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一切几乎都是陌生的。<br />
陌生的人，陌生的房间，陌生的事物，陌生的规矩……一切都需要徐温云重新适应，这一天下来，她实在有些心力交瘁。<br />
在榻上辗转发侧睡不着，不由又从枕下摸出两个物件。<br />
那发簪，与玉玦。<br />
昨日在荒山野岭，她回到车架上换衣裳之际，终究没能舍得，瞒下了这两样东西，并未让它们同她身上的其他物件，一起焚烧干净。<br />
可那管家心细如发，指不定就有留意到她当天的穿戴。<br />
这发簪倒还好，隐在发髻深处有些看不真切，可这枚玉玦当时是堂而皇之挂在身上的，未免今后那管家察觉出什么蹊跷，这两样东西今后 都见不得光。<br />
纤细如柳的白皙指尖，由它们身上轻抚而过……她脑中浮现出陆煜的面容来。<br />
其实今日有想起过他几次。<br />
甚至端坐在车架上时，于街道上远远望见个身着黑衣的高大男人背影，她都忍不住惴着心尖，抬起眼睫去看……<br />
想来陆煜现在也在京城吧……<br />
他又在做什么呢？<br />
是不是已将她抛到脑后，亦被京城的富贵繁华迷了眼，滚在了哪个面首美妓榻上呢？<br />
*<br />
*<br />
当夜。<br />
京城，肃国公府。<br />
东南处一偏僻院落，凉亭之中，有两个青年正在对坐饮酒。<br />
坐在左侧石墩上的男子衣着华贵，通身上下皆非凡品。腰间坠了枚刻有“陆”字的翠绿翡玉。<br />
“陆”乃当朝贵妃之姓，对京城世家稍有了解的，便知能坠此玉者，乃陆贵妃内侄，当朝煜王表弟，陆修齐。<br />
陆修齐养尊处优惯了，现被萧瑟的冷风吹得哆嗦一下，却因着身侧坐着的黑衣男人，不敢失陪，只得耐着性子问道。<br />
“……你这一回京就找我喝闷酒，究竟是为何？操心朝堂，忧心军中，担心陛下病情？不该啊，那些难道不是都万无一失，打点好了么？<br />
莫非是情场失意？”<br />
李秉稹执起酒壶的指尖顿住，掀起眼皮，静看他一眼。<br />
眸光好似冬日里的寒潭，漆黑冷肃，无波无澜。陆修齐一愣，只觉股寒气顺着尾椎直冲天灵盖，瞬间便怂得窒住了言语。<br />
陆修齐自知说错了话，尴尬摸了摸鼻子，不过他自我消化得很快，紧接着就又热络起来。<br />
“那你也别光顾着喝闷酒，你这副身子可是国祚根本，不能损伤分毫，好歹多多吃几口菜垫垫……”<br />
陆修齐说罢，就执箸夹菜，朝他身前空空的碗中放去，可许是身侧男人的气场太过强大，他紧张地指尖哆嗦一下，那块芙蓉翡翠鸡掉下……<br />
正正落在黑衣男人绣着祥云花纹的靴上。<br />
溅上些许细微的油汁，洇出块并不特别明显的深色污渍来。<br />
李秉稹的神色愈发黑沉几分。<br />
他气息略略不平，过了半晌，淡道了声，<br />
“修齐，你脏了我的靴。”<br />
分明只是平铺直述的语气，陆修齐却觉得阵翻涌的滔天杀意直逼而来，顿时浑身鸡皮疙瘩都冒起，额间沁了满头密汗。<br />
第三十九章<br />
当夜。<br />
涛竹院, 书房。<br />
房中装潢雅致，氛围安宁静谧，堆满了排排竹简的书卷古籍, 壁上了几幅名家大师的画作，小叶紫檀木桌上整齐摆放着文房四宝，墨香四溢，仿佛时间在此凝固了般。<br />
夏三伏冬三九，这是郑明存从小到达待得最久的地方，他便是在这间书房中日夜苦读十数载, 才终于在竟宁三十七年, 一举高中探花。<br />
或是生来就是天残之人，所以得以免了许多世俗纷扰, 能够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学问以及政务上。<br />
位极人臣。<br />
匡扶社稷。<br />
清风劲节。<br />
留名青史。<br />
才是郑明存毕生的理想。<br />
