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重庆这个名号，在如今北平的汉奸心目中那是堪称高山仰止。<br />
由重庆回来的人仿佛都是为抗战做出过贡献的，无形中高人一等。<br />
甚至透着一定的政治正确度。<br />
“胡先生本来打算亲自登门的，但您也知道，眼下北平的锄奸密探无孔不入，他与您亲近多有不便，所以派我前来。”<br />
她登门时自我介绍是胡正泰的新秘书，此来是想找回胡家小姐曾经发表过文章的一份日本画报。<br />
她解释说重庆方面目前在严查新民会成员，胡先生也是身不由己，任何隐患都需要加以防范。<br />
山本疑心全消，表示理解。<br />
母国投降后，他给胡正泰打过几次电话，接听的仆妇都推说不在家。<br />
他早已看出胡是个墙头草，今日派人来寻找旧证，丝毫不意外。<br />
窗外屋檐上挂着一只玻璃彩绘的江户风铃，在冬日长风中叮咚作响。<br />
婢女抱着一沓旧画刊碎步走过来，用日语说书橱挨个找了一遍，去年的《朝日画报》就是这些。<br />
白素宽颔首称谢，她知道此行不会空手而归，目前汉奸们固然在大肆销毁手上的日出品，但日籍人士无此必要。<br />
她忽略前半年的画刊，衡阳沦陷是去年八月份，直接翻看八月份之后的。<br />
翻到第二本，她如愿看到了那篇题为《庆祝皇军攻克长沙衡阳》的文章。<br />
文章署名山本筱云子，文首是胡筱云的二寸彩印照片。<br />
·<br />
第7章 有女素宽·肆<br />
告辞山本夫妇，白素宽就近到一家照相馆。<br />
把那篇文章拍照，请照相师傅洗印一张揣进坤包。<br />
随即拦了黄包车往位于皮裤胡同的胡筱云家去了。<br />
胡家临近喜期，大红灯笼高高挂。<br />
连门口的石狮子上也拴上了精光四射的红喜绸。<br />
白素宽上前叩门，听差说小姐带着几位伴娘上六国饭店吃咖啡去了。<br />
·<br />
半个钟头后，正在六国饭店和两个伴娘聊天的胡筱云忽然感觉芒刺在背。<br />
下意识转头向身后看去，后面是一桌白俄夫妇，再向左右看，与一个女子对上了视线。<br />
对方神情淡定，刚从门口进来，就那么直直地与她对视着。<br />
要不是西崽上去招呼，那双眼睛几乎要把她身上看出俩窟窿来。<br />
胡筱云莫名其妙，分明从来没见过这女的，为何像是专冲自己而来的。<br />
旁边表妹见她脸色忽然不好，问怎么了。<br />
她含糊说没什么，但心里乱翻翻的。<br />
另一个表妹还在延续她们刚才的话题，问：“云表姐你去探监时不瘆得慌吗?男监和女监是混在一起的吗？”<br />
刚才她们仨赞叹胡筱云好命嫁得如意郎君后，甲表妹说：“同人不同命，记的以前你跟白二小姐特别要好，可如今看看你，再看看她，最近报纸上还在说她和她母亲的事呢！”<br />
胡筱云听到白莹莹，优越感更甚，谎话张口即来：“莹莹判的太重了，我前些日子去探监，瘦脱相了都，一见着我就扑上来抱住我，好一通大哭。”<br />
表妹们吃惊：“探监？那种地方，你不瘆得慌吗？”<br />
胡筱云轻轻搅着咖啡叹气，伪善道：“唉，姐妹一场，瘆也得去啊。”<br />
就是在她虚构“探监场景”的那一瞬忽然感觉不对的，芒刺在背，回头便看到那女子进门。<br />
而现在仍旧疑疑惑惑，那女子在西崽的引领下落座了，与自己这桌斜对面。<br />
胡筱云纳闷,自己与这人素不相识，会不会自己多心了？<br />
再看那女子，着装寒素，一副落魄知识分子形象，或许是看自己貂裘华服一时艳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吧，再或者，是仇富？<br />
这样一想也便在心里撂下了这个路人。<br />
她今天为了在表姊妹面前炫耀，恨不能把全部嫁妆披挂在身上，粗大的金镯子金项链就罢了，还穿着长及脚踝的昂贵裘皮，一副贵妇风范，然脸蛋还是学生模样，倒显得不伦不类。<br />
但她不自知，沉醉于一路招来的回头率心里极俏。<br />
“云表姐，云表姐……”<br />
胡筱云回神，重新跟表妹们聊天。<br />
继续虚构道：“男女混监倒不至于，但狱警那个黑呐，我给莹莹带的果子点心，起初全给他们没收了，说是怕夹带利器，横是胡说，结果我塞了两块大洋钱打点过去，立刻喜笑颜开，这才把果子点心带进去。”<br />
她自作老成，无语摇头：“这些个给日本人做过看家狗的伪警，还当是那些年呢，由着他们狐假虎威，我听说委员长这次来北平，下了严令要清算汉奸，接下来这些人没的好果子吃!”<br />
她曾经以结交日本人为荣，而现在张口闭口都要把日本人踩上一脚，以此标榜自己清白立场，即使是在亲戚面前也不例外。<br />
一声鄙夷的嗤笑声突兀地传来，胡筱云和表妹同时住口，齐齐看过去。<br />
是那个女子，嗤笑过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胡筱云，忽然道：“你过来一下。”<br />
胡筱云一愣，看看左右，然后指着自己问：“是在说我吗?”<br />
“对，是你。”<br />
对方如此，叫人相当着恼。<br />
但她身上浓郁的知识分子气息又抵消着她的无礼，文弱单薄，像学校里那种不苟言笑的穷教书的。怎么看都不像是粗俗无礼之人。
