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这静默堂皇的宫城，扭曲并埋葬了太多柔软与温情。<br />
“恕儿臣明日不能送行。”他淡淡道，“外边儿天寒地冻，母后早起记得添衣。”<br />
“你也好生照料自己。”太后嘱咐。<br />
“侯爷，喝药。”<br />
威远侯府，绛萼推门入内，捧来已煎好并晾得温热的汤药。<br />
修狭的手伸来，张开五指扣住碗沿，因方才浸泡过药浴，指尖仍是热水烘出的粉色。<br />
那药甚苦，手的主人却一饮而尽，连眉头也没皱一下。<br />
绛萼收拾了空碗，转回来正要执篦替他梳发，却被拦下。<br />
“先将窗子敞开来，再焚些四弃香。”<br />
绛萼迟疑：“可外头风大，开了窗怕又招了寒气，公子刚……”<br />
戚寒野打断她：“这屋子里的药味太重，熏得我头疼。”<br />
那么苦的药都能一口气直接往肚子里倒，您还怕残余的这点药香？<br />
绛萼将信将疑地将窗子启开一条缝儿，捧来香炉时，又被特意叮嘱一句，需将香料给的足足的，好燃得重些。<br />
绛萼记得公子从前焚香喜淡不喜浓，不知何时竟改了脾性。<br />
她一面暗自纳罕，一面照做。<br />
等屋内清苦的药味散了个干净，侯府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br />
因主人的提前吩咐，那轿子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内宅，直抵厢房门前。<br />
侯府家奴们的注目下，一众便衣侍卫依次排开，俊朗的绿衣侍者打开轿帘，轿子里钻出一位清贵人物，头束玉冠，脚蹬云履，身上的墨色鹤氅罩着清新淡雅的缥色袍服，袖边袍摆绣着云龙，他的气质很独特，孤洁内敛之余透着股矜傲劲儿，如空谷里独绽的幽兰，叫人过目不忘。<br />
只见他目不斜视，步履从容，像进了自家庭院般信步逛了一圈，边逛边点评，这里景致太繁，那里虽古朴却少了丝雅意，这里的几根竹子丑得很，那里亭子上题的字韵味全无，颐指气使之余，时不时还叫添补些物件，要一旁的随从尽数记下，交于侯府主管置办。<br />
一众家奴不明就里，敢怒不敢言。<br />
粗略逛完了，此人方背起手，顶着许多偷摸打量的视线不疾不徐地往卧房寻人。<br />
那趾高气扬的模样，活像某些撒尿圈地盘的小动物。<br />
一进门，便见侯府主人抱臂倚在窗边，噙着笑看他，出口就是揶揄：“圣上劳累巡视完下情，可还满意？”<br />
“差强人意吧。”雍盛掸了掸两袖上莫须有的灰尘，又审视了一番房内摆设，挑拣道，“就是太素太静了些，赶明儿把宝爷送来，给这宅子添些热闹劲儿。”<br />
“可饶了我。”戚寒野婉拒，“那鸟啰唣得很，养得又刁，圣上还是自个儿供着吧。”<br />
“当年要不是你，它也活不下来，你我就是它的再生父母，这么多年来你对孩子不闻不问也就算了，怎么能一点感情都没有？”雍盛气哼哼走过去，啪一声合上窗，“大冬天吹风，越吹越懵，再给吹发病了，一命呜呼，我们宝爷岂不是要年幼失怙？”<br />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br />
戚寒野以一种“莫名其妙，理解不了，但出于涵养不便发作”的眼神觑着他，心中暗暗思忖，只离了不过短短半日，圣上又受了什么刺激？<br />
“嗯？这味道……可是四弃香？”<br />
好在雍盛的注意力很快又被房中的香气吸引，他暂且丢了年幼失怙的宝爷，围着那莲花香炉转了一圈，又莫名开心起来，转回到跟前叉起腰，喜气洋洋，“咳，如此扫榻焚香费尽心机，倒像是早料到会有贵客莅临，老实交代，你从何得知朕会前来？可是派了暗哨监视朕？”<br />
“那倒没有。”<br />
“真没有？”<br />
“圣上若非要臣给个解释，臣也只能归咎为，心有灵犀？”<br />
