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 <p> 崔珏着实没想到竟是这个理由，不由一笑。</p><p> 他笑容难得，纪明遥险些又看呆了。</p><p> 两人挪至东稍间大案旁，一人一边练字。</p><p> 纪明遥近来尤爱汉隶，只临《乙瑛碑》。崔珏临柳少师《高元裕碑》。</p><p> 各自临过数页，又换喜爱的文章诗词来写。</p><p> 纪明遥写《春江花月夜》，崔珏则写《庄子》中《秋水》一篇。</p><p> 纪明遥仍用汉隶慢笔，崔珏却已换了行书，两人几乎同时写完。</p><p> 各自搁笔，看了一时自己的字，纪明遥先走到崔珏身边看他的。</p><p> “果然，遒劲洒逸、神气清健。”她摸了摸已近全干的“天下之水，莫大于海”几字。</p><p> 下一句是，“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1</p><p> 她想起两世都从小学过的乐府诗句：</p><p>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2</p><p> 这便应是他人生的准则与方向吧。</p><p> “当不得夫人如此夸赞。”崔珏已忙走到夫人的字旁。</p><p> 一看之下，他不禁怔在原地。</p><p> 好气韵潇洒、骨润刚正的字。</p><p>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p><p> 不知江月照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3</p><p> 用汉隶写唐诗，更显绮丽飞逸。</p><p> 原来夫人小小年纪，字竟这样好。</p><p> 纪明遥也走回自己的字旁，笑道：“二爷先别夸我，我这就要玩去了。二爷若想回书房，记得和我说一声。”</p><p> 完咯！这就是她目前世俗意义上最优秀的一面咯！</p><p> 希望崔珏千万不要对她燃起什么不可能的期待啊！</p><p> 她说完就跑出去摘了耳环，递在青霜手上。</p><p> 投壶咯！！</p><p> 在窗内观看了片时夫人投壶，崔珏继续看他清晨拿过来的书。</p><p> 夫人投壶三刻钟，在廊下歇息了一刻钟，又被丫头们请去踢毽子。</p><p> 开始夫人显然不是很情愿，被丫头们说了几句好话，就卸下簪钗踢了起来。</p><p> 夫人的裙摆如晚霞卷动。</p><p> 崔珏继续看书。</p><p> 夫人踢了不到两刻钟毽子，就说累了，无论怎样都不玩了。</p><p> 夫人去沐浴了。</p><p> 崔珏继续看书。</p><p> 夫人还洗了发。她从卧房出来，只穿翡翠色轻罗裹胸和茜红的褙子，坐在榻上晾头发。</p><p> 崔珏放下书。</p><p> 夫人向他看过来，面颊微红，但眼中没有其他意味。</p><p> 崔珏喉结滚动，问：“传饭罢。”</p><p> “嗯！快传快传！”纪明遥真的饿了！</p><p> 上午运动量极大超标！</p><p> 午饭后，夫人仍只穿着浴后的衣衫在屋里散步消食。</p><p> 崔珏亦站立消食，心中默背《太上老君清静心经》。</p><p> 夫人又午睡了半个时辰。加上昨晚的睡眠，便是共五个时辰半。</p><p> 午睡起来，夫人穿上了能见外人的衣服。</p><p> 崔珏顿觉心中一轻。</p><p> 一整个下午，直到晚饭前，夫人都没有离开榻上。</p><p> 他看书，夫人也看书。但夫人不肯端正坐着看。她躺着、歪着、斜着，翘着脚、手撑着脸，真是、真是……真是——</p><p> 真是没有一点正形！</p><p> 崔珏从未见过以如此姿态看书之人。</p><p> 他忍了一个下午。</p><p> 终于等到晚饭之前，丫鬟们去摆饭，他与夫人有片刻独处，方问：“夫人看书，为何不正坐以观？如此也对身体更好。”</p><p> 来得好快啊！纪明遥心想。</p><p> 她实话回答：“因为我喜欢歪着。而且我会不断换姿势，对身体损伤没那么大。其实总笔直坐着也对身体不好，二爷不是也会坐半个时辰便起身走走么。”</p><p> 她等着看崔珏还会说什么。