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檎闷声说：“小孩子，有点三分钟热度。”<br />
孟镜年淡笑着，有点深以为然的意思：“确实。”<br />
安静一瞬。<br />
孟镜年转头看她一眼：“一一，你今年是不是念大三了？”关怀晚辈的温和口吻。<br />
“没有，大二下。”<br />
“哦，我去德国不到两年。”<br />
“嗯。不到。”<br />
林檎手机app里有准确记载，他离开南城，被选派去德国马克斯·普朗克气象研究所，参与南城大学的csc博士研究生联合培养项目，距今578天。<br />
“……直接从机场过来的么？”林檎往他那边看去一眼，目光没落到他脸上就收了回来。<br />
“先去酒店办了入住。”<br />
“……你要住在酒店？”<br />
“暂时。房子找好了就搬过去。”<br />
“可以先住在婶婶家。”<br />
“东西多，还是不大方便。”<br />
“婶婶好像没去机场接机。”<br />
“她和姐夫要去，我没让。”<br />
“……我其实刚刚才知道你回来了。”不然一定会带上孟落笛一块儿去接机。<br />
“我在群里发了消息。”孟镜年声音里有温和的笑意，“不过好像是没看见你回复。”<br />
“在睡觉，手机静音了。”<br />
“熬夜了？”<br />
说话的时候，孟镜年把目光转过来看了一眼，好似要看看她是不是睡眠不足。<br />
“……没。”林檎不自在地摇了摇头，把话题再转回到他身上，“不是说下周回来么，怎么提前了？”<br />
“院里重新定了时间，3月17号预答辩。”<br />
“那什么时候正式答辩？”<br />
“五月。”<br />
林檎顿了一瞬，才又开口，把忐忑藏在毫无波澜的语气里：“毕业了还出去么？”<br />
“估计不出去了。江院长发了话，让我应聘院里的专职科研。”<br />
“我听说叔叔说，你不是要留校任教？”<br />
“得先干几年专职科研积累经验才能做助理教授，如果不出意外，流程是这样。”<br />
“能有什么意外？”<br />
“嗯。没做出研究成果之类。”<br />
“你不会的。”<br />
孟镜年笑了一声，“我自己都没这么有自信。”<br />
他们两人只差8岁，孟镜年虽然名义上是长辈，但从来没拿过长辈的架子。<br />
欣喜兼有难过的情绪，像雨中薄雾一般，淡淡地泛上来。<br />
欣喜在于，还好，只要她摆正位置，孟镜年还会是那个基本和她无话不谈的大朋友。<br />
难过也在于此。此生，她与孟镜年的关系，也就只是这样了。<br />
没聊几句，就已走到楼下，林檎恍然回神。<br />
大厅灯光柔和，都叫她觉得刺眼。<br />
她不悦地皱皱眉。这段距离怎么这样短。<br />
迈上台阶，孟镜年等林檎从伞底走出去，收伞。这长柄伞很重，不是自动的，收起撑开都不大灵活，孟镜年手指稍顿，略作用力才收了起来。<br />
林檎望一眼他的手，修长苍白，像折扇的玉质扇骨。<br />
林檎刷卡开门，先一步进去，掌住厚重的玻璃门扇，孟镜年将伞抖了抖，这才走进门。<br />
一楼电梯门口排了其他住户，一大家子人，还牵了一条威风凛凛的金毛。林檎和孟镜年后进去，空间就显得挤了。<br />
两人并肩而立，就站在靠门位置，林檎不自在，她是乘电梯总习惯靠着厢轿四壁的那种人。<br />
忽略这种感受，林檎伸手去按18层的按钮。<br />
没曾想孟镜年同时伸手。<br />
两只手一上一下，悬空停滞，孟镜年收回去，笑说：“你按。”<br />
林檎揿下按钮，飞速地把手揣回外套口袋里，捏住了冰凉的可乐罐。<br />
许是屋里的人听见了说话声，林檎和孟镜年还没走到门口，门就被打开了。<br />
“小舅！”<br />
孟落笛不顾脚上穿着室内拖鞋，两步跑过来，伸手要去帮忙接孟镜年背上的背包，孟镜年稍侧身摇头笑说不用，包不重。<br />
孟落笛语气夸张：“小舅你终终终于回来了！”<br />
“等饿了？你们可以先吃的，不用等我。”<br />
孟缨年也站在门口热情招呼，“路上堵吧？”<br />
“有点。”<br />
