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 <p> “安静些。”择青拍拍他的后背，将他险些离体的魂魄和尖叫一并拍了回去，“陛下与丹先生……算了，你们早点习惯吧。”</p><p> 小内侍懵懵懂懂地点头：“知道了……老祖宗，您怎么这副表情？”</p><p> “……没什么。”择青揣手，“丹先生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对吧？”</p><p> “其实……”</p><p> “丹先生是个心胸宽广的人。”</p><p> “是。”</p><p> ……</p><p> 郑昭供出的核心成员名单，是这段时间他们获得的最有分量的情报。这些人在朝在野都没什么名气和身份，只是管着从前先太子名下的一些店铺，连起来却是一条完整的线——帮助郑昭养鬼的上下游产业链。</p><p> “他们会招吗？”</p><p> 是夜，连雨年与沈青池一同梳理情报中缺失的板块，拿着名单问：“虽然陈大人有着鬼神辟易的审讯手段，但他们若是在被抓之前自尽……”</p><p> “放心，他们不会。”沈青池用笔在纸上圈圈点点，“先太子用人习惯因地制宜，因事制宜，能力为上，不强求下属绝对忠于自己，即使是妖蛊教的成员也不例外。”</p><p> “从郑昭就能看出来，虽然他心怀为主上报仇的想法，但在他心里，自己的性命高于报仇，更远远高于妖蛊教。只要能活着，他卖起妖蛊教来毫不手软，这名单上的三十人，不可能人人忠心不二，像郑昭那样的才是大多数。”</p><p> “说的也是。”连雨年折好名单，放进之前装着它的匣子里，转递给择青，“不过郑昭那样的人还是少点为好。为了杀你，他可是挖了先太子的坟啊。”</p><p> 沈青池提笔蘸墨：“狠人养出的另一个狠人，朕倒是很欣赏他。可惜他满手鲜血，朕已经命人送去鸩酒，也允了他修缮先太子孤坟，让他葬在先太子身旁的请求。”</p><p> 连雨年面色复杂：“他是真爱啊……”</p><p> 也是真狠。</p><p> “枕……先生。”沈青池唤道，“你打算几时回丹桂乡？”</p><p> 连雨年想了想：“后天，这两天我会多做一些凡人也能使用的符箓和工具，留给陛下防身。”</p><p> “需要朕派人协助先生吗？”</p><p> “不用。我都处理不了的事，带再多人也只是让他们送死罢了。”</p><p> 沈青池轻叹：“好，先生务必当心，也……早些回来。比起线索，你更重要。”</p><p> 沈青池很久没有做梦了, 可能是失而复得的故人离别在即，今夜他竟难得梦到了过往之事。</p><p> 梦里有一隅色调明媚的阳光，照得庭前如雪的梨花也染上暖色金边。</p><p> 时间应是在他登基的前一年, 夺嫡之争如火如荼, 几位兄长险些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的日子里, 连雨年带着他偷得半日清闲。</p><p> 在外人模人样的九殿下与他的伴读, 此时像个园丁般抡着花锄挥汗如雨, 好容易从树下刨出两坛酒，扭头一看，对方身上满手满身的泥。</p><p> 他们从没这么狼狈过，却也并不觉得不妥，随意席地而坐，一人开一坛酒痛饮, 为那渐渐逼来的命运。</p><p> 连家公子年轻英俊, 正派作风, 喝多了也端着他正人君子的派头, 只往树上靠。</p><p> 最知礼守节的九殿下却黏黏糊糊地朝他肩上蹭, 拨弄他腰间的美玉配饰, 嘟囔着这玉品质不行，以后给他换更好的。</p><p> “以后？”他听见那人的声音扫过耳畔, 呼出的气息带着酒香，因身体不好而色泽浅淡的唇被酒气蒸得薄艳，“若是过不了这关, 你我可没有以后可言。”</p><p> 会有的……</p><p> 沈青池嘴唇微动, 却没有发出声音。</p><p> 会有的。</p><p> 只要你在，就会有以后。</p><p> 寝殿外间，正在给桃木剑刻字的连雨年手忽然一顿, 经文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中间断节，前后像是两个点。</p><p> 他扭头看向身后，珠帘被一只玉雕般的手掀开，披着杏色长衣的沈青池站在那里，用残留着惺忪睡意的双目直直盯着他。</p><p> “怎么起了？”</p><p> “怎么还没睡？”</p><p> 两人异口同声，然后一同愣住。</p><p> 这一幕将他们带回了久远的过去。</p><p> 蒙学后，先帝请了大儒教导诸位皇子，身为伴读，连雨年也得陪学陪做功课。</p><p> 极偶尔的时候，他被其他杂事耽误了时间，就只能熬夜赶课业，边抄书边苦哈哈地想：怎么穿越了还是逃不过赶作业的命运。</p><p> 幼时的沈青池习惯早睡，但睡眠也浅，常常会被他研墨、翻书、铺纸的声音吵醒，披着衣服迷迷糊糊地走出外间查看。