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自重生以来，她老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一场繁华过后尽是遗恨的梦。<br />
在那个梦里，她死了。<br />
她是难产死的，死在春花灿烂的时节，死前院子里的海棠开得如火如荼，那艳丽的红，像是她大婚那一日的喜庆。<br />
所有人都说她是福气已尽，命格太轻压不住显赫的出身。她的魂魄飘在半空，听到李蓁和林有仪说话，这才知道她们的密谋。<br />
李蓁恨她，根本原因就是她嫁进了国公府。<br />
“若不是她和她母亲早年就放出消息要和我们国公府联姻，小谢大人如何会拒绝我？”<br />
这就是李蓁恨她的理由。<br />
她死讯传到临安后，母亲就病倒了。<br />
林有仪身为儿媳，事事不假手他人地照顾着母亲，母亲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毒死的。<br />
“母亲，二哥不能娶那个仪表姐，她…她不是个好的，她会害我，也会害您……”<br />
“为娘知道她不是个好的。”魏氏安抚着女儿，“这门亲事我与你祖母已经商量好了，无论如何都是要退的。”<br />
“母亲……”谢舜宁哽咽着，依旧不安。<br />
亲事一日不退，她就一日不得安稳。<br />
“我还梦到，我们死后二哥照旧吃喝玩乐，四哥远在京外无暇顾及，若不是大哥察觉到不对，一查到底替我们做主，我们怕是都要含恨九泉了……”<br />
八年后的大堂兄，已官到右相，乃是朝中的肱骨之臣，深得陛下看重。<br />
坊间有传他是清风明月立朝堂，不负百姓不负君。若非他的明察秋毫，以及雷霆手段，根本不可能无惧李家施压，力排众议开棺验尸。<br />
“宁儿别怕，梦都是假的，亲事很快就退了，我们都不会有事的。”魏氏真当这是女儿做的噩梦，心里想的还是出嫁女的靠山一是家族，二就是娘家兄弟。<br />
大郎再是维护她们，也比不过血缘更亲的二郎和四郎。<br />
谢舜宁知道，很多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人改变的。<br />
大哥替她昭雪后，李蓁和林有仪都被下了大牢。转瞬之间的工夫，她再次睁眼，从昌平侯府的房间里醒来。<br />
这一世，她认清了所有人，再也不会重蹈覆辙。<br />
唯有一人……<br />
实在是意外。<br />
上辈子林家也有陪嫁媵妾，是林家庶出的三姑娘，嫁进谢家不到两年就去了。<br />
那个影表妹到底是怎么回事？<br />
*<br />
莫扰居。<br />
谢玄已写好信，交给卫今。<br />
“飞鸽传书，越快越好。”<br />
卫今不敢耽搁，赶紧去飞信。<br />
他不知道自家郎君是听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但他知道以自家郎君的敏锐必是察觉到什么不对来，这才急派人去查大姑娘在京中发生的事。<br />
信鸽很快飞远，在天际中变成一个小黑点，然后再无影踪。<br />
谢玄将此前京中来信一一重阅，然后又执笔写信。<br />
随着几封信先后送出，他终于搁笔。<br />
公事忙完后，卫今端上茶点。<br />
主从二人对面而坐，这些年皆是如此。<br />
端起茶杯时，谢玄袖口处的桃花越发显眼。卫今见之，眼珠子转啊转，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能忍住。<br />
“郎君，你穿这身，没人问起吗？”<br />
谢玄闻言，清冷的眸中隐有潋滟之色。<br />
他走过很多的路，从朝安城到临安城，从大盛宫到汝定王府，但没有哪一段路，如今日走的那段路那般，让他所见皆欢喜。他知道不是因为沿途的景致，而是因为伴在他身边的人。<br />
一声似鸟鸣的叫声响起，卫今连忙出去，出去之后没多会儿又进来，双手环胸看着他，一副想笑又忍着不住的样子。<br />
他见之，清冷的眸子一沉，“有话就说！”<br />
“郎君，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卫今眉眼中全是笑意，重新坐到他对面，眉梢眼尾都不掩揶揄之色。“郎君你今日穿这身，影姑娘是不是瞧着不太高兴？”<br />
“……”<br />
他垂着眸，盯着袖子上的桃花看。<br />
这桃花栩栩如生，绣花之人必是用了心的，为何他穿了还不高兴？<br />
卫今比不过他的沉稳，没忍住笑出声来，“林夫人同她打赌，她输了。”<br />
所以那个女子是赌他不会穿吗？<br />
他看着桌子一角搁置的布包，翠绿色的布包上，那朵美人垂泪虽绣艺不算高超，却仍可见娇艳之态，一如那张时常入他绮梦的芙蓉面。<br />
