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 <p> “不然我就把你翻墙的事情告诉老师。”她别扭道。</p><p> 小女孩威胁人的模样过于柔软可爱，毫无震慑力。楚懿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挑了挑眉，孩子气地逗她：“随你便。”</p><p> 话落，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p><p> 楚懿看向眼前人，有些诧异。</p><p> 容今瑶眸子水汪汪的，她吸着鼻子，有些可怜地说：“它快要死了，我治不好，你能不能帮帮我？”</p><p> 她的模样与受伤的猫没什么区别，楚懿想。</p><p> 尽管楚懿不认识眼前女孩，最后还是选择出手相助。等到他们双双回到课堂，楚懿这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六公主。好巧不巧，二人还是同窗。</p><p> 适逢放堂，老师随口讲着故事。</p><p> 他说，上京许多百姓家里都会供奉神像，希望神明可以驻守，保佑家运。可是有很多人请了神像，只供奉一段时间便后悔了。有人因为上香麻烦而放弃，有人因为没有达到预想的结果而放弃。</p><p> 凌云堂的学生都是世家皇族子弟，每个人含着金汤匙出生，受到万般宠爱。老师随便讲讲的故事根本无人在意，该玩闹的玩闹，该睡觉的睡觉。</p><p> 楚懿趴在桌上浅睡，过了一小会儿，他听见身边的女孩轻轻叹了一声气，哀戚道：“原来神明也会被遗弃啊。”</p><p> 城南静谧空旷，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马蹄声和呼吸声格外醒目。马上的少年微微失神，一瞬间明白过来。</p><p> ——它快要死了，我治不好，你能不能帮帮我？</p><p> ——原来神明也会被遗弃啊……</p><p> 原来如此。</p><p> 那只受伤的、治不好的猫是她，被遗弃的神明也是她。</p><p> 容今瑶出现在凌云堂，无意间向很多人伸出过手。可是，无人在意，更无人拉起她。就连他自己，也未尝真的去深入了解她。</p><p> 楚懿不由自主往南边方向眺望，那边人迹罕至，都是废弃的祠庙，里面还遗落着神像。</p><p> 那个地方，旁人都不敢触及，恐招惹晦气。可一个濒临绝望的人，是不会在乎的。</p><p> ……</p><p> 沁了冷意的夜雨嘀嗒落在门前的木板上，一声一声，经久不停。</p><p> 空旷破旧的祠庙里，面容模糊的小神像与神台被遗弃在地，有的已经破损，有的外形完好。一旁还有陈旧的香炉，里面的尘灰积满了厚厚一层，显然是多年无人来过。</p><p> 幽暗月光似乎并不垂怜这处偏僻祠庙，里面漆黑一团，连影子都被黑暗掩盖。</p><p> 容今瑶就缩在祠庙的角落里，鼻尖是陈旧、略带霉湿的气息。她抽抽嗒嗒的哭，出神望着残旧木门上的“吉”字，竟然与她身上的大红喜服诡异得相衬。</p><p> “你是我的耻辱……”</p><p> “你身上留着他的血，恶心至极……”</p><p> 这场大雨摧人心志。</p><p> 少女眼眸空洞，面庞雪白，孱弱的肩膀被枯枝荆棘刺痛流血也浑然不觉。</p><p> 容今瑶已经很久没这样过了，身子沉重疲惫，大脑陷入泥沼之中，好似被抽走全部的力气。</p><p> 可她从始至终都知晓，自己体内住着孤寡的灵魂。她把自己残破碎裂的心，一片一片捡起来缝合，虽然缝补后的形状很丑陋。她想，只要这颗心能跳动就好。她努力把自己从绝望中扯出，一直以“母妃是爱她的，只是宫中生活太煎熬”的借口聊以安慰，勉强度日。</p><p> 她成全母妃的心愿、谅解父皇的冷漠、努力遗忘身边的恶意。</p><p> 然而，叶欢意几句话就把她一切的坚持都打破了。</p><p> 她，无父亦无母。</p><p> 容今瑶呆滞地望向同样被遗弃在祠庙中的神像，不一会儿，又迟钝地垂首，开始胡乱猜想。</p><p> 今夜她情绪霎时崩溃，仓皇出逃，楚懿知道了会不会来找她呢？他应当会更讨厌自己了吧，她算计他的婚事、限制他的自由，还对他做了那么多无理取闹的事，让所有人都误会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p><p> 她好像给楚懿添麻烦了。