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么回事。”皇帝寒声道，“好端端的，太子妃怎么会薨逝，惟勤殿的火又是怎么回事？”<br />
大太监叩首哭道：“昨夜宫门下钥后，太子妃殿下忽感不适，急传东宫医官，彼时奴婢不得近前，故而不知道殿下是怎么了，只知道医官脸色十分不好，劝谏殿下叩开宫门请太医前来。殿下却不准，只说宫门已经下钥，擅自叫开宫门于理不合，于是只令医官煎药，谁知道到后半夜就……”<br />
大太监嘴唇哆嗦：“眼看着惟勤殿里又乱起来，奴婢觉得事情不好，有心想禀报圣上，可当时宫门没开，奴婢只能伺机在殿后查看。却听见殿下身边的内侍怀贞与女官怀贤暗自密谋，说殿下中毒，他们这些近人难辞其咎，因此、因此他们……”<br />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br />
下一刻，大太监捂住喉咙，双眼圆睁，像一截被砍断的枯木倒落下去。<br />
他张着嘴，鲜血喷出来，将面前垂落的白色纱幕染作一片血红。<br />
惊呼声起。<br />
皇帝倒退两步，惊怒道：“来人！来人！”<br />
御前侍从一半冲向倒下的大太监，另一半围拢而来，牢牢护住圣驾。<br />
事发突然，皇帝自然顾不得再质问景涟，信手将她拖起来塞到身后，厉声道：“宫正司呢，叫进来！”<br />
景涟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br />
太子妃死了。<br />
她忽然觉得很冷，情不自禁地开始颤抖，像一个患了疟疾的病人。<br />
太子妃死了。<br />
她茫然地想，怎么会？<br />
怎么会这么快？<br />
她忽而想起梦境中秦王的话，那个近乎预言的梦境曾经令她以为很远，远到她还有时间改变。<br />
混沌中她眼前一花，下一刻只觉得双臂被人抓住，大力摇晃。<br />
她木然抬眼，只见皇帝正攥着她的肩头，眼底惊色难掩。<br />
景涟怔怔地想，这是怎么了？<br />
很快，她看见腥红血色落在衣摆上，甜而腥的血气从喉间蔓延开来。<br />
景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自己吐出的一口血。<br />
她摇晃两下，眼前一黑。<br />
那个被仓促打断的梦境似乎再度扑面而来，攫取了景涟的全部神志。<br />
仿佛一只女子的、柔软的手掌，抚上她的面颊，而她似乎再度变回了襁褓中的女童，躺在怀抱里，无比温暖。<br />
母亲，是你吗？景涟想。<br />
不重要了。<br />
不管是谁，带我走吧。<br />
梦境也好，死亡也好，别丢下我。<br />
她闭上眼，任凭自己坠入无尽的黑暗中去。<br />
.<br />
一辆马车行驶在官道上。<br />
“我就说你不该放那把火的。”裴夫人抱怨道，“太仓促了，谁都能看出来是故意的。”<br />
信国公裴颖无奈地道：“可是不放那把火，太子妃遗体无故消失，岂不更明显？无非就是早一刻晚一刻被发现的关系。”<br />
裴夫人说：“李氏他们呢？”<br />
信国公小心翼翼地看了裴夫人一眼：“他们母子几个往另一条路去了。”<br />
这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倘若事败，李氏母子隐姓埋名，保住裴家一条血脉；倘若事成，接回来便是。<br />
裴夫人一哂。<br />
信国公高大的身材顿时显得矮小了。<br />
裴含绎端坐正中，见这夫妻二人气氛古怪，很善良地开口道：“该换马了。”<br />
声音未落，马车已经停下。<br />
裴含绎等人弃车换马，行至一处城镇外，又等了片刻，便见另几名穆宗旧臣带着妻子儿女赶了过来，纷纷上前拜见裴含绎，又改乘数辆马车，各自分道而行。<br />
“幸亏城门卫是我们的人。”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臣拍着心口道，“见势不对抢先让我们出城，刚出城门不久，就听后方城门里喧闹起来了，而后城门关了，我们赶紧跑，若是慢上一星半点，这条老命就要丢在京城里了。”<br />
信国公自得道：“天下大事必做于细，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用处，若是不拿他们当回事，迟早要吃个大亏。城门卫官职虽卑，却有大用。”<br />
那老臣本是先帝一朝的刑部侍郎，当今皇帝登基，穆宗旧臣便是眼中钉一般的存在，偏偏他性情耿介不善掩藏，没多久便丢了官职。<br />
若不是有同为穆宗旧臣的同僚暗中相助，恐怕他连性命都难保。<br />
此刻他便道：“圣上与陈侯当年变法，便是要为天下寒士谋得一条出路，小人物也得有一条活路可走。”<br />
他呵呵笑起来，年事已高的老人，嘶哑笑声像是夜枭的鸣叫：“没有出路，小人物是会自己找出路的。”<br />
余音飘散在风里，飘散进裴含绎所乘那辆马车。<br />
他是主君，自不能与他人同乘。<br />
裴含绎垂下眼睫。<br />
与信国公见面时，信国公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广南道反了。<br />
天下纷乱，各地相继起义。广南道不过是雪上加的一捧霜，火中添的一捧油，除了让这天下纷乱的局势更乱些，并没有什么可以说道之处。<br />
他摊开双手，看着掌心。<br />
离京后的路，他们早已筹划了千遍万遍，先赴江南道，待天下人人皆反，便可顺势而起，打出大义名分，攻回京中。
