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 <p> “裴怀玉，从汤宅布阵前，你满不在乎地恶意戏弄我，到后来在观中我最信你时还算计着我给我下蛊，”他轻嗬了声，“你从来不值得别人对你有一星半点的真心。”</p><p> 虽然此刻被吴玉瀣重伤的裴怀玉，压根记不清他口中之事，但不妨碍他不屑反刺道：“自说自话得爽快么？真心——”</p><p> 他轻嗤道：“那种无用的麻烦，我从来没想要过。我只想要你的一条命啊。”</p><p> 母蛊受子蛊影响，烧得裴怀玉心口灼烫，他对心底泛上来的丁点酸涩无所适从，于是权作不耐烦地闭上了眼。</p><p> 最后屋子里静下来。</p><p> 睁眼空荡荡。</p><p> 郎盛光同魏春羽的婚事，是在立秋那天定下的。</p><p> 郎盛光说：“我不求与你伉俪情深，只要相安无事就好了。”</p><p> 魏春羽心地不坏，思想宽容，无父无母，又在她父亲手底下做事，虽有才能，但品阶不高，与自己成了婚，只会敬她，也无人管束她。这对郎盛光来说，是一件恰当的好事。</p><p> “我知道你府里养了人，但不要教他出现在人前，那就与我无干。”</p><p> 魏春羽肃容应下了：“洲君谨记，必不食言。”</p><p> 郎盛光托起他肘弯的手，微微使劲：“我会叫父亲提拔你，你也不要拘束我。往后我是要四处周游的，修山水志。如果你想要孩子，可以过继几个。”</p><p> “在下知道。还是，多谢郎小姐。”</p><p> 见他应得痛快，郎盛光不由多问了一句：“你呢，你要在官场做一辈子么？即便是做到至高处，古往今来相同的也有太多人，不会有人记得你。”</p><p> 魏春羽微微摇头：“郎小姐，在从心所欲以前，我有必须要做的事。”</p><p> “做完以后呢？你的从心所欲之事又会是什么？”</p><p> “向东去吧。”</p><p> “什么？”郎盛光微愕。</p><p> “取完真经的玄奘留在天上了，我做不成神仙，那便回东土大唐吧。”</p><p> 成婚前两个月。</p><p> 匪寇猖獗，魏春羽等人听令前往，顺利平乱。官场上又晋一级，受正六品步兵校尉。</p><p> 成婚前一个月。</p><p> 裴怀玉的这具身体到了极限，魏春羽应言取了一瓣魂火，熔给他的新身体。</p><p> 柳巫说：“幸而你找到了他的命火，否则单是从你身上取的东西，恐怕不能这样顺利。”</p><p> 魏春羽绷着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他望着昏睡的裴怀玉，缓声道了句：“多谢。”</p><p> “你本是长命之相，取了这盏魂火，至少折损二十年寿命，你真的不悔？”</p><p> 温和的暮光覆在裴怀玉的面庞上，平静安宁。</p><p> 魏春羽摇了头，随后竟然微微笑起来：“前辈，要是他不出现，我会痛苦很多。虽然也有些痛苦是他带来的，但和他的消失比起来”说到这里，他换了口气，“他还活着、还存在，就好像过去的一部分我也活着一样。”</p><p> 哪怕此时此刻他要杀自己。</p><p> 但是魏春羽竟然更加频繁地想起，那柄曾挡在自己身前的剑。</p><p> 或许这些年，他已经疯了。</p><p> “我已经失去很多东西了，要是他也不在了，我都不知道我还剩下什么了。”</p><p> 所以哪怕裴怀玉不愿意，哪怕给他种下各种稀奇的蛊虫，哪怕是用连自己也参不透的情感留下他，只要留下他，怎样也不会后悔的。</p><p> 柳巫面上的沟壑里像藏了许多的眼睛，与那双显露着的一起注视着他：“人总得学会从自己身上找活头，如果你还想活着。”</p><p> “办完这桩事，我也要回庄子里了。”</p><p> 魏春羽点了点头：“这些日子，多谢前辈了。那阿嫪姑娘也跟前辈一道走吗？”</p><p> “随缘罢，她或许愿意跟着你。”</p><p> 直到大婚当日，魏春羽取了魂火的伤也没痊愈，心口的瘢痕仍灼烧着人的神志。</p><p> 原本打算在地上凑合一晚的魏春羽，在推开门后，见着了只剩个红盖头的婚房，也不由得愣了一愣。</p><p> 反应过来时他轻笑一声，沉疴与新伤终于放肆地痛起来，不再被他谨慎的呼吸克制着。连轴转了几个月的身体终于被疲惫压垮，他倒在藏着喜糖与果子的床被上，来不及拂开身下的硌硬之感，就沉沉睡去了。</p><p> 没想到梦中又看见了裴怀玉，和他身上的那只残魂。</p><p> 魏春羽隐隐意识到，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梦见真正的裴玉铮了。