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怎么啦？”<br />
江巡安静了两三秒，“我想回绊江了。”<br />
“那你还不快点回来。”<br />
“定了后天的高铁票。”<br />
“你一个人吗，阿姨跟不跟你回来？”<br />
“我一个人。”<br />
赵商商切出屏幕查天气预报，“后天是晴天耶，刚好考试也结束了，还是周五，哇，你真会挑好日子。”<br />
江巡本不觉得，他订票时根本没有考虑天气、温度、具体是周几，只是恰巧在那一天回。<br />
现在听赵商商这样说，后天好像确实是个好日子。<br />
第46章<br />
宴市的气温比绊江低, 早上天还阴着，薄雾蒙蒙, 空气略带寒意。<br />
江巡下楼时, 沈芝书已经起床了，在客厅看早报。<br />
她前两天频繁孕吐，有感冒的征兆, 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到现在脸也还寡白着，两瓣抿紧的唇毫无血色。<br />
母子俩吃早餐的过程无比安静, 落针可闻。<br />
饭后, 是江巡先开口，跟她说了他明天下午要回绊江的事。<br />
沈芝书不意外, 觉得他确实该走了，还得回学校上课。<br />
她放下汤匙, 瓷器相碰发出脆响，她说：“走之前再去看看你奶奶。”<br />
沈芝书与江政相看两厌, 夫妻缘薄, 跟江政父母的关系反倒不错。老人家年纪太大, 早两年患上阿兹海默症, 记忆混乱, 认不清人了。<br />
加上领养的, 她名下有三子两女, 孙子辈的小孩加起来共十二个。<br />
她如今的情况, 根本记不清谁是谁。<br />
更何况江巡从小跟这边往来不多，她更认不出他。<br />
江巡陪老人家在外面坐了会儿, 晒晒太阳, 听她絮絮叨叨口齿不清地说着陈年旧事。等老人家疲了, 再推她回房。<br />
离开疗养院时，沈芝书遇到了江政这边的亲戚，被堵在台阶上。<br />
珠光宝气的女人恶狠狠地盯着沈芝书的肚子，眼神如淬了毒，想隔着衣服将她的肚子盯出个洞，“怀了小杂种还有脸来看妈，妈要是脑子清醒，知道了你做的这些恶心事，肯定要把你赶出去！”<br />
女人愤怒地说着，甚至想要动手教训沈芝书。<br />
掐胳膊、抓头发这套动作流程，她非常擅长，丈夫在外养的几个小三都尝过她的厉害。她妄想如此对待沈芝书，却又不敢真的动手。<br />
沈芝书今天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只涂了个提气色的口红，哪怕面容透着病气，过于出众的五官依旧让她美艳逼人。<br />
周围驻足的看客，让女人底气变足了，她继续指着沈芝书骂：“江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br />
江巡从电梯口出来，上前叫了一声：“二婶。”<br />
隔开了女人和沈芝书。<br />
被她叫作二婶的女人见他挡在沈芝书面前，更加不满：“你还护着你妈？你有没有良心啊，你爸白疼你了！”<br />
旁边来了护士劝阻，“女士，请您不要大声喧哗。”<br />
这种时刻，江巡莫名想到赵商商。<br />
古灵精怪的赵商商可能会怎么做。<br />
江巡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了女人，一本正经地认真说：“二婶，你的牙缝里有韭菜。”<br />
“假发片要掉了。”<br />
“白披肩上有咖啡渍。”<br />
挎名牌包穿名牌衣，浑身穿金戴银的女人最好面子，没遭遇过这种情况，加上江巡声音平静和缓，似乎真的在陈述客观事实，再伴随着他手机咔嚓咔嚓的拍照声，一下让对方慌乱了起来，立即检查披肩和头发。<br />
纷争并未解决，可空气突然变滑稽了。<br />
护士噗嗤一笑，连沈芝书也忍俊不禁。<br />
回程的路上，沈芝书问江巡：“你从哪里学到的？”<br />
临近中午，雾散了，日光如水般浮漾，流淌进车内。江巡戴着墨镜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嘴角笑意不明显，“商商宇宙。”<br />
沈芝书自然记得赵商商。<br />
“你的朋友就教给你这些东西？”<br />
“远不止。”江巡看着窗外，风吹乱他的头发，他心情很好地说：“她很有趣。”<br />
“刚才你二婶说的事，你介意吗？”过了片刻，沈芝书破天荒地问。<br />
从怀孕到离婚，她并未对江巡详细说过。<br />
