('<!--<center>AD4</center>-->\n\t\t\t\t 像前些日子睡了漫长的一觉,如今睡醒了依旧是从前那个干练优雅的老太太,她慢慢地收拾房间,叠放衣服,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布褂子,发髻盘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耳朵上戴着一副金耳环,手上套了一只翡翠镯子,手指上戴着一只玉戒指,一只金戒指,然后坐在廊下好像等着什么,一直到黄昏时分,她跟郑阿姨说要上去睡一会儿,然后一直没有醒来——<br/><br/> 医生来了,只摇头让他们准备后事。谢暄的父母来了,谢亚一家来了,谢暄的姨夫一家来了,冯开落也来了,所有人都到齐了,沉寂了很久的老宅热闹起来,所有人都围在窗前,轮流同老太太说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老太太的日子已经到了——农村有种说法,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能过七十三,难过八十四——老太太今年刚好八十四,她一生大起大落,荣华富贵享过,穷困劳苦挨过,夫妻和睦,虽没有儿子,但两个女儿对她还算孝顺,外孙、外孙女都有了,如今还有了曾外孙,家族人丁兴旺,老了也没给女儿添什么麻烦,自己也没受什么病苦,活到这个年头,已经足够——因此,亲人虽哀伤,却也觉得老人清清白白地来,如今安安心心地走也好——<br/><br/> 所有人都轮流跟老人说话,好让她知道他们都在,都好好的——<br/><br/> “妈,这是跳跳,你的曾外孙呢——跳跳,叫太太——”<br/><br/> 叶跳跳小朋友被他妈妈抱着,感受到这种肃穆的气氛,并不吵闹,非常乖巧地叫了一声,“太太——”<br/><br/> 韩若英俯着身对躺在床上的老人说:“妈,我们都在呢,你放心吧——”她忽然直起身,环顾了一圈,皱起眉,“三儿呢?”<br/><br/> 谢暄正坐在院子门口高高的门槛上,他还记得他初来周塘,那飞翘的檐角,精美的木雕牛腿、玲珑石窗曾带给他多少惊讶的欣喜;他还记得母亲的手抓着他手腕像钢铁箍着他那样用力生疼,母亲的高跟鞋敲在平整的青石板上清脆回音;记得外婆穿素色旗袍,站在黄昏的院子里转过头来看他的严肃样子,肩膀上似乎落着跋涉千年的尘埃;记得摆着院子里的桌子,饭菜的热气和夏日残余的暑气相互混杂,地上洒着冰凉的井水,记得外婆严厉的戒尺打在手指上的疼,记得她用那双粗糙但温暖的手给他洗脚,揉搓脚丫的温度,记得她给他打着葵扇教他念诗——念“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念“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念“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她念一句,他跟一句,是傍晚时分,录音机里有时是邓丽君的歌,有时是婉转袅娜的戏剧,念着念着,他的思绪就跟着歌声跑掉了——<br/><br/> 事实上,因为种种因素,两个女儿从小都没有养在老太太身边,因此行事作风没有一个人像她,反是谢暄,得老太太亲自教养,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更像她的孩子。谢暄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他,老太太也在等他——<br/><br/> 但谢暄的心像灌了铅,他想,如果外婆见不到他的三儿,是不是就不会走——他知道这个想法的幼稚,然而他真的没法接受那个世界上最疼他的人的离去,哪怕是一分钟也好,就让那一刻晚点到来吧,再等等,再等等——<br/><br/> 但韩若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红着眼睛,气急败坏地拉起谢暄的胳膊,“你怎么还在这儿,赶紧过来。”<br/><br/> 她的指甲划在谢暄的胳膊上,谢暄被他拉起来,像当年那个苍白羸弱的孩子,被他拉着超前走,来到老太太的房间,房间里都是人,但他看不清任何人的脸,他们似乎都变成一个个符号,他如提线木偶般被扯到床前——<br/><br/> 韩若英深情地说:“妈,三儿来了,你最疼的三儿来了——”她用手凶狠地掐了掐谢暄的胳膊,“三儿,跟你外婆说说话——”<br/><br/> 谢暄机械地叫了一声,“外婆——”<br/><br/>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似乎睡得很沉,韩若英又掐了他一下,谢暄又叫了一声,“外婆——”他说不出任何话,脑袋空蒙蒙一片,似乎弄不清楚事情,只能像个无助的孩子,在大<br/><br/>\t\t\t\n\t\t\t\n\t\t\t', '\t')('<!