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中的月桂被晃醒了，却也不叫，只微弱哼唧几声。<br />
她们一刻也不敢停留，两道身躯破开凛冽夜风，楼阁亭台抛于身后，并肩越过道道朱红檐角，穿过条条长街。<br />
她终于，真真正正走出这座高墙。<br />
越往前跑，人声越小，二人贴在一处转角的石壁上喘息，满天繁星一展无际。<br />
“菡儿，你欲去往何处？”待呼吸稍缓，兰芙执起她的手。<br />
“再有几日便快到我爹娘的祭日了，我想先回趟永州，好好祭拜我爹娘，这么多年了，我因没入奴籍，失了自由身，身家性命攥在主家手里，一直未能回去看他们。”菡儿直起身段，她与兰芙一般高，往日总躬身缩尾惯了，从不敢高过主子半截。<br />
她眼眶一涩，腰身微沉，突然屈膝，却被兰芙拉住手腕。<br />
“你这是做什么？”<br />
“娘子，我们缘分一场，你救我出水火，我给你磕个头罢。”<br />
菡儿意图挣脱她的掌心，仍要磕这个头。<br />
兰芙强硬攥紧她的腕，扶着她的双肩，缓缓将人带起：“不许，也不要，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不给旁人磕头。”<br />
菡儿落着泪，兰芙又道：“你既欲回永州，那今夜我们便在此分别。”<br />
她辗转几年，最终明白，只要好好活在这世间，又何愁不会相逢。<br />
“娘子你……不打算回乡吗？”菡儿问。<br />
“不回去了。”兰芙呼出一声叹息，沉吟摇头。<br />
提到故乡，脸颊竟也不知不觉添上一道泪痕，那里虽埋藏了她一生只有一次的少女年岁，可那里也留有她一辈子都难消难愈的伤<br />
疤。<br />
人不该沉溺过去的悲喜，人就该一路往前走，不要回头顾。<br />
跑出了高楼，她也终于愿意放下从前的一切，什么都不去想，顺着眼前这条路往前走便够了。<br />
她会换个地方过日子，不是青州与安州，更非永州与上京。<br />
只是一个，能给予她崭新的希冀与念想之处。<br />
今夜，在某个长街深巷，两个因一段浅缘互怜互助的普通女子，在此分道扬镳，各自朝前走。<br />
“保重。”菡儿率先迈步，一步一顿，回首招手。<br />
兰芙立在原地不动，抱着那只小篮，微弯唇角，“你也保重。”<br />
人愈走远，身影愈如一粒微小的芥子，直到黯淡轮廓被夜色侵吞，仿佛去处无人。<br />
兰芙挪移脚步，最后一次转身，天边是一簇明亮的橘红。<br />
寒风卷起鬓边碎发，糊上她的眉眼，她拨开发丝，极目远眺那浓烟滚滚的高楼。<br />
她走了，她终于走了。<br />
她可以逼迫自己忘了他，但愿她也真的在他心底死了。<br />
她被这场大火烧的尸骨无存。<br />
第098章 见故友<br />
夜还很长, 风霜雨露濯湿了兰芙的衣角，街角唯有几家酒肆幡旗飘扬，门前的灯笼随风摇晃, 里头人影闪动, 酒盏碰撞之声此起彼伏。<br />
她借着微暗光线, 循着夜色, 一路来到姜憬与她约定好的糖饼铺。<br />
此间铺子是许家的产业, 代管掌柜家世清白，在庆义街开了三十多年糖饼铺, 因祖上都是知根知底的上京百姓, 躲过了祁明昀的人大肆盘查。上京那么多人, 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逐家逐户强行闯入民宅找人。<br />