他不仅凡事都力求做到最好, 声名上亦不能残缺半分，可偏偏因着身患隐疾, 免不了要做些腌臢之事。<br />
现在徐温云既已借种成功，那便能保全他的通身清名, 变数只剩下一个。<br />
便是她腹中骨肉的生父。<br />
那个与她共赴京城，缠绵悱恻了一路，出身草莽的镖师。<br />
郑明存望着对面还未熄灯的主房, 窗纸上隐隐绰绰落下半个的娉婷倩影，定神望了几息, 忽有些心烦意乱。<br />
他沉着脸问,<br />
“……杀个人罢了, 有这么棘手么？<br />
以往两柱香就能办妥的事，怎得这次都整整两天了, 都还没个音讯？”<br />
自小随伺在身旁的由鸣，在旁闻言神色一僵，正想要说小的这就去催催，忽听得房顶瓦片传来些许异动。<br />
暗卫回来交差了。<br />
暗卫进房的瞬间，就扑通一下，单膝触地，跪匍在郑明存身前，双手恭敬拱高，声线略带了几分颤抖。<br />
“卑职办事不力，还请郎主责罚。<br />
……卑职谨遵吩咐，之前就命六个身手顶尖的好手，远远跟在镖队后头，等的就是在那人离队出村之时，直接将人绞杀，可…可后来却只在林间寻到了那六人的残缺不全的尸首，死状极惨，近乎于泄愤般的虐杀。”<br />
暗卫回想起那残肢四落，血染霜叶的那幕，不禁心头一颤，略顿了顿后，复又说道。<br />
“……而后卑职又查明，那人在原龟山辙道而行，似是往京城方向而来，卑职便动用了京中各个暗桩眼线详查踪迹，谁知他好似就如泥牛入海般，无影无踪。<br />
更蹊跷的是，此人在扬威镖局留存的籍契单据，在户部档案中也查无此人，就好似不复存在，人间蒸发了般。”<br />
郑明存凝神听着，眉头越蹙越深，眉峰轻挑，最终由鼻腔中哧出声冷哼，低沉的语调中带了十足的兴味。<br />
“你的意思是……他不仅武功高强，凭一己之力，虐杀屠戮了六个顶尖高手，且还有通天之能，可直接将手伸到户部，销户解籍？”<br />
这话的语气颇有几分，你听听看你说的故事合理么的意味，可配上郑明存身周散发出的威压，便如巨石压在头顶，让人一时间喘不过气来。<br />
暗卫额间沁满密汗，紧张到暗吞了口唾沫，愈发将头叩低了几分。<br />
“卑职不敢，郎主饶命。”<br />
郑明存挑着眼尾看他，<br />
“既知办事不力，待会儿自卸一臂，我就不亲自动手了。”<br />
郑明存微摆摆手，将冷汗涔涔的暗卫打发了出去，心中愈发添了几分烦闷，徐温云招惹的那人，究竟是个什么来路？<br />
若说那人有几分武力，郑明存是信的，毕竟那日望见他在箭场开弓射箭那幕，便知此人是个练家子，侥幸之下杀了那几个暗卫，倒也并非不可能。<br />
可若说那人能将手伸到户部，那便绝对是天方夜谭！天知道郑明存当初为了给徐温云做那假户籍，花费了多少心力，打通了多少人脉，他容国公府尚且如此，更遑论个草寇？<br />
……罢了，现下党争严重，大家都忙着在太子与煜王阵营站队，六部事务也是一团乱麻，或是官员近来清减了批贱民户籍也不一定。<br />
算他运道好，暂且逃过了此劫。<br />
可此人如若不死，实难消心头之恨！<br />
郑明存压下眉头，眸光晦暗朝对面房间望去，只见那影子逐渐放大在窗子上，映衬出张完美无瑕，线形流畅的侧脸。<br />
而后由唇瓣中呼出口气来，烛光熄灭，微弱暖黄的光亮瞬间熄灭，让他再窥不见一丝动静来。<br />
*<br />
翌日<br />
又是秋高气爽的一天。<br />
詹氏不仅将刘嬷嬷调走，就连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为的就是让徐温云好好养胎。<br />
可人是活一世的，并不单单只活这一时。<br />
徐温云与何宁不同，她不是那等仗着肚子里有货就娇狂之人，怀胎十月之后，她还得在容国公府安身立命，好好将腹中孩子拉扯大。<br />
所以隔个两三天，也总要去德菊堂，在詹氏面前请情安，又或者带些糕点过去尽尽心。<br />
