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 <p> 景熙帝挽着阿妩的手，指了一旁铺了明黄南绣坐褥的黄花梨宝座，道：“朕往日便坐在这里，看看奏章什么的，偶尔也会去靠窗那里坐着看。”</p><p> 他淡淡解释道：“总在一处坐着也会烦闷。”</p><p> 阿妩好奇看，那边还有一些小物件，比如紫檀木如意盒，莲荷叶洗，填漆盂盒，以及青瓷花插。</p><p> 这些估计是景熙帝日常用的，她看着这个，都可以想象他在这里看奏章的样子了。</p><p> 估计看着看着还得让太监给奉茶，再吃个点心！</p><p> 她津津有味地打量，四处乱看——毕竟人活一生，很可能是这辈子唯一一次踏入帝王的御书房。</p><p> 她甚至想着，以后见到阿爹，她可以告诉他，他一定会震惊！</p><p> 看了半晌，她终于好奇：“皇上，你坐在这里看奏章，看多了也会烦？”</p><p> 景熙帝点头：“当然了，就像你看书会疲乏，朕看奏章当然会疲乏，特别是有些臣子写的那奏章——”</p><p> 提起这个，他显然有些不悦：“引经据典的，卖弄学问的，故弄玄虚的……”</p><p> 阿妩听着，叹息，很同情：“太过分了，这不是故意为难皇上嘛。”</p><p> 景熙帝：“是，所以这种奏章，朕统统打回去，要他们重新写。”</p><p> 阿妩：“活该！”</p><p> 景熙帝轻笑出声，循循诱导：“所以以后阿妩多体贴体贴朕，比如可以写个花笺命人送来，给朕解闷，或者吩咐膳房做些汤食点心，朕看到，知道你的心思，也会觉得安慰一些。”</p><p> 阿妩点头：“好，我记住了。”</p><p> 不就是花笺和点心吗，给他送！</p><p> 景熙帝握着阿妩的手：“来这边看看。”</p><p> 阿妩好奇地跟进去，一进去便吃惊了，墙上竟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画。</p><p> 不过很快她便惊奇地道：“这是舆图！”</p><p> 那些图画上面有沟沟壑壑，还有完全的线，这是舆图啊！</p><p> 她曾经在阿爹阿兄那里看看到过，不过皇帝这个当然比他们的舆图更庞大繁复，也更精美。</p><p> 景熙帝的视线也落在墙上：“是，这是舆图。</p><p> 大晖国土舆图，外国诸番图，海外航海图，所有的舆图，都在这里了。</p><p> 阿妩被震撼到了，她不自觉地放开景熙帝的手，走到了一张舆图前，仰脸看，视线快速搜寻着，最后终于停在一大块蓝色上。</p><p> 她的心漏跳一拍。</p><p> 这就是东海啊！</p><p> 烟花烟花</p><p> 阿妩瞬间鼻子发酸。</p><p> 她睁大眼睛, 视线急切地那大片蓝的边缘寻找，可这舆图比起阿爹阿兄的来太复杂了，许多标识, 她根本看不懂, 不知道去哪里寻。</p><p> 这时, 如雕如琢的指尖，轻落在舆图上。</p><p> 阿妩瞬间看过去。</p><p> 那指尖便沿着舆图轻轻滑动, 阿妩下意识跟随着他的指尖看, 一直到最后, 看他停留在一处。</p><p> 她抬眼，望向他，无声地询问。</p><p> 景熙帝茶色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阿妩：“这里便是满剌加国。”</p><p> 阿妩听此言，视线迫不及待地回到舆图上, 去看他指着的满剌加国。</p><p> 很小的一点点, 指腹便轻易覆盖了, 但是她想到自己的阿爹和阿兄可能就在这里, 胸口便泛起阵阵烫意。</p><p> 原来父兄去了这么遥远的所在。</p><p> 这么远, 怪不得一直回不来！</p><p> 这时候, 耳边传来男人低沉温和的声音：“阿妩, 在你的家乡遭遇水患时, 朕在国库中以此为由, 提取了两百万两帑银。”</p><p> 阿妩有些茫然，她不懂他怎么突然说这个。