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砚之苦笑，“不行了。”<br />
那叹息似从肺腑深处溢出来的，带着幽怨和遗憾，偏偏又浩然正气，刚毅正直，没有半分愧怍畏怯之色。<br />
镶嵌各色珠宝的酒壶，搁在桌上。<br />
越是美丽的东西，往往越有毒性。<br />
王姮姬右眼皮一跳，突然要抓起诏书察看，被文砚之先一步牢牢按住。<br />
“刚才的诏书里写了什么？”<br />
她手指颤抖，压低声线逼问。<br />
他整理了下干干净净的衣襟，一丝不苟，神色镇定，从容不迫地说，<br />
“刚才奉诏赐死。”<br />
第038章 婚期<br />
王姮姬悚然。<br />
回看窗外, 刚才送酒那内侍如鬼影一般若隐若现，竟是没走，一直盯着文砚之。<br />
壶里的酒, 是金屑毒酒。<br />
境况急转直下, 她太阳穴突突乱跳，刹那间有种眼前发黑的感觉。<br />
那封诏书竟然是一封赐死诏书，摊开, 里面的的确确是皇帝司马淮的亲笔字迹，盖有皇帝殷红的玉玺, 伪造不得。<br />
“赐自尽”三个明晃晃的大字, 以朱砂写成, 好似沾了瘆人的鲜血。<br />
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br />
文砚之刚才读罢这诏书，内心也无亚于地动山摇。他忠君的思想深入脑髓，表面装得若无其事，决意坦然赴死。<br />
他拿起酒壶, 就要给自己倒毒酒。<br />
王姮姬大怒之下将酒杯打翻，厉声道：“你疯了？诏书叫你死你就死？人命岂同儿戏, 迂腐也不该这个时候迂腐！”<br />
文砚之清俊斯文的脸上坚毅无悔,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br />
王姮姬耻恚愈甚，且不说司马淮只是个傀儡皇帝无实权，就算这诏书是真的, 就代表了皇帝的本来意思吗？万一是受人所逼呢？皇帝现在正在王氏手中。<br />
“胡言乱语, 不准喝！”<br />
她要找二哥去, 找郎灵寂, 质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番意思。<br />
至不济文砚之可以挟持她，以她为人质, 从这间小小的囚牢里逃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事情总会有转机的，哪就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了？<br />
“蘅妹见谅。”<br />
文砚之泪流满面地制止了她，“此酒不宜再劝，当我一人独享。”<br />
诏书是圣旨，象征着绝对权力，即便他没有根深蒂固的儒家忠君爱国的思想，也没有权利违抗圣旨。<br />
违抗圣旨者诛九族，婆婆已经沦为牺牲品了，他还有其他认识的同窗，不能再让更多无辜卷入这场血腥中了。<br />
“……我不能连累你。”<br />
幕后黑手呼之欲出，司马淮不可能下这样的旨意，这旨意根本是那人的意思，那人一定要文砚之的性命，借司马淮的手杀人！<br />
“不，”王姮姬眼睛里燃烧着恨和泪，“你该搏一搏，我也是，我们一块。”<br />
冲出去，冲破这羁锁，不管不顾地奋斗一回，为日后几十年搏出天地。<br />
“陛下的本意绝对不是要你死，若你这么糊里糊涂去了，万万对得起陛下，令陛下艰窘的处境雪上添霜。”<br />
她咽了咽嗓子，“我会去找郎灵寂，和他理论清楚，你现在先挟持我逃出去。”<br />
文砚之太笨了，她得教他如何挟持人质，如何威胁恐吓，他那么瘦弱的文人手腕，连刀都拿不住。<br />
“我刚才其实是骗你的，我不愿嫁给他，死也不愿，你要为了我活着。”<br />
她情绪过于激动，泪水如雪水纷然流下，像挣扎的困兽不肯认命。<br />
“你知道我的，我是因为中了情蛊才表面上服从，其实我不想就这么行尸走肉地活下去，不想。”<br />
王姮姬声嘶力竭地劝了许多，文砚之却一直在摇头，满目悲凉。<br />
说什么都对他不起作用，文砚之最后含情脉脉地望了眼她，忽然发作，将她狠狠推开。<br />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激发出来的狠劲儿极大，王姮姬被他推出二尺之外，险些跌在地上。<br />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文砚之仰脖灌了毒酒，一饮而尽。<br />