</p><p> 崔珏在犹豫。</p><p> 他一直犹豫到了晚饭之后，又犹豫到了他沐浴之后。</p><p> 今日他洗得不算太晚，出来时夫人还没睡，正滚在床上看明日回门要戴的发簪，手里掂来掂去，似乎在嫌太重。</p><p> 虽然才不到戌初一刻，但已在夜间，又是卧房床帐之内，夫人如此倒无妨。</p><p> 丫鬟们都不在房中了，只他与夫人，说些稍重的话，应也无妨。</p><p> 崔珏坐在床边，终于问出：“夫人便不觉得，歪着看书不尊重、也不——”</p><p> “‘也不雅观’？”纪明遥笑问，“还是‘也不体面’，‘也不规矩’？”</p><p> 哎。</p><p> 不是她会读心术，实在是这话她太熟悉了。</p><p> 只不过会说这话的另一个人，总是当着众人——长辈、姊妹兄弟、亲友、丫鬟仆从甚至客人等等几乎所有人——不顾她的颜面，直接问到她脸上，让她久而久之练出了一副无敌的脸皮，随便她去说。</p><p> 而崔珏再想说也会一直忍住，忍到身旁没有一个别人的时候才会问她，态度更是天</p> ', ' ')('\n <p>上地下。</p><p> 所以，她也不能用应对另一个人的态度来应对他。</p><p> 崔珏被反问得沉默了片刻。</p><p> 他问：“夫人不高兴吗？”</p><p> 纪明遥笑：“现在还没有。”</p><p> 崔珏更加谨慎，又思索半刻，方说：“若夫人愿意改，我——”</p><p> “但我不想和二爷交换。”纪明遥说，“我也不觉得在自己房中随心高兴有错，需要‘改正’。”</p><p> 无论崔珏说出什么条件，她都不会答应，所以她要在他没说出口前就打断他。</p><p> 今日为了他给的好处，“改正”看书时的坐姿，明日就会为他给的另一项好处继续“改正”另一件。</p><p> 到最后，她会被改造成崔珏心中最好的夫人的模样，但那就不是她自己了。</p><p> 她也是非常认真的不觉得自己有错。</p><p> 她只是喜欢在自己屋里歪着啊！成了婚就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了吗？！</p><p> 她拒绝！！！</p><p> 纪明遥把整个身体埋在了被子里。</p><p> 她又把脸露了出来。</p><p> 她直视崔珏，又说一遍：“我不觉得我需要改正什么！”</p><p> 崔珏既不是她的家长，也不是她的老师，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和他做“夫为妻纲”的封建时代样板模范夫妻。</p><p> 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成年了，她可以决定自己做一个什么样的人！</p><p> 她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p><p> 他会是什么反应？</p><p> 纪明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p><p> 但崔珏只是发出一声叹息。</p><p> 他伸出手，想碰一碰夫人的脸，又在离夫人还有两寸时停下。</p><p> “我并非觉得夫人不好——”他没说完便止住。</p><p> 若并非觉得夫人不好，他为何要用“改正”二字？可见他心中的确认为夫人所做不妥。</p><p> 夫人的话也不无道理：她只是在自己房中随心，何谈错误。</p><p> 可如此歪斜，又着实不尊重书墨。</p><p> 他陷入矛盾，犹自深思，纪明遥缩在软滑舒服的被窝里，渐渐睁不开眼睛。</p><p> 困啊。</p><p> 明天回门，还要早起。</p><p> 这么简单的问题，他要纠结到什么时候？</p><p> 要不要和他说先睡觉，明天再争论……</p><p> 纪明遥无意识翻了个身。</p><p> 崔珏给她盖好露在外面的脚，下床吹灯。</p><p> 夫人的呼吸均匀绵长，他也逐渐生出困倦。</p><p> 十九年来，他从未在当日之事尚未结束时入睡，现在却觉得，先睡也无妨。</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