沈芝书和江政的婚姻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破裂，双方因为公司股份与各方利益牵扯，维持着法律上的夫妻关系，实则各过各的，互不干涉。<br />
江政在外有别的伴，沈芝书也有固定的情人。<br />
近两年江政有了再组家庭的打算，他的另一个儿子今年上初中，比江巡小四岁，动不动离家出走，不认他当爹。<br />
加上这次沈芝书意外怀孕，双方协商，扯离婚证，分家产，彻底划清界限。<br />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何尝不是种解脱。<br />
阳光晒得人微醺，风声在耳边起伏。<br />
沈芝书问江巡介不介意的时候，江巡有短暂的思绪游离，走神了。<br />
他想起很久之前在楼顶花房度过的那个夜晚，风将门吹得关上之后，锁出了问题，怎么也打不开。<br />
他没有手机，也没有任何工具能撬开门锁，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br />
几个堂姐堂弟在楼下的草地上踢球，他们大笑，欢呼，喝彩，还有争吵，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br />
他那时的年纪应该还很小，站在花房里，需要踮着脚才能看到那些画面。花房厚厚的玻璃墙外，孩子们在玩耍，亲戚们在树下喝酒聊天。<br />
他的嗓子好像被胶水黏住了，无法出声呼喊他们其中任意一人。<br />
只是远远看着。<br />
他被困在那里，固执地不知等谁来发现他，营救他。<br />
将近一天一夜之后，是花匠打开了门。<br />
他最大的感觉是饥饿，冲出去跑到冰箱前，抱着牛奶桶狂喝，喝到吐。<br />
时间太过久远，江巡回忆起来那更像是个梦境，让人分不清真实发生过，还是只是他的臆想。<br />
后来他在外公身边，边养病，边学画，度过了很好的几年。<br />
江巡觉得他曾经介意过，随着年岁增长逐渐长大，长大至某个瞬间、某个节点，他也就不介意了。<br />
他对沈芝书说：“怀孕生小孩是你自己的事，不用向谁交待，包括我。”<br />
他们像面镜子，相互映见，有时缺少温情，过于赤/裸直白。<br />
沈芝书打着方向盘，拐了个弯，对江巡说：“今天艺术馆有新展，去看看吗？”<br />
艺术馆在湖心岛，周围风景好。书画展规模不大，去的人不多，四处静悄悄。<br />
在今天之前，母子二人从未有过这样一起看展的机会。<br />
沈芝书逛到一半，觉得小腿酸胀，她比江巡先出展馆，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休息。湖心岛四周被水环绕，岸边垂柳依依。<br />
江巡出来的时候，给她带了杯白开水。<br />
更难得的，他们还聊了会儿天，虽然中途时常出现大段的沉默，话题继续有点坎坷，也生硬。<br />
沈芝书突然说：“你外公把你教得很好。”<br />
江巡从湖中的水鸟上收回视线，看了看她，听她说了下去：“我小的时候很叛逆，他们正好处于事业上升期，没有时间照顾我，彼此不太亲近。后来我犯了跟他们同样的错误，没有照顾好你……”<br />
“但我很高兴，你们陪伴了对方很久。”<br />
他们从艺术馆离开，是中午13：07。<br />
桥边的商贩在买五颜六色的彩虹棉花糖，吸引了一堆小孩。露天的健身器材上坐满了闲聊的老人，两只天鹅从水面滑过，游向了湖心。<br />
胡子邋遢的流浪歌手唱着伍佰的《last dance》。<br />
江巡想到某个周六的夜晚，赵商商说她在路边听完一首歌就回家。她到家了之后给他发消息，他问她那对情侣唱了什么。<br />
她说是《last dance》。<br />
“所以暂时将你眼睛闭了起来，<br />
黑暗之中飘浮我的期待……”<br />
江巡忽然改变主意，想要今天回绊江。沈芝书诧异地问：“不是订了明天的票吗？”<br />
江巡只是说：“我看看还能不能改。”他立即拿出手机查询，换了班次。<br />
只不过时间有点赶。<br />
“我在前面的路口下车，自己搭车去高铁站。”<br />
沈芝书不再多说，点开导航，“我送你。”<br />
告别的时候，江巡下车前，沈芝书有过刹那的迟疑是否要拥抱，江巡张开手臂，动作生疏地主动拥抱了她。<br />
他说：“注意身体。”<br />
又说：“保重。”<br />
沈芝书少年时，结婚后，每次跟父亲相聚再分离，对方总会这样略显老派地说一句保重。<br />
道别结束在这个短暂的拥抱里。<br />
-<br />
下午5：03，江巡抵达绊江。<br />
站台外是黄昏时分的天空，酡红的晚霞层层叠叠，铺满天际，壮观灿烂得像童话中瑰丽的异世界。</p>
