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 <p> 宸妃眼睛哭得肿了，眼泪还不停往下掉。</p><p> “只这一个罪过，我一生难安。”</p><p> “皇后恨她，我知道。她长得最美，许多人都恨她。后宫之中，各地进献的水果珍玩，总是她挑选之后，我们再挑。敬天祈福的时候，皇上特允她一个人不用去，怕她晒着。七八月太阳底下，顶着梳妆和重饰，后宫所有娘娘都要站上大半天，皇后也不例外。”</p><p> “她不会女工，绣香囊需要请教我，前一天晚上我去她殿中，她跟我说，她绣香囊给烨儿，宫里面所有娘娘当中她绣得最差，不知道烨儿以后看了会不会嫌弃……”</p><p> 朕闭上眼，问她：“然后呢？”</p><p> “她喜欢诗书，不喜欢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她说自己手笨，我说我帮她绣，她不要。她要亲手给你做……”</p><p> 朕将脸别过去，心中许许多多的东西游走，分辨不清楚。</p><p> “我对不起你，烨儿，都是我的错……”宸妃还在哭着，“如果不是因为你娘走了，你这么多年在宫里也不会这样……”</p><p> “你长得像你娘，鼻子眼睛，都像，皇上不愿意见到你，他怕伤心难过。”</p><p> “你小时候调皮，太医院的人查，你母妃是死于心绞，五脏有瘀，皇上就觉得，你平常气了她，皇后在他耳边吹风，说你生来不详。”</p><p> “我对不起你……烨儿……我对不起你……”</p><p> 讲到最后，她目光涣散，似乎不是在对我讲，站起身反而在房间里面找着什么。</p><p> “曲姐姐……我有错……我有罪……我该死……我真该死……”</p><p> 她就这样哭倒过去，朕将她扶去床上躺着，转过身的时候，她突然捉住我的手。</p><p> 朕转过头，宸妃半身从床上支起来，嗓子哑着，泪仍然流个不止，湿了衣襟，“烨儿……都是我的错……我对你不起……但是这么多年，能不能请你看在养育之恩，饶恕景杉……”</p><p> “你是他三哥，所有兄弟当中，他最认你。”</p><p> “你知道的……他没有什么坏心眼，他只是……人有一点钝……你当这个皇帝，他认你……”</p><p> 她的手劲不大，朕任由她牵着，不动。免得她牵不住。</p><p> “我给你娘赔命。”</p><p> 一根簪子从朕眼前划过，转瞬扎穿她的脖子。</p><p> 朕去拦，浑身血液沸腾，只眼睁睁看着她倒下去，血喷了朕满眼。</p><p> 临死之前，她满面狠色，眼中决绝。</p><p> 她再抓不住朕的手，缓缓落下。另一只手，握着从头上拔下来的簪子，紧紧不放。</p><p> 朕站在原地，温热的血缓缓从我眉骨划过，滴落在我下巴，转眼就凉掉。</p><p> 已经快入冬了。</p><p> 蝶儿从殿外跑进来，杏干和桂花糕都砸在了地上，跪地放声哭嚎。</p><p> 朕让人给宸妃敛尸，御医那里，本来她身体有病，说成是因病致死。遗体未陈，是因为这个病有致染的风险，不能够让人靠近观瞻。</p><p> 蝶儿说宸妃死了，她不想再留在宫中，年纪也大了，能不能让我开恩准她出宫嫁人。</p><p> 朕准了，给了她一笔嫁妆。</p><p> 朕有花不完的钱，能花钱两清的事情，世上不多。蝶儿给我磕头，说谢我宽厚，说自己绝对不会出去乱说，尤其绝对不会告诉康王。</p><p> 她的眼中朕看，没有感谢。</p><p> 只有畏恐。</p><p> 宸妃的坟前，朕去了。</p><p> 我给她磕头，问她，为什么要在我面前死？</p><p> 我问她，为什么不顾及我，曾经也叫她娘。</p><p> 簌簌风声林叶穿耳入眼，群山皆不语。</p><p> 朕知道。</p><p> 她让我欠她一条命，换我念在旧情，让景杉活命。</p><p> 世上狠心人，心软在别处。</p><p> 御医来给朕把脉，说朕的身体越来越虚寒。</p><p> 御膳房的人每天换着花样的给我补，各种药膳珍馐，每天按时都吃，依然不见得有起色。也许是天气冷了起来，往往到这个时节，寻常的病就要加重。</p><p> 太医院的人又说，朕应该多休息，不要每天劳碌在案前。</p><p> 万霖也知道这个事情，过来劝我，很多事情该放下就放下，国事虽然重要，但朕的身体更重要，如此云云。</p><p> 朕听了他的话，闲下来。</p><p> 人一闲，许多本来压着的事情，就排山倒海在脑中涌上来，挥之不去的声音和脸，都在跟朕讲话。</p><p> 宸妃说，后宫之中，许多人都恨我娘。她想要说的意思是就算不是她，别人见了，也不会去救我娘。</p><p> 她还说，我娘吃的毒叫噬心丸，毒发之时心绞如万蚁啃噬，要痛上整整一个时辰才会毙命。