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 想她死<br />
这句话是勒令, 不是商量。<br />
他甚至踢了张长凳到她膝窝。<br />
兰芙别无他法，宛如被架在弦上的箭，双手捧紧热碗, 屈下腰身, 缓缓试探。<br />
她了解他同疯子般的性子, 故而每弯一寸身, 便要竖耳静观身旁的动响, 像已然犯了大错，惩戒悬在她头上, 不知何时会朝她砸下来。<br />
他会打她吗, 掐着她的脖子撞到墙上, 还是扯了她的衣裳执戒尺落在她身上……<br />
这些，他都对她做过。<br />
她猜不透他何时会对她出手, 只能提心吊胆，甚至期盼强加在她身上的疼痛能快些来临，她挨了这些，能早些回去。<br />
“坐下。”祁明昀从她<br />
凌乱闪烁的目光中窥清她的思虑，其中还是那股显而易见的惊惧。他这次倒破天荒地没发怒, 将长凳挪到她膝窝, “今夜不打你。”<br />
兰芙略微松了口气，在他凝重的注视下, 稳稳落坐在桌案侧面，正好是他的右手边。<br />
她知道, 既然坐下了，下一步必须要吃。<br />
她捏紧筷子, 极不自在地伸入碗中，浅浅拨动浸满红油汤汁的煎蛋, 待干净的筷子碰上黏腻油花，她也不再拘谨，先夹起鸡蛋咬了一小口。埋头时，一团浓重圆影打在桌案，甚至可见她参差细碎的发丝飞浮的影子。<br />
祁明昀淡眼看着，眼前的身影忽而与他记忆中的身影重合，她还是这个习惯，喜欢先吃鸡蛋，再吃粉，最后吃青菜。<br />
只咬了一角鸡蛋入口，兰芙便尝到极为熟悉的滋味，抑不住鼻头酸涩胀痛。<br />
她从前是最喜欢吃他做的汤粉的，望着这碗汤粉，她仿佛回到了那时，也是一盏昏灯，两人相对，她在吃，他在看。<br />
她拨动筷子夹起几根粉，却因微微怔神，手腕不曾用足力，白滑的粉条从筷子上滑落，坠回汤中，红润的油汤飞溅而出。<br />
汤汁溅到了桌上、奏折上、还有……他的衣裳上。<br />
她脊椎瞬然升起麻震，握着筷子的手在不住地颤抖，终是抬眸局促地望了他一眼。<br />
这是这么多日，她初次主动抬眼看他。<br />
祁明昀素爱洁净，口味也异常清淡，她爱吃的那些甜腻鲜辣之物他是一贯不碰的。从前乃至如今，挽袖为她下厨时闻到那股呛辣之味都皱眉屏息，更遑论一滴油汤溅在他衣袖上。<br />
兰芙正是因为知晓他的习性，才如此惶恐不安，她用他最不喜欢之物弄脏了他的衣裳，他会怎样对她？单是一想，身上遍布的结痂伤疤便又裹卷回复醒跳动的痛意。<br />
可祁明昀与她的视线撞个正着，心底却涌起几分难得的悦色，阴风骤雨似乎并未覆上他的面容，只开口淡淡道：“自己过来给我擦。”<br />
只是给他擦吗？<br />
兰芙如蒙大赦，慌忙抓起自己的衣角盖在他衣袖上擦拭。<br />
他故意令胸膛与桌沿间空出一条道，让她站过来。<br />
油渍溅出大片，几滴落在他左手袖摆上，兰芙只能挤入这条道中，揪紧自己的衣角去勾他的左袖。专注弯腰替他擦拭时，衣襟如柔软流云般尽数倾泻在他怀中，她仍陷唯恐惹怒了他的颤栗之中，自是浑然不曾察觉。<br />
祁明昀眼底率先点上一丝灼躁。<br />
她身上的气息，只要一靠近，他便能轻而易举嗅到，尤其是离得极近时，更如勾人心神般绵延悠长。<br />
那碗汤粉做得鲜辣十足，他念她爱吃辣，特地放了许多辣油，以至于她只吃了一个浸满汤汁的煎鸡蛋，嘴唇便水色潋滟，红润似火。<br />
细弱的身段在他眼底晃得厉害，他眸色沉暗，起了隐隐伸手去掐揽她腰肢的冲动。<br />
