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张守中怔了一下，“皇上早就知道平京会有假围城？”<br />
陈翊琮摇头，“朕给他密旨的时候，还是五月末。当时是因为见了申集川和常胜，觉得今年金贼的动向有些过于安静了。再加上从去年起金贼就一直在往西面征讨，所以在想他们会不会从其他地方突入。”<br />
孙北吉颦眉，“西南西北崇山峻岭，人尚且难以通行，何况骑兵？金贼突然带领三十万大军从天而降，这——”<br />
“没有三十万，”陈翊琮打断道，“而且那些人也不是金人，从兵到马都不是。”<br />
孙、张哗然。<br />
“……是见安阁？”张守中先反应了过来。<br />
陈翊琮半垂了眼眸，脸上的笑带着几分嘲弄和冷峻，“是。”<br />
他停顿片刻，又道，“那些人不过是换了身皮的山匪，总数还不到五千。”<br />
“五千”两个字一出，众人再次愕然，整个养心殿一时鸦雀无声。<br />
“但江洲公羊恩报上来的数字，就是三十万。”孙北吉有些不解，“三十万，五千……这也差得太远了。”<br />
“公羊恩也没说错，他们也只是估计罢了，从县到省，大家被金贼杀怕了，一层层都夸大之后，合计就是这么多，”陈翊琮开口道，“因为真正和这批人正面交过手的，也就是只有江洲府的驻军罢了。”<br />
“什么！？”张守中哑然，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皇上亲眼所见？”<br />
“差不多吧。”陈翊琮答道。<br />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张守中满意，他皱眉郑重道，“这几日兵部收到的消息，一直是我军正在江、楚之间与金兵激战，每日折损的兵力、剿灭的金贼人数也数以万计——”<br />
“将计就计罢了。”陈翊琮轻声道，“你们前些天不是也和见安阁的叛军激战了数日吗？”<br />
张守中喉咙动了动，一时说不出话来。<br />
“要骗过别人，先骗过自己。”陈翊琮笑了笑，“江洲府驻军的守将李然麾下刚好有个草包先锋，在白蛇岭一带和这批‘金贼’缠斗，你们看到的那些折损，一多半是他报上来的。”<br />
“……是……是假的？”<br />
“假的。”陈翊琮低声道，“但挺好的，朕也专门叮咛了李然不要拆穿，他说什么就报什么。江、楚、秦的兵营加在一起将近有八十万的兵力，这场奇袭不痛不痒，完全不用担心。”<br />
孙北吉的眼睛微微眯起，“那皇上……是想将计就计？”<br />
“对。”陈翊琮点头，“五月朕见常胜的时候，得知了阿尔斯兰部的一些新动向，加上先前在江洲碰上的那群青袍匪，朕觉得今年可能会和往年不太一样。”<br />
张守中和孙北吉都屏住了呼吸，两人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为什么陈翊琮方才要屏退旁人。<br />
陈翊琮轻声道，“朕想，金贼、或者说是见安阁的这帮叛臣，大约就是想看我们在这半个月的时间，把军队调来调去，疲于奔命，最后再集中在江州一带……那这场戏，我们也配合着虚晃一枪，是最好的。<br />
“公羊恩这个人虽然直，但不蠢，他虽然现在报了三十万，但最多再过半个月，他也会发现一些端倪，今年金贼和我们决战的战线绝不是在我大周的腹地。”<br />
“还是在北境么？”<br />
“也有可能直取平京，阿尔斯兰部去年打下了西边的一处海岛之国。”陈翊琮轻声道，“他们，有战船了。”<br />
第二百一十二章 往事如梦<br />
孙、张二人一时间不知应该作何表情。<br />
平京并不靠海，但离海也不算远。如果金贼真的从海上进攻，那么大周就要面临双线作战。<br />
且平京不比北境四州。<br />
那条天堑一般的见安江，比任何铜墙铁壁都要坚固，自大周立国以来，尽管纷争不断，但从来没有异族打到过江洲以南。<br />
奔腾不息的流水如同一道强有力的臂弯，将富庶安和的江南紧紧护在怀中。<br />