</p><p> 我查了这么长时间才查出来毒性，她却一早知道。皇后不会傻到把这种事情告诉一个不想干的人，再由一个不想干的人告知她。</p><p> 她讲这么多，只是为了减轻自己身上罪过。</p><p> 她撒谎。</p><p> 我梦见皇后，跟我父皇一起站在我前面，举着刀，都说我不肖</p> ', ' ')('\n <p>子孙。</p><p> 我还梦见我母妃，模样我已经看不清楚了，但我知道，是她。</p><p> 她过来摸我的头，说了一些话，我听不清楚。</p><p> 有一天晚上，朕半夜魇住，醒过来的时候，心头一痛。</p><p> 嗓子发痒，咳了两下，嘴里就发腥。</p><p> 朕燃灯照镜，拿帕子一揩，原来是呕血。</p><p> 有些事情，不用太医院的人说，朕也清楚。朕能够感觉到，身体越来越重，有时候突然之间，行动就滞起来。咳血的事我暂时没跟别人讲，怕太医院的人和几个老臣又到朕跟前来大惊小怪，把朕烦恼。</p><p> 在许多排山倒海压过来的事情当中，有一个人最让我忧恐，同时……不知道为什么。</p><p> 我数起来我走了之后，身边人有哪些放心不下，他也算其中一个。</p><p> 朕去了安王府。</p><p> 曹屿过来跟我报，说贺栎山在府上还算规矩，就是那些他府上的莺莺燕燕太吵闹，每天在那里叽叽喳喳鸡毛蒜皮的小事，谁占了谁便宜，谁背地里又说谁坏话，听着他们头疼，许多人都不愿意去守那处的墙角。</p><p> 还有一些兵意志不定，被那些漂亮的年轻女子一个挑拨就城门失守，差点就把人放出去。</p><p> 所以他反而多抽调了两个兵过去，互相监督，以免再发生这种状况。</p><p> 朕说他做得好，心细，同时又问他：“安王府外面，有没有什么动静？”</p><p> 曹屿说没有什么动静。</p><p> 外面来来往往的人，每出现一个，他们都盯得很仔细，府上的狗洞都堵住了，不可能有人钻出去也不可能传信。</p><p> “你做得好，”我扭头看，没有看见记忆中那张脸，“安王人呢？”</p><p> 贺栎山正在喂鱼。</p><p> 他知道朕来了，不愿意见朕。</p><p> 我说他是大不敬，他将手中的鱼食一把全都丢进了池中，拍了拍手，转过头来似笑非笑。</p><p> “皇上说臣有罪，不用恕。臣都这么多罪了，还怕这一条？”</p><p> 我沉默。</p><p> 贺栎山稍正姿态，躬身问我：“皇上来找臣，可是有什么要事？”</p><p> 我说：“怀深善工笔，朕却一直以为怀深画技不佳。”</p><p> 贺栎山道：“臣明白了，皇上这一回是来讨臣欺君之罪。”</p><p> 我说：“怀深上一次给朕画，已经是许多年以前，不知道怀深有没有这个空闲，给朕画一副新的。”</p><p> 我坐在他家专门修在园中高点的小亭之中，风景独好。贺栎山坐在我对面，专门一张桌子被抬过来，上面文房四宝齐全，各类笔毫粗细都有，他坐下来，给我画。</p><p> 抬头低头，不时看我，眉头蹙着，好像正在认真。</p><p> 画完的时候，已经黄昏。</p><p> “劳烦皇上枯等，臣有罪。”</p><p> 夕光正盛，泼照在他展给我的画卷上，墨痕犹未干透。</p><p> 我看了一眼，挪开目光。</p><p> “画得不好，你自己收着吧。朕不要了。”</p><p> 已经秋末, 千树万花凋敝零落，穿过深坊小巷，内外重门, 满城枫色。</p><p> 行在去往郊外的林中小径, 车轮轧过在地上铺得满满当当的树枝和枯叶, 发出清脆的响声。</p><p> 喀嚓。</p><p> 喀嚓。</p><p> 喀嚓。</p><p> “皇上。”</p><p> “嗯？”</p><p> “臣小人之心, 揣测皇上将臣叫到郊外, 是想要取臣的性命。”</p><p> “怎么这么想？”</p><p> “皇上将臣晾在安王府这么久都没有说过要怎么处置臣，突然皇上到访, 将臣叫出去，臣觉得可能是这个答案。皇上这几年, 杀了不少人，这些人死之前, 想必也跟臣一样，意想不到收命的人是皇上。”</p><p> 朕撩开车帘, 林间有风, 卷进来一片脉络清晰的黄叶，落在手里还没有用力，喀嚓就碎了。</p><p> 朕赶紧扬了出去，关上车帘, 不再吹风。</p><p> 路还远, 最近雨多，幸好今天晴朗。</p><p> “若是，你现在应该跳车。跑得快, 兴许还能够活命。”</p><p> 贺栎山神色自若道：“皇上要杀的人，臣看还没有哪个人逃脱。何况臣与皇上共乘，只怕臣刚坐起身, 皇上就能够把臣制伏。臣这样问，只是想要恳请皇上，能不能看在臣识相的份上，给臣选个风景好的山，不要那些臭水沟脏泥坑，臣死了之后，魂魄在附近飘，每天看着美景，心情能够好一点。”</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