</p><p> 原先裴怀玉种着同生母蛊的那具身体已经失去生机，而移舍时不曾见到的那只残魂，大约也不会再入他的梦来。</p><p> 梦里的裴怀玉杀吴玉瀣不成，落得个被吴家养着的高手打得奄奄一息的蠢下场。没想打重活一世的他在激愤悲恸的冲击下，竟也做出了同前世如出一辙的蠢事。</p><p> 血吞没了他白色的牙齿、浅淡的唇瓣，他浑身的重量都压在剑柄上，叫那雪白的剑刃也微微弯曲，更深地埋入地里。</p><p> 嘶哑字音自裴怀玉胸腔中挤出：“玉铮，好像我来不及为你了结</p> ', ' ')('\n <p>愿望，就要死了。”</p><p> 那残魂迟迟才回他，也有些半死不活的：“没事的，我也快消失了。”</p><p> “我曾经同你讲过，我不记得我的愿望了，我也一度以为，我是为了复仇，为了看到裴荣风、阿杏那些害死我的人偿命。但后来，阿杏在汤宅中被蛊虫啃食殆尽了，我很快意，但又没有痛快到有夙愿得成的地步——我觉得我不是为了这桩事献舍的。”</p><p> “直到不久前，我才逐渐想起来，我或许只是为了看到自己死后的世界，我只是想让我的意识留存得久一些。”</p><p> “但我没想到，能和你处在一个身体里这样久。最初因为知道你做过皇帝，我总是很激动，觉得你是个和我截然不同的人，我这具身体也能有段全新的经历。但后来，看到你总是希望自己做到最好，把经历过的创伤全都抹平，我开始后悔叫了你那么多声‘陛下’了。就好像，你这样逼自己，也有我的一份推力。”</p><p> “与其让你再跳进漩涡，挣扎一通，我更想让你夺舍永绝后顾之忧后，去试试不一样的生活。我记得小含玉说，他想到处转转，每到一个地方，就驻扎十天半个月，想做个写世情小说的书手，把一切经历的、没经历的、想过的、不敢想的，都在自己活着时写尽了。我觉得，那样的生活，如果顺利，应当是比提心吊胆、殚精竭虑的庙堂里快意的。”</p><p> “含玉，回头看吧，其实年轻的你也很好。”</p><p> 听这话的人，没把自己代进去，用心想能与不能，只是觉得如今的自己听到这样的生活，只剩满心酸楚。</p><p> 那残魂将余下的生机都融给了裴怀玉，顶上了汤磬舟给的耗剩无几的解毒莲的缺。</p><p> 随即消失天地间，第二次的真正彻底的死亡。</p><p> 而梦外人心绪不明，眼睫颤抖。</p><p> 魏春羽只是想，如果他不是裴怀玉要夺舍的人，他也会觉得，裴怀玉又有什么错呢？他披尽风霜，独自走过无人走过的荒迹。</p><p> 易地而处，魏春羽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是或许没有那样坚毅的心性。</p><p> 而知道他过去的人，像是那只残魂，都说他太偏执、说他错了。</p><p> 魏春羽顺从心意推开书房的里间时，裴怀玉正睡得安宁。</p><p> 那具新找来的身体原本同裴怀玉只有两三分像，但魏春羽熔了魂火进去，会像刚刚转世而来的裴怀玉那样，越长越像，不至于让人看着别扭。</p><p> 魏春羽坐在床边，端详一阵，伸手用掌心轻轻摩挲裴怀玉的面颊。</p><p> 他总是觉得，怜惜裴怀玉，就是安慰他自己。</p><p> 只是要是怜惜的人不总想着杀自己就更好了——这样想来，制成傀儡是个极妥帖的法子。</p><p> 被搓得皮肤泛红的人迷茫地抖了抖眼皮，睁开了眼。</p><p> 魏春羽没有抽手，他在巧合的对视里屏息一瞬：“阿玉，早在紫微洞中，我就想这样做了。”</p><p> 裴怀玉发虚的眼神勉力聚拢，瞧清了那眉眼低垂之人的姿态神情，惊诧太过，掩过嫌恶：“你做什么还来？癞皮狗都没有你这样记吃不记打。”</p><p> “别说话了。你想要我救你，我救你就是了。”魏春羽划开口子的指尖抵在他唇齿上，用力撬开后弄得一派鲜血淋漓。</p><p> 那人低笑一声，道：“只是你的血，竟也有这样大的作用。”</p><p> 裴怀玉不知那铸身割神魂之事，只当自己好转的身体都是这血的功劳。魏春羽对上他近乎贪婪的目光，也无心解释，免得再挨句“癞皮狗”的蠢骂。</p><p> 魏春羽落在他颈侧的手刀将他砍晕，在陷入混沌前，他感知到床侧塌陷，直到魏春羽挤上床榻，像紧守住一件救命法宝一样拥住他，而裴怀玉不得动弹。</p><p> 魏春羽贪心地想：就当，就当，做一个短暂的休息罢。</p><p> 几近天明时，魏春羽照例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一通，往公务处去了。</p><p> 路过前厅时，昨日大婚失踪、使出李代桃僵的郎盛光正坐在一桌菜前，也不动筷，专门等他似的。</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