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 <p> -</p><p> 夫人坐在前面赶马，动作很熟练。说不定夫人连骑马都会。</p><p> 夫人到底有什么不会的呢？</p><p> 马儿惊累了一夜，走得慢。</p><p> 夫人似乎也不着急，就这么慢悠悠地赶着车。</p><p> 深林里静寂无声，仅偶有野兽踩过草丛灌木发出的簌簌声，鸟儿振翅飞起的声响，虫鸣声，和夫人漫不经心哼着的小曲。</p><p> 螽羽缩在车里，不自觉往四周树林的阴影里张望。</p><p> “太太……太太，”螽羽忍不住问，“若是再遇到山匪可怎么办？”</p><p> “怎么办？”夫人只笑笑说，“不用太担心，剩不下多少个了。”</p><p> 过了会儿，夫人又开口道：“你们还算好运。没有路过更前些的那个村子吧？”</p><p> “村子？没有……我们在山里走了一天一夜。”</p><p> “那个村子已经一个活口也没有了。房子也都被烧光了，只留下一片片灰烬。”夫人说，“你可想而知，老爷在外头做生意不易。”</p><p> 螽羽没想到夫人会突然讲起老爷的难处来。</p><p> 夫人自顾自道：</p><p> “航江省一带自古以来重商少匪，可也不是没有饥民暴动纠集流寇烧杀掳掠、焚屋焚仓的旧事，官爷们政以贿成的嘴脸也……而外头就更不平安了，做生意要将货物财物平安运抵、互惠交易，其中的人命风险、损耗开销，其实难以计数——”</p><p> 夫人这么说着，目光似乎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p><p> “若是物资被抢夺，怎么办？若是佣人被掳掠，怎么办？谁去谈判？花多少赎金？如果老爷一并被绑票，谁拿主意？一地百种税，一庙千尊佛，如何一一伺候？……如今光景确乎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可救世济民？他有那个能耐吗？又凭什么要他来出这个力？高官显爵、皇亲国戚，都是吃白饭的？”</p><p> 夫人喃喃自语。</p><p> ——老爷不在家的时候，夫人是这般记挂于心，担忧着他的安危，仿佛老爷与她是一体的；危险近在眼前时，她也想着他遇到这些事时会如何应对。</p><p> 独自一人想啊想，想啊想。无时无刻不在想。</p><p> 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数个寒暑冬夏，就这么一天天一年年的过来了。</p><p> 此时的夫人特别像一个“人”。</p><p> 而昨天夜里的夫人……那不是妖怪，又会是什么？</p><p> 她不像螽羽那样弱小，不像螽羽那样恐惧，她看到人的尸体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看到一地被咬死的鸡鸭。那是一种残酷、冷漠、血腥的眼神。</p><p> 可总归……那种眼神并没落在螽羽身上。</p><p> 螽羽告诫自己：那只是一场梦。</p><p> -</p><p> 螽羽回到张府后，生活一切如旧。</p><p> 偶听小人们嚼了几句她同夫人驾车夜归的舌根，很快也无人再提起。似乎夫人做什么，旁人都不见怪的。</p><p> 加之流寇肆虐的事，人人自危，心思都在剿匪上。</p><p> 且说防匪的安排：镇长组织了巡防，每家每户派一名男丁轮流巡夜；夫人也有自己的吩咐，将张家庄子上的劳力分成几个班子，一班照常生产劳动，一班白日里便拿着铁锹铁铲在四周巡逻，一班值夜。</p><p> 县里的官兵也调过来一支队伍，奈何无处驻扎。</p><p> 最后又是张府拨了半边院子出来，让官兵们暂住下来。</p><p> 又过了月余，听说境内已没有外匪的出入消息，驻守的官兵也得了令，吃饱喝足拔营回城。在此期间官兵们的生活起居花销，都是张家出的钱；听说临行前又“程仪”了几千两银子，那些兵爷才肯动身。</p><p> 官兵如此懒怠贪腐，可想百姓民生之苦。</p><p> 至于螽羽——</p><p> 也不知道是夫人摆平了省城别邸发生的事，还是池三爷的那位酒肉朋友只是喝醉酒睡了一觉，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亦或者那也是一场梦魇而已。无人再提起此事。</p><p> 她身上的淤伤也已退去颜色了。</p><p> 要说除此之外，生活中还有什么与从前不大相同，那便是东东不见了。</p><p> 夫人说，东东许了人家，跟着丈夫回故乡去了。</p><p> 那天午后下了几场阵雨，螽羽伺候着夫人坐在花园亭子里煮新茶喝。天气渐热，梅雨将至，远处不时传来氤氲的春雷。</p><p> “也不知东东现在过得如何……”这是夫人第一次主动提起东东的事。</p><p> ——此时距离匪患一事，已过去了差不多两个月时间。</p><p> 南南在一旁烧火，听了这话，将眼睛抬起来看着夫人。</p><p> “蝈蝈，你肯定比我们更懂情爱之事。你说，男女间的情爱，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夫人问道。</p><p> 螽羽自被赎身后，从来忌讳旁人对自己提起这些。</p><p> 可她无名无分，心中别扭也无从诉说，只得忍在心里。</p><p> 不过此时听夫人这样问，她发现自己竟已不感到委屈愤懑——</p><p> 自从那天被夫人驾车带回张府后，她看夫人犹如看再生父母一般生出孺慕之情，心里</p> ', ' ')('\n <p>也确实十分依恋。近日她夜里也不愿回西院去住了，总是自请值夜，宿在夫人屋里的小榻上。</p><p> “奴婢年岁尚小，见识短浅，哪里说得清这等事……”这并非假话。</p><p> “你似乎很害怕提起这些。啊，原来是这样啊，是所谓的‘不可言说’吧？”夫人轻轻歪了歪头，“有些话是可以想，但不可以说的。”</p><p> 夫人说这句话的语气，像是在复诵别人说过的话。</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