</p><p> 这是国事, 按说不该和她说, 可她隐隐又觉得，这件事可能和自己的家乡有关，她想听。</p><p> 景熙帝眼神理智冷静, 甚至有些居高临下。</p><p> 他侧首看着她，继续道：“两百万两，有八十万两用于兴修沿岸防御堤坝桥梁，这是东海沿岸的长远之计，是民生，八十万两用于赈灾，救济灾民，其中有那么几十文钱，也许落在了你身上，化作你手中的几碗稀饭汤。”</p><p> （注：银两数目略改，架空，不同时期银子购买力不同，受灾范围受灾人口不同，望勿和史实比较从而判断皇帝对错）</p><p> 阿妩视线颤了颤，她突然被一种宏大而辽阔的视野震撼了。</p><p> 她不知道，她口中曾经有些怨念的稀饭汤来自这里，来自这处御书房，来自刚才她看到的御案，或者说，来自这个男人手中的御笔。</p><p> 景熙帝：“还有四十万两，用于沿海防御卫所以及地方水师的舰船建造。”</p><p> 阿妩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她定定地看着他，轻声说：“所以？”</p><p> 景熙帝握住她的手：“现在，阿妩告诉朕，如果你有二百万两，你会怎么分配处置？”</p><p> 他温声补充：“只有二百万两，没有更多了。”</p><p> 阿妩便沉默了。</p><p> 她舔了舔唇，视</p> ', ' ')('\n <p>线重新回到舆图上，看着东海沿岸曲折的海岸线，看着那大片的蓝，也看着遥远的满剌加国，而就在满剌加国一旁，是林林总总各样形状的大小岛屿。</p><p> 当这么紧紧盯着看时，她的心跳逐渐加速。</p><p> 她在心里把自己当做皇帝，她可以掌控一切，可以随意下达旨意，那么此时此刻，当她有二百万两的时候，她会怎么做？</p><p> 景熙帝不曾言明，但她听懂了。</p><p> 八十万赈灾，是燃眉之急，八十万购置船只，是航海之需，四十万修建堤坝桥梁，是长远之计。</p><p> 二百万两的银子下去，轮到她一个弱女子，真的只有那么几碗稀汤了。</p><p> 她的视线游移，看了半晌，最后发现自己并不能做出任何决断。</p><p> 景熙帝耐心地看着她。</p><p> 最后，阿妩终于放弃了：“不能再多给一些银子吗？”</p><p> 说完这个后，她便看到了景熙帝了然的笑意。</p><p> 阿妩顿时意识到什么，恨不得立即吞回这句话。</p><p> 景熙帝给了她一个东海沿岸二百万两的抉择，可她却要更多银子，而更多银子必然就涉及一个更大舆图的抉择。</p><p> 比如国库中有两千万两，但如今有十处要用银子，又该如何抉择，若是每一个都说要更多，那又去哪里弄来银子？</p><p> 于是她便想起景熙帝之前所说的话。</p><p> 一个渔民若是打不到鱼，一家子饿肚子，一个皇帝如果干不好皇帝，全天下人遭殃，他的每一道御旨，都是思虑斟酌再三，从来不敢轻易懈怠。</p><p> 皇帝便是大晖天下的一家之主，他所看在眼里的，并不只有一个东海，还有许多其它疆域。</p><p> 阿妩的视线缓慢地自东海跃出，看向别处，这书房墙壁上挂了许多舆图，各种颜色的，这是整个大晖的舆图。</p><p> 这时，仿佛有着金石质感的声音落在耳边：“阿妩，这是哺育着九千万苍生的大晖疆域。”</p><p> 九千万……</p><p> 阿妩顿时心里一惊，膝盖都发软。</p><p> 若她掌管哺育着九千万人的疆域土地，她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p><p> 景熙帝望着墙上舆图，目光深邃遥远。</p><p> 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缓慢而凝重：“阿妩，其实朕想告诉你，你应该庆幸，你生在太平年，你出生的那一年，朕十七岁，那时候朕登基三年，三年的时间，朕平定了西北边疆战乱，收回了先帝放弃的铸币权，拿到铸币税，国库一年的赋税入账增加了三倍，为了这三倍的赋税，朕以涉嫌贪污和通敌谋反为名，诛杀官吏八千人。”