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 <p> 萧延愣住了。</p><p> 初五，白日里萧家将麦穗全铺到北面的土路上，铺了长长一段，晒足了日头，村人经过也不怕，多踩几脚还能帮忙脱粒。到了初六，萧家给每匹骡子套上一个石磙子，四兄弟轮流牵着骡子去那层麦穗上来回来去地碾，麦粒被几百斤的石磙子一碾，便接连脱落下来。</p><p> 上午脱粒，下午扬麦，扬完后全家人齐齐上阵，将掺在一起的麦粒碎杆通过筛子筛两遍，最后只剩一粒粒鼓实的麦粒了再装车拉回家。</p><p> 这时候的麦粒仍然没有干透，还要再提到屋顶上继续暴晒两三日才能收袋储存。</p><p> 老爷子发了话：“天黑了，先去吃饭，吃完早点睡，明早再接着干。”</p><p> 饭后，佟穗跟萧缜回了东厢房。</p><p> 夫妻俩还是一个在南屋洗一个在堂屋洗，洗完躺进被窝，佟穗后知后觉才感受到肩腰的酸麻。</p><p> 但这都是小事，她侧过来，看向隔壁被窝的男人。</p><p> 有个问题，她已经连着问过好几次了，所以现在她不说话，萧缜对上那双乌黑清润的眼，也知道她的意思。</p><p> 萧缜伸手过来，握着她的道：“应该就在这几晚，他们若来，必会抢在官府前面。”</p><p> 村民们收麦晒麦的进度差不多，到今晚应该都已经脱粒了，只要脱了粒，哪怕还没完全晒干也方便山匪来抢、官府来收。</p><p> 如果山匪等在官府收完税再来，那时候百姓们剩下的麦子已经不多，为了保证自己的口粮，百姓们会跟山匪拼命，所以，山匪提前到，只要不是家家户户都抢光，遇到的阻力就会少一些，等官府再来收税的时候，百姓们最怨恨的也成了逼他们交出最后一批粮食的官府。</p><p> 这几晚……</p><p> 也就是说，从今晚到初九的晚上，都有可能。</p><p> 佟穗第一次主动钻进了萧缜的被窝，靠在他身上抑制不住地颤着。</p><p> 萧缜摸着她长长的头发，低头亲她的头顶：“不怕，祖父都安排好了，连你都有一份差事。”</p><p> 佟穗意外地抬起头：“我？”</p><p> 萧缜指指屋顶：“真出事了，家里的女人孩子都会躲进祠堂，祖父的意思是，要你藏在祠堂屋顶，但凡有山匪靠近，你便放箭攻击。当然，这都是为了以防万一，应该不会险到那个地步。”</p><p> 佟穗：“……我还从来没有在夜里放过箭。”</p><p> 萧缜：“只要目力好，白天晚上都一样，就算射不中，你躲在屋顶也比躲在屋里安全。”</p><p> 佟穗沉默了。</p><p> 屋顶确实安全，就算整个村子被围，她也可以趁着夜色从屋顶跳到萧家后院的墙头，再悄然逃跑。</p><p> 可她选择留在萧家，并不是为了自己跑。</p><p> 脑海里接连浮现柳初、林凝芳等女人孩子的身影，佟穗渐渐不再发抖，心也静了下来。</p><p> 龙行山, 西岭。</p><p> 西岭指的是龙行山脉在本县西北侧的这一整段，绵延了百十里地，其中大小峰头无数。</p><p> 崇山峻岭通常都是越往里走越险, 匪帮占据的囚龙岭便是一处险地, 四面都是直耸入云的悬崖峭壁, 似乎要将所有无意落入其中的野兽困死腹地, 哪怕传说中能腾云驾雾的龙也无法逃脱, 因此得名“囚龙岭”。</p><p> 普通村民没事不会往深山走, 顶多在外围伐木盖房捡柴烧火, 猎户们探得深些, 却也不会来这人迹罕至之地。</p><p> 匪帮们占据此地, 是为了要躲避官府的追杀, 越险才越安全。</p><p> 第一批山匪只有十几人，也是本县的百姓, 或是因为缺粮或是因为逃脱兵役，走投无路干脆仗着人多抢了自家所在的村子, 妻儿老小都顾不上了, 只管带着钱粮连夜逃窜至此。</p><p> 这波山匪最初只想活命, 过了一段时间发现官府根本顾不上他们, 胆子渐渐变大起来, 一边下山拉拢青壮入伙，一边在囚龙岭内伐木建屋甚至种地，占山为王。