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程牙绯的妈妈是干过桥贷款的，和亲戚合伙开了公司，主要业务是帮那些够不上银行审查标准的客户包装，或是垫资解押。总之，干起来基本就是沟通、攒人脉、推销、准备资料（不过，什么工作不是？），整体绕着人际关系展开，属于周品月觉得自己重生了也不可能干得来的那类工作。<br />
不出意外的话，程牙绯现在也干这个，看样子业务水平很拔尖了，毕竟连态度嘴巴全臭的初中生都能劝过来吃午饭，搞不好上辈子是负责调和二战的。<br />
她们最终选了楼底下的湘菜小炒，是那种方桌铺碎花桌布，四个塑料椅围坐的店，好笑的是老板一口东北口音。不过味道很不错。<br />
谢天予不仅愿意离开阿荧家了，甚至还摘了一边耳机下来。不得了。<br />
“妹妹要不要喝奶茶？”程牙绯这会儿问。<br />
“不要了谢谢。”<br />
“那你想吃什么菜？”<br />
“有没有不辣的。”谢天予一脸嫌弃地翻看菜单。<br />
“你们家不是很爱吃辣吗？”周品月没好气道，“别给我挑三拣四。”<br />
“我今天就是不想吃辣啊。”<br />
程牙绯摆摆手：“没关系，也有不辣的菜嘛，叫老板少放点辣椒。点个红烧茄子？还是妹妹想吃番茄炒蛋？阿月你吃什么？”<br />
周品月的眉头舒展开，扯扯嘴角：“给她要个红烧茄子呗。我都行，你看看点什么，我记得你可以吃辣吧？”<br />
“啊，这几年有点退步了，可能只吃微微辣这样。”<br />
“诶，以前还能吃地狱辣。”<br />
“因为当时在学你啊。”<br />
对话出现了微妙的停顿。<br />
周品月眨了眨眼睛，才说：“哦，那有个椒盐多春鱼还蛮好吃的。”<br />
“也不是一点都不行，就是没那么猛而已。我看看，青椒皮蛋你们吃得惯吗？”<br />
“可以。”<br />
“嗯，再来一道大点的菜，那就椒盐多春鱼咯。”<br />
“行，那就这样。”<br />
谢天予忽然冷哼一声说：“这里好热。”<br />
“冷气开着啊，去去去，你直接过去风口吹。”周品月的眉头又皱起来。<br />
“那会感冒。”<br />
“那你忍着。”<br />
“不是和我不熟吗，在那里指指点点什么。”<br />
“谢天予，对长辈说话尊重点可以吗？”<br />
“倚老卖老，又没大我多少岁。”<br />
“大你一轮谢谢。”<br />
“切，变脸怪。”<br />
变脸怪噎住了。<br />
“好啦，大热天吵架会中暑。”程牙绯打哈哈说，起身拿上手机，“我去旁边便利店看下有什么喝的，买个大瓶的回来？”<br />
“嗯，麻烦你……”变脸怪虚弱地回答。<br />
调和二战的人走了。<br />
变成冷战了。<br />
恐童了。<br />
周品月不喜欢小孩子，或许连大学生都不喜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青春期的初中生对话。让她有点绝望的是，刚刚搭话时，脑海里第一时间出现的台词只有：成绩怎么样？作业写了吗？放假到什么时候？<br />
就在那个瞬间，她与少年时期讨厌的每个大人达成了和解。<br />
算了，聊这些也不合适，又不是要增进感情。<br />
她帮谢天予拆了筷子，说：“不客气。”<br />
“又没叫你帮我。”<br />
“哦。你怎么过来的？”<br />
“打车。”<br />
“败家。”<br />
“又不是你家。”<br />
好像以为这句话能伤到她似的。<br />
“我家也不是你家，吃完饭赶紧走。”<br />
谢天予翻了个白眼，用一种咬牙切齿的口气说：“我妈没跟你说什么吗？”<br />
“她叫我别让你跑了。”<br />
“不是我的事。”<br />
“那还有什么事。”<br />
“我阿婆死了，你知道吗？”<br />