而詹氏呢，虽说面对她时还是无甚好脸色，可到底再没有为难过她，且许多时候只在院外屈膝福福身，便有贴身嬷嬷遣她回去好生躺着了。<br />
其余大多时候，徐温云除了安胎，都在尽力适应与熟悉容国公府，如此七八天下来，才算得上是对这儿的人事物稍微熟悉了些。<br />
现在整个容国公府，三房中除了自家内账以外，公帐都是由大房统管，由婆母詹氏一手掌控，什么进出采买，庶务账本，都要经过詹氏的手。<br />
按理说徐温云作为嫡长媳，在内宅中合该很受推崇才是，可奈何众人都知她出身低，亦不受詹氏待见，还一直没有身孕，所以大家反而乐得去与何宁亲近。<br />
这日休沐，通家老小照例都要一同用膳，徐温云朝涛竹院中走出来，悠悠往前院花厅中走去，远远就望见何宁被几个二房的女眷们簇拥着走来。<br />
各自见完礼。<br />
何宁将她上下一打量，眼中露出些嘲讽之意。<br />
“今儿个可是众房齐聚的日子，三嫂怎穿得这般素净？瞧瞧，这浑身上下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发髻上戴着的钗镮都还是去年的款式。”<br />
说罢这句，何宁将指尖抬高，抚了抚鬓边的点翠镂空兰花鎏金钗，略带了几分得意道。<br />
“……嫂嫂瞧我头上戴的这只，这是我被诊出有孕那日，六郎他特意去京城的珍翠阁，花重金特意为我打造的。他还说了，待我生产那日，他就去求去公爹身前，将私库中那对先帝亲赏的翡翠手镯给我。”<br />
徐温云自认穿戴得不算失礼，对比起何宁土财主般的装扮来讲，甚至显得更符合身份。<br />
可若说首饰，她妆屉中确实也没有几件，平日里的月例银子都积攒了下来，留作妹妹的药钱及弟弟的书费。<br />
寻常女眷，或还会在节礼的时候，收到郎君送的礼物，而她和郑明存的夫妻情意是假的，成亲三年，除了成亲时候的聘礼，再也未曾送过她任何物件。<br />
比不得陆煜，短短月余，就又是送发簪又是赢玉玦的，甚至还会摘花讨她欢心。
陌生的人，陌生的房间，陌生的事物，陌生的规矩……一切都需要徐温云重新适应，这一天下来，她实在有些心力交瘁。<br />
在榻上辗转发侧睡不着，不由又从枕下摸出两个物件。<br />
那发簪，与玉玦。<br />
昨日在荒山野岭，她回到车架上换衣裳之际，终究没能舍得，瞒下了这两样东西，并未让它们同她身上的其他物件，一起焚烧干净。<br />
可那管家心细如发，指不定就有留意到她当天的穿戴。<br />
这发簪倒还好，隐在发髻深处有些看不真切，可这枚玉玦当时是堂而皇之挂在身上的，未免今后那管家察觉出什么蹊跷，这两样东西今后 都见不得光。<br />
纤细如柳的白皙指尖，由它们身上轻抚而过……她脑中浮现出陆煜的面容来。<br />
其实今日有想起过他几次。<br />
甚至端坐在车架上时，于街道上远远望见个身着黑衣的高大男人背影，她都忍不住惴着心尖，抬起眼睫去看……<br />
想来陆煜现在也在京城吧……<br />
他又在做什么呢？<br />
是不是已将她抛到脑后，亦被京城的富贵繁华迷了眼，滚在了哪个面首美妓榻上呢？<br />
*<br />
*<br />
当夜。<br />
京城，肃国公府。<br />
东南处一偏僻院落，凉亭之中，有两个青年正在对坐饮酒。<br />
坐在左侧石墩上的男子衣着华贵，通身上下皆非凡品。腰间坠了枚刻有“陆”字的翠绿翡玉。<br />
“陆”乃当朝贵妃之姓，对京城世家稍有了解的，便知能坠此玉者，乃陆贵妃内侄，当朝煜王表弟，陆修齐。<br />
陆修齐养尊处优惯了，现被萧瑟的冷风吹得哆嗦一下，却因着身侧坐着的黑衣男人，不敢失陪，只得耐着性子问道。<br />
“……你这一回京就找我喝闷酒，究竟是为何？操心朝堂，忧心军中，担心陛下病情？不该啊，那些难道不是都万无一失，打点好了么？<br />
莫非是情场失意？”<br />
李秉稹执起酒壶的指尖顿住，掀起眼皮，静看他一眼。<br />