戚寒野走过去，托起他冰冷的手，合在一处拢在掌心，揉搓着捂热：“这么晚了，又这般冷，宫门即刻就要下钥，还出来做什么？”<br />
“怎么，不想朕来？好，朕这就走。”雍盛作势抽手。<br />
“别。”戚寒野将人锁进怀里，“我只是心疼你来回跑这一趟。见着你，你不知我心里有多欢喜。”<br />
雍盛板着脸：“你要是不使坏，肯乖乖待在宫里，朕也不必来回跑。”<br />
“还在生我的气？”戚寒野低头，托着下巴将他负气的脸转回来，“如今我大小是个陛下亲封的侯爷，一朝失踪，音讯全无，并非小事，我被你藏在宫中的消息迟早会传开来，到时若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加以利用，我怕你陷入两难的境地。”<br />
戚寒野担心什么，雍盛心知肚明。<br />
他沉默须臾，倏地抬脸，目光灼灼道：“朕要再娶你一次。”<br />
第113章<br />
“……嗯？”<br />
戚寒野眨了眨眼, 鼻音里带出几分懵怔。<br />
“朕思来想去，木已成舟，怎么着还是得给你一个名分。”<br />
“名分？”<br />
“不错！”雍盛郑重其事地道, “虽说我朝有史以来从未出现过男皇后，但树挪死人挪活，朕这就去逼……啊不, 朕这就去与吴卿商讨，看礼部能不能适当地捏造……唔, 沿用, 沿用些旧章成俗，适当的推陈出新, 让朕开创一下先河。”<br />
男……皇后？<br />
“圣上。”戚寒野脱口阻拦, “此事过于惊世骇俗, 恐怕无例可援。”<br />
“无妨，无妨, 还有钦天监呢。”雍盛倒是颇为乐观, 微笑道, “叫钦天监的神棍给朕批个克妻的命，此事不难, 有谢折衣殒命在先, 活生生的例子，很能叫人信服。再搭配些以乾代坤拱卫帝星的奇异天象，杜撰些危言耸听的谶言, 不娶男皇后则社稷不稳, 国家危亡，朕不得不舍小我成大家退而求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此大肆渲染一番, 不愁不水到渠成。”
“恕儿臣明日不能送行。”他淡淡道，“外边儿天寒地冻，母后早起记得添衣。”<br />
“你也好生照料自己。”太后嘱咐。<br />
“侯爷，喝药。”<br />
威远侯府，绛萼推门入内，捧来已煎好并晾得温热的汤药。<br />
修狭的手伸来，张开五指扣住碗沿，因方才浸泡过药浴，指尖仍是热水烘出的粉色。<br />
那药甚苦，手的主人却一饮而尽，连眉头也没皱一下。<br />
绛萼收拾了空碗，转回来正要执篦替他梳发，却被拦下。<br />
“先将窗子敞开来，再焚些四弃香。”<br />
绛萼迟疑：“可外头风大，开了窗怕又招了寒气，公子刚……”<br />
戚寒野打断她：“这屋子里的药味太重，熏得我头疼。”<br />
那么苦的药都能一口气直接往肚子里倒，您还怕残余的这点药香？<br />
绛萼将信将疑地将窗子启开一条缝儿，捧来香炉时，又被特意叮嘱一句，需将香料给的足足的，好燃得重些。<br />
绛萼记得公子从前焚香喜淡不喜浓，不知何时竟改了脾性。<br />
她一面暗自纳罕，一面照做。<br />
等屋内清苦的药味散了个干净，侯府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br />
因主人的提前吩咐，那轿子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内宅，直抵厢房门前。<br />
侯府家奴们的注目下，一众便衣侍卫依次排开，俊朗的绿衣侍者打开轿帘，轿子里钻出一位清贵人物，头束玉冠，脚蹬云履，身上的墨色鹤氅罩着清新淡雅的缥色袍服，袖边袍摆绣着云龙，他的气质很独特，孤洁内敛之余透着股矜傲劲儿，如空谷里独绽的幽兰，叫人过目不忘。<br />
只见他目不斜视，步履从容，像进了自家庭院般信步逛了一圈，边逛边点评，这里景致太繁，那里虽古朴却少了丝雅意，这里的几根竹子丑得很，那里亭子上题的字韵味全无，颐指气使之余，时不时还叫添补些物件，要一旁的随从尽数记下，交于侯府主管置办。<br />