这些日子她厚脸冷眼，虽主动在他身前解下衣裳，贴入他怀中，但因她的不情不愿与冷淡麻木，他再如何索取，心头也总有一丝如何也填不满的空虚。<br />
水乳|交融的那么多夜，都不如今夜她主动靠近的这一瞬，更令他心中灼热激荡。<br />
可他费尽心思才撼动她那硬如臭石般的性子，若她今夜不愿，岂非是前功尽弃？<br />
因极力压制情|欲，他的嗓音粗哑低沉：“仍是循着当年你教我的法子做的，如何？”<br />
他眉梢微挑，示意她坐回原处，兰芙只略睨一眼他的神态，便对他的意思心知肚明，坐回凳上，再次握起筷子，低头抿唇，蹦出两个极其清淡的字：“尚可。”<br />
味道还是当年那个味道，一丝都没变，但她吃着却不如当年欢颜了，因腹中饥饿与他不容抗拒的凝视交织逼迫，她才埋头硬塞了几筷子。<br />
半碗汤粉入口，腹中空荡荡的叫嚣之感终于被压制，她开始吃不下了。又与往常一样，一根一根夹入口，时不时轻瞟他，嘴里嚼咽得比乌龟还慢。<br />
祁明昀极度熟悉她的习惯，知晓她这是吃不下了，也不曾逼迫她，风轻云淡地同她说起话来：“我打你，疼不疼？”<br />
他倏然柔和的话音激得兰芙背脊发凉，苦涩与讽意如翻滚而来的潮水，填满了她黯淡的眼眸。<br />
他总是做了又来问，仿佛那一次次对她扬起手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br />
她已不想去回答他这句话，疼又如何，不疼又如何，疼，他还会如此，不疼，他更会如此。<br />
他迟来的轻贱的怜惜仿佛是在放肆取笑她。<br />
他就是一个冷血痴狂的疯子。<br />
他可以有脾气，而她，只能笑脸相迎，顺应他的喜怒哀乐。<br />
她若不愿低头，就会同这段时日般，满身伤痕，食不果腹。<br />
她猜不透他今日端这碗汤粉来意欲何为，也只能顺他的意吃下去。<br />
几月前的那个雨夜，他中了暗箭，满身血腥躺在她身边，她还能与他心平气和地谈天，她还会道一句：每次都很疼。<br />
可是今日，她已经无力再说了，哪怕她喊得声嘶力竭，与他而言，也如过耳之风，轻轻应一句，然后从不放在心上。<br />
她多沉默片刻，祁明昀眼底便多添一丝阴鸷，在他看来，她分明还在同自己撂脸子，他真是厌极了她这幅样子。<br />
从前的那么多次，他也曾因她的不听话狠狠责过她，可她就算心中有气，也不过是怄区区几日。纵使装模作样、纵使一靠近他便怕的浑身发抖，她也不敢同自己冷脸这好些时日。<br />
这次他费尽心思，软硬皆施，都不能撬开她的嘴。<br />
他还是太纵容她了，惯得她生出了这般大的胆子，她算个什么东西，用得着自己这般低声下气讨好她？<br />
他用尽了前所未有的耐心，最后一次波澜不惊地问她：“你在生气？”<br />
若她答一声“是”，或是点个头，他或许会试着再顺着她的话软几分言语，耐着性子再讨她一回欢心。<br />
可她头也不抬，面容覆在一团阴影中，冰冰冷冷说了两个字：“没有。”<br />
仅仅口是心非的两个字硬如顽石，冷梆梆砸在祁明昀心头，砸碎了他苦心孤诣筑起的坚堤，蕴藏在他血脉中的狂躁翻江倒海般袭来。<br />
他横臂一扫，将装着半碗汤粉的白瓷碗打落在地，汤渍与瓷片飞溅满地。<br />
兰芙先是一惊，而后熄下了眼底的明芒，果然，她是知道他的。<br />
这一碗没吃完的汤粉，被他亲手掀翻在地。<br />
她静坐不语，置若罔闻。<br />
她这副无动于衷之态愈发撩起祁明昀压抑不住的汹涌心火，他掐上她的脖子，力度之大，似要截断颈脉间温热流动的鲜血，盯着她缓缓溢出泪的眼尾：“你到底想怎么样？”<br />