</p><p> 六七年发展下来, 囚龙岭外依然是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景象，岭内却已然建成了一片村落, 男人们没事的时候就像普通村民一样生活，娶妻生子, 等一帮子人缺衣少穿了，再聚集青壮下山烧杀抢掠。</p><p> 干的确实不是人事，可光顾着别人，自己一家就得死，不狠不行。</p><p> 至少囚龙岭里的山匪们都这么想，他们的家人也都默认了这种活法，包括一些被抢掠进山的女人，除了那些宁死不屈的，但凡活下来的，都麻木了，自己有饭吃就好，懒得再去琢磨到手的粮食来自哪里，是否有别人为此丧生。</p><p> 去年战乱结束时，囚龙岭原本只有三百山匪，今年西地闹灾一大波流民辗转来到此地，老实人可怜巴巴地盼着官府救济，心狠的一咬牙，陆续来投囚龙岭，囚龙岭精挑细选一番，前后又收了两百多号人。</p><p> 势力是大了，要养的嘴也变多了，匪帮日子本来就紧张，麦收时节肯定要下山抢掠一番。</p><p> 初六这日，匪帮的三位当家齐聚一堂，商量究竟哪日下山，又要去抢哪个村子。</p><p> 这三个当家都姓孔，</p> ', ' ')('\n <p>乃是一个爹娘养出来的亲兄弟，屠户出身，个个擅长用刀。</p><p> 孔二最莽，不假思索道：“商量什么，哪个村子离得近去就抢哪个，多省事。”</p><p> 孔大道：“不行，早几年咱们抢得太狠，附近几个村子很多村民都搬走了，留下地荒着没人种，后来咱们放话出去在这几个村子只收粮不害人命，才又有人愿意迁过来，想要长久有人供粮，窝边草必须少碰。”</p><p> 孔三：“大哥说的对，真把近处的村民吓跑了，咱们还得往远了找。”</p><p> 孔二：“可这边每户只收一成的田产，抢起来也太不过瘾。”</p><p> 孔三摸摸下巴处的一簇小胡子，哼道：“还记得松树村的事吗？听说坏了秦姓小子好事的灵水村是个三百多户的大村，村里还有几个富户，地多粮多人也多，咱们带人过去边杀边抢，里子面子都有了。”</p><p> 孔二：“对！什么萧千户，不过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居然也敢跟咱们兄弟叫板！”</p><p> 孔大还算冷静：“只凭萧家叔侄五个，再加上孙家两兄弟就能拦下一百多的流民，咱们不能轻敌。”</p><p> 孔三：“大哥言重了，那些流民人是多，但都是一群饿了好几顿的瘦弱汉子，跑不动打不动胆子还小，被灵水村那七人一吓唬当然要怂，咱们山上的兄弟们可都是刀尖舔血的真英雄，骑骡拿刀杀过去，对付他们简直小菜一碟。”</p><p> 孔大回想这些年抢大小村子的顺利，确实放松不少，安排道：“那就先拿灵水村开刀，明晚你们带一百新人一百老人过去，先把萧家围住威慑村民们不得插手，等萧家几个爷们被咱们磨死了，那些村民们的胆子也破了，只会任由处置。”</p><p> 孔二：“嘿嘿，我可听说了，萧家好几个漂亮小媳妇小寡妇，还有个相府千金。”</p><p> 孔三：“相府千金给大哥，剩下的咱们分。”</p><p> 孔大笑笑，提醒两个弟弟：“正事要紧，女人带回来再说。”</p><p> 五月初七，萧家这边又早早忙碌起来。</p><p> 女人们在下面将麦粒装进麻袋，萧守义叔侄五个负责将麻袋扛上屋顶，倒空了再拿着空袋子下来继续运。</p><p> 萧穆站在屋顶上，用耙子将鼓鼓的麦粒堆摊平。</p><p> 萧家麦子多，屋顶也多，完全够用。</p><p> 休息的时候，萧穆撑着耙杆望向远处，只见全村大多数屋顶上都有男丁站着，都在做一样的事。</p><p> 正瞧着，孙兴海来了，穿一身粗布衣裳，戴着草帽撸起两边袖子，完全就是个农家汉。</p><p> 所谓里正，归根结底还是平民百姓，只是协助官府料理村中事务而已。</p><p> 萧穆顺着梯子下去了，请孙兴海到书房说话。</p><p> 他看看孙兴海嘴边的泡，先给他倒一碗水：“你这有事就上火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p><p> 孙兴海愁啊，指指脖子再压低声音道：“这可是关系到咱们全村老少性命的事，比官府让我安置流民催收夏税还大，我能不急吗，我可不像您老，泰山倒在眼前都面不改色，就说昨晚，我一宿都没怎么睡着。”