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微雪宫主殿错落的飞檐中，一处平坦的殿脊上，离渊在看苏亦缜的剑招。<br />
“离渊兄，在看什么？”红尘剑仙在他身畔坐下，带了一坛酒，三只酒杯。<br />
“在看苏兄的剑。”离渊迟疑道，“他心中……”<br />
“他心中有迷惘。”红尘剑仙说。<br />
“是否要提醒苏兄？”<br />
“我看不必。人生在世，谁心中没有一二混沌？只是难对外人言罢了。”红尘剑仙给离渊满斟一杯酒。<br />
“小苏的出身、性情，注定他有很多在意之事。论进，不能如叶二宫主，心无外物，论退，不能如离渊兄你，天地广漠。可也正是如此，他可以将你们二人的剑法兼收并蓄。这亦是好事。”<br />
“毕竟放眼仙道，又有谁的道心能如离渊兄和叶二宫主般自圆其说？”<br />
这用词，听着古怪。<br />
离渊将其归咎于自己还未彻底精通人间语言。<br />
离渊看向红尘剑仙：“那剑仙兄你呢？”<br />
“我？”红尘剑仙给自己也倒酒，笑道，“和光同尘而已。离渊兄，来喝酒。”<br />
酒是烈酒。<br />
按人间对饮的规矩，红尘剑仙喝多少，离渊也差不多喝下多少。<br />
“我可以看你的剑么？”离渊说。<br />
红尘剑道他未看明白，亦想探究。<br />
红尘剑仙将剑递他。<br />
月光下，离渊认真观剑。<br />
“浮生”是一柄很特别的剑。<br />
从剑柄至剑锋一侧是全然雪白的，可那雪白之色又在剑中渐渐消解化尘，星星点点的雪尘散尽，到剑尖和另一侧剑锋，质地已变成极为澄净的透明。<br />
“改锻过的剑，原来是这样。”离渊自语。<br />
红尘剑仙大为惊诧。<br />
“离渊兄，竟然连这都能看出？此剑改锻，仙人难辨。”<br />
“倒不是。”离渊道，“是铸剑师把此事记录下来了。”<br />
红尘剑仙无言。<br />
离渊将剑还给红尘剑仙：“为何会改锻本命剑？”<br />
“因为二十年前，我改了自己的剑道。”<br />
红尘剑仙抚剑，目光中似有追忆。<br />
“离渊兄，你看这白色。仙道尚白，世人亦尚白。都说它一尘不染，最为洁净。”<br />
“可是有时候看着这白，我却觉得可怖。”红尘剑仙道，“茫茫雪白，万事万物都不在其中，说是洁净，其实何尝不是一种混沌。我不想修这样的道。”<br />
剑仙手指在剑身轻轻滑过，由雪白来到澄澈：“身在红尘，观照万物，由混沌至澄清，方是我所求。”<br />
离渊有所悟。<br />
“想来，你先前修的是无情剑道。”<br />
“正是。只是修到一半，不想修了。于是弃了无情剑道，创了红尘剑道，本命剑便也不得不改锻了。”<br />
圆月高照，红尘剑仙再度为他们斟满玉杯。<br />
夜幕远山，叶灼已与苏亦缜再比一场。<br />
无情剑意凛若霜雪。<br />
也许，是如此。<br />
有的人本就不属于无情剑道，即使来过，也会离去。<br />
而有的人，生来无情。<br />
喝完一杯酒，离渊收回目光。<br />
“剑仙兄，”他问红尘剑仙，“剑道渡劫，关窍在何处？”<br />
如此虚怀若谷，真让红尘剑仙受宠若惊。<br />
旁人若问他渡劫心得也就罢了，他身为一派师表，自然好为人师。可若像是离渊和叶灼这般人，他们的境界，轮得到他来指教？<br />
红尘剑仙不得不沉思良久。<br />
“离渊兄，我想，你非此界之人吧。”最终，红尘剑仙道。<br />
离渊：“何出此言？”<br />
“此方人界并非大界。渡劫已是巅峰，最多再进一步到人仙境界。若再要往上攀登，就只有飞升仙界。”<br />
“可是离渊兄，若我看的不错，为你喂招的人中，有一些——恐怕连仙界都盛不下吧？”<br />
离渊默然未语。<br />
的确，此方人界在诸多人道界域里并不显眼。<br />
而龙界，万古以来都是上界。<br />
“但剑道不是这样算的。”离渊轻声说，“剑仙兄，你若生在上界，未必不如我的长辈，我若生在人界，未必如你。”<br />
“离渊兄，你这样说话太过谦虚，让我听了不敢相信。”红尘剑仙一笑而过，“那你看叶二宫主又如何？”<br />
“他自然——”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又被离渊咽下。<br />