兰芙这次并未挣扎，任面容泛起一片紫红，沉闷的窒息感如千斤巨石压堵在她胸膛，她用双目瞪着他，一字比一字微弱，却又一字比一字冰冷刺骨：“我想……离开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br />
祁明昀猩红的双眸中狠厉触动，“兰芙，那你当年为何要救我？是你当年要救我！”<br />
他若死在那年，便不会有今日。<br />
他们二人生生纠缠，折磨至今。<br />
他离不开她，偏偏她又想逃离他，她说没了他倒清净，可他没了她便不能活。<br />
兰芙从脖颈到面颊都被一股可怖的紫红覆盖，依稀听清他的话语，她的泪水便如泼天疾雨。<br />
她如今想起，五年前与他同在一方屋檐下的日子仍是她这辈子都最难忘的回忆。<br />
哪怕镜破钗分，梦醒人散，如今日这般最不堪、最痛苦之时都不曾侵蚀她心中那方皎洁的回忆。<br />
她最痛的不过是物是人非，乐景不在。<br />
可如今的他，狠毒无情，似凉薄厉鬼，他恨她救他，难道这么多年，他的心都没有真过分毫吗？哪怕是当年的甜言蜜语，都是夹杂着对她的厌恶演出来的吗？<br />
这么多年了，留在那座小山村的，只有她罢了。<br />
她的心彻底空了一块，被剜松了血肉，夺走了鲜活，宛如一具行尸走肉。<br />
祁明昀是真动了杀念，想掐死她。<br />
她若死了，他的脑海中便再也不会有她的影子。<br />
他想要什么样的高门闺秀没有，等她死了，他纳上几房听话乖顺的姬妾，个个都不会同她这般不识好歹，对他冷眼厚脸，如何又不<br />
比她一介粗俗卑贱的村妇好。<br />
兰芙甚至绝望地闭上了眼。<br />
她这一生坎坷，希望下辈子能过得好些，再也不要遇见他。<br />
她气若游丝，浑身轻飘无力，已感受不到脖颈间的禁锢。<br />
祁明昀听不到她急促的呼吸，眉心微皱，蓦然松开手。<br />
兰芙摔撞在地，充盈气息源源不断注入她的肺腑，痛意钻进她四肢，她趴在地上大喘。<br />
“滚出去。”他不想再看见她，背过身逐她走。<br />
兰芙眼前眩晕昏蒙，她一刻也不想在此处呆下去，扶着墙根起身，跌跌撞撞迈出门槛。<br />
第071章 风雨声<br />
夜风贴骨, 裹来碎石般的雨点打在人身上。<br />
兰芙回到住处时，鞋袜与衣襟湿透，四肢冷得没有知觉。<br />
因上次祁明昀下令打死了采莲, 府上的下人察言观色, 认为主子赶了兰芙过来, 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念着她的。就宛如养在膝下的猫狗, 虽有时惹得主人厌烦, 但闲暇时想起，还是会念着几分从前的意趣。<br />
是以兰芙的床铺不再是那处会漏雨的窗边, 她如今独自一人睡在逼仄狭隘的里间, 这里的人唯恐惹祸上身, 见了她如同见了瘟神般避之不及，从不与她说一句话。<br />
她白日被分到各处院落洒扫亭子, 修剪花枝，不干活便没饭吃。有时干了一日的活，若祁明昀突然不悦，照样会吩咐人撤了她的饭食。<br />
夜里去他房中的那几个时辰是最难熬的，回去时若非衣衫褴褛, 发丝蓬乱, 便是新伤加身，泣不成声。<br />
就如今日, 承受了他一番喜怒无常的鞭笞，拖着疲累的身躯回来, 已是夜深人静，狂风疏雨。<br />
黏腻淋漓的发丝粘糊在颈窝与额头, 湿濡的沉重之感压得她透不过气，她拖着湿裙, 去院中的水缸打水濯发。<br />
铜盆中水波平静，波澜不惊，她静坐在昏暗灯火下，看着水中倒映着自己的脸，雨水将她的脸庞浸得发白无色，脖颈上一串深红的指印清晰可怖。