由重庆回来的人仿佛都是为抗战做出过贡献的，无形中高人一等。<br />
甚至透着一定的政治正确度。<br />
“胡先生本来打算亲自登门的，但您也知道，眼下北平的锄奸密探无孔不入，他与您亲近多有不便，所以派我前来。”<br />
她登门时自我介绍是胡正泰的新秘书，此来是想找回胡家小姐曾经发表过文章的一份日本画报。<br />
她解释说重庆方面目前在严查新民会成员，胡先生也是身不由己，任何隐患都需要加以防范。<br />
山本疑心全消，表示理解。<br />
母国投降后，他给胡正泰打过几次电话，接听的仆妇都推说不在家。<br />
他早已看出胡是个墙头草，今日派人来寻找旧证，丝毫不意外。<br />
窗外屋檐上挂着一只玻璃彩绘的江户风铃，在冬日长风中叮咚作响。<br />
婢女抱着一沓旧画刊碎步走过来，用日语说书橱挨个找了一遍，去年的《朝日画报》就是这些。<br />
白素宽颔首称谢，她知道此行不会空手而归，目前汉奸们固然在大肆销毁手上的日出品，但日籍人士无此必要。<br />
她忽略前半年的画刊，衡阳沦陷是去年八月份，直接翻看八月份之后的。<br />
翻到第二本，她如愿看到了那篇题为《庆祝皇军攻克长沙衡阳》的文章。<br />
文章署名山本筱云子，文首是胡筱云的二寸彩印照片。<br />
·<br />
第7章 有女素宽·肆<br />
告辞山本夫妇，白素宽就近到一家照相馆。<br />
把那篇文章拍照，请照相师傅洗印一张揣进坤包。<br />
随即拦了黄包车往位于皮裤胡同的胡筱云家去了。<br />
胡家临近喜期，大红灯笼高高挂。<br />
连门口的石狮子上也拴上了精光四射的红喜绸。<br />
白素宽上前叩门，听差说小姐带着几位伴娘上六国饭店吃咖啡去了。<br />
·<br />
半个钟头后，正在六国饭店和两个伴娘聊天的胡筱云忽然感觉芒刺在背。<br />
下意识转头向身后看去，后面是一桌白俄夫妇，再向左右看，与一个女子对上了视线。<br />
对方神情淡定，刚从门口进来，就那么直直地与她对视着。<br />
要不是西崽上去招呼，那双眼睛几乎要把她身上看出俩窟窿来。<br />
胡筱云莫名其妙，分明从来没见过这女的，为何像是专冲自己而来的。<br />
旁边表妹见她脸色忽然不好，问怎么了。<br />
她含糊说没什么，但心里乱翻翻的。<br />
另一个表妹还在延续她们刚才的话题，问：“云表姐你去探监时不瘆得慌吗?男监和女监是混在一起的吗？”<br />
刚才她们仨赞叹胡筱云好命嫁得如意郎君后，甲表妹说：“同人不同命，记的以前你跟白二小姐特别要好，可如今看看你，再看看她，最近报纸上还在说她和她母亲的事呢！”<br />
胡筱云听到白莹莹，优越感更甚，谎话张口即来：“莹莹判的太重了，我前些日子去探监，瘦脱相了都，一见着我就扑上来抱住我，好一通大哭。”<br />
表妹们吃惊：“探监？那种地方，你不瘆得慌吗？”<br />
胡筱云轻轻搅着咖啡叹气，伪善道：“唉，姐妹一场，瘆也得去啊。”<br />
就是在她虚构“探监场景”的那一瞬忽然感觉不对的，芒刺在背，回头便看到那女子进门。<br />
而现在仍旧疑疑惑惑，那女子在西崽的引领下落座了，与自己这桌斜对面。<br />
胡筱云纳闷,自己与这人素不相识，会不会自己多心了？<br />
再看那女子，着装寒素，一副落魄知识分子形象，或许是看自己貂裘华服一时艳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吧，再或者，是仇富？<br />
这样一想也便在心里撂下了这个路人。<br />
她今天为了在表姊妹面前炫耀，恨不能把全部嫁妆披挂在身上，粗大的金镯子金项链就罢了，还穿着长及脚踝的昂贵裘皮，一副贵妇风范，然脸蛋还是学生模样，倒显得不伦不类。<br />
但她不自知，沉醉于一路招来的回头率心里极俏。<br />
“云表姐，云表姐……”<br />
胡筱云回神，重新跟表妹们聊天。<br />
继续虚构道：“男女混监倒不至于，但狱警那个黑呐，我给莹莹带的果子点心，起初全给他们没收了，说是怕夹带利器，横是胡说，结果我塞了两块大洋钱打点过去，立刻喜笑颜开，这才把果子点心带进去。”<br />
她自作老成，无语摇头：“这些个给日本人做过看家狗的伪警，还当是那些年呢，由着他们狐假虎威，我听说委员长这次来北平，下了严令要清算汉奸，接下来这些人没的好果子吃!”<br />
她曾经以结交日本人为荣，而现在张口闭口都要把日本人踩上一脚，以此标榜自己清白立场，即使是在亲戚面前也不例外。<br />
一声鄙夷的嗤笑声突兀地传来，胡筱云和表妹同时住口，齐齐看过去。<br />
是那个女子，嗤笑过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胡筱云，忽然道：“你过来一下。”<br />
胡筱云一愣，看看左右，然后指着自己问：“是在说我吗?”<br />
“对，是你。”<br />
对方如此，叫人相当着恼。<br />
但她身上浓郁的知识分子气息又抵消着她的无礼，文弱单薄，像学校里那种不苟言笑的穷教书的。怎么看都不像是粗俗无礼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