孟缨年一手递过干净拖鞋，一手接过孟镜年手里的长柄伞，“可巧一一下去买东西，不然你不得淋一身雨。”<br />
孟镜年笑着点点头。<br />
厨房里传来声音：“一一，快把可乐拿过来。”<br />
林檎应了一声，赶紧换鞋走进厨房。<br />
鸡翅早就提前煎过了，就等着这罐可乐焖煮，林正均叫大家先上桌，准备开饭。<br />
林正均在南城大学教历史，他自诩三流教书匠，在科研上没什么建树，这两年手头没课题了，只专心教教书，带带研究生。<br />
相较于在做律师的孟缨年，他工作清闲得多，因此家中事务，多为他在打理。<br />
林檎从小就爱吃叔叔烧的一手好菜，她还记得当年父母的丧事料理停当，叔叔正式地把她接回家，婶婶对她说，一一你不是最爱吃你叔叔做的菜吗，往后就可以吃个够了。那是父母去世之后她第一次哭出声。<br />
林正均做饭讲究一个雨露均沾，可乐鸡翅是孟落笛的最爱，对应的，林檎喜欢的苦瓜酿就必不可缺。<br />
大家洗过手，依次落座，长条餐桌，三位女士坐在一侧，两位男士坐在另一侧。<br />
林正均张罗酒水：“喝点什么，镜年？冰了清酒，啤酒也有。”<br />
“飞机坐久了有点头疼，今天先不喝了。”<br />
“那行，喝橙汁，补充维c。”林正均环视一圈，意思是，有没有其他意见。<br />
大家都没意见。<br />
因为知识分子浓度偏高，叔叔婶婶家里餐桌氛围一向和谐，也因此随意聊一聊，话题就要偏到学术或者工作上去。<br />
林正均问：“江澄不打算跟你一起回国？”<br />
“她明年才毕业。”<br />
“在德国那地方，毕业不容易。”林正均感慨。<br />
孟缨年则更关心弟弟的私人生活：“所以，你俩怎么说？”<br />
“我们能怎么说？不都听父母安排。”<br />
听见“江澄”这个名字时，林檎就不自觉地停了筷子，抬眼悄悄打量孟镜年。<br />
在回答婶婶这句话时，他脸上笑意很淡，像是此刻微笑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必须完成的规定动作。<br />
孟缨年和孟镜年是被收养的。<br />
养父是南城理工大学大气科学学院的副院长，养母是中院的法官，退休之后又被其他单位返聘做法律专家。<br />
至于江澄，是孟镜年的青梅竹马。<br />
孟父与江父与是南城大学的校友，师从同门，都从事大气科学的研究，孟镜年算是子承父业，只不过为了避嫌，孟父没叫他考南城理工，而是投在了南城大学，师兄江父的门下。<br />
林檎还记得自己十岁那年，孟镜年高考结束，录取通知书收到以后，孟父设宴，请江家吃饭。<br />
那时她只知道孟镜年的社交关系里常有一个叫江澄的女生，而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层更幽微的关系。<br />
温和知礼是孟镜年公认的标签，可就在那顿饭后，林檎第一次见到了孟镜年的另一面。他在送走客人之后转头嗤笑了一声，那笑不知道是在笑他自己，还是在笑那场几分装腔作势的饭局。<br />
林檎有些吃不下了。<br />
皮肤有种鼓胀刺挠的痛，一般这种痛是发烧的预兆。<br />
不该刚退烧就不打伞雨天里乱跑。<br />
但她没有声张，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玉米粒甜汤，继续听叔叔婶婶同孟镜年闲聊：租房安排、暑期计划、就业规划等等……<br />
这样的家宴里，她才能装作对话题感兴趣，而正大光明地打量他。<br />
这顿饭还是结束了。<br />
孟缨年打发了孟落笛去帮忙收拾，林檎自发加入。<br />
身上热度已经起来了，她有点晕晕乎乎，端盘子特意留心，怕失手打碎。家里有洗碗机，林正均叫她们把盘子摞在水槽里就行，不必再管了。<br />
孟落笛洗个手，奔出厨房，挨到孟镜年身边去要礼物。<br />
孟缨年呵斥她没规矩。<br />
孟镜年笑说：“没什么，本来就带了的。”<br />
孟镜年提过沙发一旁的双肩包，从里头拿出个包装过的礼品盒，递到孟落笛手里，并嘱咐：“你最好单独拆。”<br />
孟落笛挤挤眼睛，说声“谢谢小舅”，拿着礼品盒一溜烟地跑回卧室。<br />