叶灼怎样他自然知道。<br />
诸多人道界域中，道统最为昌盛的应是鸿蒙大界。<br />
在洪荒古界，他也曾见过不少鸿蒙大界前来历练的人类天骄。<br />
说实话，没印象了。<br />
世上有那样一个人，别界他人，说来都显得平凡。<br />
东海那件事过后，很多时候，见到同辈同境界的人，他会不自觉在心中将对方与那个拔了自己逆鳞的人类相较。如果觉得无必要交流，就继续专心修炼，等待报仇之日。<br />
为此，似乎还在其他几方大界落下性情傲慢目中无人的声名。<br />
不过没谁在意。<br />
“我龙族，目中无人不是正常？”有人告状时，老祖如此回复。<br />
可那人——<br />
最后，离渊道：“……他这样，若在大界，我怕他会树敌太多，最后难以收场。”<br />
在这方人界，再能树敌，至多是招惹到他。<br />
在大界，水深如海，那时场面，真是难以想象。<br />
红尘剑仙听了大笑。<br />
第30章<br />
“既然如此,渡劫境界，离渊兄你纵然不去探究，时候到了,也就自然到了吧？”红尘剑仙道,“水到渠成,岂不更合天道？”<br />
离渊不能认同。<br />
前半句话其实也没错。血脉在此,他即使什么都不做，活着,境界自然提升。<br />
也就是有他以后，龙界其它长辈，才开始对其他小龙的修炼有所要求。<br />
——但是,岂能如此？<br />
“你看叶二宫主，若是光阴推移，他要渡劫又有何难。但他依然如此。”离渊道，“我亦如此。”<br />
“拿你们没办法,”红尘剑仙笑叹一声,“也罢，今夜既然离渊兄你问我,我不能藏拙,可你们自有造化,我说得多了,唯恐反而将你们带入歧途。”<br />
“但说无妨,”离渊说,“我自会分辨。”<br />
“剑修入渡劫,便是要真正以剑为道，剑与我合一。离渊兄，我只有一句。”<br />
红尘剑仙看着离渊的眼睛,一字一顿，轻道：“道心唯一。”<br />
离渊忽然觉得这四个字熟悉。<br />
“幻云崖？”他说。<br />
如雪的月光下，红尘剑仙蓦然错愕，神色大变。<br />
近乎是死死地看着离渊，他的眼睛，像是看到极为陌生、极为不可想象之事。<br />
“你为何……知道此名？你为何能说出此名。你与它有何关联？”<br />
离渊听见红尘剑仙的声音都变得艰涩沙哑。<br />
幻云崖，这三字，为何连剑仙都为之失态？<br />
“无关，只是听人说过一些故事。”<br />
“——是谁？说了什么？你还记得那故事？”<br />
是苏亦缜。但离渊没有说。<br />
“不，是我失言了，离渊兄，你就当我没有问过。”红尘剑仙闭上双眼，似乎从方才失态中缓缓恢复，“也是，你非是此界之人，难怪记得。”<br />
他话中似有深意。<br />
离渊：“何出此言？”<br />
红尘剑仙满饮一杯酒。<br />
“有些事，在这世上没有痕迹。那些事只有曾经与它有过因缘之人，才能记得。可是，也未必能。”剑仙的目光似乎有迷惘了，声音漫漫，“离渊兄，明明想要记住一些事情，可是每当想起，都会淡忘一分，这种感受，你能体会么？”<br />
离渊没有体会过这种感受，但听着红尘剑仙的语气，他感到悲伤。<br />
“前辈既不愿忘，就不要再提。我亦不会寻根究底。”<br />
“哦？旧事如此隐秘，你不好奇？”<br />
离渊：“有人说人间事众说纷纭，要我听过就算了。我深以为然。”<br />
红尘剑仙直勾勾看着他：“可我郁结于心，很想提起。”<br />
离渊：“……”<br />
“那剑仙兄你请随意，”他说，“若是忘了，问我即可。”<br />
红尘剑仙缓慢地眨了眨眼睛。<br />
这话……好像很有道理。<br />
“你可知当年我为何忽然改修红尘剑道？你可知我入道之初为何修了无情剑道？”红尘剑仙的手指，久久地搭在那雪白剑身。<br />
“修无情剑道，是因为我仰慕一人。那人是当时的天下第一剑，他的宗门，亦是当时……举世无双的剑修宗门。那时，他就如当空皓月，横绝当世——他修的，就是无情剑道。”<br />
“其实他也像一个漩涡。他心中只有剑，可是他只要在那里，所有人都会追逐他而来，譬如我。”<br />
“后来，那个门派全没了。”<br />
离渊一怔，随即想起幻云崖顶端，那片沉沉死寂的仙宫残垣。<br />
“那他呢？”<br />