红烧茄子来了，这家店什么都好，就是桌子小，盘子大，为了腾开位置，周品月的筷子掉在了地上，老板赶紧给她拿了双新的。<br />
“喂，你听没听见，你姑妈死了。”谢天予又说。<br />
听见了，没回复是因为她努力体味着自己的心情，甚至把它与妈妈去世时的感受比对起来，想要挤出两滴眼泪。<br />
但它们都一样，很空白。<br />
能想象到的场景也是公式化的：病床、医院的墙壁、白色的灯光、幽暗的画面边缘、床上被布盖住的人体轮廓，或是葬礼上写着“奠”的遗像，整体色调偏绿，无非就是这些东西。地球上每天都在发生，没什么特别的。<br />
眼泪到底没挤出来，她颓然地叹了口气道：“你能不能用点礼貌的说法，那叫去世，或者说人走了，学校没教啊？”她给自己拆新的筷子，夹了块茄子吃，吃完才反应过来人还没来齐，又放下筷子。<br />
“死了就是死了，怎么说都是死了。”谢天予撇撇嘴。<br />
“行。”<br />
“你就这个反应？”<br />
“不然呢，你想看我怎么样，掩面痛哭，跪地控诉苍天没眼，然后当场哭晕过去叫120是吗？”<br />
谢天予低头又抬头，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尖说：“我妈说得没错，你是坏人，你一点都不伤心，白眼狼！”<br />
“是啊，所以你吃完饭呢，就和你妈妈相亲相爱地回家去，别来沾我这个坏人。好不好？”<br />
这时，程牙绯提着袋子回来了，这个话题也便到此为止。<br />
看到那张为气氛感到困惑的僵硬笑脸，她有些刻意地对谢天予说：“你要不讲讲自己作业写没写完。”<br />
谢天予绷着脸，拿着碗筷，跑到空调旁边的座位去坐。<br />
“谁理你，我要自己坐一桌。”<br />
“哦。”<br />
程牙绯左看看右看看，最终决定拿出两罐粉色的饮品。<br />
“草莓牛奶，喝吗？”<br />
复古风格的包装上还有标语：孩子都爱，妈妈放心！<br />
吃到中途，谢天予说想先回去，周品月就顺便扫码付账，先送人回去再下来继续吃。最后菜没吃完，她叫老板打包，想着明天还能对付两口。<br />
“所以她怎么了？”路上，程牙绯做贼似的问她，“我能问不。”<br />
“不知道，可能和妈妈吵架了呗。”<br />
“不过现在的小孩长得好高哦，是不是有快一米八了？”<br />
“打篮球的吧。还不回去吗？”<br />
“嗯？我吗？”<br />
“对啊，不是说只是送我，现在上楼也坐了，午饭也吃了，不麻烦你了，我怕等下还有乱七八糟的事，快点回家吧。”<br />
“这么快就赶我走喔？”<br />
“没有赶你，是怕麻烦到你。”<br />
有一块地砖呲出来了，底下长了青苔。<br />
又走过五六块地砖，旁边的人才讲话。<br />
“但是你一个人不要紧吗？”<br />
“要什么紧，谢雅晴又不会把我吃了。”<br />
“就是觉得你好像心事重重的。”<br />
“我天生就这张心事重重的脸。”<br />
“哪有。”<br />
“放心吧，我下个星期会去找你的，绝对不跑单。”<br />
“什么呀这个说法。”程牙绯笑了一声。<br />
地砖的排列乱了，有一块地方和其它地方的成色不一样，大概是后来替换过。<br />
“唔，好吧，那我上楼拿一下东西，车钥匙放你家柜子上了。”<br />
“那刚刚你不说，说了我就顺便拿下来。”<br />
“忘了嘛。”<br />
结果，回到门口，把阿荧的钥匙埋回花盆，再开自己家门，她却发现里头的门栓插上了。<br />
“……”<br />
两人站在门前面面相觑。<br />
“我觉得人类真的应该全部绝育。”<br />
程牙绯挠挠眉毛，无奈道：“要不要叫开锁的来？”<br />
“估计没用，是里面门栓插上了。”<br />
“嘶……”<br />