卫今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失。<br />
延妃是先帝晚年时最宠爱的妃子，与当年“庚午兵变”有着莫大的关系。卫家因那次兵变而倾覆，留在朝安城的唯有卫今一人。<br />
一阵沉默后，卫今出去练剑。<br />
谢玄走到窗前，背手而立。<br />
银杏叶子几乎全部落完，仅余光秃的枝丫。曾经的一树绿意和一树金黄已不在，徒留满枝的萧瑟。<br />
“大表哥，世人总说红颜薄命，我长成这样，我真的害怕，我不想和延妃娘娘一样。”这是那女子将这布包给他时说的话。<br />
少女眸中一片水色，清澈剔透惹人生怜。<br />
美人垂泪，是为谁？<br />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脱口而出：“我会娶你。”<br />
但很快，他压住了自己躁动的心。<br />
她说她不想像延妃一样，可她并不知道延妃为何红颜薄命，不是红颜未老恩先断，也不是最难消受帝王恩，而是身系一人，心系另一人。<br />
若不是两情相悦，一纸婚书带来的不过是同床异梦，如同他的父亲和母亲。哪怕是已经生了孩子，终将分道扬镳。<br />
他握紧掌心装着花籽的布包，慢慢收拢。<br />
第57章“三表姐，节哀。”……<br />
卫今收剑进屋, 将剑放回剑架上。<br />
随后他大刀阔斧往几前一坐，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仰头喝尽, 犹觉得不解渴, 再喝一杯。<br />
莫扰居就住着主从二人, 连个丫环小厮都没有，唯有每日来打扫的婆子。如煮水烧茶这些事, 都是他在做。<br />
他重新放水煮茶, 手法娴熟。<br />
等茶好之后, 招呼自家郎君来饮。<br />
谢玄闻声过来, 掀袍坐到他对面，轻吹茶气时, 淡声问道：“这些日子, 京中可有人给你写信？”<br />
他们关系亲近, 很多事不必说明说破, 彼此也知其意。<br />
卫今苦笑一声，摇头，“没有。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铁女不柔情。”<br />
他面色黯然着，低头喝茶。<br />
忽地，他从茶气中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谢玄，“她不理我, 心里却有我，我和郎君不一样。”<br />
“那要如何才能走进别人的心里？”谢玄垂着眸，问他。<br />
他瞬间来了精神，一扫先前的黯然。<br />
自家郎君好容易开了窍, 还能不耻下问，身为一个过来人，他焉有不倾囊相授之理。<br />
“她喜欢什么样的人，你就成为那样的人，她必然会将你放在心上。比如说我和落霞，她最喜欢找我切磋，说是和别人打都不过瘾，唯独在我这里能放开手脚。为了匹配她的喜好，我没日没夜地练武，多年伤痕才换来她心里的位置。”<br />
谢玄皱着眉，因为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br />
他自小出众，从来都是姑娘们追着他缠着他。他知道自己吸引她们的是什么，除去出身才能，还有长相。<br />
这些难道不够吗？<br />
那个女子喜欢的到底是哪种人？<br />
不对。<br />
她根本不在意男女之情，应该是什么样的男子都不会放在心上。所以若想让她和自己两情相悦，怕是很难。<br />
卫今见他皱眉，生怕他不解，赶紧补充。“郎君你是青年才俊，景仰你的人如过江之鲫，但喜欢二字玄妙，总有人不遵从俗世套路，郡主不正是如此。”<br />
陇阳郡主和谢清阳和离之后，虽没有再嫁，身边却有近身之人。那人是王府侍卫之首，也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人。<br />
“她和我娘……”<br />
谢玄想说她们不一样。<br />
但又不尽然。<br />
想生而为男子之事，她们是一样的。<br />
陇阳郡主和谢清阳和离后，一个再娶，一个也很快有情投意合之人。对于当时的谢玄而言，曾经很难理解。<br />
哪怕最后接受事实，他依然无法认同。<br />
“玄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这是她对年少的谢玄说过的话。<br />
过去的年岁中，这句话仿佛随风而散，谢玄几乎不曾想起。此时此刻，却清清楚楚地在他脑海中浮现。<br />
他想，他或许明白了。<br />
“那我要怎么做？”<br />
这下卫今像打了鸡血事的，替他出谋划策，“郎君你样样都好，唯独太冷清了，你把这点改掉就好。你记住，以后在影姑娘面前，你要温柔体贴。”<br />