这句话是勒令, 不是商量。<br />
他甚至踢了张长凳到她膝窝。<br />
兰芙别无他法，宛如被架在弦上的箭，双手捧紧热碗, 屈下腰身, 缓缓试探。<br />
她了解他同疯子般的性子, 故而每弯一寸身, 便要竖耳静观身旁的动响, 像已然犯了大错，惩戒悬在她头上, 不知何时会朝她砸下来。<br />
他会打她吗, 掐着她的脖子撞到墙上, 还是扯了她的衣裳执戒尺落在她身上……<br />
这些，他都对她做过。<br />
她猜不透他何时会对她出手, 只能提心吊胆，甚至期盼强加在她身上的疼痛能快些来临，她挨了这些，能早些回去。<br />
“坐下。”祁明昀从她<br />
凌乱闪烁的目光中窥清她的思虑，其中还是那股显而易见的惊惧。他这次倒破天荒地没发怒, 将长凳挪到她膝窝, “今夜不打你。”<br />
兰芙略微松了口气，在他凝重的注视下, 稳稳落坐在桌案侧面，正好是他的右手边。<br />
她知道, 既然坐下了，下一步必须要吃。<br />
她捏紧筷子, 极不自在地伸入碗中，浅浅拨动浸满红油汤汁的煎蛋, 待干净的筷子碰上黏腻油花，她也不再拘谨，先夹起鸡蛋咬了一小口。埋头时，一团浓重圆影打在桌案，甚至可见她参差细碎的发丝飞浮的影子。<br />
祁明昀淡眼看着，眼前的身影忽而与他记忆中的身影重合，她还是这个习惯，喜欢先吃鸡蛋，再吃粉，最后吃青菜。<br />
只咬了一角鸡蛋入口，兰芙便尝到极为熟悉的滋味，抑不住鼻头酸涩胀痛。<br />
她从前是最喜欢吃他做的汤粉的，望着这碗汤粉，她仿佛回到了那时，也是一盏昏灯，两人相对，她在吃，他在看。<br />
她拨动筷子夹起几根粉，却因微微怔神，手腕不曾用足力，白滑的粉条从筷子上滑落，坠回汤中，红润的油汤飞溅而出。<br />
汤汁溅到了桌上、奏折上、还有……他的衣裳上。<br />
她脊椎瞬然升起麻震，握着筷子的手在不住地颤抖，终是抬眸局促地望了他一眼。<br />
这是这么多日，她初次主动抬眼看他。<br />
祁明昀素爱洁净，口味也异常清淡，她爱吃的那些甜腻鲜辣之物他是一贯不碰的。从前乃至如今，挽袖为她下厨时闻到那股呛辣之味都皱眉屏息，更遑论一滴油汤溅在他衣袖上。<br />
兰芙正是因为知晓他的习性，才如此惶恐不安，她用他最不喜欢之物弄脏了他的衣裳，他会怎样对她？单是一想，身上遍布的结痂伤疤便又裹卷回复醒跳动的痛意。<br />
可祁明昀与她的视线撞个正着，心底却涌起几分难得的悦色，阴风骤雨似乎并未覆上他的面容，只开口淡淡道：“自己过来给我擦。”<br />
只是给他擦吗？<br />
兰芙如蒙大赦，慌忙抓起自己的衣角盖在他衣袖上擦拭。<br />
他故意令胸膛与桌沿间空出一条道，让她站过来。<br />
油渍溅出大片，几滴落在他左手袖摆上，兰芙只能挤入这条道中，揪紧自己的衣角去勾他的左袖。专注弯腰替他擦拭时，衣襟如柔软流云般尽数倾泻在他怀中，她仍陷唯恐惹怒了他的颤栗之中，自是浑然不曾察觉。<br />
祁明昀眼底率先点上一丝灼躁。<br />
她身上的气息，只要一靠近，他便能轻而易举嗅到，尤其是离得极近时，更如勾人心神般绵延悠长。<br />
那碗汤粉做得鲜辣十足，他念她爱吃辣，特地放了许多辣油，以至于她只吃了一个浸满汤汁的煎鸡蛋，嘴唇便水色潋滟，红润似火。<br />
细弱的身段在他眼底晃得厉害，他眸色沉暗，起了隐隐伸手去掐揽她腰肢的冲动。<br />
这些日子她厚脸冷眼，虽主动在他身前解下衣裳，贴入他怀中，但因她的不情不愿与冷淡麻木，他再如何索取，心头也总有一丝如何也填不满的空虚。<br />