眸光好似冬日里的寒潭，漆黑冷肃，无波无澜。陆修齐一愣，只觉股寒气顺着尾椎直冲天灵盖，瞬间便怂得窒住了言语。<br />
陆修齐自知说错了话，尴尬摸了摸鼻子，不过他自我消化得很快，紧接着就又热络起来。<br />
“那你也别光顾着喝闷酒，你这副身子可是国祚根本，不能损伤分毫，好歹多多吃几口菜垫垫……”<br />
陆修齐说罢，就执箸夹菜，朝他身前空空的碗中放去，可许是身侧男人的气场太过强大，他紧张地指尖哆嗦一下，那块芙蓉翡翠鸡掉下……<br />
正正落在黑衣男人绣着祥云花纹的靴上。<br />
溅上些许细微的油汁，洇出块并不特别明显的深色污渍来。<br />
李秉稹的神色愈发黑沉几分。<br />
他气息略略不平，过了半晌，淡道了声，<br />
“修齐，你脏了我的靴。”<br />
分明只是平铺直述的语气，陆修齐却觉得阵翻涌的滔天杀意直逼而来，顿时浑身鸡皮疙瘩都冒起，额间沁了满头密汗。<br />
第三十九章<br />
当夜。<br />
涛竹院, 书房。<br />
房中装潢雅致，氛围安宁静谧，堆满了排排竹简的书卷古籍, 壁上了几幅名家大师的画作，小叶紫檀木桌上整齐摆放着文房四宝，墨香四溢，仿佛时间在此凝固了般。<br />
夏三伏冬三九，这是郑明存从小到达待得最久的地方，他便是在这间书房中日夜苦读十数载, 才终于在竟宁三十七年, 一举高中探花。<br />
或是生来就是天残之人，所以得以免了许多世俗纷扰, 能够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学问以及政务上。<br />
位极人臣。<br />
匡扶社稷。<br />
清风劲节。<br />
留名青史。<br />
才是郑明存毕生的理想。<br />
他不仅凡事都力求做到最好, 声名上亦不能残缺半分，可偏偏因着身患隐疾, 免不了要做些腌臢之事。<br />
现在徐温云既已借种成功，那便能保全他的通身清名, 变数只剩下一个。<br />
便是她腹中骨肉的生父。<br />
那个与她共赴京城，缠绵悱恻了一路，出身草莽的镖师。<br />
郑明存望着对面还未熄灯的主房, 窗纸上隐隐绰绰落下半个的娉婷倩影，定神望了几息, 忽有些心烦意乱。<br />
他沉着脸问,<br />
“……杀个人罢了, 有这么棘手么？<br />
以往两柱香就能办妥的事，怎得这次都整整两天了, 都还没个音讯？”<br />
自小随伺在身旁的由鸣，在旁闻言神色一僵，正想要说小的这就去催催，忽听得房顶瓦片传来些许异动。<br />
暗卫回来交差了。<br />
暗卫进房的瞬间，就扑通一下，单膝触地，跪匍在郑明存身前，双手恭敬拱高，声线略带了几分颤抖。<br />
“卑职办事不力，还请郎主责罚。<br />
……卑职谨遵吩咐，之前就命六个身手顶尖的好手，远远跟在镖队后头，等的就是在那人离队出村之时，直接将人绞杀，可…可后来却只在林间寻到了那六人的残缺不全的尸首，死状极惨，近乎于泄愤般的虐杀。”<br />
暗卫回想起那残肢四落，血染霜叶的那幕，不禁心头一颤，略顿了顿后，复又说道。<br />
“……而后卑职又查明，那人在原龟山辙道而行，似是往京城方向而来，卑职便动用了京中各个暗桩眼线详查踪迹，谁知他好似就如泥牛入海般，无影无踪。<br />
更蹊跷的是，此人在扬威镖局留存的籍契单据，在户部档案中也查无此人，就好似不复存在，人间蒸发了般。”<br />
郑明存凝神听着，眉头越蹙越深，眉峰轻挑，最终由鼻腔中哧出声冷哼，低沉的语调中带了十足的兴味。<br />
“你的意思是……他不仅武功高强，凭一己之力，虐杀屠戮了六个顶尖高手，且还有通天之能，可直接将手伸到户部，销户解籍？”<br />
这话的语气颇有几分，你听听看你说的故事合理么的意味，可配上郑明存身周散发出的威压，便如巨石压在头顶，让人一时间喘不过气来。<br />
暗卫额间沁满密汗，紧张到暗吞了口唾沫，愈发将头叩低了几分。<br />
