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了桓氏的赏花请帖，过两日要去他家做客。”萧窈若无其事道，“此次做东的应是自荆州而来的那几位，故而想问问你，可有什么须得格外留意的？”<br />
萧窈收到请帖时并不意外。<br />
她对这些士族的作风已十分了解，那日在城外见着桓氏家眷入京都，便知道安置妥当后必然会有这么一场宴饮。<br />
只是先前有秦淮宴，才拖到如今罢了。<br />
“此番带着家眷来京都的，是桓大将军嫡长子，桓维。他颇受大将军倚重，早年娶了王大娘子，后有了一对双生子。”<br />
晏游在大将军帐下当差数年，也曾与这位桓长公子有过往来，故而了如指掌，同她讲道，“桓翁早就惦记重孙，只是早前小公子年岁轻，怕舟车劳顿会有意外，故而待到年岁渐长才带回来给他老人家看看。”<br />
萧窈道：“既如此，他们夫妻之间想必十分恩爱了。”<br />
晏游有些迟疑：“长公子后宅之事，我知之甚少。只是偶尔听旁人议论过两句，怕是未必。”<br />
萧窈点点头，又问：“此次一同回来的仿佛还有桓二娘子，但那日秦淮宴上，我却并不曾见到她。”<br />
晏游思忖道：“应是她那位夫婿丧期未满。”<br />
桓大将军素来宠爱这个女儿，为她择荆州士族中极为出色的袁氏儿郎为夫婿，奈何那位郎君却是个短命的，成亲未满一年便没了。<br />
若依着旧例，二娘子应当在夫家守孝，但大将军不忍女儿受苦，依旧接回自家好生养着，如今更是直接将人送回建邺。<br />
袁氏心中是否不满另说，但至少在明面上，半个不字都不敢多言。<br />
“我倒忘了此事。”萧窈听他讲完，虽曾与二娘子有过过节，却还是平心而论，“人死不能复生，总没有叫人守着牌位过一辈子的道理，如此倒也挺好。”<br />
晏游感慨：“倒是头回见你对这些事情上心。”<br />
“若是寻常宴席，我兴许也就是去走个过场，可这回……”萧窈顿了顿，语焉不详笑道，“有些旁的打算。”<br />
“可用我帮忙？”晏游问。<br />
萧窈摇头：“有些账，还是该我自己来算。”<br />
此厢犹自闲聊，仆役已经将料理好的餐食送来。<br />
鹿肉、鱼肉炙得恰到好处，火候极佳，嫩而不柴；菜蔬以独门特制的醯酱调制，清爽可口；至于那锅最后送来的山菌鸡汤，更是才一掀了盖子，香气便霎时溢出。<br />
而随着仆役一并来的，还有数日未见的谢昭。<br />
他难得规规整整穿着官服，看起来清减了些，笑起来却依旧如春风拂面，不疾不徐解释：“因忙于庶务，今日还未曾好好用过饭食。原打算吩咐仆役置办，恰得知公主猎得许多野味，故而厚颜跟来，还望见谅。”<br />
萧窈没少蹭谢氏家厨的饭，而今这顿，也是指明了要他来做的，自然没有回绝的道理。<br />
何况那么些猎物，她与晏游原也吃不完。<br />
“司业不必见外。”她起身让了让，觑着谢昭素来清俊秀美面容仿佛都憔悴了些，不由得疑惑，“近来是有什么事？怎会令你这般劳累。”<br />
谢昭无声叹了口气，似是一言难尽，最后只道：“琢玉因嫌学宫风气散漫，添了许多考评事项。”<br />
尧庄虽为学宫祭酒，但这种繁琐的庶务，自然不该劳动他老人家。故而便顺理成章地落在谢昭肩上。<br />
他与属官们轮番商议，拟了章程，却被崔循轻描淡写一句打回来，须得重新修改。<br />
为此，谢昭怀疑过崔循这是挟私怨报复，转念又觉着不至于此。因崔循从来不做这样的事，加之他所指出的缺漏的确有其道理，便只得推翻重来。<br />
若非萧窈来学宫，兴许依旧寻不到合适的机会见她。<br />
萧窈并未觉察出他千回百转的心思，只是思及近日见崔循的情形，“啧”了声，“他将事情都交予你们来做，难怪自己清闲。”<br />
“公主这些时日见过琢玉？”谢昭神色如常，仿佛随口问及。<br />
萧窈夹菜的手微微停顿，“今早来栖霞山时，偶遇一面。”<br />
谢昭便不再追问，转而笑道：“今日公主芳辰，应取酒来才是。”<br />
萧窈乍一听有些雀跃，及至<br />
想到抄的那两卷南华经，又歇了心思，开口拦下谢昭：“算了。思过堂石碑上还刻着呢，学宫不应饮酒。”<br />
