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第827章 都是一身臭毛病!<br />
张居正睁开眼睛,露出微笑。<br />
微笑里有苦涩,有不甘,也有释怀和坦然。<br />
“皇上,对老臣就不用重锤了。老臣年迈身子弱,经不起几锤。”<br />
朱翊钧仰首哈哈大笑,没有出声,继续等待张居正的话。<br />
“万历新政,皇上托付给了老臣,老臣感激零涕。<br />
强国富民,这也是老臣一生的心愿和抱负。”<br />
张居正抬起头,眯起眼睛,看向西苑西边。<br />
“老臣还记得当年在西安门书堂,皇上与臣,我们一对师生,懵懵懂懂地探讨着对大明未来的期望和规划,历历在目。<br />
而今皇上把万钧重任交给老臣,老臣殚精竭力,如履薄冰,不敢有负皇上的重托。<br />
千头万绪、诸多阻碍、种种艰险,其实这些老臣并不放在心上。<br />
最让老臣揪心的是,诸多新政一一推行后,老臣发现自己老了,不仅仅是身体老了,更是脑子里的思想老了。”<br />
张居正侃侃而言,可是他耷拉的眼皮,黑色眼圈,还有松弛的脸皮,点点的老人斑,让他显得老态龙钟。<br />
唯独他那双看向朱翊钧的眼睛依然那么有光。<br />
恍如十年前西苑西安门书堂里,他与“好学生”朱翊钧一起探讨济世治国良方,眼睛里同样如此有光,充满期望、激动和欣慰。<br />
“五月初十,老臣跟着皇上乘坐火车前往滦州。<br />
火车在汽笛声轰鸣向前,一路风驰电掣,锐不可当。<br />
老臣坐在车上,感慨万千,终于认识到,臣老了,跑不动,就像一辆破旧的马车,跟不上这工业革命的火车。<br />
时代变得太快,老臣跟不上了。<br />
老臣终于体会到皇上说的那句话,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br />
可惜,臣却老了!”<br />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看着他白的头发、老态的脸,忍不住嘴角含着笑,双目噙着光,微微地点头。<br />
时代变得太快吗?<br />
或许是很快。<br />
历史上蒸汽机车从卧式多烟管到关节式、再到膨胀式机车,历经了百年的时间,终于才发展成熟。<br />
在大明,从开始研发到正式运行仅仅只需了十年。<br />
因为自己开挂啊。<br />
历史蒸汽机车上百年的发展,百分之九十的时间是在摸索、试错,来回地折腾,在实践中摸索出最优的方案和配置。<br />
现在的大明不需要摸索和试错,自己直接把最优答案摆在面前。<br />
大明工程师和工人们要做的就是拼命地努力,如何在现有的条件下优化和改进,逐一实现自己的最优答案。<br />
十年时间,其实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在等待。<br />
等冶炼、锻造、化学等其它配套工业技术,在自己的指点下,在其他工程师和技术工人的努力下完成升级,提供符合要求的配套材料和工艺。<br />
其它方面也是一样。<br />
自己知道最优答案,用不着探索和试错,最大的问题反而是在现有的环境和条件,怎么抄最优答案。<br />
自己考虑最多的是千万不要步子迈得太快,那样很容易扯到蛋!<br />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世人还是后人,不管是处在该时代亲身感受,还是站在历史角度回顾,都会觉得。<br />
太快了!<br />
真是太快了!<br />
皇上你把整个大明变成一列疾驰的火车,风驰电掣,一往无前,我们跟不上啊。<br />
朱翊钧起身转出书案,走到张居正旁边坐了下来,伸手轻轻拉着他的左手,右手轻轻地抚在他的手背上,缓缓说道:“张师傅,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br />