她裹紧身上的披风，踏上石阶, 伸手叩了叩门环。<br />
三长两短，紧接着再急躁地敲击几声。<br />
只敲了一次，窗内骤然燃起明亮烛火，门被人从里头打开。<br />
开门之人是位女子，垂着朦胧的睡眼, 身披一件淡霜色素衣, 举着灯烛往四下一照。<br />
跃动的光芒逼近，将两张面庞照的清晰无余。<br />
“小憬, 我来了。”兰芙嗓音酸涩，上前紧紧拥住她。<br />
她一张口, 白茫热气源源不断从口中呼出，她的声音很轻, 却足以击退夜风带来的阴冷。<br />
当年，她亦是趁着夜色从他身边一路奔逃, 是姜憬在村口等她，她们乘着颠簸木车，走出了那条蜿蜒曲折的山路。<br />
离了四面高墙框架的冷月，哪怕残缺一半，也格外清幽生晖，她们终于再次毫无隔挡地重逢。<br />
“阿芙，我就知道你会来。”再次见到她安然无恙地站在眼前，姜憬话音哽咽，尾音被沙哑覆盖。<br />
自从接到墨时，她这几夜都没睡好，日日盼着兰芙哪晚会来，常常躺在枕侧竖耳聆听外头的动响。<br />
她牵起兰芙冰冷的手，迎她进房。<br />
这几间房是铺子的后房，原本是用来盘放账册与堆放食材的，她们现今在此处安身，掌柜便让人将里间的杂物通通搬了出去，另外再添置了几样朴素实用的摆设。<br />
后院共有四间房，小是小了些，可四处整洁有序，只放一盆炭便足以温暖整间。<br />
兰芙才进去，便觉僵冷的四肢泛起麻热，浑身凝固的血液在缓缓流动，眼睫上的湿露化成水渍，同泪一般垂在脸颊。<br />
她喜欢这里，才堪堪坐了半晌，暖意便在心底沸腾。<br />
姜憬瞧她脸上沾了烟灰，打了盆热水进来让她擦脸，知晓她担忧何事，扬声道：“墨时这几晚都不肯歇下，非要等你来，今日许是实在困乏，一刻钟前才睡着的，睡在左边那间房，你去看看他。”<br />
兰芙心头思念攒动，即刻掀了帘子出去，推开墨时的房门。<br />
房中熄了灯，她借着淡薄稀疏的月影看清了躺在榻上酣眠的小人。他眼皮紧闭，呼吸轻缓，身旁平稳放着那只她为她缝的布背包。<br />
听姜憬说他几夜未眠，她不忍惊醒他，为他提了提被角，起身退了出去。<br />
姜憬晚上包了饺子，还剩些未曾下锅的，趁着她去看墨时，去厨房生着了火，煮了盘饺子端进来。<br />
兰芙的心病短时日之内难以治愈，哪怕如今逃出来了，在四下寂静无人时，她仍是容易独坐在一旁发怔。<br />
常常回过神来时，她都说不清自己方才在想些什么。<br />
或许，她被牢笼套得久了，挣脱束缚重获自由后，若即若离的悲愁与落寞添满她的心，反而觉得这一切不大真实。<br />
一团平静不动的幽影打在地上，姜憬进来时她也不曾察觉。<br />
“阿芙，吃饺子了。”<br />
姜憬埋头收拾桌上残物，摆出蘸水碟与碗筷，再放上一盘热气腾腾的糕点，却始终不闻她的动响，又走到她身前，拍了拍她的肩，“阿芙。”<br />
兰芙肩膀颤抖，蓦然缩身，推开她的手，呼吸都乱了几分。<br />
姜憬的手顿在半空，她恍然觉得她的眼眸静如深潭，暗得可怕。<br />
兰芙顺着光影，看清了人，对自己方才的抗拒推搡尤感愧疚，抓起她的手，死死攥紧：“对不起，对不起小憬，我以为……”<br />
她神出天际时，任何人最先触碰她，她都会不由自主缩震躲避。<br />
她以为是他要打她，又要用什么法子折磨她。<br />