按了门铃，拍了门，没有反应。看来是故意的。周品月知道自己有点生气，于是拿出手机翻翻通讯录，好像这样就能找到解决方案。她问程牙绯：“你难道不是为了上楼才说的吗？车钥匙真的在里面？”<br />
“真的在里面，”程牙绯皱起眉头说，“我没必要骗你。”<br />
不知道哪里突然敲锣打鼓，从公共窗台看出去，楼下有家店铺门口装饰得好红，好像是开业剪彩，喜庆又嘈杂。而她在这里，站在自己家门口，被家拒之门外。没有一件事是对劲的。<br />
如果现在骂点脏话，失控地踢踢门板，歇斯底里地尖叫一番，会好一点吗？算了，也不会。<br />
“我现在有点生气，对不起，”她深吸一口气，“不过不影响解决问题。这样，我可以从这个窗台爬过去，打开门厅的窗，然后从里面开门，你垫着我一点，可以吗？”<br />
听到这个匪夷所思的方案，程牙绯睁大了眼睛：“没事没事，你别这样，我不赶时间的，最后就算拿不出来，还有别的办法回去。哎，你有妹妹的手机号吗？要不要试试我给她打个电话。”<br />
“没有。就这个办法了。”<br />
“太危险了，你掉下去怎么办？”<br />
“有护栏的，而且封起来了，不会掉。”<br />
“可是空隙很大啊，万一手滑脚滑……”<br />
“也就三楼。”<br />
“三楼也能死人啊，你先冷静一点？要不我们叫消防？呃，或者，或者我来，我有练过攀岩……”<br />
“你不会开那个窗。”<br />
“不行，周品月，真的很危险，如果你掉下去，我一辈子都……”<br />
“好吧，那我自己爬。”<br />
“等等，你等一下！”程牙绯说，“好好好，我帮你，这样，我看看有没有绳子什么的，然后你垫着我的背上去，行吗？”<br />
最后，还真让程牙绯在检修井里找到一段麻绳，腰上缠好后，她就爬上了窗台。<br />
左边是阿荧种的花，右边通向她家的窗户。其实本来中间是有一道锁的，后来生锈坏掉了，这个位置不好换，房东又不让换带锁的窗，她索性就在自己家的窗户上加了个小机关，还弄了个摄像头。<br />
窗台其实很窄，大概和通风管差不多，她的肩膀堪堪足够通过，镂空的栏杆硌得骨头生疼，偏偏是夏天，偏偏穿的短裤。<br />
好不容易匍匐着爬到窗边，她感到腰上紧了紧，身后传来问话声：“还好吗？”<br />
“还好！”<br />
但接下来问题就有点大了。<br />
那个机关的安全性太高了……<br />
她自己都打不开。<br />
也是，当初就没想让它能从外面打开。<br />
要调头回去更难了，她索性大力拍打窗户：“谢天予，给我开窗！我要摔死了！”<br />
再怎么不懂事，谢天予还是怕事的，听到动静跑来，踩着鞋柜站上来，手忙脚乱地开窗，却也搞不懂那个机关，于是她只能隔着窗户指导，忙活了快五分钟，两个人都满头大汗，总算是给开开了。<br />
谢天予伸出双臂把她拉下来，落地后，她还没喘口气就去开门，因为手在抖开不利索，谢天予想帮忙，被她拍开了。<br />
这是她家，这是她的门，她的锁，她的窗户，她花钱租的，不管怎么样，至少还有一年的租约，是她的。<br />
热空气从门缝里涌进来，同样进来的还有某人上楼梯的脚步声。<br />
“这是怎么了？”<br />
“妈……”<br />
“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br />
三句话几乎同时响起。<br />
周品月咧嘴笑笑，表示自己没事，麻绳解开后就扔在地上。她把车钥匙递过去，谢天予和书包一起推出去。谢雅晴一脸诧异地看着她，指指腰的位置，说：“你这里出血了。”<br />
程牙绯还想踏进来，“是啊，我帮你消毒一下吧，那个栏杆是不是生锈的？要不要打破伤风？”<br />
“不用，我之后自己去诊所看看。”她咳了咳，觉得喉咙干得像被刀割，只想喝水，把门掩上，留了一条缝，“你们都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好吗？牙绯，之后再联系你，今天麻烦你了。”一股脑说完，还没等到回复，她就猛地关上门，将门栓插上，还反锁了两道，跑去接水喝。<br />