“不！”<br />
她忍着手肘青肿奔过去，却已太晚，毒药穿肠，顷刻就摧毁了人的脏器。<br />
文砚之七窍流血，软塌塌地倒在她怀里，眼底落满了阑珊的明光碎玉。<br />
他沾满血迹的手颤巍巍地伸上来，似要最后摸一摸她的脸，蓦地想起她有情蛊在身，颓然作罢了。<br />
“蘅妹……”<br />
他哽咽着说，“你要好好活下去。”<br />
并不是因为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死理，他完全是为她而死的。<br />
在他被囚禁的第二天，那人曾找上了他。他当时被拷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瘫在牢房里，一瓢水泼醒。<br />
纸和笔搁在面前，那人叫他写下一封自愿放弃王姮姬的退婚书。<br />
他当然不写，严刑折磨也绝不写。<br />
那人说，以你的命，换她的命。<br />
她是指谁，你知道吧？<br />
文砚之愣了，她……你们竟敢伤害她吗？<br />
那人道，你和她都太贪心了。<br />
三年，明明可以有三年恩爱宁静的时光，三年和离之后也可以各自平安无事。<br />
可是，你们作为既得利益者，风卷残云地吃抹干净后，连口汤都不愿给别人剩。<br />
那人说，我自然厌恶你，却也厌恶她，你们都不该留下性命。她比你重要，她是一颗最重要的棋子，不能死。<br />
你便死吧，抵消她的罪过。<br />
文砚之咳了口血，问：我赴死，你会放过她吗？<br />
那人说：可以。<br />
但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放过’。<br />
只能保证，她今生性命无虞，平安无虞，富贵无虞。<br />
如果你不就死，对她连常规意义的‘放过’都做不到。<br />
文砚之笑了，十分悲凉，道，“自私的人是你，郎灵寂，你根本不爱她，却还把她像玩物一样圈在身边，用尽名义占有。”<br />
那人道：确是如此。<br />
但那又怎么样呢？<br />
不会影响什么。<br />
谁说婚姻必须有爱情了。<br />
婚姻只有合不合适，没有爱不爱。<br />
文砚之知道，喝下毒酒，死的只是自己一个人；如果不喝，他和蘅妹两人共赴黄泉，彼时就真到冥间做鸳鸯了。<br />
左右他都是难逃一劫，何必牵连别人，临死前做点善事也好。<br />
所以文砚之毅然选择独自赴死。<br />
保全王姮姬。<br />
……<br />
文砚之眸中渐渐失去了光彩，闭上了眼睛，体温也渐渐冷了。<br />
他穿着新郎官火红的喜服，一生寡淡未曾如此浓烈鲜艳过，死时着实鲜艳了一会儿，血液和酒横流。<br />
王姮姬麻木地靠在他的肩头，大喜大悲过于仓促，本以为他能逃过一死的。<br />
他这样傻。<br />
郎灵寂摆明了逼他去死啊，用些不着边际的话使他心房破裂，自愿饮下毒酒。实则他即便死了，那人也不会轻饶她。<br />
总算明白那人为何会大发慈悲，忽然让她来见文砚之了。<br />
原来是最后一面。<br />
她守着文砚之的尸体，回想着短短几日之间，爹爹，五哥，文砚之，婆婆，所有助她帮她的人依次离世。<br />
她自己像个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儿，像黏住蜘蛛网上的可怜猎物，眼睁睁看着剥削者靠近，被吸食殆尽而束手待毙。<br />
王姮姬恍恍惚惚，最终筋疲力尽，睡在了文砚之鲜血凌乱的尸体旁。<br />
内侍在外掐算着时间，差不多了。<br />
拿了裹尸布，招呼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守卫，准备进去收尸。<br />
请示道，“文砚之的亲眷不明，无人管安葬之事，如何处置？”<br />
“拖出去喂狗。”<br />
郎灵寂斜斜倚在庭外树边，百无聊赖，望着天边淡冷的日头，“姮姮呢？”<br />
“九小姐还在里面。”<br />
郎灵寂轻振衣襞，走了进去。<br />
推开门，里面杯盘狼藉，血酒横流，萦绕着淡淡的一股不洁气息。<br />
他在一大堆凌乱中找出王姮姬，用斗篷将她裹住，打横抱起来。<br />
真不像话，只是让她过来叙旧，她便弄得跟生死离别似的。
