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 <p> 他又叫了两声“夏生”，夏生早睡得跟小猪似的，更不会答他。</p><p> 春妮感觉到，他在门边站了会儿，进屋关上门，扭亮台灯，仿佛还将电风扇的风向向他们的方向调整了一下。</p><p> 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吧？他忙活啥呢？</p><p> 春妮的好奇心很快被满足，房里传来一串绵软软的歌声。是朱先生打开了电台开关。咿咿呀呀的“夜色茫茫照四周，天边新月如钩”中，朱先生展开了纸笔。</p><p> 当记者都这么拼，大半夜的还写稿子？</p><p> 春妮打了个呵欠，她的睡意终于来了。</p><p> 她早就想说，这个年代的歌真的很适合催眠，有钱了她一定也买个电台，听听歌催催眠什么的，改天得问问朱先生，他听的什么频道。</p><p> 尤其歌声之后，“哒，哒哒，哒”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声音，听上去更……</p><p> 不是，这声音，它有点熟悉，像，像——</p><p> 摩斯密码！</p><p> 春妮霍然惊醒。</p><p> 016 鸠占鹊巢</p><p> 跟一位记者做朋友，好处是显而易见的。</p><p> 每天报馆新闻界的八卦源源不绝，电影界唱片界也幸免不了。</p><p> 朱先生大约在报馆里憋坏了，每天阳台歇夜的时间简直成了他的专场脱口秀。春妮姐弟俩每晚仰着脑袋，就听他大侃特侃那些大到当红歌星，小到街头混混的大小八卦。</p><p> 朱先生迅速替代约瑟夫，成为了夏生目下最喜欢的人。夏生完全把这些小道新闻当成了睡前故事，朱先生偶然有一回不讲，他还要缠一会儿方罢。</p><p> 而春妮么，她在末世那会儿，哪有这么丰富的精神文化？那会儿都忙着先活下来，最多大伙聚在一起骂骂基地领导和基地领导传说中的小三小四小五。什么影星歌星，那更是传说中的传说故事。</p><p> 但要说她有多稀罕听，倒也不至于。跟朱先生的秘密比起来，这些海城大佬街头喋血记，艳星尤物猎艳趣闻真的毛毛雨。</p><p> 连朱先生的秘密春妮都能忍住不去探究，其他的八卦也就听个响便了。不过，她有一点顾虑，夏生到底只有五岁，听多这些大人间乱七八糟的事怕是不大好，她得找个时机提醒朱先生不能说得太过火了。</p><p> 春妮之所以这么捧朱先生的场，说来惭愧，主要是为了他每两天提回来的那半捆旧报纸。</p><p> 朱先生工作的报馆经常有积压卖不出去，由报摊返还回来的报纸。两人熟悉之后，他有时会拎一些回来让夏生练大字，或者给春妮做成纸袋包装，方便客人装馒头用。</p><p> 如果没有朱先生给的旧报纸，她还得另外花钱买牛皮纸袋包装，日积月累，开销也很是不少的。现在做点啥都要钱，就是为了那叠旧报纸，春妮也得卖力捧场。</p><p> 春妮姐弟俩忙着听阳台故事那会儿，夏风萍已经风风火火从玛丽医院辞了职，正式入职报童小学当了□□，还就在夏生读的码头仓库里。</p><p> 别看夏风萍有时候想一出是一出，但至少他们三个结伴走来，她一个城市里出来的富家女非但没有拖后腿，还帮了春妮不少忙，说明她是个心里有谱的姑娘。</p><p> 老实说，有她在学校里看着，春妮对夏生更放心。</p><p> 但夏风萍的行为显然惹恼了她家里人，她带着行李找到春妮时，全身上下只剩不到两块钱。</p><p> 她被她父母赶出来了。</p><p> 春妮都不知道怎么说她好：“你好好跟他们说啊。这回好，没钱我看你去哪租房子，怎么吃饭。”</p><p> 夏风萍唉声叹气：“我又不傻，肯定有好好说话。可我去年只留下一封信去入伍后，我爸妈就有意见，估计前些天是看我刚回来，怕我再跑，一直憋着。这回总算找到发火的由头，我可不就遭殃了？”