张师傅,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已经无愧于大明,无愧于你的时代。”<br />
张居正也笑了,“谢谢皇上。有皇上这句话,老臣此生无憾!<br />
不过还请皇上再给老臣三年时间,值好最后这一班。”<br />
朱翊钧点点头,“没问题。”<br />
他坐直身子,手也自然地收了回来,神情变得郑重起来。<br />
“张师傅,朕请你来,有三件事要相商。”<br />
张居正也坐直身子,神情一正。<br />
“皇上请吩咐。”<br />
“潘凤梧这几月在忙着两件事,一是官吏交流,二是基层组织建设。官吏交流目前来看,进行得非常不错。<br />
基层组织建设,原本着重在村长和村辅导员。现在河南大案出来了,让我们深刻认识到,大明基层组织建设,县一级才是重中之重。<br />
一县领头人要是没选好,也没有进行有效的监督,那大明的所谓基层组织建设,就是白瞎了。”<br />
张居正点头赞同:“皇上圣明,所言极是。万历新政推行了近五年,地方汇总上来的问题不知几凡,但是回过头往深处一看,大部分问题都出在县以下。<br />
究其原因,根子还在县府上!”<br />
“张师傅,这个根本问题不解决,资政局制定再多的好方略政策都没用!内阁六部诸寺、各省布政司调门喊得再高,嗓子扯破了也没用。<br />
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br />
内阁六部诸寺、省布政司,诸多方略规划,犹如千条线,但是要落实到位,却是需要县府这根针去做,去具体实施,带动乡镇和各村遵行。<br />
他这根针要是给力,穿针引线,千条线井井有条,编织成锦。<br />
这根针要是歪一点,千根线就就会越织越乱,最后成了一团乱麻!”<br />
朱翊钧一拍扶手,“张师傅,我们君臣在这一点是达成了共识。那就让潘凤梧,在基层组织建设中,把县府班子的建设,也一并纳入进去。”<br />
他扳着手指头算起来:“以前县府只有知县、县丞、主簿三位,外加一位县尉。<br />
现在要想把县府完善起来,让县级主佐班子充分发挥它的作用,朕觉得,县丞再加两三位,县左丞一位,以及县右丞两三位。”<br />
张居正点头道:“皇上这是把县府类比内阁。这样也好。一头一尾,遥相呼应!”<br />
朱翊钧点点头,继续说道:“以前县衙的六房,可以废掉了。它是第一线,直接施政,面对百姓,处置具体事宜。<br />
它不是省布政司,更多的职责是统筹协调和制定方略。县府废六房,直接分设职能局。”<br />
张居正点点头:“皇上英明,臣附议。”<br />
“河南大案,还爆出一个大问题,那就是我们的警政和税政部门,是奸胥蠹吏祸害百姓的重灾区。<br />
警政部门,王子荐上任后是整饬的重点,我们静观其变。<br />
税政部门如何整饬,户部要担起责任来。”<br />
张居正附和道:“皇上,税政部门没有地方的支持,无法完额征纳赋税。可是一跟地方羁绊,又很容易勾连坏事。<br />
户部也非常头痛。”<br />
“张师傅,这确实是大问题,但我们要迎难而上。虽然我们的目标是大明不再征缴田赋,光靠工商税收就能维持朝廷运作。<br />
目标宏大,但离现实还很遥远。当下我们还必须征缴田赋,而这一块是重灾区中的重灾区!<br />
张师傅,对付这些奸胥蠹吏,律法不是问题。现有的律法在这一块非常酷峻,抓到基本上是重刑,严重的直接是死刑。<br />
关键问题是如何让这些陋习恶行被揭发出来。<br />
河南大案给了我们很好的启发。通讯员、记者,舆论监督,完全可以纳入我们的监督体系,成为重要的监督手段。”<br />
张居正沉思了一会,“皇上英明。十年来大明报纸迅猛发展,记者从业者数千人,也形成了一个现象。<br />
要是某报纸能爆出惊天动地的大案,销量暴增,名利双收。揭发该新闻的记者也跟着名利双收。<br />
报纸和记者愿意去寻找和发掘这些新闻,把这些陋习和恶行揭露出来。<br />
臣回去后安排召开内阁会议,要求太常寺鼓励和保障报纸的正常舆论监督,刑部对勇于揭发陋习恶行的记者要给予保护。”<br />