“皇上打算怎么办？”<br />
“该来的躲不了。”陈翊琮低声道，“所以我回来了。”<br />
张守中这才明白为什么陈翊琮临时变卦，又从北境赶回。<br />
“北境就交给常、申两位将军，”陈翊琮接着道，“朕应当守在大周的南疆。”<br />
孙北吉轻轻叹了一声，他望着陈翊琮，既觉得忧虑，又带着几分激赏。<br />
“当如此也。”<br />
……<br />
这天下午，在结束了与大部分六部官员的会晤之后，陈翊琮骑着马回了一趟恭王府。<br />
他在母亲的灵位前细细讲述了这次出行的种种见闻，讲述他的几次死里逃生，和他看见的人间炼狱。<br />
陈翊琮几次哽咽，甄氏的灵位在高处安静地聆听着。<br />
这天，陈翊琮在恭王府傍晚一直待到了傍晚，才启程重新回宫。<br />
今年的夏天比往年要热得多，如今都已经过了中秋，白天的暑气却还是没有完全散去。<br />
只有等到入夜，四下静寂，夜风习习的时候，才让人觉得秋日确实是来了。<br />
卢豆提着灯笼跟在陈翊琮的身侧，他不时抬头，用余光去看陈翊琮的侧脸，陈翊琮看起来似乎正在想什么想得出神。<br />
“皇上，”卢豆轻声道，“咱们好像走错了。”<br />
陈翊琮停下了脚步，这才如梦初醒地看了看眼前的一切。<br />
“养心殿应该往那边走。”卢豆指了指东南的方向，“奴婢看您想事情想得出神……”<br />
陈翊琮沉眸。<br />
“……没走错。”他低声道。<br />
卢豆怔了一下，知趣地低下了头，他小心地跟在陈翊琮的一旁，为皇帝照亮前路。<br />
先前陈翊琮还未曾觉察到，直到此刻卢豆点破，他才意识到自己正不自觉地往曾经的小院走去。<br />
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很多、很多次。<br />
路上，陈翊琮不时碰见交班离去的太医，他们之中，有些人还没有得到皇上已经回宫的消息，于是双方走得很近了，他们才看清眼前人是圣上。<br />
太医们纷纷慌忙跪下行礼，陈翊琮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必介怀。<br />
这情景让陈翊琮觉得熟悉，从前在去柏灵的小院时，他也经常碰见这些太医——毕竟那间小院就在太医院值房的隔壁。<br />
昔日的小院看起来似乎更加破败了。<br />
陈翊琮推了推门，发现门是从里面闩着的。<br />
他对着眼前的木门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抬手敲了敲门。<br />
“谁啊。”赵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br />
“是……朕。”陈翊琮低声答道。<br />
一阵脚步声随即传来。<br />
这一连串的动作和应答，都让陈翊琮感到某种时空交叠的错愕。<br />
因为，从前……也是这样。<br />
赵七开了门，当即就给陈翊琮跪了下去，他诚惶诚恐地望着突然驾到的皇帝，眼中带着惊惧。<br />
木门一开，陈翊琮瞬间回到现实。<br />
这还不到一年，整个小院，已经破败了。<br />
庭院里的杂草无人修剪，疯长了一整个夏天，如今已是一片枯黄，柏灵放在树下的摇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br />
像这样难得的秋日夜晚，她应该会拿着书卷，坐在院子里夜读。<br />
空气中弥散着桂树的香气。<br />
陈翊琮慢慢走过这间庭院，这里的每一样事物，都显露着一种无人照看的荒芜。<br />
“你就是这么打理这院子的吗？”陈翊琮回头望了赵七一眼。<br />
“奴婢……奴婢该死！”赵七立刻磕头，“实……实在是没有办法，内务府……内务府这半年，什么都不给拨……所以……”<br />
“为什么不给拨？”陈翊琮冷声道，他看了看此刻寂静的庭院，有颦眉道，“这里就你一个人？朕之前调过来的那些宫女呢？”<br />