</p><p> 一想到这，容今瑶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数次愧疚地哽咽，连哭声都只停留在抽泣，生怕一点风吹草动让旁人听见。</p><p> “哒哒哒——”</p><p> 冷不防，祠庙外传来人走路的脚步声，踩在雨里，声音格外明显。容今瑶下意识屏住呼吸，将喉间溢出的哭声吞了进去。</p><p> “容今瑶，出来吧，我知道你躲起来了。”骤然，楚懿的声音闯入耳里，“我知道你就在这里，你出来，我带你回家。”</p><p> 他无比笃定地开口，情绪很复杂。如果容今瑶此时能看见他的神色，便会发现他不似以往漠然。少年的声音没了往日那般含笑腔调，微微愠怒，又带着一丝隐忍。</p><p> 容今瑶心尖一颤，脸色苍白得如同冬日初雪，周围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p><p> 楚懿来了。</p><p> 有人说，请神容易送神难，神明一向敏感，遗弃它们的人要承受神明的怒火。旁人皆对这个地方避之不及，谁都不想无故招惹灾祸。</p><p> 容今瑶在心中恳求：</p> ', ' ')('\n <p>不要进来……不要进来……她不想被人看见，不想被找到。更不想，让楚懿背负神明的怒火。</p><p> 身子又往角落里瑟缩了几寸，容今瑶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响，她安慰自己，那人马上就会离开。</p><p> 然而未能如容今瑶所愿。</p><p> 下一刻，“吱呀”一声，残旧木门被人推开。</p><p> 穿着喜服的年轻人映着月光，莹润冷白的光泽勾勒出秀欣的身型轮廓。他浑身上下被雨水淋透，周身携带着雨夜的凛冽寒意，推开门时，黯淡无光的神像也被镀上一层银泽。</p><p> 容今瑶愣住了。</p><p> 少年的黑发被打湿，一缕一缕贴在额前，更显得那双眼深邃透亮。此刻，她并未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任何的嘲弄、讥讽、调侃与不屑。</p><p> 反而在那秋水明眸之中，窥见了不忍、愧疚与怜惜。</p><p> 容今瑶听到来人妥协般的叹息，也听到他以最轻柔的语气对她说：“容昭昭，我找到你了。”</p><p> ……找到她了？</p><p> 落下的泪和湿了的妆面混作一团，朱红与苍白染成颜料，涂抹在少女脸上，使其辨不清晰真容。头发混杂着雨水与灰尘，黏腻地贴在侧脸，容今瑶仅能露出带着怯意的双眸，乍一看如同寂寥深夜中的索命女鬼。</p><p> 容今瑶张了张嘴，木然地看着楚懿，眼眶中忽然氤氲起汩汩湿意。</p><p> 小时候，母妃不喜与她过于亲近，可是有一日，母妃说要与自己玩藏猫儿。于是她开心地跑到后花园的繁花尽处，躲进花丛，静静等着母妃找到自己。</p><p> 然而从天明到天黑，从日落到月升，都没能看到母妃的身影。</p><p> 小女孩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忍着饥饿跑着去找母妃，想跟娘亲撒娇，问问她是不是躲得太难找了，所以母妃一直没来，下一次一定不会如此任性。</p><p> 可是到最后，她等来的却是叶欢意决然离去的背影，以及被父皇清空的寝宫。</p><p> 楚懿紧抿双唇，垂眸凝视满身狼狈的容今瑶。</p><p> 她哪里是什么笑面虎，分明是一只被雨淋湿的猫，蜷缩在角落里，只会用湿哒哒的眼睛看着他。</p><p> 楚懿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瞳仁被雨意氤氲出温柔光色，他静了几息，缓缓说：“让我成为你的家人吧。”</p><p> 容今瑶喉咙中溢出声声呜咽，看着楚懿一步步靠近自己。她退无可退，只能把头埋进胸前，试图躲避。</p><p> 她不想见到楚懿，却又割裂地想。</p><p> ——今夜神明没有发怒，神明为她送来了祥瑞。</p><p> 同床共枕一整夜。</p><p> 楚懿踢开挡路的树杈与杂草, 径直走到瑟缩的容今瑶面前，低下身子，单膝跪地。