一众家奴不明就里，敢怒不敢言。<br />
粗略逛完了，此人方背起手，顶着许多偷摸打量的视线不疾不徐地往卧房寻人。<br />
那趾高气扬的模样，活像某些撒尿圈地盘的小动物。<br />
一进门，便见侯府主人抱臂倚在窗边，噙着笑看他，出口就是揶揄：“圣上劳累巡视完下情，可还满意？”<br />
“差强人意吧。”雍盛掸了掸两袖上莫须有的灰尘，又审视了一番房内摆设，挑拣道，“就是太素太静了些，赶明儿把宝爷送来，给这宅子添些热闹劲儿。”<br />
“可饶了我。”戚寒野婉拒，“那鸟啰唣得很，养得又刁，圣上还是自个儿供着吧。”<br />
“当年要不是你，它也活不下来，你我就是它的再生父母，这么多年来你对孩子不闻不问也就算了，怎么能一点感情都没有？”雍盛气哼哼走过去，啪一声合上窗，“大冬天吹风，越吹越懵，再给吹发病了，一命呜呼，我们宝爷岂不是要年幼失怙？”<br />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br />
戚寒野以一种“莫名其妙，理解不了，但出于涵养不便发作”的眼神觑着他，心中暗暗思忖，只离了不过短短半日，圣上又受了什么刺激？<br />
“嗯？这味道……可是四弃香？”<br />
好在雍盛的注意力很快又被房中的香气吸引，他暂且丢了年幼失怙的宝爷，围着那莲花香炉转了一圈，又莫名开心起来，转回到跟前叉起腰，喜气洋洋，“咳，如此扫榻焚香费尽心机，倒像是早料到会有贵客莅临，老实交代，你从何得知朕会前来？可是派了暗哨监视朕？”<br />
“那倒没有。”<br />
“真没有？”<br />
“圣上若非要臣给个解释，臣也只能归咎为，心有灵犀？”<br />
戚寒野走过去，托起他冰冷的手，合在一处拢在掌心，揉搓着捂热：“这么晚了，又这般冷，宫门即刻就要下钥，还出来做什么？”<br />
“怎么，不想朕来？好，朕这就走。”雍盛作势抽手。<br />
“别。”戚寒野将人锁进怀里，“我只是心疼你来回跑这一趟。见着你，你不知我心里有多欢喜。”<br />
雍盛板着脸：“你要是不使坏，肯乖乖待在宫里，朕也不必来回跑。”<br />
“还在生我的气？”戚寒野低头，托着下巴将他负气的脸转回来，“如今我大小是个陛下亲封的侯爷，一朝失踪，音讯全无，并非小事，我被你藏在宫中的消息迟早会传开来，到时若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加以利用，我怕你陷入两难的境地。”<br />
戚寒野担心什么，雍盛心知肚明。<br />
他沉默须臾，倏地抬脸，目光灼灼道：“朕要再娶你一次。”<br />
第113章<br />
“……嗯？”<br />
戚寒野眨了眨眼, 鼻音里带出几分懵怔。<br />
“朕思来想去，木已成舟，怎么着还是得给你一个名分。”<br />
“名分？”<br />
“不错！”雍盛郑重其事地道, “虽说我朝有史以来从未出现过男皇后，但树挪死人挪活，朕这就去逼……啊不, 朕这就去与吴卿商讨，看礼部能不能适当地捏造……唔, 沿用, 沿用些旧章成俗，适当的推陈出新, 让朕开创一下先河。”<br />
男……皇后？<br />
“圣上。”戚寒野脱口阻拦, “此事过于惊世骇俗, 恐怕无例可援。”<br />
“无妨，无妨, 还有钦天监呢。”雍盛倒是颇为乐观, 微笑道, “叫钦天监的神棍给朕批个克妻的命，此事不难, 有谢折衣殒命在先, 活生生的例子，很能叫人信服。再搭配些以乾代坤拱卫帝星的奇异天象，杜撰些危言耸听的谶言, 不娶男皇后则社稷不稳, 国家危亡，朕不得不舍小我成大家退而求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此大肆渲染一番, 不愁不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