姜憬心尖的一点酸涩蔓延全身，她不知道阿芙都受了什么苦，她仿佛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br />
她的眼睛漂亮灵动，从不该蕴藏那样的深邃。<br />
她们从小一同长大，她知道她的性子，她活泼爱闹腾，从来安分坐不住一刻，也从不会露出那般呆滞的神情。<br />
她知道，她的病还没好。<br />
“没关系，没关系的阿芙。”她忍着泪水强涌的冲动，“你饿了罢，我煮了饺子，还有你爱吃的山药糕，去吃一些罢。”<br />
兰芙神思恢复清明，才发觉饺子的香味萦绕满室，她展颜一笑：“好香呀。”<br />
她确实是饿了，拿起筷子，塞得两腮鼓鼓。<br />
饺子刚煮出锅，皮薄滑嫩，肉馅汁水鲜美，她饭量不大，吃饺子只能吃几个，眼下却三两下便吃完了一盘。饭后，还吃了几块山药糕，腹中终于饱胀舒适。<br />
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吃过最饱的一顿，一碟饺子与几块山药糕，最朴素易见，却比任何珍馐都可口珍贵。<br />
姜憬陪她坐下，忽道：“阿芙，许公子也认识许多有名的大夫，明日我让兰瑶请他帮帮忙，寻个大夫来给你看病好吗？”<br />
“嗯。”兰芙毫不犹豫地点头。<br />
她自己都觉得她这样不是办法，她很想早日将这个病看好，才能与身边的人好好过日子。<br />
她凑近姜憬：“这次也多亏了他帮忙，我想当面深谢他。”<br />
许京云她们都认识，他为人良善诚恳，在安州时，他与兰瑶同在风客来，是以她们也时常与他打照面。<br />
姜憬应了一声：“不过他不常来，唯一来的几次都是来找兰瑶的。”<br />
“他可是对兰瑶有意？”兰芙忽然压低声，眉眼倏地灵闪。<br />
早在安州时她便看出来了，他整日跟在兰瑶身后，对她言听计从。更何况他都离开上京了，又二话不说跟着兰瑶回京，替她们安置住所，对她们照顾有加，做到这份上，若说未存半分心思，她是不信的。<br />
“明摆着的事。”姜憬颔首肯定。<br />
烛火四周炸开圈圈光影，蜡油点点滴在烛台上，寓意时辰推移。二人久别重逢，一旦叽里呱啦闲谈起来便难以收束话匣。<br />
“我也不知她心里是如何想的，先前许公子每回来，她每回都笑脸相迎，缠着人给她买了好些衣裳首饰。自从偷了那只笔出来，有了些银子傍身，近来许公子来找她，才说了几句话她便逐人家走。背地里我还问她，为何待人家忽冷忽热，她说嫌他烦，不大愿意见了。”<br />
……<br />
闲谈与笑语直到三更天才偃旗息鼓，两人共卧在一张窄小的榻上，同盖一被，渐渐入眠。<br />
翌日，清空朗润，万里无云，兰芙这一觉睡到辰时末才醒，裹在身上的被褥虽是寻常麻布纺织，远远不<br />
及蚕丝绸缎柔软贴肤，但却令她格外舒心安适。<br />
光芒垂洒进镂空窗棂，照在她眼皮上，她赖床不想起，裹紧被衾翻了个身，耳畔却不断涌入市井中的喧杂人声。<br />
她睁开眼，看到了头顶的木头房梁，狭小的房间内摆设极其简朴，空气中洋溢着几丝油香，是糖饼的香气。<br />
墨时早醒了，坐在小庭院的石凳上等阿娘起身。<br />
兰芙梳好发，换好衣出来，墨时一头扎进她怀里，宛如在填补多日未见的思念，不肯放开手。<br />
兰芙抱着他坐下，抬头望见伏延千里的蔚蓝天幕，耳边是鸟雀婉转的啼鸣，温暖光影直往身上淌洒。<br />