“都……都调走了。”赵七颤抖着答道。<br />
陈翊琮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踩着台阶，慢慢走到正屋的门前。<br />
屋门紧闭，但没有锁，他稍一用力便推开了大门。<br />
借着今夜的清晖，陈翊琮看见他的正对面还挂着当年皇爷爷笔力苍劲的题字——贞善流芳。<br />
屋子里的一切还是从前的样子。<br />
他轻轻抚过曾经和柏灵一起吃饭的方桌，抚过椅背，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雨夜。<br />
那天夜里他浑身湿漉漉地走进这里，那时屋里的灯火是暖橘色的，柏灵一边和他说话，一边站在椅背后面，给他擦头发。<br />
卢豆就在这时点燃了屋子里的灯。<br />
陈翊琮看见，他方才抚摸过的地方，已经多了几道清晰的指印——这里的一切都已经蒙上了薄薄的灰尘。<br />
他喉咙动了动，收回目光，往东边的卧房走去。<br />
卢豆连忙端着灯盏跟了上去。<br />
正厅和卧房之间没有木门，但柏灵挂了一道帘子在进门的地方。侍女说，柏灵非常反感其他人未经她同意就进她的房间，即便下人们只是单纯地去做一些擦拭和整理的活儿，也一样会引来她的不快。<br />
所以这间屋子，日常都是柏灵自己在打理。<br />
陈翊琮望着屋子里的陈设，慢慢在桌边站定。<br />
就是这把椅子……在行刺的那天晚上，他和柏灵就坐在这把椅子上亲吻。<br />
柏灵坐在他的膝上，和他紧紧地拥抱在一起。<br />
小小的，温暖的柏灵。<br />
漫长的，沉默的亲吻。<br />
“皇上……”卢豆在一旁忍不住道，“这儿灰大，要不奴婢今晚让人来打扫一下，您明天再来看看？”<br />
“不用了。”陈翊琮轻声道，“拆了吧。”<br />
“什么……？”<br />
“把这间院子拆了吧。”陈翊琮轻声道，“……徐直那边不是一直叨叨底下人手不够吗，让赵七调过去跟他做事吧。”</p>
陈翊琮摇头，“朕给他密旨的时候，还是五月末。当时是因为见了申集川和常胜，觉得今年金贼的动向有些过于安静了。再加上从去年起金贼就一直在往西面征讨，所以在想他们会不会从其他地方突入。”<br />
孙北吉颦眉，“西南西北崇山峻岭，人尚且难以通行，何况骑兵？金贼突然带领三十万大军从天而降，这——”<br />
“没有三十万，”陈翊琮打断道，“而且那些人也不是金人，从兵到马都不是。”<br />
孙、张哗然。<br />
“……是见安阁？”张守中先反应了过来。<br />
陈翊琮半垂了眼眸，脸上的笑带着几分嘲弄和冷峻，“是。”<br />
他停顿片刻，又道，“那些人不过是换了身皮的山匪，总数还不到五千。”<br />
“五千”两个字一出，众人再次愕然，整个养心殿一时鸦雀无声。<br />
“但江洲公羊恩报上来的数字，就是三十万。”孙北吉有些不解，“三十万，五千……这也差得太远了。”<br />
“公羊恩也没说错，他们也只是估计罢了，从县到省，大家被金贼杀怕了，一层层都夸大之后，合计就是这么多，”陈翊琮开口道，“因为真正和这批人正面交过手的，也就是只有江洲府的驻军罢了。”<br />
“什么！？”张守中哑然，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皇上亲眼所见？”<br />
“差不多吧。”陈翊琮答道。<br />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张守中满意，他皱眉郑重道，“这几日兵部收到的消息，一直是我军正在江、楚之间与金兵激战，每日折损的兵力、剿灭的金贼人数也数以万计——”<br />
“将计就计罢了。”陈翊琮轻声道，“你们前些天不是也和见安阁的叛军激战了数日吗？”<br />
张守中喉咙动了动，一时说不出话来。<br />
“要骗过别人，先骗过自己。”陈翊琮笑了笑，“江洲府驻军的守将李然麾下刚好有个草包先锋，在白蛇岭一带和这批‘金贼’缠斗，你们看到的那些折损，一多半是他报上来的。”<br />