在这个问题上讨论了一会,朱翊钧转到下一个话题。<br />
“张师傅,今日朕找你来的第二件事就是引黄北归工程。<br />
淮河、运河受黄河水患之苦久矣,河南山东河北缺黄河水灌之苦久矣。一害一利,远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br />
印川公为了这个工程筹划了数年,派出多支勘测队实地勘察数年,各种数据报告和勘测地图,堆在一起足足有一人高。<br />
该水到渠成。”<br />
朱翊钧加重语气,“朕知道,朝野上下,包括内阁在内,对这个工程心存疑惑,三心二意。<br />
这是万万不行!<br />
引黄北归工程几经讨论,利弊摆在那里,清清楚楚。我们不能因为害怕承担失败的责任,就不敢去努力尝试!<br />
新政改革的后果如何,我们不知道,但我们还是勇敢地开始了,努力地推行。<br />
只不过我们在推行时睁大眼睛,时刻观察,发现问题及时分析,该调速调速,该拐弯拐弯,严重时拉下紧急刹车。<br />
新政改革上张师傅尚且勇猛精进,怎么到了引黄北归工程上,反倒迟疑了?”<br />
没错,张居正在引黄北归工程上心存疑惑。<br />
虽然他没有出声反对,但是他身为内阁总理,在这么重大的项目上没有公开说支持,态度就很明显了。<br />
在这个项目上,朱翊钧一直在做张居正的工作。<br />
“张师傅,引黄北归工程是朕做的决定,所有责任由朕来承担,内阁不要有负担和顾虑,坚决执行朝议会议上公议、朕御批的方略决策!”<br />
皇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张居正知道自己要是再不表明态度,君臣之间恐怕会生隙。<br />
“皇上,臣对引黄北归工程确有疑虑。工程浩大,耗费无数不说,黄河出事,会祸及百姓百万。<br />
臣身为内阁总理,受皇上重托,料理国政,不得不慎重。”<br />
张居正不支持引黄北归工程,除了以上原因,其实还有私人恩怨。<br />
张居正跟引黄北归工程倡导者潘季驯,虽然曾经同在西安门书堂,为朱翊钧的老师,但关系一般,还常常因为政见不同而争论,但好歹没有撕破脸皮。<br />
但张居正跟另一位倡导者、工部尚书朱衡的关系可谓是水火不容。<br />
朱衡是能臣,强直不挠,与张居正时常当众吵架,被他深恶之。<br />
可朱衡心计精明,决断果敢,非常善于理剧剸繁,尤其在水利和营造方面政绩卓著。<br />
因为他的统筹兼顾、勇于任事,滦河、西辽河以及漠南漠北等地的直道和城堡要塞建设,才会推进得如此迅速。<br />
张居正虽然无法撼动朱衡工部尚书的位置,但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朱衡,还有潘季驯名留青史,做不到。<br />
引黄北归工程,是皇上钦定的。<br />
张居正知道,此事万一失败了,皇上的脾性肯定会把最大的责任揽下来,潘季驯和朱衡不会吃多少挂落,反而会没有功劳还有苦劳。<br />
可万一成功了,潘季驯和朱衡就会名留青史,流芳百世。<br />
不会像自己搞新政改革,许多人赞誉,也有许多人在骂,青史上可能毁誉参半。<br />
种种原因,张居正对引黄北归工程非常冷淡,进而引起连锁反应,使得许多人不敢出声赞同。<br />
朱翊钧对张居正的小心思心知肚明。<br />
张师傅的心眼可不大,信任的人掏心掏肺,厌恶的人恨不得流放到三宝半岛去,眼不见心不烦!<br />
人无完人,张居正又不是圣人,他身上总会有各种毛病。<br />
海瑞海青天,也是一身的臭毛病!<br />
朱翊钧继续听张居正往下说。<br />
“既然多方论证,此工程利国益民。又得皇上钦定御批,老臣和内阁就坚决执行,绝不会打折扣!”<br />
朱翊钧笑了,“朕就说张师傅有大局观,国事大于私怨。有张师傅这句话,朕也就放心了,相信你和内阁一定会把引黄北归工程重视起来。<br />
接下来朕要跟张师傅说第三件事。”<br />