人间大啊。
她们一刻也不敢停留，两道身躯破开凛冽夜风，楼阁亭台抛于身后，并肩越过道道朱红檐角，穿过条条长街。<br />
她终于，真真正正走出这座高墙。<br />
越往前跑，人声越小，二人贴在一处转角的石壁上喘息，满天繁星一展无际。<br />
“菡儿，你欲去往何处？”待呼吸稍缓，兰芙执起她的手。<br />
“再有几日便快到我爹娘的祭日了，我想先回趟永州，好好祭拜我爹娘，这么多年了，我因没入奴籍，失了自由身，身家性命攥在主家手里，一直未能回去看他们。”菡儿直起身段，她与兰芙一般高，往日总躬身缩尾惯了，从不敢高过主子半截。<br />
她眼眶一涩，腰身微沉，突然屈膝，却被兰芙拉住手腕。<br />
“你这是做什么？”<br />
“娘子，我们缘分一场，你救我出水火，我给你磕个头罢。”<br />
菡儿意图挣脱她的掌心，仍要磕这个头。<br />
兰芙强硬攥紧她的腕，扶着她的双肩，缓缓将人带起：“不许，也不要，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不给旁人磕头。”<br />
菡儿落着泪，兰芙又道：“你既欲回永州，那今夜我们便在此分别。”<br />
她辗转几年，最终明白，只要好好活在这世间，又何愁不会相逢。<br />
“娘子你……不打算回乡吗？”菡儿问。<br />
“不回去了。”兰芙呼出一声叹息，沉吟摇头。<br />
提到故乡，脸颊竟也不知不觉添上一道泪痕，那里虽埋藏了她一生只有一次的少女年岁，可那里也留有她一辈子都难消难愈的伤<br />
疤。<br />
人不该沉溺过去的悲喜，人就该一路往前走，不要回头顾。<br />
跑出了高楼，她也终于愿意放下从前的一切，什么都不去想，顺着眼前这条路往前走便够了。<br />
她会换个地方过日子，不是青州与安州，更非永州与上京。<br />
只是一个，能给予她崭新的希冀与念想之处。<br />
今夜，在某个长街深巷，两个因一段浅缘互怜互助的普通女子，在此分道扬镳，各自朝前走。<br />
“保重。”菡儿率先迈步，一步一顿，回首招手。<br />
兰芙立在原地不动，抱着那只小篮，微弯唇角，“你也保重。”<br />
人愈走远，身影愈如一粒微小的芥子，直到黯淡轮廓被夜色侵吞，仿佛去处无人。<br />
兰芙挪移脚步，最后一次转身，天边是一簇明亮的橘红。<br />
寒风卷起鬓边碎发，糊上她的眉眼，她拨开发丝，极目远眺那浓烟滚滚的高楼。<br />
她走了，她终于走了。<br />
她可以逼迫自己忘了他，但愿她也真的在他心底死了。<br />
她被这场大火烧的尸骨无存。<br />
第098章 见故友<br />
夜还很长, 风霜雨露濯湿了兰芙的衣角，街角唯有几家酒肆幡旗飘扬，门前的灯笼随风摇晃, 里头人影闪动, 酒盏碰撞之声此起彼伏。<br />
她借着微暗光线, 循着夜色, 一路来到姜憬与她约定好的糖饼铺。<br />
此间铺子是许家的产业, 代管掌柜家世清白，在庆义街开了三十多年糖饼铺, 因祖上都是知根知底的上京百姓, 躲过了祁明昀的人大肆盘查。上京那么多人, 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逐家逐户强行闯入民宅找人。<br />
她裹紧身上的披风，踏上石阶, 伸手叩了叩门环。<br />