“……是……是假的？”<br />
“假的。”陈翊琮低声道，“但挺好的，朕也专门叮咛了李然不要拆穿，他说什么就报什么。江、楚、秦的兵营加在一起将近有八十万的兵力，这场奇袭不痛不痒，完全不用担心。”<br />
孙北吉的眼睛微微眯起，“那皇上……是想将计就计？”<br />
“对。”陈翊琮点头，“五月朕见常胜的时候，得知了阿尔斯兰部的一些新动向，加上先前在江洲碰上的那群青袍匪，朕觉得今年可能会和往年不太一样。”<br />
张守中和孙北吉都屏住了呼吸，两人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为什么陈翊琮方才要屏退旁人。<br />
陈翊琮轻声道，“朕想，金贼、或者说是见安阁的这帮叛臣，大约就是想看我们在这半个月的时间，把军队调来调去，疲于奔命，最后再集中在江州一带……那这场戏，我们也配合着虚晃一枪，是最好的。<br />
“公羊恩这个人虽然直，但不蠢，他虽然现在报了三十万，但最多再过半个月，他也会发现一些端倪，今年金贼和我们决战的战线绝不是在我大周的腹地。”<br />
“还是在北境么？”<br />
“也有可能直取平京，阿尔斯兰部去年打下了西边的一处海岛之国。”陈翊琮轻声道，“他们，有战船了。”<br />
第二百一十二章 往事如梦<br />
孙、张二人一时间不知应该作何表情。<br />
平京并不靠海，但离海也不算远。如果金贼真的从海上进攻，那么大周就要面临双线作战。<br />
且平京不比北境四州。<br />
那条天堑一般的见安江，比任何铜墙铁壁都要坚固，自大周立国以来，尽管纷争不断，但从来没有异族打到过江洲以南。<br />
奔腾不息的流水如同一道强有力的臂弯，将富庶安和的江南紧紧护在怀中。<br />
“皇上打算怎么办？”<br />
“该来的躲不了。”陈翊琮低声道，“所以我回来了。”<br />
张守中这才明白为什么陈翊琮临时变卦，又从北境赶回。<br />
“北境就交给常、申两位将军，”陈翊琮接着道，“朕应当守在大周的南疆。”<br />
孙北吉轻轻叹了一声，他望着陈翊琮，既觉得忧虑，又带着几分激赏。<br />
“当如此也。”<br />
……<br />
这天下午，在结束了与大部分六部官员的会晤之后，陈翊琮骑着马回了一趟恭王府。<br />
他在母亲的灵位前细细讲述了这次出行的种种见闻，讲述他的几次死里逃生，和他看见的人间炼狱。<br />
陈翊琮几次哽咽，甄氏的灵位在高处安静地聆听着。<br />
这天，陈翊琮在恭王府傍晚一直待到了傍晚，才启程重新回宫。<br />
今年的夏天比往年要热得多，如今都已经过了中秋，白天的暑气却还是没有完全散去。<br />
只有等到入夜，四下静寂，夜风习习的时候，才让人觉得秋日确实是来了。<br />
卢豆提着灯笼跟在陈翊琮的身侧，他不时抬头，用余光去看陈翊琮的侧脸，陈翊琮看起来似乎正在想什么想得出神。<br />
“皇上，”卢豆轻声道，“咱们好像走错了。”<br />
陈翊琮停下了脚步，这才如梦初醒地看了看眼前的一切。<br />
“养心殿应该往那边走。”卢豆指了指东南的方向，“奴婢看您想事情想得出神……”<br />
陈翊琮沉眸。<br />
“……没走错。”他低声道。<br />
卢豆怔了一下，知趣地低下了头，他小心地跟在陈翊琮的一旁，为皇帝照亮前路。<br />
先前陈翊琮还未曾觉察到，直到此刻卢豆点破，他才意识到自己正不自觉地往曾经的小院走去。<br />
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很多、很多次。<br />
路上，陈翊琮不时碰见交班离去的太医，他们之中，有些人还没有得到皇上已经回宫的消息，于是双方走得很近了，他们才看清眼前人是圣上。<br />
太医们纷纷慌忙跪下行礼，陈翊琮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必介怀。<br />