水乳|交融的那么多夜，都不如今夜她主动靠近的这一瞬，更令他心中灼热激荡。<br />
可他费尽心思才撼动她那硬如臭石般的性子，若她今夜不愿，岂非是前功尽弃？<br />
因极力压制情|欲，他的嗓音粗哑低沉：“仍是循着当年你教我的法子做的，如何？”<br />
他眉梢微挑，示意她坐回原处，兰芙只略睨一眼他的神态，便对他的意思心知肚明，坐回凳上，再次握起筷子，低头抿唇，蹦出两个极其清淡的字：“尚可。”<br />
味道还是当年那个味道，一丝都没变，但她吃着却不如当年欢颜了，因腹中饥饿与他不容抗拒的凝视交织逼迫，她才埋头硬塞了几筷子。<br />
半碗汤粉入口，腹中空荡荡的叫嚣之感终于被压制，她开始吃不下了。又与往常一样，一根一根夹入口，时不时轻瞟他，嘴里嚼咽得比乌龟还慢。<br />
祁明昀极度熟悉她的习惯，知晓她这是吃不下了，也不曾逼迫她，风轻云淡地同她说起话来：“我打你，疼不疼？”<br />
他倏然柔和的话音激得兰芙背脊发凉，苦涩与讽意如翻滚而来的潮水，填满了她黯淡的眼眸。<br />
他总是做了又来问，仿佛那一次次对她扬起手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br />
她已不想去回答他这句话，疼又如何，不疼又如何，疼，他还会如此，不疼，他更会如此。<br />
他迟来的轻贱的怜惜仿佛是在放肆取笑她。<br />
他就是一个冷血痴狂的疯子。<br />
他可以有脾气，而她，只能笑脸相迎，顺应他的喜怒哀乐。<br />
她若不愿低头，就会同这段时日般，满身伤痕，食不果腹。<br />
她猜不透他今日端这碗汤粉来意欲何为，也只能顺他的意吃下去。<br />
几月前的那个雨夜，他中了暗箭，满身血腥躺在她身边，她还能与他心平气和地谈天，她还会道一句：每次都很疼。<br />
可是今日，她已经无力再说了，哪怕她喊得声嘶力竭，与他而言，也如过耳之风，轻轻应一句，然后从不放在心上。<br />
她多沉默片刻，祁明昀眼底便多添一丝阴鸷，在他看来，她分明还在同自己撂脸子，他真是厌极了她这幅样子。<br />
从前的那么多次，他也曾因她的不听话狠狠责过她，可她就算心中有气，也不过是怄区区几日。纵使装模作样、纵使一靠近他便怕的浑身发抖，她也不敢同自己冷脸这好些时日。<br />
这次他费尽心思，软硬皆施，都不能撬开她的嘴。<br />
他还是太纵容她了，惯得她生出了这般大的胆子，她算个什么东西，用得着自己这般低声下气讨好她？<br />
他用尽了前所未有的耐心，最后一次波澜不惊地问她：“你在生气？”<br />
若她答一声“是”，或是点个头，他或许会试着再顺着她的话软几分言语，耐着性子再讨她一回欢心。<br />
可她头也不抬，面容覆在一团阴影中，冰冰冷冷说了两个字：“没有。”<br />
仅仅口是心非的两个字硬如顽石，冷梆梆砸在祁明昀心头，砸碎了他苦心孤诣筑起的坚堤，蕴藏在他血脉中的狂躁翻江倒海般袭来。<br />
他横臂一扫，将装着半碗汤粉的白瓷碗打落在地，汤渍与瓷片飞溅满地。<br />
兰芙先是一惊，而后熄下了眼底的明芒，果然，她是知道他的。<br />
这一碗没吃完的汤粉，被他亲手掀翻在地。<br />
她静坐不语，置若罔闻。<br />
她这副无动于衷之态愈发撩起祁明昀压抑不住的汹涌心火，他掐上她的脖子，力度之大，似要截断颈脉间温热流动的鲜血，盯着她缓缓溢出泪的眼尾：“你到底想怎么样？”<br />