三长两短，紧接着再急躁地敲击几声。<br />
只敲了一次，窗内骤然燃起明亮烛火，门被人从里头打开。<br />
开门之人是位女子，垂着朦胧的睡眼, 身披一件淡霜色素衣, 举着灯烛往四下一照。<br />
跃动的光芒逼近，将两张面庞照的清晰无余。<br />
“小憬, 我来了。”兰芙嗓音酸涩，上前紧紧拥住她。<br />
她一张口, 白茫热气源源不断从口中呼出，她的声音很轻, 却足以击退夜风带来的阴冷。<br />
当年，她亦是趁着夜色从他身边一路奔逃, 是姜憬在村口等她，她们乘着颠簸木车，走出了那条蜿蜒曲折的山路。<br />
离了四面高墙框架的冷月，哪怕残缺一半，也格外清幽生晖，她们终于再次毫无隔挡地重逢。<br />
“阿芙，我就知道你会来。”再次见到她安然无恙地站在眼前，姜憬话音哽咽，尾音被沙哑覆盖。<br />
自从接到墨时，她这几夜都没睡好，日日盼着兰芙哪晚会来，常常躺在枕侧竖耳聆听外头的动响。<br />
她牵起兰芙冰冷的手，迎她进房。<br />
这几间房是铺子的后房，原本是用来盘放账册与堆放食材的，她们现今在此处安身，掌柜便让人将里间的杂物通通搬了出去，另外再添置了几样朴素实用的摆设。<br />
后院共有四间房，小是小了些，可四处整洁有序，只放一盆炭便足以温暖整间。<br />
兰芙才进去，便觉僵冷的四肢泛起麻热，浑身凝固的血液在缓缓流动，眼睫上的湿露化成水渍，同泪一般垂在脸颊。<br />
她喜欢这里，才堪堪坐了半晌，暖意便在心底沸腾。<br />
姜憬瞧她脸上沾了烟灰，打了盆热水进来让她擦脸，知晓她担忧何事，扬声道：“墨时这几晚都不肯歇下，非要等你来，今日许是实在困乏，一刻钟前才睡着的，睡在左边那间房，你去看看他。”<br />
兰芙心头思念攒动，即刻掀了帘子出去，推开墨时的房门。<br />
房中熄了灯，她借着淡薄稀疏的月影看清了躺在榻上酣眠的小人。他眼皮紧闭，呼吸轻缓，身旁平稳放着那只她为她缝的布背包。<br />
听姜憬说他几夜未眠，她不忍惊醒他，为他提了提被角，起身退了出去。<br />
姜憬晚上包了饺子，还剩些未曾下锅的，趁着她去看墨时，去厨房生着了火，煮了盘饺子端进来。<br />
兰芙的心病短时日之内难以治愈，哪怕如今逃出来了，在四下寂静无人时，她仍是容易独坐在一旁发怔。<br />
常常回过神来时，她都说不清自己方才在想些什么。<br />
或许，她被牢笼套得久了，挣脱束缚重获自由后，若即若离的悲愁与落寞添满她的心，反而觉得这一切不大真实。<br />
一团平静不动的幽影打在地上，姜憬进来时她也不曾察觉。<br />
“阿芙，吃饺子了。”<br />
姜憬埋头收拾桌上残物，摆出蘸水碟与碗筷，再放上一盘热气腾腾的糕点，却始终不闻她的动响，又走到她身前，拍了拍她的肩，“阿芙。”<br />
兰芙肩膀颤抖，蓦然缩身，推开她的手，呼吸都乱了几分。<br />
姜憬的手顿在半空，她恍然觉得她的眼眸静如深潭，暗得可怕。<br />
兰芙顺着光影，看清了人，对自己方才的抗拒推搡尤感愧疚，抓起她的手，死死攥紧：“对不起，对不起小憬，我以为……”<br />
她神出天际时，任何人最先触碰她，她都会不由自主缩震躲避。<br />
她以为是他要打她，又要用什么法子折磨她。<br />
姜憬心尖的一点酸涩蔓延全身，她不知道阿芙都受了什么苦，她仿佛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br />