“卑职不敢，郎主饶命。”<br />
郑明存挑着眼尾看他，<br />
“既知办事不力，待会儿自卸一臂，我就不亲自动手了。”<br />
郑明存微摆摆手，将冷汗涔涔的暗卫打发了出去，心中愈发添了几分烦闷，徐温云招惹的那人，究竟是个什么来路？<br />
若说那人有几分武力，郑明存是信的，毕竟那日望见他在箭场开弓射箭那幕，便知此人是个练家子，侥幸之下杀了那几个暗卫，倒也并非不可能。<br />
可若说那人能将手伸到户部，那便绝对是天方夜谭！天知道郑明存当初为了给徐温云做那假户籍，花费了多少心力，打通了多少人脉，他容国公府尚且如此，更遑论个草寇？<br />
……罢了，现下党争严重，大家都忙着在太子与煜王阵营站队，六部事务也是一团乱麻，或是官员近来清减了批贱民户籍也不一定。<br />
算他运道好，暂且逃过了此劫。<br />
可此人如若不死，实难消心头之恨！<br />
郑明存压下眉头，眸光晦暗朝对面房间望去，只见那影子逐渐放大在窗子上，映衬出张完美无瑕，线形流畅的侧脸。<br />
而后由唇瓣中呼出口气来，烛光熄灭，微弱暖黄的光亮瞬间熄灭，让他再窥不见一丝动静来。<br />
*<br />
翌日<br />
又是秋高气爽的一天。<br />
詹氏不仅将刘嬷嬷调走，就连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为的就是让徐温云好好养胎。<br />
可人是活一世的，并不单单只活这一时。<br />
徐温云与何宁不同，她不是那等仗着肚子里有货就娇狂之人，怀胎十月之后，她还得在容国公府安身立命，好好将腹中孩子拉扯大。<br />
所以隔个两三天，也总要去德菊堂，在詹氏面前请情安，又或者带些糕点过去尽尽心。<br />
而詹氏呢，虽说面对她时还是无甚好脸色，可到底再没有为难过她，且许多时候只在院外屈膝福福身，便有贴身嬷嬷遣她回去好生躺着了。<br />
其余大多时候，徐温云除了安胎，都在尽力适应与熟悉容国公府，如此七八天下来，才算得上是对这儿的人事物稍微熟悉了些。<br />
现在整个容国公府，三房中除了自家内账以外，公帐都是由大房统管，由婆母詹氏一手掌控，什么进出采买，庶务账本，都要经过詹氏的手。<br />
按理说徐温云作为嫡长媳，在内宅中合该很受推崇才是，可奈何众人都知她出身低，亦不受詹氏待见，还一直没有身孕，所以大家反而乐得去与何宁亲近。<br />
这日休沐，通家老小照例都要一同用膳，徐温云朝涛竹院中走出来，悠悠往前院花厅中走去，远远就望见何宁被几个二房的女眷们簇拥着走来。<br />
各自见完礼。<br />
何宁将她上下一打量，眼中露出些嘲讽之意。<br />
“今儿个可是众房齐聚的日子，三嫂怎穿得这般素净？瞧瞧，这浑身上下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发髻上戴着的钗镮都还是去年的款式。”<br />
说罢这句，何宁将指尖抬高，抚了抚鬓边的点翠镂空兰花鎏金钗，略带了几分得意道。<br />
“……嫂嫂瞧我头上戴的这只，这是我被诊出有孕那日，六郎他特意去京城的珍翠阁，花重金特意为我打造的。他还说了，待我生产那日，他就去求去公爹身前，将私库中那对先帝亲赏的翡翠手镯给我。”<br />
徐温云自认穿戴得不算失礼，对比起何宁土财主般的装扮来讲，甚至显得更符合身份。<br />
可若说首饰，她妆屉中确实也没有几件，平日里的月例银子都积攒了下来，留作妹妹的药钱及弟弟的书费。<br />
寻常女眷，或还会在节礼的时候，收到郎君送的礼物，而她和郑明存的夫妻情意是假的，成亲三年，除了成亲时候的聘礼，再也未曾送过她任何物件。<br />
比不得陆煜，短短月余，就又是送发簪又是赢玉玦的，甚至还会摘花讨她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