兰芙这次并未挣扎，任面容泛起一片紫红，沉闷的窒息感如千斤巨石压堵在她胸膛，她用双目瞪着他，一字比一字微弱，却又一字比一字冰冷刺骨：“我想……离开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br />
祁明昀猩红的双眸中狠厉触动，“兰芙，那你当年为何要救我？是你当年要救我！”<br />
他若死在那年，便不会有今日。<br />
他们二人生生纠缠，折磨至今。<br />
他离不开她，偏偏她又想逃离他，她说没了他倒清净，可他没了她便不能活。<br />
兰芙从脖颈到面颊都被一股可怖的紫红覆盖，依稀听清他的话语，她的泪水便如泼天疾雨。<br />
她如今想起，五年前与他同在一方屋檐下的日子仍是她这辈子都最难忘的回忆。<br />
哪怕镜破钗分，梦醒人散，如今日这般最不堪、最痛苦之时都不曾侵蚀她心中那方皎洁的回忆。<br />
她最痛的不过是物是人非，乐景不在。<br />
可如今的他，狠毒无情，似凉薄厉鬼，他恨她救他，难道这么多年，他的心都没有真过分毫吗？哪怕是当年的甜言蜜语，都是夹杂着对她的厌恶演出来的吗？<br />
这么多年了，留在那座小山村的，只有她罢了。<br />
她的心彻底空了一块，被剜松了血肉，夺走了鲜活，宛如一具行尸走肉。<br />
祁明昀是真动了杀念，想掐死她。<br />
她若死了，他的脑海中便再也不会有她的影子。<br />
他想要什么样的高门闺秀没有，等她死了，他纳上几房听话乖顺的姬妾，个个都不会同她这般不识好歹，对他冷眼厚脸，如何又不<br />
比她一介粗俗卑贱的村妇好。<br />
兰芙甚至绝望地闭上了眼。<br />
她这一生坎坷，希望下辈子能过得好些，再也不要遇见他。<br />
她气若游丝，浑身轻飘无力，已感受不到脖颈间的禁锢。<br />
祁明昀听不到她急促的呼吸，眉心微皱，蓦然松开手。<br />
兰芙摔撞在地，充盈气息源源不断注入她的肺腑，痛意钻进她四肢，她趴在地上大喘。<br />
“滚出去。”他不想再看见她，背过身逐她走。<br />
兰芙眼前眩晕昏蒙，她一刻也不想在此处呆下去，扶着墙根起身，跌跌撞撞迈出门槛。<br />
第071章 风雨声<br />
夜风贴骨, 裹来碎石般的雨点打在人身上。<br />
兰芙回到住处时，鞋袜与衣襟湿透，四肢冷得没有知觉。<br />
因上次祁明昀下令打死了采莲, 府上的下人察言观色, 认为主子赶了兰芙过来, 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念着她的。就宛如养在膝下的猫狗, 虽有时惹得主人厌烦, 但闲暇时想起，还是会念着几分从前的意趣。<br />
是以兰芙的床铺不再是那处会漏雨的窗边, 她如今独自一人睡在逼仄狭隘的里间, 这里的人唯恐惹祸上身, 见了她如同见了瘟神般避之不及，从不与她说一句话。<br />
她白日被分到各处院落洒扫亭子, 修剪花枝，不干活便没饭吃。有时干了一日的活，若祁明昀突然不悦，照样会吩咐人撤了她的饭食。<br />
夜里去他房中的那几个时辰是最难熬的，回去时若非衣衫褴褛, 发丝蓬乱, 便是新伤加身，泣不成声。<br />
就如今日, 承受了他一番喜怒无常的鞭笞，拖着疲累的身躯回来, 已是夜深人静，狂风疏雨。<br />
黏腻淋漓的发丝粘糊在颈窝与额头, 湿濡的沉重之感压得她透不过气，她拖着湿裙, 去院中的水缸打水濯发。<br />
铜盆中水波平静，波澜不惊，她静坐在昏暗灯火下，看着水中倒映着自己的脸，雨水将她的脸庞浸得发白无色，脖颈上一串深红的指印清晰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