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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其实,最早的时候,阿树连名字都没有。<br />
    林地生平时叫他“狗儿”“狗碎”,邻居们就也跟着叫他“小狗”,偶尔有人说这名字太敷衍,林地生也只笑嘻嘻地说一声“贱名好养活”。<br />
    至于妈妈,她一般不叫他,他试图和她说话的时候,她要么沉默,要么让他滚。<br />
    林地生喜欢喝酒,喝醉了还爱打人,妈妈无法忍受,总是躲得远远的。但林地生找不见她就生气,生气了就更要找她,找回来让她挨更多的打。<br />
    阿树不想这样,所以长大点懂事后,每当这种时候,他就小心翼翼地跟在林地生旁边,帮他倒酒,帮他点烟,分散他的注意力。偶尔林地生心情好不会对他怎样,但绝大多数时候,他可能倒着酒就会突然莫名其妙挨一巴掌。<br />
    小孩力气小,挨了打抱不住东西,酒瓶子砸到地上碎了,林地生就让他清理干净,不许用扫把,得一片一片拿手捡。<br />
    再长大点,他会在妈妈挨打的时候跪着求林地生别打了,可林地生只会更生气,说他是贱女人生的贱种,跟他不是一条心,连他一块打,打完了就把他塞进衣柜里锁起来,等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再把他放出来。<br />
    最久的一次,林地生喝得烂醉,阿树一个人在衣柜里面从白天待到第二天天亮,期间哭喊也没有用。妈妈听见声音倒是试过救他出来,但柜门上挂了锁,钥匙只有林地生有,妈妈也没有一点办法。<br />
    那次出来之后,阿树生了一场大病,养了很久才缓过劲来。<br />
    当时照顾他的阿婆说他傻,让他不要再惹林地生了,说为那女人遭这么多罪有什么用,她又不管他,亲儿子病了连句关心也没有,一片真心都喂了狗。<br />
    但阿树觉得没关系。<br />
    毕竟妈妈是因为生了他才变得身体不好、变得不高兴,所以是他欠妈妈的,为了她,他怎样都是应该的。<br />
    所以每次站在妈妈身前,阿树都是心甘情愿。<br />
    妈妈不乐意干活儿,就他来干。妈妈做饭不好吃惹林地生生气,他就学着做。<br />
    他多挨点打,妈妈就能少挨一点。<br />
    他都愿意的。<br />
    九岁那年,阿树意外听到了林地生和兄弟说话。<br />
    兄弟是邻村来的,来找林地生喝酒,边喝边劝他说,这个女人算是废了,闷葫芦病秧子一个,现在不好看了,脾气又差,还不干活儿,娃也再生不了,没一点用,养着干嘛?浪费那一口饭,不如撇开算了,回头花点钱重新娶个懂事儿的,不比现在过得美。<br />
    林地生应该是吧这话听进去了,因为从那天之后,他就不给妈妈吃饭了。<br />
    吃饭的时候不让拿她的碗,阿树去拿就发脾气揍他,妈妈也是个脾气大的,见状索性转身走了,走回她那颗老榆树身边,坐着消磨时间。<br />
    阿树记得,那是一个阳光宇岩污和煦的春日。<br />
    他吃饭时趁林地生不注意,偷偷藏了自己的半块馒头,洗完碗后偷溜出家门,跑到东坡的老榆树下去找妈妈。<br />
    妈妈正在树下蜷腿坐着,撑着脸看向远处的山林,像是在出神。<br />
    阿树不敢和妈妈说话,怕她讨厌他让他滚,就悄悄靠近,把馒头从口袋里拿出来,拍拍干净,小心翼翼地伸手送过去。<br />
    妈妈抬眼看过来的时候,阿树其实吓了一激灵。<br />
    因为妈妈平时对他算不上和气,要么不和他说话,要么就让他滚,所以他原本以为,妈妈会直接抬手把他的馒头拍掉。<br />
    但妈妈没有。<br />
    妈妈只是看了那半块馒头很久很久,沉默着思考着,最后,才拿过他的馒头,说了句“谢谢”。<br />
    “不用……”<br />
    阿树受宠若惊。<br />
    有了这句感谢,他便试着更大胆一点。<br />
    他悄悄地坐下,和妈妈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和她待了一下午。<br />
    当时的他觉得,那是他短暂人生中最安逸,也是最幸福的一段时光。<br />
    从那天过后,阿树天天都会给妈妈留食物,然后到老榆树下给她,和她坐一会儿。<br />
    妈妈偶尔会摘树上的榆钱吃,还会分给他,和他一起吃,但还是不怎么说话。<br />
    但这对阿树来说已经很难得了。<br />
    而他也知道,这些幸福都是他用食物换来的。<br />
    意识到这点,他每天会少吃一点,再少吃一点,这样他就有多一点东西留给妈妈,能让妈妈对他再好一点点。<br />
    终于有一天,大概是他用来交换的东西终于够了数,妈妈在某个安逸的下午突然开了口:<br />
    “哎。”<br />
    “嗯?”阿树有点意外地看向妈妈。<br />
    他看见妈妈的侧脸,听见她说:<br />
    “你的名字太难听了。”<br />
    狗儿,狗儿,确实很难听,和村里的老黄狗一个名。<br />
    “嗯。”阿树垂下眼,应了一声。<br />
    “……我叫你阿树好了。”<br />
    听见这话,阿树愣了一下。<br />
    而妈妈也侧眸看向他,淡淡问:<br />
    “知道什么意思吗?”<br />
    阿树点点头:“大树。”<br />
    “嗯。”妈妈随手捡了一根树枝:<br />
    “知道怎么写吗?”<br />
    阿树摇摇头。<br />
    于是妈妈就拿着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对他来说很复杂的图案。<br />
    “这么写。这个字就念‘树’。”<br />
    阿树也捡一根树枝依葫芦画瓢,但画得歪歪扭扭,一点都不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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