(本章完)</p>
张居正睁开眼睛,露出微笑。<br />
微笑里有苦涩,有不甘,也有释怀和坦然。<br />
“皇上,对老臣就不用重锤了。老臣年迈身子弱,经不起几锤。”<br />
朱翊钧仰首哈哈大笑,没有出声,继续等待张居正的话。<br />
“万历新政,皇上托付给了老臣,老臣感激零涕。<br />
强国富民,这也是老臣一生的心愿和抱负。”<br />
张居正抬起头,眯起眼睛,看向西苑西边。<br />
“老臣还记得当年在西安门书堂,皇上与臣,我们一对师生,懵懵懂懂地探讨着对大明未来的期望和规划,历历在目。<br />
而今皇上把万钧重任交给老臣,老臣殚精竭力,如履薄冰,不敢有负皇上的重托。<br />
千头万绪、诸多阻碍、种种艰险,其实这些老臣并不放在心上。<br />
最让老臣揪心的是,诸多新政一一推行后,老臣发现自己老了,不仅仅是身体老了,更是脑子里的思想老了。”<br />
张居正侃侃而言,可是他耷拉的眼皮,黑色眼圈,还有松弛的脸皮,点点的老人斑,让他显得老态龙钟。<br />
唯独他那双看向朱翊钧的眼睛依然那么有光。<br />
恍如十年前西苑西安门书堂里,他与“好学生”朱翊钧一起探讨济世治国良方,眼睛里同样如此有光,充满期望、激动和欣慰。<br />
“五月初十,老臣跟着皇上乘坐火车前往滦州。<br />
火车在汽笛声轰鸣向前,一路风驰电掣,锐不可当。<br />
老臣坐在车上,感慨万千,终于认识到,臣老了,跑不动,就像一辆破旧的马车,跟不上这工业革命的火车。<br />
时代变得太快,老臣跟不上了。<br />
老臣终于体会到皇上说的那句话,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br />
可惜,臣却老了!”<br />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看着他白的头发、老态的脸,忍不住嘴角含着笑,双目噙着光,微微地点头。<br />
时代变得太快吗?<br />
或许是很快。<br />
历史上蒸汽机车从卧式多烟管到关节式、再到膨胀式机车,历经了百年的时间,终于才发展成熟。<br />
在大明,从开始研发到正式运行仅仅只需了十年。<br />
因为自己开挂啊。<br />
历史蒸汽机车上百年的发展,百分之九十的时间是在摸索、试错,来回地折腾,在实践中摸索出最优的方案和配置。<br />
现在的大明不需要摸索和试错,自己直接把最优答案摆在面前。<br />
大明工程师和工人们要做的就是拼命地努力,如何在现有的条件下优化和改进,逐一实现自己的最优答案。<br />
十年时间,其实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在等待。<br />
等冶炼、锻造、化学等其它配套工业技术,在自己的指点下,在其他工程师和技术工人的努力下完成升级,提供符合要求的配套材料和工艺。<br />
其它方面也是一样。<br />
自己知道最优答案,用不着探索和试错,最大的问题反而是在现有的环境和条件,怎么抄最优答案。<br />
自己考虑最多的是千万不要步子迈得太快,那样很容易扯到蛋!<br />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世人还是后人,不管是处在该时代亲身感受,还是站在历史角度回顾,都会觉得。<br />
太快了!<br />
真是太快了!<br />
皇上你把整个大明变成一列疾驰的火车,风驰电掣,一往无前,我们跟不上啊。<br />
朱翊钧起身转出书案,走到张居正旁边坐了下来,伸手轻轻拉着他的左手,右手轻轻地抚在他的手背上,缓缓说道:“张师傅,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br />
张师傅,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已经无愧于大明,无愧于你的时代。”<br />