他伸出手慢慢靠近她, 掌心悬停在她头顶, 等了片刻, 见她没有抗拒，才轻柔地抚了上去。</p><p> 掌心的温度透过凌乱的发丝, 似乎带着某种安抚的意味。</p><p> 顿了顿，楚懿开口，嗓音中透着喑哑：“叶贵妃的事, 是我自作主张了, 抱歉。”</p><p> 因为片面的目光, 他多次误解容今瑶, 认为她脸上戴着虚伪的假面具。出于好奇的心态，他数次试探，试图一层一层撕开伪装，深窥她掩藏之下的真面目。</p><p> 一层又一层……他终于见到了她最真实的模样, 结果却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p><p> 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幽邃黑夜中，婚服加身的二人借着微薄的光，看清对方眼中流淌的情绪。</p><p> “为什么跟我说抱歉……你又没错,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容今瑶肩膀微微颤抖，双眸雾气凝重，眼泪登时化作决堤的泪水倾泻而出。</p><p> 她不敢抬起眼睫看他，只细碎的呜咽。一点一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赶走他。</p><p> 楚懿无视容今瑶的驱赶, 却也守护她的脆弱，静静地等待她呼吸平稳。</p><p> 依照莲葵所说，容今瑶心病发作后会极度敏感，下意识想要逃离。楚懿唯一能做的，便是认可、理解与陪伴。</p><p> 思及此，楚懿定定神，轻声道：“容今瑶，所有人都很喜欢你，莲葵、太子、方云朗。每个人都觉得你很好。”</p><p> “——也包括我。”</p><p> 楚懿尝试着向深渊处的人伸出援助之手，“你不是一无所有。”</p><p> 他用指腹拭去容今瑶面容上的泪，指了指门外，微微一笑：“你看，就连这雨也很喜欢你。知道你要回家了，舍不得再次让你淋湿。”</p><p> 话音甫落，容今瑶缓缓抬起头。</p><p> 喜欢？</p><p> 她这样的人，也值得被喜欢吗？</p><p> 时隔十年，第一次有人当面对她说，所有人都很喜欢你，每个人都觉得你很好。因为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被忽视的存在。</p><p> 或装成乖巧的模样、或成为令人头疼的草包公主、或韬光养晦安稳度日。她尝试过无数种吸引人注意的法子，可父皇与母妃的疏远，每每让她反思，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p><p> 到头来竟发现，有些人的出生就是个错误。</p><p> 思绪时而迟钝时而平静，容今瑶目光惨</p> ', ' ')('\n <p>然，张了张嘴，断断续续地说：“楚懿，这是同情吗？”</p><p> 她已经很多年不哭了，被尖锐的言辞刺激也好、被冷落也罢，她都能硬生生地忍下来。以至后来无论旁人怎么说，她都能面不改色，没半分情绪。可长久的忍耐总是会突然破功，再坚固的石头也总有裂开的那一天。</p><p> 一直忍耐的脆弱和秘密终于袒露人前，还是以这么狼狈的姿态。此情此景，不管是谁都会心生同情吧，楚懿也不例外。</p><p> 但这份同情的分量太重了。</p><p> “我不需要同情。”她忍不住道，“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明天就好了。”</p><p> 楚懿听出她语气中的执拗，“忘了？我还欠你一份人情。”</p><p> 容今瑶心想她只是大脑迟钝了些，又不是失忆，“端阳那日，你已经还给我了。”</p><p> “……”楚懿没再说话，只是俯下身去，把围绕在容今瑶身侧的枯枝荆棘一一挪开。</p><p> 那些枯枝带着尖锐的刺，环在人的周围就好像无形的囚笼，稍有不慎就会遍体鳞伤。当最后一根荆棘被清除，遮挡在容今瑶脸上的阴翳也刹那间消散。</p><p> 楚懿直起身，低眉凝视她：“我没那么好心，遇到一只受伤的猫就要捡回家。日日呵护，成为它的家人，我又不是收容所。”</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