</p><p> 春妮：“你说得头头是道有什么用？先想想该怎么过日子吧。”</p><p> 夏风萍对她讨好一笑：“我不是找你想办法了吗？”</p><p> 春妮警惕道：“你要干嘛？别忘了你还欠我四块八毛钱没还。那天你一共才还我三块七毛钱呢！”</p><p> 夏风萍气结：“你当我什么人了？我那天钱没带够，不是早跟你说好，等玛丽医院的工资一发下来，我就还你吗？”</p><p> “你玛丽医院的工作都黄了。”</p><p> 夏风萍吸气吐气：“……我是来问你，你是不是跟学校的方校长很熟？你帮我跟他说说情，看能不能让我这几天先住在学校里，等玛丽医院的薪水一到手我就找房子搬家。”</p><p> 春妮差点以为她听错：“你疯啦？码头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还住在学校里，学校就是个仓房你怎么住？”</p><p> “你不知道，我们学校本来就有老师住在教室里。”</p><p> “我当然知道！住学校的老师是男人，跟你一个女孩子一样吗？！”</p><p> 春妮算是明白了，这姑娘根本什么都没准备好，就从家里跑了出来。这回好——</p><p> 她只得道：“算了，你先来我家，跟我和夏生挤挤吧。”</p><p> 夏风萍跳起来拥抱她：“春妮，你真是我命里的贵人！”</p> ', ' ')('\n <p>“贵人”春妮：“……”她是不是被套路了？</p><p> 两个姑娘决定好，到晚上睡觉时，春妮才想起来通知朱先生，自己新来个同伴，晚上就不去他的阳台了。</p><p> 这会儿已经到了海城夏天最热的时节，面积最多八平米，又只有一个老虎窗的小阁楼挤下三个人，别提多酸爽了。</p><p> 夏生热得直哭：“姐姐，我睡不着。”</p><p> 朱先生听见，在外头叫春妮：“把夏生带出来睡吧，不打紧的。”</p><p> 春妮的确无法坚持，朱先生一叫，她跟夏生卷起席子就出来了。</p><p> 她一动身，夏风萍也揩着汗跟出来：“你这个邻居人真不错，总算吹着一丝凉风了。”</p><p> 春妮：“……”这姑娘倒是随方就圆，一点不挑。</p><p> 朱先生的小阳台长宽不足两米，勉强睡得下他们三个，再多一个夏风萍，除非他们四个都跟夏生一边大，否则肯定挤不下。</p><p> 可怜朱先生被鸠占鹊巢，只得抱起席子回自己房间：“我这里有两个窗户，通风很好，我在屋里睡也不要紧的。”</p><p> 大约夏风萍心里也是不好意思的，第二天晚上，她从学校下班一回家，在弄堂口的摊子上打了一大缸子酸梅汤给朱先生送礼，谢他愿意让出阳台。</p><p> 朱先生是个礼数不嫌多的君子，更不好意思占女士便宜，第三天带回来几根棒冰，请几位邻居们吃冰饮。</p><p> 夏风萍向来视金钱如粪土，第四天，她又买回来一串冰湃紫葡萄……</p><p> 这两个礼尚往来，便宜了春妮姐弟两个每天吃的零食不重样。</p><p> 春妮虽然热爱攒钱，偶尔喜欢贪点小便宜，但吃多白食也是不好意思的。</p><p> 她便挑了一天白天，去药铺里买来石花粉，用纱布包好，放进搁了一点生石灰的凉白开里揉搓，揉搓出来的胶体很快凝固成果冻状，再被她连盆放进凉水里拔去热气。到下班的下班，放学的回家，新鲜出炉的凉粉便做好了。</p><p> 春妮准备了桂花卤和红糖两种料汁让他们自择。</p><p> 夏生捧碗问：“姐姐，以后我们还做吗？”</p><p> 夏风萍惊讶：“这是什么？怎么口感有点像广式的龟苓膏？”</p><p> 春妮说：“这是我们家乡的凉食，你没吃过不是正常？” 石花粉都是春妮跑好几家药房才买来的。</p><p> 朱先生听他们说话，吃完一碗桂花的，再添一碗红糖的，最后试试无糖的。酷暑的晚上有凉饮管饱，简直快活似神仙。</p><p> 夏风萍若有所思：“那这个可以拿出去卖吗？”她的钱经常不够</p><p> 花，最近一直在琢磨副业的事。目前写完两篇小诗投到报社里，还没有回音。