张居正也笑了,“谢谢皇上。有皇上这句话,老臣此生无憾!<br />
不过还请皇上再给老臣三年时间,值好最后这一班。”<br />
朱翊钧点点头,“没问题。”<br />
他坐直身子,手也自然地收了回来,神情变得郑重起来。<br />
“张师傅,朕请你来,有三件事要相商。”<br />
张居正也坐直身子,神情一正。<br />
“皇上请吩咐。”<br />
“潘凤梧这几月在忙着两件事,一是官吏交流,二是基层组织建设。官吏交流目前来看,进行得非常不错。<br />
基层组织建设,原本着重在村长和村辅导员。现在河南大案出来了,让我们深刻认识到,大明基层组织建设,县一级才是重中之重。<br />
一县领头人要是没选好,也没有进行有效的监督,那大明的所谓基层组织建设,就是白瞎了。”<br />
张居正点头赞同:“皇上圣明,所言极是。万历新政推行了近五年,地方汇总上来的问题不知几凡,但是回过头往深处一看,大部分问题都出在县以下。<br />
究其原因,根子还在县府上!”<br />
“张师傅,这个根本问题不解决,资政局制定再多的好方略政策都没用!内阁六部诸寺、各省布政司调门喊得再高,嗓子扯破了也没用。<br />
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br />
内阁六部诸寺、省布政司,诸多方略规划,犹如千条线,但是要落实到位,却是需要县府这根针去做,去具体实施,带动乡镇和各村遵行。<br />
他这根针要是给力,穿针引线,千条线井井有条,编织成锦。<br />
这根针要是歪一点,千根线就就会越织越乱,最后成了一团乱麻!”<br />
朱翊钧一拍扶手,“张师傅,我们君臣在这一点是达成了共识。那就让潘凤梧,在基层组织建设中,把县府班子的建设,也一并纳入进去。”<br />
他扳着手指头算起来:“以前县府只有知县、县丞、主簿三位,外加一位县尉。<br />
现在要想把县府完善起来,让县级主佐班子充分发挥它的作用,朕觉得,县丞再加两三位,县左丞一位,以及县右丞两三位。”<br />
张居正点头道:“皇上这是把县府类比内阁。这样也好。一头一尾,遥相呼应!”<br />
朱翊钧点点头,继续说道:“以前县衙的六房,可以废掉了。它是第一线,直接施政,面对百姓,处置具体事宜。<br />
它不是省布政司,更多的职责是统筹协调和制定方略。县府废六房,直接分设职能局。”<br />
张居正点点头:“皇上英明,臣附议。”<br />
“河南大案,还爆出一个大问题,那就是我们的警政和税政部门,是奸胥蠹吏祸害百姓的重灾区。<br />
警政部门,王子荐上任后是整饬的重点,我们静观其变。<br />
税政部门如何整饬,户部要担起责任来。”<br />
张居正附和道:“皇上,税政部门没有地方的支持,无法完额征纳赋税。可是一跟地方羁绊,又很容易勾连坏事。<br />
户部也非常头痛。”<br />
“张师傅,这确实是大问题,但我们要迎难而上。虽然我们的目标是大明不再征缴田赋,光靠工商税收就能维持朝廷运作。<br />
目标宏大,但离现实还很遥远。当下我们还必须征缴田赋,而这一块是重灾区中的重灾区!<br />
张师傅,对付这些奸胥蠹吏,律法不是问题。现有的律法在这一块非常酷峻,抓到基本上是重刑,严重的直接是死刑。<br />
关键问题是如何让这些陋习恶行被揭发出来。<br />
河南大案给了我们很好的启发。通讯员、记者,舆论监督,完全可以纳入我们的监督体系,成为重要的监督手段。”<br />
张居正沉思了一会,“皇上英明。十年来大明报纸迅猛发展,记者从业者数千人,也形成了一个现象。<br />
要是某报纸能爆出惊天动地的大案,销量暴增,名利双收。揭发该新闻的记者也跟着名利双收。<br />
报纸和记者愿意去寻找和发掘这些新闻,把这些陋习和恶行揭露出来。<br />
臣回去后安排召开内阁会议,要求太常寺鼓励和保障报纸的正常舆论监督,刑部对勇于揭发陋习恶行的记者要给予保护。”<br />
在这个问题上讨论了一会,朱翊钧转到下一个话题。<br />