</p><p> 萧穆：“枪已经发下去了，趁早上也练过几次万一夜里有流民袭村该如何应对，能做的都做了，尽人事听天命，不用慌。”</p><p> 孙兴海掰着手指头：“您老说他们肯定在初十之前来，今天初七，初八、初九，就这三晚了！”</p><p> 萧穆：“今晚我叫老二、老三出去巡夜。”</p><p> 孙兴海：“我们家该老二了，他哥昨天熬了一晚，明明可以睡半宿，估计也是睡不着。”</p><p> 萧穆：“告诉他，睡足了才有力气，瞎担心也没用。”</p><p> 孙兴海瞧着老爷子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坐一会儿就走了。</p><p> 傍晚，佟穗三妯娌按照老爷子的吩咐，擀了一大桌子的面条，晚上吃凉面。</p><p> 夏天凉面这吃食很常见，佟穗并没有多想，直到擀好面条后，柳初从西屋端了两盘鸡蛋出来，对帮忙的林凝芳道：“阿满添柴，咱们把这两盘鸡蛋打了放进去，祖父说了，今晚家里给阿满庆生辰，每人都吃一碗长寿面。”</p><p> 生辰前晚吃的面，就叫长寿面。</p><p> 佟穗愣住。</p><p> 林凝芳笑着站到柳初旁边，两人一起敲碎蛋壳。算上阿福阿真，整个萧家一共有十五人，十五个鸡蛋，一个人敲的话，可能最先放进去的蛋都半熟了，最后一个才刚放进去。</p><p> 既然是长寿面，那就得热着吃了，柳初又去摘了一盆水嫩嫩的白菜洗干净放进锅里。</p><p> 有蛋有菜，这样煮出来的面条格外香。</p><p> 贺氏、萧玉蝉将两张矮桌摆在了院子里，一家人吹着徐徐的晚风，边吃边聊。</p><p> 一直到现在，都只有萧穆、萧守义、萧缜以及佟穗知道这几晚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其他人就算已经见过里正给村人发木头枪，都也跟村民们持类似的想法，当成是有备无患。</p><p> 萧玉蝉还在拈酸：“祖父就是偏心，我跟大嫂过生辰时都没见过您这么高兴，轮到二嫂你就舍得煮这么多鸡蛋。”</p><p> 萧穆：“你小时</p> ', ' ')('\n <p>候过过多少次生辰了，你大嫂刚嫁过来的第一年也是这样，后面就不过了。”</p><p> 说完，他看向三孙子：“等凝芳生辰了，你记得跟我说一声。”</p><p> 萧延瞅瞅媳妇，道：“她要等七月呢，还早。”</p><p> 去年夏天他们救下林凝芳，路上又走了一个多月才赶回灵水村，所以林凝芳嫁进萧家后的第一个生辰确实还没错过。</p><p> 林凝芳朝老爷子道声谢，继续低头吃面了。</p><p> 长寿面是热的，佟穗的心里也是热的，虽然为新媳妇庆生吃面只是萧家的惯例。</p><p> 饭后，柳初把想留下来帮忙的佟穗推走了：“今晚日子特殊，你快回房跟二爷说说话吧，下半夜他还要去巡逻。”</p><p> 佟穗惦记着萧缜可能有话要交待她，便没坚持。</p><p> 穿过月亮门，佟穗一抬头，瞧见萧缜、萧野兄弟俩站在东厢房的屋檐下，似乎在低声商量事情。</p><p> 她停下脚步，一时不知方不方便靠近。</p><p> 萧缜朝她招招手。</p><p> 萧野侧身，笑了：“二嫂回来了，我刚刚还跟二哥说呢，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小礼物，明早再给你。”</p><p> 佟穗下意识地道：“那么破费做什么，我……”</p><p> 萧野：“不破费，我自己做的，没花钱。”</p><p> 佟穗：“……”</p><p> 纵使夜色朦胧，她红红的脸也格外明显。</p><p> 萧缜做样子地踹了弟弟一脚，萧野哎呦一声，装作一瘸一拐地回了西厢。</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