--<center>AD4</center>-->\n\t\t\t\t人的示意下,干巴巴地叫人。<br/><br/> 老人没有醒来,下午四点十一分,医生正式宣布老人的去世,一时间,房间里哭声大作,韩若英、韩若华两姐妹哭得扑在床上,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昏厥过去,冯开落和谢亚也是满脸泪水,叶跳跳小朋友还不能理解死亡的意义,只是看着这么多人哭,也吓得大哭,一边喊妈妈,一边喊太太。<br/><br/> 但这些对谢暄来说,似乎都很远很远,他的灵魂仿佛离开了肉体,高高地俯视着众人的悲痛,他的心空空的,有什么方小说西断裂了,离去了,他无论怎么样伸手也抓不住了——<br/><br/> 第108章再遇故人<br/><br/> 葬礼按的农村的习俗,先在村里的祠堂停灵,有同族的亲眷过来要替她换寿衣,那些寿衣簇新奢华,但他不同意,大家反复劝说,他只说:“外婆不喜欢这些。”他知道老太太不会喜欢有人在她生后对她指手画脚,她为自己准备了洁净的贴身衣物,穿了喜欢的干净布衣,从从容容地上路。<br/><br/> 然而谢暄却做不到她那样的从容,他只愿再好好看看她,想再触 m-o 她,想再拥抱她,给她一点力量,给她一点温度,但她不动,脸上蒙着一块黄色的锻帕,她已经死了。谢暄的生命中经历过死亡,然而没有哪一次能让他感到这种昏天灭地的无望,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再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但他没有流泪,只是浑浑噩噩得厉害。<br/><br/> 别人拗不过他,便有些生气,对韩若英说:“哪有这样的,不穿寿衣像什么样子?”<br/><br/> 韩若英的眼睛已经哭肿了,看看表情木然的谢暄说:“随他吧,妈一向都不讲究这些。”她说不下去,哽咽出声,“妈生前最疼三儿——”旁边立刻有女眷扶住她小声劝 we_i 。<br/><br/> 诵经声和哭灵声交替地在谢暄耳边响起,谢暄恍恍惚惚地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碰上村里的白事,那一唱三叹的哭声像一首回环往复的哀诗,很好听,便好奇地问外婆,为什么人死了要那样哭,好像唱歌一样。外婆说,那是哭灵,现在很多人都不会哭了。还说了些什么,谢暄怎么也想不起来了。<br/><br/> 来吊唁的人很多,除却远近亲眷,还有外公的老战友,有一些人见过小时候的谢暄,被人扶着颤颤巍巍地过来拍拍谢暄的手,脸上的哀戚那样明显,是想到了谢暄的外公,也想到来日无多的自己。因为外公的身份,上面也派了人来吊唁,谢暄接待他们,应对得体。但是他想到,这热闹的场面里有几个人是真正因为老太太的离开而哀伤的,他们中很多人并不认识躺在那里的枯瘦老人,驱使他们来这里同一个不认识的遗体告别的原因是什么呢?<br/><br/> 停灵只停了一天,第二天天未亮便出殡。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朝城北的火葬场出发。老太太没有儿子,火葬场的员工便建议由外孙送老人最后一步。韩若英轻轻推了谢暄一把,“三儿送送外婆——”她已经哭得没了力气,整个人衰弱得厉害。<br/><br/> 谢暄和冯开落进了里面,看着老人被推进焚化炉,工人关上炉门,高温炉火轰的燃烧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谢暄的脸上平静得骇人,感到身边的冯开落抓住了他的手。<br/><br/> 骨灰葬在北山的公墓,那里葬了谢暄的外公,如今要重新启墓,将老太太的骨灰放进去,生同寝,死同穴。高大的墓碑篆刻着两人的名字,左边是韩公松年,今年清明时刚上过的漆还是新亮的,右边是老太太的名,还未上漆,谢暄拿了毛笔,点了红漆,一点一点地描——周氏<br/>\t\t\t\n\t\t\t\n\t\t\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