红尘剑仙的目光，如此空茫。</p>
“离渊兄，在看什么？”红尘剑仙在他身畔坐下，带了一坛酒，三只酒杯。<br />
“在看苏兄的剑。”离渊迟疑道，“他心中……”<br />
“他心中有迷惘。”红尘剑仙说。<br />
“是否要提醒苏兄？”<br />
“我看不必。人生在世，谁心中没有一二混沌？只是难对外人言罢了。”红尘剑仙给离渊满斟一杯酒。<br />
“小苏的出身、性情，注定他有很多在意之事。论进，不能如叶二宫主，心无外物，论退，不能如离渊兄你，天地广漠。可也正是如此，他可以将你们二人的剑法兼收并蓄。这亦是好事。”<br />
“毕竟放眼仙道，又有谁的道心能如离渊兄和叶二宫主般自圆其说？”<br />
这用词，听着古怪。<br />
离渊将其归咎于自己还未彻底精通人间语言。<br />
离渊看向红尘剑仙：“那剑仙兄你呢？”<br />
“我？”红尘剑仙给自己也倒酒，笑道，“和光同尘而已。离渊兄，来喝酒。”<br />
酒是烈酒。<br />
按人间对饮的规矩，红尘剑仙喝多少，离渊也差不多喝下多少。<br />
“我可以看你的剑么？”离渊说。<br />
红尘剑道他未看明白，亦想探究。<br />
红尘剑仙将剑递他。<br />
月光下，离渊认真观剑。<br />
“浮生”是一柄很特别的剑。<br />
从剑柄至剑锋一侧是全然雪白的，可那雪白之色又在剑中渐渐消解化尘，星星点点的雪尘散尽，到剑尖和另一侧剑锋，质地已变成极为澄净的透明。<br />
“改锻过的剑，原来是这样。”离渊自语。<br />
红尘剑仙大为惊诧。<br />
“离渊兄，竟然连这都能看出？此剑改锻，仙人难辨。”<br />
“倒不是。”离渊道，“是铸剑师把此事记录下来了。”<br />
红尘剑仙无言。<br />
离渊将剑还给红尘剑仙：“为何会改锻本命剑？”<br />
“因为二十年前，我改了自己的剑道。”<br />
红尘剑仙抚剑，目光中似有追忆。<br />
“离渊兄，你看这白色。仙道尚白，世人亦尚白。都说它一尘不染，最为洁净。”<br />
“可是有时候看着这白，我却觉得可怖。”红尘剑仙道，“茫茫雪白，万事万物都不在其中，说是洁净，其实何尝不是一种混沌。我不想修这样的道。”<br />
剑仙手指在剑身轻轻滑过，由雪白来到澄澈：“身在红尘，观照万物，由混沌至澄清，方是我所求。”<br />
离渊有所悟。<br />
“想来，你先前修的是无情剑道。”<br />
“正是。只是修到一半，不想修了。于是弃了无情剑道，创了红尘剑道，本命剑便也不得不改锻了。”<br />
圆月高照，红尘剑仙再度为他们斟满玉杯。<br />
夜幕远山，叶灼已与苏亦缜再比一场。<br />
无情剑意凛若霜雪。<br />
也许，是如此。<br />
有的人本就不属于无情剑道，即使来过，也会离去。<br />
而有的人，生来无情。<br />
喝完一杯酒，离渊收回目光。<br />
“剑仙兄，”他问红尘剑仙，“剑道渡劫，关窍在何处？”<br />
如此虚怀若谷，真让红尘剑仙受宠若惊。<br />
旁人若问他渡劫心得也就罢了，他身为一派师表，自然好为人师。可若像是离渊和叶灼这般人，他们的境界，轮得到他来指教？<br />
红尘剑仙不得不沉思良久。<br />
“离渊兄，我想，你非此界之人吧。”最终，红尘剑仙道。<br />
离渊：“何出此言？”<br />
“此方人界并非大界。渡劫已是巅峰，最多再进一步到人仙境界。若再要往上攀登，就只有飞升仙界。”<br />
“可是离渊兄，若我看的不错，为你喂招的人中，有一些——恐怕连仙界都盛不下吧？”<br />
离渊默然未语。<br />
的确，此方人界在诸多人道界域里并不显眼。<br />
而龙界，万古以来都是上界。<br />
“但剑道不是这样算的。”离渊轻声说，“剑仙兄，你若生在上界，未必不如我的长辈，我若生在人界，未必如你。”<br />
“离渊兄，你这样说话太过谦虚，让我听了不敢相信。”红尘剑仙一笑而过，“那你看叶二宫主又如何？”<br />
“他自然——”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又被离渊咽下。<br />
叶灼怎样他自然知道。<br />
诸多人道界域中，道统最为昌盛的应是鸿蒙大界。<br />