那叹息似从肺腑深处溢出来的，带着幽怨和遗憾，偏偏又浩然正气，刚毅正直，没有半分愧怍畏怯之色。<br />
镶嵌各色珠宝的酒壶，搁在桌上。<br />
越是美丽的东西，往往越有毒性。<br />
王姮姬右眼皮一跳，突然要抓起诏书察看，被文砚之先一步牢牢按住。<br />
“刚才的诏书里写了什么？”<br />
她手指颤抖，压低声线逼问。<br />
他整理了下干干净净的衣襟，一丝不苟，神色镇定，从容不迫地说，<br />
“刚才奉诏赐死。”<br />
第038章 婚期<br />
王姮姬悚然。<br />
回看窗外, 刚才送酒那内侍如鬼影一般若隐若现，竟是没走，一直盯着文砚之。<br />
壶里的酒, 是金屑毒酒。<br />
境况急转直下, 她太阳穴突突乱跳，刹那间有种眼前发黑的感觉。<br />
那封诏书竟然是一封赐死诏书，摊开, 里面的的确确是皇帝司马淮的亲笔字迹，盖有皇帝殷红的玉玺, 伪造不得。<br />
“赐自尽”三个明晃晃的大字, 以朱砂写成, 好似沾了瘆人的鲜血。<br />
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br />
文砚之刚才读罢这诏书，内心也无亚于地动山摇。他忠君的思想深入脑髓，表面装得若无其事，决意坦然赴死。<br />
他拿起酒壶, 就要给自己倒毒酒。<br />
王姮姬大怒之下将酒杯打翻，厉声道：“你疯了？诏书叫你死你就死？人命岂同儿戏, 迂腐也不该这个时候迂腐！”<br />
文砚之清俊斯文的脸上坚毅无悔,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br />
王姮姬耻恚愈甚，且不说司马淮只是个傀儡皇帝无实权，就算这诏书是真的, 就代表了皇帝的本来意思吗？万一是受人所逼呢？皇帝现在正在王氏手中。<br />
“胡言乱语, 不准喝！”<br />
她要找二哥去, 找郎灵寂, 质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番意思。<br />
至不济文砚之可以挟持她，以她为人质, 从这间小小的囚牢里逃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事情总会有转机的，哪就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了？<br />
“蘅妹见谅。”<br />
文砚之泪流满面地制止了她，“此酒不宜再劝，当我一人独享。”<br />
诏书是圣旨，象征着绝对权力，即便他没有根深蒂固的儒家忠君爱国的思想，也没有权利违抗圣旨。<br />
违抗圣旨者诛九族，婆婆已经沦为牺牲品了，他还有其他认识的同窗，不能再让更多无辜卷入这场血腥中了。<br />
“……我不能连累你。”<br />
幕后黑手呼之欲出，司马淮不可能下这样的旨意，这旨意根本是那人的意思，那人一定要文砚之的性命，借司马淮的手杀人！<br />
“不，”王姮姬眼睛里燃烧着恨和泪，“你该搏一搏，我也是，我们一块。”<br />
冲出去，冲破这羁锁，不管不顾地奋斗一回，为日后几十年搏出天地。<br />
“陛下的本意绝对不是要你死，若你这么糊里糊涂去了，万万对得起陛下，令陛下艰窘的处境雪上添霜。”<br />
她咽了咽嗓子，“我会去找郎灵寂，和他理论清楚，你现在先挟持我逃出去。”<br />
文砚之太笨了，她得教他如何挟持人质，如何威胁恐吓，他那么瘦弱的文人手腕，连刀都拿不住。<br />
“我刚才其实是骗你的，我不愿嫁给他，死也不愿，你要为了我活着。”<br />
她情绪过于激动，泪水如雪水纷然流下，像挣扎的困兽不肯认命。<br />
“你知道我的，我是因为中了情蛊才表面上服从，其实我不想就这么行尸走肉地活下去，不想。”<br />
王姮姬声嘶力竭地劝了许多，文砚之却一直在摇头，满目悲凉。<br />
说什么都对他不起作用，文砚之最后含情脉脉地望了眼她，忽然发作，将她狠狠推开。<br />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激发出来的狠劲儿极大，王姮姬被他推出二尺之外，险些跌在地上。<br />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文砚之仰脖灌了毒酒，一饮而尽。<br />