谢昭微怔，随后不动声色道：“是我失于考量。”<br />
晏游盛了碗山菌鸡汤，放至她手边，打断两人逐渐微妙的对话：“尝尝你自己射的猎物。”<br />
萧窈应下，才拿起汤匙，却只听不知何处传来琴声。<br />
她学琴已有半载，先后经班漪、尧庄、谢昭指点，早已不复初时的稚嫩，亦能分出高下之别。<br />
凝神听了片刻，便知此人琴艺绝佳。<br />
细论起来，不在班漪之下，甚至能与谢昭相提并论。<br />
萧窈诧异：“心来的学子之中，有如此擅琴之人？”<br />
她大为好奇，甚至想循声过去看看，究竟是谁在抚琴。<br />
“并非新来的学子，”谢昭看向澄心堂的方位，又看了眼萧窈，似笑非笑道，“是琢玉。”<br />
萧窈重新坐下，垂眼对着面前那碗鸡汤，慢慢搅弄。<br />
她未曾正经听过崔循抚琴。虽常听人赞许他六艺皆通，但一直以为是稀松平常的客套话，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自然少不了溢美之词。<br />
而今听此琴音，才知道不负盛名。<br />
崔循确实是一个无论何事都做得极好的人。<br />
待到一餐用完，谢昭说是近来得见《秋风曲》曲谱，邀她同去。萧窈看向晏游，正犹豫着，却见极眼熟的仆役过来。<br />
松风行过礼，恭敬道：“我家长公子请公主一叙。”<br />
第049章<br />
澄心堂中窗明几净, 白瓷净瓶中供着几枝兰花，暗香浮动。<br />
崔循坐于窗侧，白衣胜雪。<br />
日光洒下, 恍若浮光跃金, 勾勒出精致的侧颜。他的眉眼随母亲, 细看颇为秀气，眼睫浓密纤长, 漫不经心垂下时却又透着几分冷淡。<br />
鼻梁高挺, 薄唇, 是民间老人们说的“薄情相”。<br />
萧窈揣着一肚子疑惑来, 原本有些许急躁, 踏过门槛见着这副景象不由一愣, 悄无声息看了会儿。<br />
她的确喜欢崔循的相貌。<br />
从前同他说的那番话并非虚言。早在祈年殿外冬雪中初遇, 不知他姓甚名谁时, 就曾有意无意多看好几眼。<br />
其实细论起来，他与谢昭的样貌难分高下, 可身体本能的反应总是更为诚实。萧窈不得不承认，两人之间单论外形，她确实更喜欢崔循。<br />
她倚门而立，待崔循觉察到她的存在，抬眼望来, 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咳了声：“你找我来什么事？”<br />
崔循微抬下巴，示意她落座。<br />
萧窈已经推了谢昭的邀约, 也叫晏游先回军营, 不必特地等候自己。眼下并没什么要紧事，稍一犹豫, 还是在书案另一侧坐了。<br />
“今晨你曾问过的后山封路之事，我令人查过，是谢七郎他们的手笔。”崔循为她斟了盏茶，“他们前些时日在山间观景取乐，为猎户惊扰，便叫人知会城尉，添了这道禁令。”<br />
他语气平静，仿佛是在说一桩稀松平常的事情。<br />
萧窈皱了皱眉，心中难以认同，但也知道这在士族子弟为所欲为的特权、罄竹难书的恶行之中，确实不算什么。<br />
他们甚至还走了城尉那里的章程，而非动用自家私兵，随意圈地。<br />
当底线足够低时，这倒真算不得什么。<br />
“可晏游同我说，周遭百姓中，不乏靠山吃饭过活的，如此一来岂非断了他们的生计？”萧窈饮了口茶水，微凉、甘爽，恰到好处地解了方才炙肉的些许油腻。<br />
她便又喝了半盏，时不时看向崔循。<br />
“确有不妥。”崔循略略颔首，却又不肯再说旁的。<br />
最后还是萧窈按捺不住，直言：“既然不妥，就不能撤了这条禁令吗？”<br />
她潜意识中总觉着崔循应当无所不能，再棘手的事情，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br />
“能，但麻烦。”崔循答。<br />
像是回绝，却又未曾彻底把话说死，仍留了一线希望。<br />
萧窈下意识追问：“为何？”<br />
“学宫本就规矩森严，约束繁多，他们自小骄奢淫逸惯了，若是再处处弹压，难免适得其反。”崔循道，“何况此举并非谢晖一人促成，牵涉其中者多不胜数……”<br />
他条分缕析着，说得头头是道，萧窈被他绕进去，几乎就要信服了。<br />