</p><p> 春妮对所有赚钱的事都感兴趣：“可以啊，可我要卖馒头，没空再卖这个。你要是负责卖，我就没问题。”</p><p> 夏风萍：“给我两天时间，我想想怎么卖。”</p><p> 凉粉实在好喝，这天晚上，大家伙都不约而同多跑了几趟茅房。</p><p> 经济压力转化动能的效率相当之高。第二天晚上回家，夏风萍想出了计划：“我们学校在码头边，那里人多，我们早上先做一桶，放在校门口卖，赚的钱五五分怎么样？”</p><p> “我没问题。”春妮来了精神：“那明天就开始吧！”</p><p> 017 老天爷照顾</p><p> 凉粉的做法很简单，春妮早上做馒头，没那么多空揉制石花粉，她跟夏风萍两个交替上阵，还算能应付一到两桶的量。只要掌握好石灰水的调制，使凉粉的口感不苦涩，就成功了大半。</p><p> 但真的要卖凉粉，也不是那么简单。</p><p> 夏风萍化身为最刁钻的顾客：“红糖太单调，桂花太甜，你这里的调卤得多备几样。”</p><p> “几样？”在吃东西上，春妮上下两辈子都没多少见识，这方面只能听富家小姐夏风萍的。</p><p> 更土的小土包子夏生这回口福不浅。</p><p> 夏风萍买来西瓜，瓜瓤掏出来，包上纱布亲手打汁，西瓜汁代替凉白开，做出来粉嫩漂亮的西瓜汁凉粉，夏生大为惊奇，一小碗凉粉吃吃戳戳，老半天舍不得吃完。</p><p> 朱先生也贡献了思路，他指点两个姑娘买来硝石制冰，将冰粉放进做好的冰水中拔凉，配上卤汁，简直不要太美。</p><p> 夏风萍又去问吉拉太太买来一瓶草莓果酱和一罐酒渍樱桃预备点在凉粉上，还想去——</p><p> 她倒倒钱包，抱着两只瓶子哀叹：“要是明天不开张，我可就要喝西北风去了。”</p><p> 幸好老天爷疼憨人，第二天晚上，春妮提早结束生意去接夏生，顺便探探她新开的凉粉生意。</p><p> 迎头见夏风萍站在学校门口春风满面，拉着她直笑：“你猜我今天赚了多少钱？”</p><p> 春妮眼睛往外睃一下：“回去再说。”</p><p> 夏风萍一惊，用眼神询问她，春妮轻轻点了点头。两人一对眼色，各自都有了默契。</p><p> 江浦码头日夜不歇，白天还有女人走动，夜里八点以后，就只剩下了男人。这些男人中，除了出夜工等活的力夫，可就只剩下扒手和进出地下赌档的赌徒</p> ', ' ')('\n <p>们。</p><p> 海城沦陷一年多，在每个光照不到的角落，已经成为恶棍的天堂。</p><p> 春妮在这种地方单独夜行这么些天，没遇到点情况，属实是老天爷照顾。</p><p> 老天爷对她的照顾恐怕也只到今天。</p><p> 海城的租界里，只要不是特别紧窄的小巷子，以前都是安装过路灯的，码头附近更是灯火通明。其他地方春妮不知道，但江浦这一带，除了紧靠码头的那几根灯柱，别的地方，尤其是靠近弄堂的路口处无一例外全是黑漆漆一片。据说那几处以前安过不少回路灯，但每回新路灯安好不过半月，就叫人打烂了。</p><p> 去年打仗又叫炮火轰烂了一部分，说是轰死了不少人，黑灯瞎火残垣断壁，更显得凄凉阴森。每回夏风萍从那过都要念叨几句耶稣老爷，天后娘娘保佑。</p><p> 现在春妮和夏风萍两个人，春妮担着篮子在前，夏风萍一手提着装凉粉的桶，另一手拉住夏生，站在被打烂的灯柱下略一驻足，春妮手别在后头对她比个“三”字，拖着步子往里头走。</p><p> 一，二，三。</p><p> 三个妇孺走出灯柱的范围，一只胳膊从黑地里横出来，朝夏风萍的脖子上勒去。</p><p> 偏偏这样巧，夏风萍弯下腰，拿帕子给夏生揩了揩汗。</p><p> 也是这样巧，走在最前头的春妮突然回身，她肩上的扁担打个圈，不偏不倚拍到不速之客的头上。</p><p> 那人“哎呀”一声，只见眼前人影移位，脑袋嗡地一声，又遭到重击！他强撑起眼皮，不等看清发生什么事，晕死过去。</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