“我要怎么温柔，怎么体贴？”</p>
在那个梦里，她死了。<br />
她是难产死的，死在春花灿烂的时节，死前院子里的海棠开得如火如荼，那艳丽的红，像是她大婚那一日的喜庆。<br />
所有人都说她是福气已尽，命格太轻压不住显赫的出身。她的魂魄飘在半空，听到李蓁和林有仪说话，这才知道她们的密谋。<br />
李蓁恨她，根本原因就是她嫁进了国公府。<br />
“若不是她和她母亲早年就放出消息要和我们国公府联姻，小谢大人如何会拒绝我？”<br />
这就是李蓁恨她的理由。<br />
她死讯传到临安后，母亲就病倒了。<br />
林有仪身为儿媳，事事不假手他人地照顾着母亲，母亲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毒死的。<br />
“母亲，二哥不能娶那个仪表姐，她…她不是个好的，她会害我，也会害您……”<br />
“为娘知道她不是个好的。”魏氏安抚着女儿，“这门亲事我与你祖母已经商量好了，无论如何都是要退的。”<br />
“母亲……”谢舜宁哽咽着，依旧不安。<br />
亲事一日不退，她就一日不得安稳。<br />
“我还梦到，我们死后二哥照旧吃喝玩乐，四哥远在京外无暇顾及，若不是大哥察觉到不对，一查到底替我们做主，我们怕是都要含恨九泉了……”<br />
八年后的大堂兄，已官到右相，乃是朝中的肱骨之臣，深得陛下看重。<br />
坊间有传他是清风明月立朝堂，不负百姓不负君。若非他的明察秋毫，以及雷霆手段，根本不可能无惧李家施压，力排众议开棺验尸。<br />
“宁儿别怕，梦都是假的，亲事很快就退了，我们都不会有事的。”魏氏真当这是女儿做的噩梦，心里想的还是出嫁女的靠山一是家族，二就是娘家兄弟。<br />
大郎再是维护她们，也比不过血缘更亲的二郎和四郎。<br />
谢舜宁知道，很多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人改变的。<br />
大哥替她昭雪后，李蓁和林有仪都被下了大牢。转瞬之间的工夫，她再次睁眼，从昌平侯府的房间里醒来。<br />
这一世，她认清了所有人，再也不会重蹈覆辙。<br />
唯有一人……<br />
实在是意外。<br />
上辈子林家也有陪嫁媵妾，是林家庶出的三姑娘，嫁进谢家不到两年就去了。<br />
那个影表妹到底是怎么回事？<br />
*<br />
莫扰居。<br />
谢玄已写好信，交给卫今。<br />
“飞鸽传书，越快越好。”<br />
卫今不敢耽搁，赶紧去飞信。<br />
他不知道自家郎君是听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但他知道以自家郎君的敏锐必是察觉到什么不对来，这才急派人去查大姑娘在京中发生的事。<br />
信鸽很快飞远，在天际中变成一个小黑点，然后再无影踪。<br />
谢玄将此前京中来信一一重阅，然后又执笔写信。<br />
随着几封信先后送出，他终于搁笔。<br />
公事忙完后，卫今端上茶点。<br />
主从二人对面而坐，这些年皆是如此。<br />
端起茶杯时，谢玄袖口处的桃花越发显眼。卫今见之，眼珠子转啊转，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能忍住。<br />
“郎君，你穿这身，没人问起吗？”<br />
谢玄闻言，清冷的眸中隐有潋滟之色。<br />
他走过很多的路，从朝安城到临安城，从大盛宫到汝定王府，但没有哪一段路，如今日走的那段路那般，让他所见皆欢喜。他知道不是因为沿途的景致，而是因为伴在他身边的人。<br />
一声似鸟鸣的叫声响起，卫今连忙出去，出去之后没多会儿又进来，双手环胸看着他，一副想笑又忍着不住的样子。<br />
他见之，清冷的眸子一沉，“有话就说！”<br />
“郎君，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卫今眉眼中全是笑意，重新坐到他对面，眉梢眼尾都不掩揶揄之色。“郎君你今日穿这身，影姑娘是不是瞧着不太高兴？”<br />
“……”<br />
他垂着眸，盯着袖子上的桃花看。<br />
这桃花栩栩如生，绣花之人必是用了心的，为何他穿了还不高兴？<br />
卫今比不过他的沉稳，没忍住笑出声来，“林夫人同她打赌，她输了。”<br />
所以那个女子是赌他不会穿吗？<br />
他看着桌子一角搁置的布包，翠绿色的布包上，那朵美人垂泪虽绣艺不算高超，却仍可见娇艳之态，一如那张时常入他绮梦的芙蓉面。<br />
卫今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失。<br />