在洪荒古界，他也曾见过不少鸿蒙大界前来历练的人类天骄。<br />
说实话，没印象了。<br />
世上有那样一个人，别界他人，说来都显得平凡。<br />
东海那件事过后，很多时候，见到同辈同境界的人，他会不自觉在心中将对方与那个拔了自己逆鳞的人类相较。如果觉得无必要交流，就继续专心修炼，等待报仇之日。<br />
为此，似乎还在其他几方大界落下性情傲慢目中无人的声名。<br />
不过没谁在意。<br />
“我龙族，目中无人不是正常？”有人告状时，老祖如此回复。<br />
可那人——<br />
最后，离渊道：“……他这样，若在大界，我怕他会树敌太多，最后难以收场。”<br />
在这方人界，再能树敌，至多是招惹到他。<br />
在大界，水深如海，那时场面，真是难以想象。<br />
红尘剑仙听了大笑。<br />
第30章<br />
“既然如此,渡劫境界，离渊兄你纵然不去探究，时候到了,也就自然到了吧？”红尘剑仙道,“水到渠成,岂不更合天道？”<br />
离渊不能认同。<br />
前半句话其实也没错。血脉在此,他即使什么都不做，活着,境界自然提升。<br />
也就是有他以后，龙界其它长辈，才开始对其他小龙的修炼有所要求。<br />
——但是,岂能如此？<br />
“你看叶二宫主，若是光阴推移，他要渡劫又有何难。但他依然如此。”离渊道，“我亦如此。”<br />
“拿你们没办法,”红尘剑仙笑叹一声,“也罢，今夜既然离渊兄你问我,我不能藏拙,可你们自有造化,我说得多了,唯恐反而将你们带入歧途。”<br />
“但说无妨,”离渊说,“我自会分辨。”<br />
“剑修入渡劫,便是要真正以剑为道，剑与我合一。离渊兄，我只有一句。”<br />
红尘剑仙看着离渊的眼睛,一字一顿，轻道：“道心唯一。”<br />
离渊忽然觉得这四个字熟悉。<br />
“幻云崖？”他说。<br />
如雪的月光下，红尘剑仙蓦然错愕，神色大变。<br />
近乎是死死地看着离渊，他的眼睛，像是看到极为陌生、极为不可想象之事。<br />
“你为何……知道此名？你为何能说出此名。你与它有何关联？”<br />
离渊听见红尘剑仙的声音都变得艰涩沙哑。<br />
幻云崖，这三字，为何连剑仙都为之失态？<br />
“无关，只是听人说过一些故事。”<br />
“——是谁？说了什么？你还记得那故事？”<br />
是苏亦缜。但离渊没有说。<br />
“不，是我失言了，离渊兄，你就当我没有问过。”红尘剑仙闭上双眼，似乎从方才失态中缓缓恢复，“也是，你非是此界之人，难怪记得。”<br />
他话中似有深意。<br />
离渊：“何出此言？”<br />
红尘剑仙满饮一杯酒。<br />
“有些事，在这世上没有痕迹。那些事只有曾经与它有过因缘之人，才能记得。可是，也未必能。”剑仙的目光似乎有迷惘了，声音漫漫，“离渊兄，明明想要记住一些事情，可是每当想起，都会淡忘一分，这种感受，你能体会么？”<br />
离渊没有体会过这种感受，但听着红尘剑仙的语气，他感到悲伤。<br />
“前辈既不愿忘，就不要再提。我亦不会寻根究底。”<br />
“哦？旧事如此隐秘，你不好奇？”<br />
离渊：“有人说人间事众说纷纭，要我听过就算了。我深以为然。”<br />
红尘剑仙直勾勾看着他：“可我郁结于心，很想提起。”<br />
离渊：“……”<br />
“那剑仙兄你请随意，”他说，“若是忘了，问我即可。”<br />
红尘剑仙缓慢地眨了眨眼睛。<br />
这话……好像很有道理。<br />
“你可知当年我为何忽然改修红尘剑道？你可知我入道之初为何修了无情剑道？”红尘剑仙的手指，久久地搭在那雪白剑身。<br />
“修无情剑道，是因为我仰慕一人。那人是当时的天下第一剑，他的宗门，亦是当时……举世无双的剑修宗门。那时，他就如当空皓月，横绝当世——他修的，就是无情剑道。”<br />
“其实他也像一个漩涡。他心中只有剑，可是他只要在那里，所有人都会追逐他而来，譬如我。”<br />
“后来，那个门派全没了。”<br />
离渊一怔，随即想起幻云崖顶端，那片沉沉死寂的仙宫残垣。<br />
“那他呢？”<br />
红尘剑仙的目光，如此空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