肾上腺素的作用褪去后，腰上火辣辣地疼。
不出意外的话，程牙绯现在也干这个，看样子业务水平很拔尖了，毕竟连态度嘴巴全臭的初中生都能劝过来吃午饭，搞不好上辈子是负责调和二战的。<br />
她们最终选了楼底下的湘菜小炒，是那种方桌铺碎花桌布，四个塑料椅围坐的店，好笑的是老板一口东北口音。不过味道很不错。<br />
谢天予不仅愿意离开阿荧家了，甚至还摘了一边耳机下来。不得了。<br />
“妹妹要不要喝奶茶？”程牙绯这会儿问。<br />
“不要了谢谢。”<br />
“那你想吃什么菜？”<br />
“有没有不辣的。”谢天予一脸嫌弃地翻看菜单。<br />
“你们家不是很爱吃辣吗？”周品月没好气道，“别给我挑三拣四。”<br />
“我今天就是不想吃辣啊。”<br />
程牙绯摆摆手：“没关系，也有不辣的菜嘛，叫老板少放点辣椒。点个红烧茄子？还是妹妹想吃番茄炒蛋？阿月你吃什么？”<br />
周品月的眉头舒展开，扯扯嘴角：“给她要个红烧茄子呗。我都行，你看看点什么，我记得你可以吃辣吧？”<br />
“啊，这几年有点退步了，可能只吃微微辣这样。”<br />
“诶，以前还能吃地狱辣。”<br />
“因为当时在学你啊。”<br />
对话出现了微妙的停顿。<br />
周品月眨了眨眼睛，才说：“哦，那有个椒盐多春鱼还蛮好吃的。”<br />
“也不是一点都不行，就是没那么猛而已。我看看，青椒皮蛋你们吃得惯吗？”<br />
“可以。”<br />
“嗯，再来一道大点的菜，那就椒盐多春鱼咯。”<br />
“行，那就这样。”<br />
谢天予忽然冷哼一声说：“这里好热。”<br />
“冷气开着啊，去去去，你直接过去风口吹。”周品月的眉头又皱起来。<br />
“那会感冒。”<br />
“那你忍着。”<br />
“不是和我不熟吗，在那里指指点点什么。”<br />
“谢天予，对长辈说话尊重点可以吗？”<br />
“倚老卖老，又没大我多少岁。”<br />
“大你一轮谢谢。”<br />
“切，变脸怪。”<br />
变脸怪噎住了。<br />
“好啦，大热天吵架会中暑。”程牙绯打哈哈说，起身拿上手机，“我去旁边便利店看下有什么喝的，买个大瓶的回来？”<br />
“嗯，麻烦你……”变脸怪虚弱地回答。<br />
调和二战的人走了。<br />
变成冷战了。<br />
恐童了。<br />
周品月不喜欢小孩子，或许连大学生都不喜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青春期的初中生对话。让她有点绝望的是，刚刚搭话时，脑海里第一时间出现的台词只有：成绩怎么样？作业写了吗？放假到什么时候？<br />
就在那个瞬间，她与少年时期讨厌的每个大人达成了和解。<br />
算了，聊这些也不合适，又不是要增进感情。<br />
她帮谢天予拆了筷子，说：“不客气。”<br />
“又没叫你帮我。”<br />
“哦。你怎么过来的？”<br />
“打车。”<br />
“败家。”<br />
“又不是你家。”<br />
好像以为这句话能伤到她似的。<br />
“我家也不是你家，吃完饭赶紧走。”<br />
谢天予翻了个白眼，用一种咬牙切齿的口气说：“我妈没跟你说什么吗？”<br />
“她叫我别让你跑了。”<br />
“不是我的事。”<br />
“那还有什么事。”<br />
“我阿婆死了，你知道吗？”<br />
红烧茄子来了，这家店什么都好，就是桌子小，盘子大，为了腾开位置，周品月的筷子掉在了地上，老板赶紧给她拿了双新的。<br />
“喂，你听没听见，你姑妈死了。”谢天予又说。<br />
听见了，没回复是因为她努力体味着自己的心情，甚至把它与妈妈去世时的感受比对起来，想要挤出两滴眼泪。<br />