延妃是先帝晚年时最宠爱的妃子，与当年“庚午兵变”有着莫大的关系。卫家因那次兵变而倾覆，留在朝安城的唯有卫今一人。<br />
一阵沉默后，卫今出去练剑。<br />
谢玄走到窗前，背手而立。<br />
银杏叶子几乎全部落完，仅余光秃的枝丫。曾经的一树绿意和一树金黄已不在，徒留满枝的萧瑟。<br />
“大表哥，世人总说红颜薄命，我长成这样，我真的害怕，我不想和延妃娘娘一样。”这是那女子将这布包给他时说的话。<br />
少女眸中一片水色，清澈剔透惹人生怜。<br />
美人垂泪，是为谁？<br />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脱口而出：“我会娶你。”<br />
但很快，他压住了自己躁动的心。<br />
她说她不想像延妃一样，可她并不知道延妃为何红颜薄命，不是红颜未老恩先断，也不是最难消受帝王恩，而是身系一人，心系另一人。<br />
若不是两情相悦，一纸婚书带来的不过是同床异梦，如同他的父亲和母亲。哪怕是已经生了孩子，终将分道扬镳。<br />
他握紧掌心装着花籽的布包，慢慢收拢。<br />
第57章“三表姐，节哀。”……<br />
卫今收剑进屋, 将剑放回剑架上。<br />
随后他大刀阔斧往几前一坐，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仰头喝尽, 犹觉得不解渴, 再喝一杯。<br />
莫扰居就住着主从二人, 连个丫环小厮都没有，唯有每日来打扫的婆子。如煮水烧茶这些事, 都是他在做。<br />
他重新放水煮茶, 手法娴熟。<br />
等茶好之后, 招呼自家郎君来饮。<br />
谢玄闻声过来, 掀袍坐到他对面，轻吹茶气时, 淡声问道：“这些日子, 京中可有人给你写信？”<br />
他们关系亲近, 很多事不必说明说破, 彼此也知其意。<br />
卫今苦笑一声，摇头，“没有。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铁女不柔情。”<br />
他面色黯然着，低头喝茶。<br />
忽地，他从茶气中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谢玄，“她不理我, 心里却有我，我和郎君不一样。”<br />
“那要如何才能走进别人的心里？”谢玄垂着眸，问他。<br />
他瞬间来了精神，一扫先前的黯然。<br />
自家郎君好容易开了窍, 还能不耻下问，身为一个过来人，他焉有不倾囊相授之理。<br />
“她喜欢什么样的人，你就成为那样的人，她必然会将你放在心上。比如说我和落霞，她最喜欢找我切磋，说是和别人打都不过瘾，唯独在我这里能放开手脚。为了匹配她的喜好，我没日没夜地练武，多年伤痕才换来她心里的位置。”<br />
谢玄皱着眉，因为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br />
他自小出众，从来都是姑娘们追着他缠着他。他知道自己吸引她们的是什么，除去出身才能，还有长相。<br />
这些难道不够吗？<br />
那个女子喜欢的到底是哪种人？<br />
不对。<br />
她根本不在意男女之情，应该是什么样的男子都不会放在心上。所以若想让她和自己两情相悦，怕是很难。<br />
卫今见他皱眉，生怕他不解，赶紧补充。“郎君你是青年才俊，景仰你的人如过江之鲫，但喜欢二字玄妙，总有人不遵从俗世套路，郡主不正是如此。”<br />
陇阳郡主和谢清阳和离之后，虽没有再嫁，身边却有近身之人。那人是王府侍卫之首，也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人。<br />
“她和我娘……”<br />
谢玄想说她们不一样。<br />
但又不尽然。<br />
想生而为男子之事，她们是一样的。<br />
陇阳郡主和谢清阳和离后，一个再娶，一个也很快有情投意合之人。对于当时的谢玄而言，曾经很难理解。<br />
哪怕最后接受事实，他依然无法认同。<br />
“玄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这是她对年少的谢玄说过的话。<br />
过去的年岁中，这句话仿佛随风而散，谢玄几乎不曾想起。此时此刻，却清清楚楚地在他脑海中浮现。<br />
他想，他或许明白了。<br />
“那我要怎么做？”<br />
这下卫今像打了鸡血事的，替他出谋划策，“郎君你样样都好，唯独太冷清了，你把这点改掉就好。你记住，以后在影姑娘面前，你要温柔体贴。”<br />
“我要怎么温柔，怎么体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