“张师傅,今日朕找你来的第二件事就是引黄北归工程。<br />
淮河、运河受黄河水患之苦久矣,河南山东河北缺黄河水灌之苦久矣。一害一利,远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br />
印川公为了这个工程筹划了数年,派出多支勘测队实地勘察数年,各种数据报告和勘测地图,堆在一起足足有一人高。<br />
该水到渠成。”<br />
朱翊钧加重语气,“朕知道,朝野上下,包括内阁在内,对这个工程心存疑惑,三心二意。<br />
这是万万不行!<br />
引黄北归工程几经讨论,利弊摆在那里,清清楚楚。我们不能因为害怕承担失败的责任,就不敢去努力尝试!<br />
新政改革的后果如何,我们不知道,但我们还是勇敢地开始了,努力地推行。<br />
只不过我们在推行时睁大眼睛,时刻观察,发现问题及时分析,该调速调速,该拐弯拐弯,严重时拉下紧急刹车。<br />
新政改革上张师傅尚且勇猛精进,怎么到了引黄北归工程上,反倒迟疑了?”<br />
没错,张居正在引黄北归工程上心存疑惑。<br />
虽然他没有出声反对,但是他身为内阁总理,在这么重大的项目上没有公开说支持,态度就很明显了。<br />
在这个项目上,朱翊钧一直在做张居正的工作。<br />
“张师傅,引黄北归工程是朕做的决定,所有责任由朕来承担,内阁不要有负担和顾虑,坚决执行朝议会议上公议、朕御批的方略决策!”<br />
皇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张居正知道自己要是再不表明态度,君臣之间恐怕会生隙。<br />
“皇上,臣对引黄北归工程确有疑虑。工程浩大,耗费无数不说,黄河出事,会祸及百姓百万。<br />
臣身为内阁总理,受皇上重托,料理国政,不得不慎重。”<br />
张居正不支持引黄北归工程,除了以上原因,其实还有私人恩怨。<br />
张居正跟引黄北归工程倡导者潘季驯,虽然曾经同在西安门书堂,为朱翊钧的老师,但关系一般,还常常因为政见不同而争论,但好歹没有撕破脸皮。<br />
但张居正跟另一位倡导者、工部尚书朱衡的关系可谓是水火不容。<br />
朱衡是能臣,强直不挠,与张居正时常当众吵架,被他深恶之。<br />
可朱衡心计精明,决断果敢,非常善于理剧剸繁,尤其在水利和营造方面政绩卓著。<br />
因为他的统筹兼顾、勇于任事,滦河、西辽河以及漠南漠北等地的直道和城堡要塞建设,才会推进得如此迅速。<br />
张居正虽然无法撼动朱衡工部尚书的位置,但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朱衡,还有潘季驯名留青史,做不到。<br />
引黄北归工程,是皇上钦定的。<br />
张居正知道,此事万一失败了,皇上的脾性肯定会把最大的责任揽下来,潘季驯和朱衡不会吃多少挂落,反而会没有功劳还有苦劳。<br />
可万一成功了,潘季驯和朱衡就会名留青史,流芳百世。<br />
不会像自己搞新政改革,许多人赞誉,也有许多人在骂,青史上可能毁誉参半。<br />
种种原因,张居正对引黄北归工程非常冷淡,进而引起连锁反应,使得许多人不敢出声赞同。<br />
朱翊钧对张居正的小心思心知肚明。<br />
张师傅的心眼可不大,信任的人掏心掏肺,厌恶的人恨不得流放到三宝半岛去,眼不见心不烦!<br />
人无完人,张居正又不是圣人,他身上总会有各种毛病。<br />
海瑞海青天,也是一身的臭毛病!<br />
朱翊钧继续听张居正往下说。<br />
“既然多方论证,此工程利国益民。又得皇上钦定御批,老臣和内阁就坚决执行,绝不会打折扣!”<br />
朱翊钧笑了,“朕就说张师傅有大局观,国事大于私怨。有张师傅这句话,朕也就放心了,相信你和内阁一定会把引黄北归工程重视起来。<br />
接下来朕要跟张师傅说第三件事。”<br />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