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t裴昀无声痛哭，脸上全是泪水。<br />\n弥留之际，白龙朝虚空的黑暗中望去，望向岭南之南，温暖如春的所在，望向曲江东岸，湖面几曾灯火璀璨。然后，它的头颅冰凉缓缓垂落了下去，落在那把紫檀木琵琶上。它曾经那么强大，死去时却安静得如同落花。<br />\n琴弦发出一声悲鸣，仿佛有一缕魂魄沉入音符之中。<br />\n“很漂亮的琵琶有没有？”<br />\n“嗯，但愿我能死在这把琵琶上。”<br />\n“算了吧，这次，换我先走。”<br />\n你走了这些年，我很孤独，如今，我来见你了。<br />\n碧落黄泉，所有忘不了的东西，都不会消失，它也许在天涯，也许在身旁，无论如何，它都一直在我心上。<br />\n“舅舅！”叶铿然扑上去抱住对方渐渐冰冷的身体，白龙的眉睫间凝聚着白霜，身体渐渐变轻，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在雨水中变得透明，少年的手臂穿了过去，像穿过无望的虚空，像穿过留不住的生命，抵达黄泉的死亡。<br />\n天地间仿佛有种呜咽声，所有的雨水都伤心起来，连雷霆也在远山哀鸣。<br />\n一口血从叶铿然口中喷了出来，少年骤然倒了下去，痛苦地抱住头，裴昀愕然看着自己手上渐渐收敛的伤口，再看向叶铿然的手腕——<br />\n灼灼的火焰仿佛正在那里燃烧，反魂树的种子已经进入了对方的身体！叶铿然拼命抵抗，身而为龙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可巨大的悲伤如水蔓延，水火交煎的痛苦中，所有的回忆与理智都被烤成了沸水，也许下一刻就会蒸发于无形。<br />\n“叶铿然！”<br />\n耳边的呼喊声听起来有些虚渺，叶铿然用尽气力仰起头，满头雨水与冷汗，眸子因为剧痛而泛起水光：“……我也许会变成傻瓜也说不定，什么事也不记得，什么人也认不出来……戍边的梦想，征战沙场的愿望，也许……也会忘掉……”<br />\n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想要做什么；所有的朋友与亲人，都会成为陌生人。<br />\n“有些东西是不会忘掉的。”裴昀满脸滚烫的泪，俯身将他抱了起来，浸透鲜血的衣袖在雨中流下蜿蜒的血水，“想要记住的人，想要实现的梦，想要去做的事，就算忘记了一次，还会再想起来。<br />\n“而且，还有我。<br />\n“叶校尉，就算你忘了我，我也不会忘记你的。”裴昀抱着一身血水的叶铿然，清清楚楚地承诺，“放心吧。”<br />\n最后一线意识终于在这个时候也断了线，这是叶铿然力竭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br />\n十二<br />\n半月后。<br />\n雨停了，就是晴天。<br />\n清晨的太阳像一枚小小的红果，藏在苍绿的树叶之间。<br />\n“是送别，又不是送葬，别搞得那么悲凉啊！”裴昀用力拍了拍杜清昼的肩膀，拎着包袱露出灿烂的笑容：“我走啦。”<br />\n应该……不会回来了吧？<br />\n朝廷任命他前往陇右军营的旨意已下，这条路很长，从今往后，他只能一个人走，生死自己担当，悲喜自己品尝，凉夜独自思乡。<br />\n“老师今天一早就出去了。”杜清昼朝外面张望了一下，“再等等……”<br />\n裴昀也朝外面看了看，并没有熟悉的人影回来，他笑了笑：“告别平添伤感，我走了。以后我不在长安，你要照顾好老师，照顾好自己。”<br />\n长安城热闹非凡，行人们擦肩而过。<br />\n快出城门的时候，有个巡城的金吾卫看到裴昀，冷峻的面孔上眉头微拧，有几分疑惑地停住脚步：“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br />\n裴昀也停住脚步。<br />\n良久，笑意从唇角洋溢到眼底，他深深凝视着对方：“叶校尉，如果你想上战场，到陇右来找我。”<br />\n叶校尉一愣，怔怔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古城门外。<br />\n裴昀的脚步突然从沉重变得轻快。<br />\n——还有人与他怀抱着同样的梦想，还有人与他眺望着同样的远方。<br />\n他确信，他们还会相遇！<br />\n不是在现在，而是在将来；不是在遗忘的雨夜，而是在热血的边塞。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br />\n长亭外，古道边。<br />\n驿道边长着半人高的荒草，白鸟悠然划过水面，裴昀拎着包袱往前走，突然看到一身紫衣立于天地之间，轩朗如玉树。那人负手回归头来，微微一笑。<br />\n那人竟然在十里驿站等他。<br />\n裴昀愣了愣，眼眶突然有点发热。<br />\n“我记得你说过，你上战场不是为了杀戮，是为了守护。”张九龄走到少年面前，为他理了理衣襟：“在守护所有重要的东西之前，守护好自己，这是你对我的责任。”<br />\n清风吹走离愁，山高水远，思念紧握，掌心温热。<br />\n裴昀郑重地、用力地点了点头。<br />\n“若有陇右传来的战报，我身在长安，会第一个拆看。”张九龄仍在微笑，眼眸里泪光一闪而过，恰如裴昀八岁时初见到他的模样。<br />\n还有难舍的话语，还有温柔的歉疚，还有膝下欢笑的时光，可会被东风一一拆看？<br />\n“老师，保重。”裴昀跪了下来，深深伏地，磕了三个头，泪水掉落在大地上。<br />\n脚步一定会走向远方，诀别所有温暖的旧时光。<br />\n脚步一定会走向远方，迎着朝阳，迎着所有风雨与梦想。<br />\n这就是成长。<br />\n注释：<br />\n[1]《枣林杂俎》中记载，春秋时代有神木名为“黄节”，天旱祷雨多应。\n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