孟缨年无奈：“你就宠她吧，学习那个鬼样子，愁死我了。”
孟镜年淡笑着，有点深以为然的意思：“确实。”<br />
安静一瞬。<br />
孟镜年转头看她一眼：“一一，你今年是不是念大三了？”关怀晚辈的温和口吻。<br />
“没有，大二下。”<br />
“哦，我去德国不到两年。”<br />
“嗯。不到。”<br />
林檎手机app里有准确记载，他离开南城，被选派去德国马克斯·普朗克气象研究所，参与南城大学的csc博士研究生联合培养项目，距今578天。<br />
“……直接从机场过来的么？”林檎往他那边看去一眼，目光没落到他脸上就收了回来。<br />
“先去酒店办了入住。”<br />
“……你要住在酒店？”<br />
“暂时。房子找好了就搬过去。”<br />
“可以先住在婶婶家。”<br />
“东西多，还是不大方便。”<br />
“婶婶好像没去机场接机。”<br />
“她和姐夫要去，我没让。”<br />
“……我其实刚刚才知道你回来了。”不然一定会带上孟落笛一块儿去接机。<br />
“我在群里发了消息。”孟镜年声音里有温和的笑意，“不过好像是没看见你回复。”<br />
“在睡觉，手机静音了。”<br />
“熬夜了？”<br />
说话的时候，孟镜年把目光转过来看了一眼，好似要看看她是不是睡眠不足。<br />
“……没。”林檎不自在地摇了摇头，把话题再转回到他身上，“不是说下周回来么，怎么提前了？”<br />
“院里重新定了时间，3月17号预答辩。”<br />
“那什么时候正式答辩？”<br />
“五月。”<br />
林檎顿了一瞬，才又开口，把忐忑藏在毫无波澜的语气里：“毕业了还出去么？”<br />
“估计不出去了。江院长发了话，让我应聘院里的专职科研。”<br />
“我听说叔叔说，你不是要留校任教？”<br />
“得先干几年专职科研积累经验才能做助理教授，如果不出意外，流程是这样。”<br />
“能有什么意外？”<br />
“嗯。没做出研究成果之类。”<br />
“你不会的。”<br />
孟镜年笑了一声，“我自己都没这么有自信。”<br />
他们两人只差8岁，孟镜年虽然名义上是长辈，但从来没拿过长辈的架子。<br />
欣喜兼有难过的情绪，像雨中薄雾一般，淡淡地泛上来。<br />
欣喜在于，还好，只要她摆正位置，孟镜年还会是那个基本和她无话不谈的大朋友。<br />
难过也在于此。此生，她与孟镜年的关系，也就只是这样了。<br />
没聊几句，就已走到楼下，林檎恍然回神。<br />
大厅灯光柔和，都叫她觉得刺眼。<br />
她不悦地皱皱眉。这段距离怎么这样短。<br />
迈上台阶，孟镜年等林檎从伞底走出去，收伞。这长柄伞很重，不是自动的，收起撑开都不大灵活，孟镜年手指稍顿，略作用力才收了起来。<br />
林檎望一眼他的手，修长苍白，像折扇的玉质扇骨。<br />
林檎刷卡开门，先一步进去，掌住厚重的玻璃门扇，孟镜年将伞抖了抖，这才走进门。<br />
一楼电梯门口排了其他住户，一大家子人，还牵了一条威风凛凛的金毛。林檎和孟镜年后进去，空间就显得挤了。<br />
两人并肩而立，就站在靠门位置，林檎不自在，她是乘电梯总习惯靠着厢轿四壁的那种人。<br />
忽略这种感受，林檎伸手去按18层的按钮。<br />
没曾想孟镜年同时伸手。<br />
两只手一上一下，悬空停滞，孟镜年收回去，笑说：“你按。”<br />
林檎揿下按钮，飞速地把手揣回外套口袋里，捏住了冰凉的可乐罐。<br />
许是屋里的人听见了说话声，林檎和孟镜年还没走到门口，门就被打开了。<br />
“小舅！”<br />
孟落笛不顾脚上穿着室内拖鞋，两步跑过来，伸手要去帮忙接孟镜年背上的背包，孟镜年稍侧身摇头笑说不用，包不重。<br />
孟落笛语气夸张：“小舅你终终终于回来了！”<br />
“等饿了？你们可以先吃的，不用等我。”<br />
孟缨年也站在门口热情招呼，“路上堵吧？”<br />
“有点。”<br />
孟缨年一手递过干净拖鞋，一手接过孟镜年手里的长柄伞，“可巧一一下去买东西，不然你不得淋一身雨。”<br />
孟镜年笑着点点头。<br />
厨房里传来声音：“一一，快把可乐拿过来。”<br />