江巡安静了两三秒，“我想回绊江了。”<br />
“那你还不快点回来。”<br />
“定了后天的高铁票。”<br />
“你一个人吗，阿姨跟不跟你回来？”<br />
“我一个人。”<br />
赵商商切出屏幕查天气预报，“后天是晴天耶，刚好考试也结束了，还是周五，哇，你真会挑好日子。”<br />
江巡本不觉得，他订票时根本没有考虑天气、温度、具体是周几，只是恰巧在那一天回。<br />
现在听赵商商这样说，后天好像确实是个好日子。<br />
第46章<br />
宴市的气温比绊江低, 早上天还阴着，薄雾蒙蒙, 空气略带寒意。<br />
江巡下楼时, 沈芝书已经起床了，在客厅看早报。<br />
她前两天频繁孕吐，有感冒的征兆, 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到现在脸也还寡白着，两瓣抿紧的唇毫无血色。<br />
母子俩吃早餐的过程无比安静, 落针可闻。<br />
饭后, 是江巡先开口，跟她说了他明天下午要回绊江的事。<br />
沈芝书不意外, 觉得他确实该走了，还得回学校上课。<br />
她放下汤匙, 瓷器相碰发出脆响，她说：“走之前再去看看你奶奶。”<br />
沈芝书与江政相看两厌, 夫妻缘薄, 跟江政父母的关系反倒不错。老人家年纪太大, 早两年患上阿兹海默症, 记忆混乱, 认不清人了。<br />
加上领养的, 她名下有三子两女, 孙子辈的小孩加起来共十二个。<br />
她如今的情况, 根本记不清谁是谁。<br />
更何况江巡从小跟这边往来不多，她更认不出他。<br />
江巡陪老人家在外面坐了会儿, 晒晒太阳, 听她絮絮叨叨口齿不清地说着陈年旧事。等老人家疲了, 再推她回房。<br />
离开疗养院时，沈芝书遇到了江政这边的亲戚，被堵在台阶上。<br />
珠光宝气的女人恶狠狠地盯着沈芝书的肚子，眼神如淬了毒，想隔着衣服将她的肚子盯出个洞，“怀了小杂种还有脸来看妈，妈要是脑子清醒，知道了你做的这些恶心事，肯定要把你赶出去！”<br />
女人愤怒地说着，甚至想要动手教训沈芝书。<br />
掐胳膊、抓头发这套动作流程，她非常擅长，丈夫在外养的几个小三都尝过她的厉害。她妄想如此对待沈芝书，却又不敢真的动手。<br />
沈芝书今天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只涂了个提气色的口红，哪怕面容透着病气，过于出众的五官依旧让她美艳逼人。<br />
周围驻足的看客，让女人底气变足了，她继续指着沈芝书骂：“江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br />
江巡从电梯口出来，上前叫了一声：“二婶。”<br />
隔开了女人和沈芝书。<br />
被她叫作二婶的女人见他挡在沈芝书面前，更加不满：“你还护着你妈？你有没有良心啊，你爸白疼你了！”<br />
旁边来了护士劝阻，“女士，请您不要大声喧哗。”<br />
这种时刻，江巡莫名想到赵商商。<br />
古灵精怪的赵商商可能会怎么做。<br />
江巡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了女人，一本正经地认真说：“二婶，你的牙缝里有韭菜。”<br />
“假发片要掉了。”<br />
“白披肩上有咖啡渍。”<br />
挎名牌包穿名牌衣，浑身穿金戴银的女人最好面子，没遭遇过这种情况，加上江巡声音平静和缓，似乎真的在陈述客观事实，再伴随着他手机咔嚓咔嚓的拍照声，一下让对方慌乱了起来，立即检查披肩和头发。<br />
纷争并未解决，可空气突然变滑稽了。<br />
护士噗嗤一笑，连沈芝书也忍俊不禁。<br />
回程的路上，沈芝书问江巡：“你从哪里学到的？”<br />
临近中午，雾散了，日光如水般浮漾，流淌进车内。江巡戴着墨镜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嘴角笑意不明显，“商商宇宙。”<br />
沈芝书自然记得赵商商。<br />
“你的朋友就教给你这些东西？”<br />
“远不止。”江巡看着窗外，风吹乱他的头发，他心情很好地说：“她很有趣。”<br />
“刚才你二婶说的事，你介意吗？”过了片刻，沈芝书破天荒地问。<br />
从怀孕到离婚，她并未对江巡详细说过。<br />
沈芝书和江政的婚姻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破裂，双方因为公司股份与各方利益牵扯，维持着法律上的夫妻关系，实则各过各的，互不干涉。<br />