转念想了想崔循从前的行事，倏然清醒过来，咬了咬唇，迟疑道：“你说的这些，分明都是托词。”<br />
崔循并未反驳，只平静看她。<br />
萧窈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你只是不想做而已。”<br />
崔循颔首：“公主既这般了解，想必也明了其中缘由。”<br />
“你，”萧窈一时有些气结，转瞬又萎靡，声音也不由自主轻了许多，“因为此事对你并无好处……”<br />
崔循若是当真想做，自然能成。学宫那些不成器的儿郎纵有怨言，也不过背后非议几句，又能奈他何？<br />
可他为何要做？<br />
此事与他原没什么干系，如从前许多年一样袖手旁观，才是合情合理。<br />
萧窈咬了咬唇：“那我待回宫后，告知父皇，请他下令解决此事。”<br />
言罢，正欲起身，却被崔循抬手压了衣袖。<br />
“圣上若下令，城尉自然不敢违逆，会撤去拒马、卫兵，可谢晖他们仍会有旁的法子达成目的，令周遭百姓不敢进山。”崔循见她杏眼微瞪，无声叹了口气，“萧窈，你明知我想听什么。”<br />
他不再装模作样称呼什么“公主”。<br />
但很少会有人这样连名带姓叫她。萧窈不大习惯，只觉微妙，沉默片刻后“哦”了声：“……你想听我求你。”<br />
“不是‘求’。”崔循抠着字眼，只否认，却又不说应是什么。<br />
萧窈看着他那张清逸出尘的脸，想明白后，一时有些失语，过了好一会儿轻笑道：“你从前总爱答不理，还几次三番训斥，我还当你只嫌我轻浮……”<br />
“崔循，”萧窈似笑非笑，“从前我同你撒娇时，你心中实则是喜欢的吧？”<br />
崔循不语，鸦羽般的眼睫垂下。<br />
萧窈趴在手臂上，抬眼看他，杏眼圆圆的，眼眸澄澈，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笑意。<br />
落在崔循眼中，只觉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叫人想抬手摸摸她的鬓发。但他并没动弹，只静静看着她。
萧窈收到请帖时并不意外。<br />
她对这些士族的作风已十分了解，那日在城外见着桓氏家眷入京都，便知道安置妥当后必然会有这么一场宴饮。<br />
只是先前有秦淮宴，才拖到如今罢了。<br />
“此番带着家眷来京都的，是桓大将军嫡长子，桓维。他颇受大将军倚重，早年娶了王大娘子，后有了一对双生子。”<br />
晏游在大将军帐下当差数年，也曾与这位桓长公子有过往来，故而了如指掌，同她讲道，“桓翁早就惦记重孙，只是早前小公子年岁轻，怕舟车劳顿会有意外，故而待到年岁渐长才带回来给他老人家看看。”<br />
萧窈道：“既如此，他们夫妻之间想必十分恩爱了。”<br />
晏游有些迟疑：“长公子后宅之事，我知之甚少。只是偶尔听旁人议论过两句，怕是未必。”<br />
萧窈点点头，又问：“此次一同回来的仿佛还有桓二娘子，但那日秦淮宴上，我却并不曾见到她。”<br />
晏游思忖道：“应是她那位夫婿丧期未满。”<br />
桓大将军素来宠爱这个女儿，为她择荆州士族中极为出色的袁氏儿郎为夫婿，奈何那位郎君却是个短命的，成亲未满一年便没了。<br />
若依着旧例，二娘子应当在夫家守孝，但大将军不忍女儿受苦，依旧接回自家好生养着，如今更是直接将人送回建邺。<br />
袁氏心中是否不满另说，但至少在明面上，半个不字都不敢多言。<br />
“我倒忘了此事。”萧窈听他讲完，虽曾与二娘子有过过节，却还是平心而论，“人死不能复生，总没有叫人守着牌位过一辈子的道理，如此倒也挺好。”<br />
晏游感慨：“倒是头回见你对这些事情上心。”<br />
“若是寻常宴席，我兴许也就是去走个过场，可这回……”萧窈顿了顿，语焉不详笑道，“有些旁的打算。”<br />
“可用我帮忙？”晏游问。<br />
萧窈摇头：“有些账，还是该我自己来算。”<br />
此厢犹自闲聊，仆役已经将料理好的餐食送来。<br />
鹿肉、鱼肉炙得恰到好处，火候极佳，嫩而不柴；菜蔬以独门特制的醯酱调制，清爽可口；至于那锅最后送来的山菌鸡汤，更是才一掀了盖子，香气便霎时溢出。<br />