这情景让陈翊琮觉得熟悉，从前在去柏灵的小院时，他也经常碰见这些太医——毕竟那间小院就在太医院值房的隔壁。<br />
昔日的小院看起来似乎更加破败了。<br />
陈翊琮推了推门，发现门是从里面闩着的。<br />
他对着眼前的木门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抬手敲了敲门。<br />
“谁啊。”赵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br />
“是……朕。”陈翊琮低声答道。<br />
一阵脚步声随即传来。<br />
这一连串的动作和应答，都让陈翊琮感到某种时空交叠的错愕。<br />
因为，从前……也是这样。<br />
赵七开了门，当即就给陈翊琮跪了下去，他诚惶诚恐地望着突然驾到的皇帝，眼中带着惊惧。<br />
木门一开，陈翊琮瞬间回到现实。<br />
这还不到一年，整个小院，已经破败了。<br />
庭院里的杂草无人修剪，疯长了一整个夏天，如今已是一片枯黄，柏灵放在树下的摇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br />
像这样难得的秋日夜晚，她应该会拿着书卷，坐在院子里夜读。<br />
空气中弥散着桂树的香气。<br />
陈翊琮慢慢走过这间庭院，这里的每一样事物，都显露着一种无人照看的荒芜。<br />
“你就是这么打理这院子的吗？”陈翊琮回头望了赵七一眼。<br />
“奴婢……奴婢该死！”赵七立刻磕头，“实……实在是没有办法，内务府……内务府这半年，什么都不给拨……所以……”<br />
“为什么不给拨？”陈翊琮冷声道，他看了看此刻寂静的庭院，有颦眉道，“这里就你一个人？朕之前调过来的那些宫女呢？”<br />
“都……都调走了。”赵七颤抖着答道。<br />
陈翊琮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踩着台阶，慢慢走到正屋的门前。<br />
屋门紧闭，但没有锁，他稍一用力便推开了大门。<br />
借着今夜的清晖，陈翊琮看见他的正对面还挂着当年皇爷爷笔力苍劲的题字——贞善流芳。<br />
屋子里的一切还是从前的样子。<br />
他轻轻抚过曾经和柏灵一起吃饭的方桌，抚过椅背，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雨夜。<br />
那天夜里他浑身湿漉漉地走进这里，那时屋里的灯火是暖橘色的，柏灵一边和他说话，一边站在椅背后面，给他擦头发。<br />
卢豆就在这时点燃了屋子里的灯。<br />
陈翊琮看见，他方才抚摸过的地方，已经多了几道清晰的指印——这里的一切都已经蒙上了薄薄的灰尘。<br />
他喉咙动了动，收回目光，往东边的卧房走去。<br />
卢豆连忙端着灯盏跟了上去。<br />
正厅和卧房之间没有木门，但柏灵挂了一道帘子在进门的地方。侍女说，柏灵非常反感其他人未经她同意就进她的房间，即便下人们只是单纯地去做一些擦拭和整理的活儿，也一样会引来她的不快。<br />
所以这间屋子，日常都是柏灵自己在打理。<br />
陈翊琮望着屋子里的陈设，慢慢在桌边站定。<br />
就是这把椅子……在行刺的那天晚上，他和柏灵就坐在这把椅子上亲吻。<br />
柏灵坐在他的膝上，和他紧紧地拥抱在一起。<br />
小小的，温暖的柏灵。<br />
漫长的，沉默的亲吻。<br />
“皇上……”卢豆在一旁忍不住道，“这儿灰大，要不奴婢今晚让人来打扫一下，您明天再来看看？”<br />
“不用了。”陈翊琮轻声道，“拆了吧。”<br />
“什么……？”<br />
“把这间院子拆了吧。”陈翊琮轻声道，“……徐直那边不是一直叨叨底下人手不够吗，让赵七调过去跟他做事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