</p><p>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一同蹦出的往往就是这两句话。</p><p> “这些东西明日再做也不迟，早点休息吧。”沈青池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缓步走上前去，弯腰拍他肩膀，“朕让你留下就寝，可不是奔着令你彻夜未眠来的。”</p><p> 熟悉的气息迫近，少了过分浓烈的宁神香，骨子里那点书香竹香又翻卷出来，绕着连雨年的鼻尖打转。</p> ', ' ')('\n <p> 连雨年笑了笑，也没避开：“睡不着，随手找点事做——我刻字的动静太大了？”</p><p> 沈青池顺势坐在床沿，半侧过身，正好迎上倚着软枕的他的视线。</p><p> 两个时辰前他以讨论正事为由留连雨年抵足而眠，借口找的蹩脚，不是他一贯滴水不漏的作风，吓得择青脸色都变了，还以为陛下要霸王硬上弓。</p><p> 但看丹先生只是稍作犹豫便答应，他又莫名平静下来，想着以丹先生的身手，只要没有弓硬上霸王的想法，双方便可相安无事，所以颇为热心地张罗半晌——</p><p> 连雨年却仍是睡到了外间软榻上。</p><p> 抵足而眠和讨论正事都是借口，沈青池不过想多留他在近前一会儿罢了。</p><p> 借着幽微烛火，沈青池细细打量面前的人。</p><p> 他新换的皮囊着实惊艳，站也是景，坐也是景，处处美好。繁美华丽的长袍带着一身红尘从他身上褪去后，简素的寝衣便衬映出清潭明月般的疏冷，黑发逶迤在肩头，散乱柔软，堆出云雾渺渺的香气，将他拢在凡尘。</p><p> 沈青池看得有些恍惚，轻声问：“是殿内灯火太亮，扰得你睡不着吗？朕唤人把它们都熄了。”</p><p> 说着，他作势叫人，却被连雨年拦下。</p><p> “马上天亮了，还忙什么。我不用上早朝，等刻完手头这把剑，明天睡到日上三竿也无妨。你就不行，快去睡吧。”</p><p> 衣袖上隐隐的拉扯感使得沈青池不由自主地低头，目光在他牵着自己袖角的手停留良久，反手擒住他的腕骨，先是加重力度，而后略松了松，最后虚贴着肌肤轻轻摩挲，珍而重之。</p><p> “我已经睡足了一日分量的觉，也久违地做了个美梦，余下的时间……我想陪你坐一会儿。”</p><p> 沈青池抬起另一只手，像是怕他拒绝，只虚扶在耳侧，静静望入他的眼睛，眼神如刻刀，一寸寸剖开这具陌生躯壳，剥出自己珍爱的灵魂。</p><p> “三年了……”他低声叹息，“我都快画不出你的样子了。”</p><p> 夜色深深，烛火朦朦，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两人褪下心照不宣的伪装。</p><p> 连雨年迟疑片刻，还是把脸贴到他的手心，闭着眼蹭蹭，像是安抚，又像随意而为的亲昵。</p><p> “我以前怨你。”连雨年的心裂开一道缝隙，露出草芽般毛绒绒的抱怨。</p><p> “嗯，我感受到了。”沈青池得寸进尺地勾住他的后颈，一把将他扯进怀中，手指顺势没入他柔暖的青丝，贴在他耳畔哑着嗓音说：“整整三年，你一次都未入我的梦。”</p><p> 他力气很大，抱得很紧，环在连雨年腰间的手臂如同藤蔓，把他牢牢捆缚在自己身上，让两具身躯贴合得毫无罅隙。</p><p> 连雨年整个人都陷进他的臂弯，交叠的心跳与吐息混融成灼热黏腻的泥沼，把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动弹不得。</p><p> 仿佛一只陷入绵密蛛网的蝴蝶。</p><p> “你怨我什么？怨我自大自满，疏忽大意，害你为我挡剑身亡？那是该怨，因为我也怨。我一度无比憎恶那天之前的自己，憎恶那个被一时胜利冲昏了头脑，把我害惨了的蠢货！”</p><p> 沈青池不断收紧手臂，勒得连雨年骨头生疼，脸也埋在连雨年颈窝，急促的吐息打在他连着心跳的脉搏上，掀起山呼海啸的滚烫浪涛。</p><p> “把你葬进为我准备的陵墓那日，我也躺进了棺椁。你就在我身边，我哪儿都不想去，甚至想命人就这么钉上棺盖，让我抱着你做一个美梦。”</p><p> 心上的缝隙裂得愈开，一条条细密的缝隙接着最大那一条，如同坚硬外壳崩碎的前兆，又像缝合碎块的针线痕迹，长成铺天盖地的阴影，也长成枝繁叶茂的巨树。</p><p> 连雨年一时分不清这是自己的心，还是从沈青池话语里投映过来的心影。</p><p> 他只知道他们前所未有的贴近。</p><p> “但躺了许久，我又觉得空手去见你只会被你拒之门外，所以我从棺材里爬出来，想等收拾好河山，完成决定夺嫡时对你的承诺，再带一个太平盛世去找你，求你原谅。”沈青池轻轻磨蹭他的脖颈，“或许看在大盛河晏海清有我一份功劳的份上，你至少愿意见我一面呢？”</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