而随着仆役一并来的，还有数日未见的谢昭。<br />
他难得规规整整穿着官服，看起来清减了些，笑起来却依旧如春风拂面，不疾不徐解释：“因忙于庶务，今日还未曾好好用过饭食。原打算吩咐仆役置办，恰得知公主猎得许多野味，故而厚颜跟来，还望见谅。”<br />
萧窈没少蹭谢氏家厨的饭，而今这顿，也是指明了要他来做的，自然没有回绝的道理。<br />
何况那么些猎物，她与晏游原也吃不完。<br />
“司业不必见外。”她起身让了让，觑着谢昭素来清俊秀美面容仿佛都憔悴了些，不由得疑惑，“近来是有什么事？怎会令你这般劳累。”<br />
谢昭无声叹了口气，似是一言难尽，最后只道：“琢玉因嫌学宫风气散漫，添了许多考评事项。”<br />
尧庄虽为学宫祭酒，但这种繁琐的庶务，自然不该劳动他老人家。故而便顺理成章地落在谢昭肩上。<br />
他与属官们轮番商议，拟了章程，却被崔循轻描淡写一句打回来，须得重新修改。<br />
为此，谢昭怀疑过崔循这是挟私怨报复，转念又觉着不至于此。因崔循从来不做这样的事，加之他所指出的缺漏的确有其道理，便只得推翻重来。<br />
若非萧窈来学宫，兴许依旧寻不到合适的机会见她。<br />
萧窈并未觉察出他千回百转的心思，只是思及近日见崔循的情形，“啧”了声，“他将事情都交予你们来做，难怪自己清闲。”<br />
“公主这些时日见过琢玉？”谢昭神色如常，仿佛随口问及。<br />
萧窈夹菜的手微微停顿，“今早来栖霞山时，偶遇一面。”<br />
谢昭便不再追问，转而笑道：“今日公主芳辰，应取酒来才是。”<br />
萧窈乍一听有些雀跃，及至<br />
想到抄的那两卷南华经，又歇了心思，开口拦下谢昭：“算了。思过堂石碑上还刻着呢，学宫不应饮酒。”<br />
谢昭微怔，随后不动声色道：“是我失于考量。”<br />
晏游盛了碗山菌鸡汤，放至她手边，打断两人逐渐微妙的对话：“尝尝你自己射的猎物。”<br />
萧窈应下，才拿起汤匙，却只听不知何处传来琴声。<br />
她学琴已有半载，先后经班漪、尧庄、谢昭指点，早已不复初时的稚嫩，亦能分出高下之别。<br />
凝神听了片刻，便知此人琴艺绝佳。<br />
细论起来，不在班漪之下，甚至能与谢昭相提并论。<br />
萧窈诧异：“心来的学子之中，有如此擅琴之人？”<br />
她大为好奇，甚至想循声过去看看，究竟是谁在抚琴。<br />
“并非新来的学子，”谢昭看向澄心堂的方位，又看了眼萧窈，似笑非笑道，“是琢玉。”<br />
萧窈重新坐下，垂眼对着面前那碗鸡汤，慢慢搅弄。<br />
她未曾正经听过崔循抚琴。虽常听人赞许他六艺皆通，但一直以为是稀松平常的客套话，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自然少不了溢美之词。<br />
而今听此琴音，才知道不负盛名。<br />
崔循确实是一个无论何事都做得极好的人。<br />
待到一餐用完，谢昭说是近来得见《秋风曲》曲谱，邀她同去。萧窈看向晏游，正犹豫着，却见极眼熟的仆役过来。<br />
松风行过礼，恭敬道：“我家长公子请公主一叙。”<br />
第049章<br />
澄心堂中窗明几净, 白瓷净瓶中供着几枝兰花，暗香浮动。<br />
崔循坐于窗侧，白衣胜雪。<br />
日光洒下, 恍若浮光跃金, 勾勒出精致的侧颜。他的眉眼随母亲, 细看颇为秀气，眼睫浓密纤长, 漫不经心垂下时却又透着几分冷淡。<br />
鼻梁高挺, 薄唇, 是民间老人们说的“薄情相”。<br />
萧窈揣着一肚子疑惑来, 原本有些许急躁, 踏过门槛见着这副景象不由一愣, 悄无声息看了会儿。<br />
她的确喜欢崔循的相貌。<br />
从前同他说的那番话并非虚言。早在祈年殿外冬雪中初遇, 不知他姓甚名谁时, 就曾有意无意多看好几眼。<br />
其实细论起来，他与谢昭的样貌难分高下, 可身体本能的反应总是更为诚实。萧窈不得不承认，两人之间单论外形，她确实更喜欢崔循。<br />