大太监叩首哭道：“昨夜宫门下钥后，太子妃殿下忽感不适，急传东宫医官，彼时奴婢不得近前，故而不知道殿下是怎么了，只知道医官脸色十分不好，劝谏殿下叩开宫门请太医前来。殿下却不准，只说宫门已经下钥，擅自叫开宫门于理不合，于是只令医官煎药，谁知道到后半夜就……”<br />
大太监嘴唇哆嗦：“眼看着惟勤殿里又乱起来，奴婢觉得事情不好，有心想禀报圣上，可当时宫门没开，奴婢只能伺机在殿后查看。却听见殿下身边的内侍怀贞与女官怀贤暗自密谋，说殿下中毒，他们这些近人难辞其咎，因此、因此他们……”<br />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br />
下一刻，大太监捂住喉咙，双眼圆睁，像一截被砍断的枯木倒落下去。<br />
他张着嘴，鲜血喷出来，将面前垂落的白色纱幕染作一片血红。<br />
惊呼声起。<br />
皇帝倒退两步，惊怒道：“来人！来人！”<br />
御前侍从一半冲向倒下的大太监，另一半围拢而来，牢牢护住圣驾。<br />
事发突然，皇帝自然顾不得再质问景涟，信手将她拖起来塞到身后，厉声道：“宫正司呢，叫进来！”<br />
景涟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br />
太子妃死了。<br />
她忽然觉得很冷，情不自禁地开始颤抖，像一个患了疟疾的病人。<br />
太子妃死了。<br />
她茫然地想，怎么会？<br />
怎么会这么快？<br />
她忽而想起梦境中秦王的话，那个近乎预言的梦境曾经令她以为很远，远到她还有时间改变。<br />
混沌中她眼前一花，下一刻只觉得双臂被人抓住，大力摇晃。<br />
她木然抬眼，只见皇帝正攥着她的肩头，眼底惊色难掩。<br />
景涟怔怔地想，这是怎么了？<br />
很快，她看见腥红血色落在衣摆上，甜而腥的血气从喉间蔓延开来。<br />
景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自己吐出的一口血。<br />
她摇晃两下，眼前一黑。<br />
那个被仓促打断的梦境似乎再度扑面而来，攫取了景涟的全部神志。<br />
仿佛一只女子的、柔软的手掌，抚上她的面颊，而她似乎再度变回了襁褓中的女童，躺在怀抱里，无比温暖。<br />
母亲，是你吗？景涟想。<br />
不重要了。<br />
不管是谁，带我走吧。<br />
梦境也好，死亡也好，别丢下我。<br />
她闭上眼，任凭自己坠入无尽的黑暗中去。<br />
.<br />
一辆马车行驶在官道上。<br />
“我就说你不该放那把火的。”裴夫人抱怨道，“太仓促了，谁都能看出来是故意的。”<br />
信国公裴颖无奈地道：“可是不放那把火，太子妃遗体无故消失，岂不更明显？无非就是早一刻晚一刻被发现的关系。”<br />
裴夫人说：“李氏他们呢？”<br />
信国公小心翼翼地看了裴夫人一眼：“他们母子几个往另一条路去了。”<br />
这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倘若事败，李氏母子隐姓埋名，保住裴家一条血脉；倘若事成，接回来便是。<br />
裴夫人一哂。<br />
信国公高大的身材顿时显得矮小了。<br />
裴含绎端坐正中，见这夫妻二人气氛古怪，很善良地开口道：“该换马了。”<br />
声音未落，马车已经停下。<br />
裴含绎等人弃车换马，行至一处城镇外，又等了片刻，便见另几名穆宗旧臣带着妻子儿女赶了过来，纷纷上前拜见裴含绎，又改乘数辆马车，各自分道而行。<br />
“幸亏城门卫是我们的人。”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臣拍着心口道，“见势不对抢先让我们出城，刚出城门不久，就听后方城门里喧闹起来了，而后城门关了，我们赶紧跑，若是慢上一星半点，这条老命就要丢在京城里了。”<br />
信国公自得道：“天下大事必做于细，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用处，若是不拿他们当回事，迟早要吃个大亏。城门卫官职虽卑，却有大用。”<br />
那老臣本是先帝一朝的刑部侍郎，当今皇帝登基，穆宗旧臣便是眼中钉一般的存在，偏偏他性情耿介不善掩藏，没多久便丢了官职。<br />
若不是有同为穆宗旧臣的同僚暗中相助，恐怕他连性命都难保。<br />
此刻他便道：“圣上与陈侯当年变法，便是要为天下寒士谋得一条出路，小人物也得有一条活路可走。”<br />
他呵呵笑起来，年事已高的老人，嘶哑笑声像是夜枭的鸣叫：“没有出路，小人物是会自己找出路的。”<br />
余音飘散在风里，飘散进裴含绎所乘那辆马车。<br />
他是主君，自不能与他人同乘。<br />
裴含绎垂下眼睫。<br />
与信国公见面时，信国公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广南道反了。<br />
天下纷乱，各地相继起义。广南道不过是雪上加的一捧霜，火中添的一捧油，除了让这天下纷乱的局势更乱些，并没有什么可以说道之处。<br />
他摊开双手，看着掌心。<br />
离京后的路，他们早已筹划了千遍万遍，先赴江南道，待天下人人皆反，便可顺势而起，打出大义名分，攻回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