江政在外有别的伴，沈芝书也有固定的情人。<br />
近两年江政有了再组家庭的打算，他的另一个儿子今年上初中，比江巡小四岁，动不动离家出走，不认他当爹。<br />
加上这次沈芝书意外怀孕，双方协商，扯离婚证，分家产，彻底划清界限。<br />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何尝不是种解脱。<br />
阳光晒得人微醺，风声在耳边起伏。<br />
沈芝书问江巡介不介意的时候，江巡有短暂的思绪游离，走神了。<br />
他想起很久之前在楼顶花房度过的那个夜晚，风将门吹得关上之后，锁出了问题，怎么也打不开。<br />
他没有手机，也没有任何工具能撬开门锁，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br />
几个堂姐堂弟在楼下的草地上踢球，他们大笑，欢呼，喝彩，还有争吵，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br />
他那时的年纪应该还很小，站在花房里，需要踮着脚才能看到那些画面。花房厚厚的玻璃墙外，孩子们在玩耍，亲戚们在树下喝酒聊天。<br />
他的嗓子好像被胶水黏住了，无法出声呼喊他们其中任意一人。<br />
只是远远看着。<br />
他被困在那里，固执地不知等谁来发现他，营救他。<br />
将近一天一夜之后，是花匠打开了门。<br />
他最大的感觉是饥饿，冲出去跑到冰箱前，抱着牛奶桶狂喝，喝到吐。<br />
时间太过久远，江巡回忆起来那更像是个梦境，让人分不清真实发生过，还是只是他的臆想。<br />
后来他在外公身边，边养病，边学画，度过了很好的几年。<br />
江巡觉得他曾经介意过，随着年岁增长逐渐长大，长大至某个瞬间、某个节点，他也就不介意了。<br />
他对沈芝书说：“怀孕生小孩是你自己的事，不用向谁交待，包括我。”<br />
他们像面镜子，相互映见，有时缺少温情，过于赤/裸直白。<br />
沈芝书打着方向盘，拐了个弯，对江巡说：“今天艺术馆有新展，去看看吗？”<br />
艺术馆在湖心岛，周围风景好。书画展规模不大，去的人不多，四处静悄悄。<br />
在今天之前，母子二人从未有过这样一起看展的机会。<br />
沈芝书逛到一半，觉得小腿酸胀，她比江巡先出展馆，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休息。湖心岛四周被水环绕，岸边垂柳依依。<br />
江巡出来的时候，给她带了杯白开水。<br />
更难得的，他们还聊了会儿天，虽然中途时常出现大段的沉默，话题继续有点坎坷，也生硬。<br />
沈芝书突然说：“你外公把你教得很好。”<br />
江巡从湖中的水鸟上收回视线，看了看她，听她说了下去：“我小的时候很叛逆，他们正好处于事业上升期，没有时间照顾我，彼此不太亲近。后来我犯了跟他们同样的错误，没有照顾好你……”<br />
“但我很高兴，你们陪伴了对方很久。”<br />
他们从艺术馆离开，是中午13：07。<br />
桥边的商贩在买五颜六色的彩虹棉花糖，吸引了一堆小孩。露天的健身器材上坐满了闲聊的老人，两只天鹅从水面滑过，游向了湖心。<br />
胡子邋遢的流浪歌手唱着伍佰的《last dance》。<br />
江巡想到某个周六的夜晚，赵商商说她在路边听完一首歌就回家。她到家了之后给他发消息，他问她那对情侣唱了什么。<br />
她说是《last dance》。<br />
“所以暂时将你眼睛闭了起来，<br />
黑暗之中飘浮我的期待……”<br />
江巡忽然改变主意，想要今天回绊江。沈芝书诧异地问：“不是订了明天的票吗？”<br />
江巡只是说：“我看看还能不能改。”他立即拿出手机查询，换了班次。<br />
只不过时间有点赶。<br />
“我在前面的路口下车，自己搭车去高铁站。”<br />
沈芝书不再多说，点开导航，“我送你。”<br />
告别的时候，江巡下车前，沈芝书有过刹那的迟疑是否要拥抱，江巡张开手臂，动作生疏地主动拥抱了她。<br />
他说：“注意身体。”<br />
又说：“保重。”<br />
沈芝书少年时，结婚后，每次跟父亲相聚再分离，对方总会这样略显老派地说一句保重。<br />
道别结束在这个短暂的拥抱里。<br />
-<br />
下午5：03，江巡抵达绊江。<br />
站台外是黄昏时分的天空，酡红的晚霞层层叠叠，铺满天际，壮观灿烂得像童话中瑰丽的异世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