</p><p> “也许这其中有冤死的魂，可那又如何？朕要做的每一桩事，都要牵扯无数人钱财生路，其中利益纠葛盘根错节，若要大刀阔斧地变动，注定步步艰难，稍有不慎便是事败垂成功亏一篑，甚至撼动我大晖百年基业，朕岂能心慈手软？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想成就不世之伟业，不以血洗，不足以震天下。”</p><p> 阿妩听得浑身血液都冰冷冰冷的，指尖也无法抑制地颤抖。</p><p> 她隐隐明白，却又不能彻底参透。</p><p> 男人冷冽的声音在这夜色中荡开：“时间过得很快，你十五岁那年，东海水患，朕自增加的税赋中支出八十万两，运送到了你的故乡，所以你才有了那几碗稀粥。”</p><p> “也许只有稀粥，可你知道，为了德宁生日宴用花，南琼子没有花了，一道最简单政令的下达，要穿透重重官吏，要踏过千里之遥抵达你的家乡。朕给你的这碗稀粥，贵重的不是这碗粥，而是怎么把银子变成粳米，再熬成冒着热气的粥，送到你手中，送到每个孤弱无助的百姓面前。”</p><p> 阿妩鼻子发酸，她很想哭，当时景熙帝提起，她确实有不满的，可她如今却已经明白，她其实已经算是生在太平年了。</p><p> 因为至少，当钦差抵达东海，她这样的弱女子还能轮到那么几碗。</p><p> 景熙帝侧首，原本冰冷深邃的眸子添了几分温柔：“回忆起这些，朕既自喜又自惭，自喜于，你其实长在朕一手打理的太平世道，又自惭于，并没有送你一个更为昌隆的盛世，也没有治理好你的家乡，才让你漂泊在外，骨肉分离。”</p><p> 阿妩含泪扭头，看向身边的景熙帝。</p><p> 身后是大片大片的大晖疆域舆图，是他一手掌控的江山，他脸庞隐在朦胧的烛光中，晦暗不明，可眼神却是温柔至极。</p><p> 此时此刻，她胸口糅杂着复杂而澎湃的情绪，有畏惧，敬仰，孺慕，也许还有一些什么，她自己都无法分辨。</p><p> 从没有这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他是铁血手段的帝王，但也是肉体凡胎。</p><p> 天下这么大，便是神仙都不能真正普度众生，更何况他也只是人间的一位君王。</p><p> 他用那么冷漠的语气说出冤死的魂，心里未尝没有愧疚，可他没有回头路，也没有选择。</p><p> 帝王杀伐果断，泥沙俱下，所以他磨砺出天底下最冷硬的心肠。</p><p> 当东海的渔女捧着好不容易排到的稀粥品尝一口时，皇都的御书房中，那位帝王正掩卷沉思。</p> ', ' ')('\n <p> 世间事早有定数，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p><p> 她扑在他怀中，抱住他，眼眶湿润，她想哭。</p><p> 景熙帝却格外冷静，他扶着她细软的腰肢：“朕为帝王，操杀生之柄，便要权轻重之数，论得失之道，这些事说起来惊心动魄，但于朕而言，也只是几桩往事而已。”</p><p> 他的声音有些轻描淡写，不过阿妩却想起御书房的布置，简洁肃穆，没什么多余的花哨，但是从这里流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可能影响无数人的命运。</p><p> 当一个人拥有了这样的权柄后，他又该如何自处？</p><p> 他真能克制自己的欲望，收敛自己的性情，兢兢业业十几年如一日吗，难道就没有放肆的那一天？</p><p> 他若要放肆，那又该如何收敛不羁的心思回归正途？</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