但它们都一样，很空白。<br />
能想象到的场景也是公式化的：病床、医院的墙壁、白色的灯光、幽暗的画面边缘、床上被布盖住的人体轮廓，或是葬礼上写着“奠”的遗像，整体色调偏绿，无非就是这些东西。地球上每天都在发生，没什么特别的。<br />
眼泪到底没挤出来，她颓然地叹了口气道：“你能不能用点礼貌的说法，那叫去世，或者说人走了，学校没教啊？”她给自己拆新的筷子，夹了块茄子吃，吃完才反应过来人还没来齐，又放下筷子。<br />
“死了就是死了，怎么说都是死了。”谢天予撇撇嘴。<br />
“行。”<br />
“你就这个反应？”<br />
“不然呢，你想看我怎么样，掩面痛哭，跪地控诉苍天没眼，然后当场哭晕过去叫120是吗？”<br />
谢天予低头又抬头，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尖说：“我妈说得没错，你是坏人，你一点都不伤心，白眼狼！”<br />
“是啊，所以你吃完饭呢，就和你妈妈相亲相爱地回家去，别来沾我这个坏人。好不好？”<br />
这时，程牙绯提着袋子回来了，这个话题也便到此为止。<br />
看到那张为气氛感到困惑的僵硬笑脸，她有些刻意地对谢天予说：“你要不讲讲自己作业写没写完。”<br />
谢天予绷着脸，拿着碗筷，跑到空调旁边的座位去坐。<br />
“谁理你，我要自己坐一桌。”<br />
“哦。”<br />
程牙绯左看看右看看，最终决定拿出两罐粉色的饮品。<br />
“草莓牛奶，喝吗？”<br />
复古风格的包装上还有标语：孩子都爱，妈妈放心！<br />
吃到中途，谢天予说想先回去，周品月就顺便扫码付账，先送人回去再下来继续吃。最后菜没吃完，她叫老板打包，想着明天还能对付两口。<br />
“所以她怎么了？”路上，程牙绯做贼似的问她，“我能问不。”<br />
“不知道，可能和妈妈吵架了呗。”<br />
“不过现在的小孩长得好高哦，是不是有快一米八了？”<br />
“打篮球的吧。还不回去吗？”<br />
“嗯？我吗？”<br />
“对啊，不是说只是送我，现在上楼也坐了，午饭也吃了，不麻烦你了，我怕等下还有乱七八糟的事，快点回家吧。”<br />
“这么快就赶我走喔？”<br />
“没有赶你，是怕麻烦到你。”<br />
有一块地砖呲出来了，底下长了青苔。<br />
又走过五六块地砖，旁边的人才讲话。<br />
“但是你一个人不要紧吗？”<br />
“要什么紧，谢雅晴又不会把我吃了。”<br />
“就是觉得你好像心事重重的。”<br />
“我天生就这张心事重重的脸。”<br />
“哪有。”<br />
“放心吧，我下个星期会去找你的，绝对不跑单。”<br />
“什么呀这个说法。”程牙绯笑了一声。<br />
地砖的排列乱了，有一块地方和其它地方的成色不一样，大概是后来替换过。<br />
“唔，好吧，那我上楼拿一下东西，车钥匙放你家柜子上了。”<br />
“那刚刚你不说，说了我就顺便拿下来。”<br />
“忘了嘛。”<br />
结果，回到门口，把阿荧的钥匙埋回花盆，再开自己家门，她却发现里头的门栓插上了。<br />
“……”<br />
两人站在门前面面相觑。<br />
“我觉得人类真的应该全部绝育。”<br />
程牙绯挠挠眉毛，无奈道：“要不要叫开锁的来？”<br />
“估计没用，是里面门栓插上了。”<br />
“嘶……”<br />
按了门铃，拍了门，没有反应。看来是故意的。周品月知道自己有点生气，于是拿出手机翻翻通讯录，好像这样就能找到解决方案。她问程牙绯：“你难道不是为了上楼才说的吗？车钥匙真的在里面？”<br />
“真的在里面，”程牙绯皱起眉头说，“我没必要骗你。”<br />