“不！”<br />
她忍着手肘青肿奔过去，却已太晚，毒药穿肠，顷刻就摧毁了人的脏器。<br />
文砚之七窍流血，软塌塌地倒在她怀里，眼底落满了阑珊的明光碎玉。<br />
他沾满血迹的手颤巍巍地伸上来，似要最后摸一摸她的脸，蓦地想起她有情蛊在身，颓然作罢了。<br />
“蘅妹……”<br />
他哽咽着说，“你要好好活下去。”<br />
并不是因为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死理，他完全是为她而死的。<br />
在他被囚禁的第二天，那人曾找上了他。他当时被拷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瘫在牢房里，一瓢水泼醒。<br />
纸和笔搁在面前，那人叫他写下一封自愿放弃王姮姬的退婚书。<br />
他当然不写，严刑折磨也绝不写。<br />
那人说，以你的命，换她的命。<br />
她是指谁，你知道吧？<br />
文砚之愣了，她……你们竟敢伤害她吗？<br />
那人道，你和她都太贪心了。<br />
三年，明明可以有三年恩爱宁静的时光，三年和离之后也可以各自平安无事。<br />
可是，你们作为既得利益者，风卷残云地吃抹干净后，连口汤都不愿给别人剩。<br />
那人说，我自然厌恶你，却也厌恶她，你们都不该留下性命。她比你重要，她是一颗最重要的棋子，不能死。<br />
你便死吧，抵消她的罪过。<br />
文砚之咳了口血，问：我赴死，你会放过她吗？<br />
那人说：可以。<br />
但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放过’。<br />
只能保证，她今生性命无虞，平安无虞，富贵无虞。<br />
如果你不就死，对她连常规意义的‘放过’都做不到。<br />
文砚之笑了，十分悲凉，道，“自私的人是你，郎灵寂，你根本不爱她，却还把她像玩物一样圈在身边，用尽名义占有。”<br />
那人道：确是如此。<br />
但那又怎么样呢？<br />
不会影响什么。<br />
谁说婚姻必须有爱情了。<br />
婚姻只有合不合适，没有爱不爱。<br />
文砚之知道，喝下毒酒，死的只是自己一个人；如果不喝，他和蘅妹两人共赴黄泉，彼时就真到冥间做鸳鸯了。<br />
左右他都是难逃一劫，何必牵连别人，临死前做点善事也好。<br />
所以文砚之毅然选择独自赴死。<br />
保全王姮姬。<br />
……<br />
文砚之眸中渐渐失去了光彩，闭上了眼睛，体温也渐渐冷了。<br />
他穿着新郎官火红的喜服，一生寡淡未曾如此浓烈鲜艳过，死时着实鲜艳了一会儿，血液和酒横流。<br />
王姮姬麻木地靠在他的肩头，大喜大悲过于仓促，本以为他能逃过一死的。<br />
他这样傻。<br />
郎灵寂摆明了逼他去死啊，用些不着边际的话使他心房破裂，自愿饮下毒酒。实则他即便死了，那人也不会轻饶她。<br />
总算明白那人为何会大发慈悲，忽然让她来见文砚之了。<br />
原来是最后一面。<br />
她守着文砚之的尸体，回想着短短几日之间，爹爹，五哥，文砚之，婆婆，所有助她帮她的人依次离世。<br />
她自己像个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儿，像黏住蜘蛛网上的可怜猎物，眼睁睁看着剥削者靠近，被吸食殆尽而束手待毙。<br />
王姮姬恍恍惚惚，最终筋疲力尽，睡在了文砚之鲜血凌乱的尸体旁。<br />
内侍在外掐算着时间，差不多了。<br />
拿了裹尸布，招呼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守卫，准备进去收尸。<br />
请示道，“文砚之的亲眷不明，无人管安葬之事，如何处置？”<br />
“拖出去喂狗。”<br />
郎灵寂斜斜倚在庭外树边，百无聊赖，望着天边淡冷的日头，“姮姮呢？”<br />
“九小姐还在里面。”<br />
郎灵寂轻振衣襞，走了进去。<br />
推开门，里面杯盘狼藉，血酒横流，萦绕着淡淡的一股不洁气息。<br />
他在一大堆凌乱中找出王姮姬，用斗篷将她裹住，打横抱起来。<br />
真不像话，只是让她过来叙旧，她便弄得跟生死离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