她的眼睛漂亮灵动，从不该蕴藏那样的深邃。<br />
她们从小一同长大，她知道她的性子，她活泼爱闹腾，从来安分坐不住一刻，也从不会露出那般呆滞的神情。<br />
她知道，她的病还没好。<br />
“没关系，没关系的阿芙。”她忍着泪水强涌的冲动，“你饿了罢，我煮了饺子，还有你爱吃的山药糕，去吃一些罢。”<br />
兰芙神思恢复清明，才发觉饺子的香味萦绕满室，她展颜一笑：“好香呀。”<br />
她确实是饿了，拿起筷子，塞得两腮鼓鼓。<br />
饺子刚煮出锅，皮薄滑嫩，肉馅汁水鲜美，她饭量不大，吃饺子只能吃几个，眼下却三两下便吃完了一盘。饭后，还吃了几块山药糕，腹中终于饱胀舒适。<br />
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吃过最饱的一顿，一碟饺子与几块山药糕，最朴素易见，却比任何珍馐都可口珍贵。<br />
姜憬陪她坐下，忽道：“阿芙，许公子也认识许多有名的大夫，明日我让兰瑶请他帮帮忙，寻个大夫来给你看病好吗？”<br />
“嗯。”兰芙毫不犹豫地点头。<br />
她自己都觉得她这样不是办法，她很想早日将这个病看好，才能与身边的人好好过日子。<br />
她凑近姜憬：“这次也多亏了他帮忙，我想当面深谢他。”<br />
许京云她们都认识，他为人良善诚恳，在安州时，他与兰瑶同在风客来，是以她们也时常与他打照面。<br />
姜憬应了一声：“不过他不常来，唯一来的几次都是来找兰瑶的。”<br />
“他可是对兰瑶有意？”兰芙忽然压低声，眉眼倏地灵闪。<br />
早在安州时她便看出来了，他整日跟在兰瑶身后，对她言听计从。更何况他都离开上京了，又二话不说跟着兰瑶回京，替她们安置住所，对她们照顾有加，做到这份上，若说未存半分心思，她是不信的。<br />
“明摆着的事。”姜憬颔首肯定。<br />
烛火四周炸开圈圈光影，蜡油点点滴在烛台上，寓意时辰推移。二人久别重逢，一旦叽里呱啦闲谈起来便难以收束话匣。<br />
“我也不知她心里是如何想的，先前许公子每回来，她每回都笑脸相迎，缠着人给她买了好些衣裳首饰。自从偷了那只笔出来，有了些银子傍身，近来许公子来找她，才说了几句话她便逐人家走。背地里我还问她，为何待人家忽冷忽热，她说嫌他烦，不大愿意见了。”<br />
……<br />
闲谈与笑语直到三更天才偃旗息鼓，两人共卧在一张窄小的榻上，同盖一被，渐渐入眠。<br />
翌日，清空朗润，万里无云，兰芙这一觉睡到辰时末才醒，裹在身上的被褥虽是寻常麻布纺织，远远不<br />
及蚕丝绸缎柔软贴肤，但却令她格外舒心安适。<br />
光芒垂洒进镂空窗棂，照在她眼皮上，她赖床不想起，裹紧被衾翻了个身，耳畔却不断涌入市井中的喧杂人声。<br />
她睁开眼，看到了头顶的木头房梁，狭小的房间内摆设极其简朴，空气中洋溢着几丝油香，是糖饼的香气。<br />
墨时早醒了，坐在小庭院的石凳上等阿娘起身。<br />
兰芙梳好发，换好衣出来，墨时一头扎进她怀里，宛如在填补多日未见的思念，不肯放开手。<br />
兰芙抱着他坐下，抬头望见伏延千里的蔚蓝天幕，耳边是鸟雀婉转的啼鸣，温暖光影直往身上淌洒。<br />
人间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