不知道哪里突然敲锣打鼓，从公共窗台看出去，楼下有家店铺门口装饰得好红，好像是开业剪彩，喜庆又嘈杂。而她在这里，站在自己家门口，被家拒之门外。没有一件事是对劲的。<br />
如果现在骂点脏话，失控地踢踢门板，歇斯底里地尖叫一番，会好一点吗？算了，也不会。<br />
“我现在有点生气，对不起，”她深吸一口气，“不过不影响解决问题。这样，我可以从这个窗台爬过去，打开门厅的窗，然后从里面开门，你垫着我一点，可以吗？”<br />
听到这个匪夷所思的方案，程牙绯睁大了眼睛：“没事没事，你别这样，我不赶时间的，最后就算拿不出来，还有别的办法回去。哎，你有妹妹的手机号吗？要不要试试我给她打个电话。”<br />
“没有。就这个办法了。”<br />
“太危险了，你掉下去怎么办？”<br />
“有护栏的，而且封起来了，不会掉。”<br />
“可是空隙很大啊，万一手滑脚滑……”<br />
“也就三楼。”<br />
“三楼也能死人啊，你先冷静一点？要不我们叫消防？呃，或者，或者我来，我有练过攀岩……”<br />
“你不会开那个窗。”<br />
“不行，周品月，真的很危险，如果你掉下去，我一辈子都……”<br />
“好吧，那我自己爬。”<br />
“等等，你等一下！”程牙绯说，“好好好，我帮你，这样，我看看有没有绳子什么的，然后你垫着我的背上去，行吗？”<br />
最后，还真让程牙绯在检修井里找到一段麻绳，腰上缠好后，她就爬上了窗台。<br />
左边是阿荧种的花，右边通向她家的窗户。其实本来中间是有一道锁的，后来生锈坏掉了，这个位置不好换，房东又不让换带锁的窗，她索性就在自己家的窗户上加了个小机关，还弄了个摄像头。<br />
窗台其实很窄，大概和通风管差不多，她的肩膀堪堪足够通过，镂空的栏杆硌得骨头生疼，偏偏是夏天，偏偏穿的短裤。<br />
好不容易匍匐着爬到窗边，她感到腰上紧了紧，身后传来问话声：“还好吗？”<br />
“还好！”<br />
但接下来问题就有点大了。<br />
那个机关的安全性太高了……<br />
她自己都打不开。<br />
也是，当初就没想让它能从外面打开。<br />
要调头回去更难了，她索性大力拍打窗户：“谢天予，给我开窗！我要摔死了！”<br />
再怎么不懂事，谢天予还是怕事的，听到动静跑来，踩着鞋柜站上来，手忙脚乱地开窗，却也搞不懂那个机关，于是她只能隔着窗户指导，忙活了快五分钟，两个人都满头大汗，总算是给开开了。<br />
谢天予伸出双臂把她拉下来，落地后，她还没喘口气就去开门，因为手在抖开不利索，谢天予想帮忙，被她拍开了。<br />
这是她家，这是她的门，她的锁，她的窗户，她花钱租的，不管怎么样，至少还有一年的租约，是她的。<br />
热空气从门缝里涌进来，同样进来的还有某人上楼梯的脚步声。<br />
“这是怎么了？”<br />
“妈……”<br />
“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br />
三句话几乎同时响起。<br />
周品月咧嘴笑笑，表示自己没事，麻绳解开后就扔在地上。她把车钥匙递过去，谢天予和书包一起推出去。谢雅晴一脸诧异地看着她，指指腰的位置，说：“你这里出血了。”<br />
程牙绯还想踏进来，“是啊，我帮你消毒一下吧，那个栏杆是不是生锈的？要不要打破伤风？”<br />
“不用，我之后自己去诊所看看。”她咳了咳，觉得喉咙干得像被刀割，只想喝水，把门掩上，留了一条缝，“你们都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好吗？牙绯，之后再联系你，今天麻烦你了。”一股脑说完，还没等到回复，她就猛地关上门，将门栓插上，还反锁了两道，跑去接水喝。<br />
肾上腺素的作用褪去后，腰上火辣辣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