她倚门而立，待崔循觉察到她的存在，抬眼望来, 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咳了声：“你找我来什么事？”<br />
崔循微抬下巴，示意她落座。<br />
萧窈已经推了谢昭的邀约, 也叫晏游先回军营, 不必特地等候自己。眼下并没什么要紧事，稍一犹豫, 还是在书案另一侧坐了。<br />
“今晨你曾问过的后山封路之事，我令人查过，是谢七郎他们的手笔。”崔循为她斟了盏茶，“他们前些时日在山间观景取乐，为猎户惊扰，便叫人知会城尉，添了这道禁令。”<br />
他语气平静，仿佛是在说一桩稀松平常的事情。<br />
萧窈皱了皱眉，心中难以认同，但也知道这在士族子弟为所欲为的特权、罄竹难书的恶行之中，确实不算什么。<br />
他们甚至还走了城尉那里的章程，而非动用自家私兵，随意圈地。<br />
当底线足够低时，这倒真算不得什么。<br />
“可晏游同我说，周遭百姓中，不乏靠山吃饭过活的，如此一来岂非断了他们的生计？”萧窈饮了口茶水，微凉、甘爽，恰到好处地解了方才炙肉的些许油腻。<br />
她便又喝了半盏，时不时看向崔循。<br />
“确有不妥。”崔循略略颔首，却又不肯再说旁的。<br />
最后还是萧窈按捺不住，直言：“既然不妥，就不能撤了这条禁令吗？”<br />
她潜意识中总觉着崔循应当无所不能，再棘手的事情，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br />
“能，但麻烦。”崔循答。<br />
像是回绝，却又未曾彻底把话说死，仍留了一线希望。<br />
萧窈下意识追问：“为何？”<br />
“学宫本就规矩森严，约束繁多，他们自小骄奢淫逸惯了，若是再处处弹压，难免适得其反。”崔循道，“何况此举并非谢晖一人促成，牵涉其中者多不胜数……”<br />
他条分缕析着，说得头头是道，萧窈被他绕进去，几乎就要信服了。<br />
转念想了想崔循从前的行事，倏然清醒过来，咬了咬唇，迟疑道：“你说的这些，分明都是托词。”<br />
崔循并未反驳，只平静看她。<br />
萧窈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你只是不想做而已。”<br />
崔循颔首：“公主既这般了解，想必也明了其中缘由。”<br />
“你，”萧窈一时有些气结，转瞬又萎靡，声音也不由自主轻了许多，“因为此事对你并无好处……”<br />
崔循若是当真想做，自然能成。学宫那些不成器的儿郎纵有怨言，也不过背后非议几句，又能奈他何？<br />
可他为何要做？<br />
此事与他原没什么干系，如从前许多年一样袖手旁观，才是合情合理。<br />
萧窈咬了咬唇：“那我待回宫后，告知父皇，请他下令解决此事。”<br />
言罢，正欲起身，却被崔循抬手压了衣袖。<br />
“圣上若下令，城尉自然不敢违逆，会撤去拒马、卫兵，可谢晖他们仍会有旁的法子达成目的，令周遭百姓不敢进山。”崔循见她杏眼微瞪，无声叹了口气，“萧窈，你明知我想听什么。”<br />
他不再装模作样称呼什么“公主”。<br />
但很少会有人这样连名带姓叫她。萧窈不大习惯，只觉微妙，沉默片刻后“哦”了声：“……你想听我求你。”<br />
“不是‘求’。”崔循抠着字眼，只否认，却又不说应是什么。<br />
萧窈看着他那张清逸出尘的脸，想明白后，一时有些失语，过了好一会儿轻笑道：“你从前总爱答不理，还几次三番训斥，我还当你只嫌我轻浮……”<br />
“崔循，”萧窈似笑非笑，“从前我同你撒娇时，你心中实则是喜欢的吧？”<br />
崔循不语，鸦羽般的眼睫垂下。<br />
萧窈趴在手臂上，抬眼看他，杏眼圆圆的，眼眸澄澈，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笑意。<br />
落在崔循眼中，只觉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叫人想抬手摸摸她的鬓发。但他并没动弹，只静静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