林檎应了一声，赶紧换鞋走进厨房。<br />
鸡翅早就提前煎过了，就等着这罐可乐焖煮，林正均叫大家先上桌，准备开饭。<br />
林正均在南城大学教历史，他自诩三流教书匠，在科研上没什么建树，这两年手头没课题了，只专心教教书，带带研究生。<br />
相较于在做律师的孟缨年，他工作清闲得多，因此家中事务，多为他在打理。<br />
林檎从小就爱吃叔叔烧的一手好菜，她还记得当年父母的丧事料理停当，叔叔正式地把她接回家，婶婶对她说，一一你不是最爱吃你叔叔做的菜吗，往后就可以吃个够了。那是父母去世之后她第一次哭出声。<br />
林正均做饭讲究一个雨露均沾，可乐鸡翅是孟落笛的最爱，对应的，林檎喜欢的苦瓜酿就必不可缺。<br />
大家洗过手，依次落座，长条餐桌，三位女士坐在一侧，两位男士坐在另一侧。<br />
林正均张罗酒水：“喝点什么，镜年？冰了清酒，啤酒也有。”<br />
“飞机坐久了有点头疼，今天先不喝了。”<br />
“那行，喝橙汁，补充维c。”林正均环视一圈，意思是，有没有其他意见。<br />
大家都没意见。<br />
因为知识分子浓度偏高，叔叔婶婶家里餐桌氛围一向和谐，也因此随意聊一聊，话题就要偏到学术或者工作上去。<br />
林正均问：“江澄不打算跟你一起回国？”<br />
“她明年才毕业。”<br />
“在德国那地方，毕业不容易。”林正均感慨。<br />
孟缨年则更关心弟弟的私人生活：“所以，你俩怎么说？”<br />
“我们能怎么说？不都听父母安排。”<br />
听见“江澄”这个名字时，林檎就不自觉地停了筷子，抬眼悄悄打量孟镜年。<br />
在回答婶婶这句话时，他脸上笑意很淡，像是此刻微笑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必须完成的规定动作。<br />
孟缨年和孟镜年是被收养的。<br />
养父是南城理工大学大气科学学院的副院长，养母是中院的法官，退休之后又被其他单位返聘做法律专家。<br />
至于江澄，是孟镜年的青梅竹马。<br />
孟父与江父与是南城大学的校友，师从同门，都从事大气科学的研究，孟镜年算是子承父业，只不过为了避嫌，孟父没叫他考南城理工，而是投在了南城大学，师兄江父的门下。<br />
林檎还记得自己十岁那年，孟镜年高考结束，录取通知书收到以后，孟父设宴，请江家吃饭。<br />
那时她只知道孟镜年的社交关系里常有一个叫江澄的女生，而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层更幽微的关系。<br />
温和知礼是孟镜年公认的标签，可就在那顿饭后，林檎第一次见到了孟镜年的另一面。他在送走客人之后转头嗤笑了一声，那笑不知道是在笑他自己，还是在笑那场几分装腔作势的饭局。<br />
林檎有些吃不下了。<br />
皮肤有种鼓胀刺挠的痛，一般这种痛是发烧的预兆。<br />
不该刚退烧就不打伞雨天里乱跑。<br />
但她没有声张，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玉米粒甜汤，继续听叔叔婶婶同孟镜年闲聊：租房安排、暑期计划、就业规划等等……<br />
这样的家宴里，她才能装作对话题感兴趣，而正大光明地打量他。<br />
这顿饭还是结束了。<br />
孟缨年打发了孟落笛去帮忙收拾，林檎自发加入。<br />
身上热度已经起来了，她有点晕晕乎乎，端盘子特意留心，怕失手打碎。家里有洗碗机，林正均叫她们把盘子摞在水槽里就行，不必再管了。<br />
孟落笛洗个手，奔出厨房，挨到孟镜年身边去要礼物。<br />
孟缨年呵斥她没规矩。<br />
孟镜年笑说：“没什么，本来就带了的。”<br />
孟镜年提过沙发一旁的双肩包，从里头拿出个包装过的礼品盒，递到孟落笛手里，并嘱咐：“你最好单独拆。”<br />
孟落笛挤挤眼睛，说声“谢谢小舅”，拿着礼品盒一溜烟地跑回卧室。<br />
孟缨年无奈：“你就宠她吧，学习那个鬼样子，愁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