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恬静垂着眸，双手交叠相扣:“你莫要说了……”<br />
那奇怪的感觉在她胸腔乱窜，她不敢伸手去捂，也不敢捧出来看。<br />
怎奈他步步追逐不放，道：“在下未婚，娘子也未嫁，为何不能说？”<br />
那轮浑圆的月落在树梢，参差斑驳的碎影洒在兰芙眉眼。<br />
他的步步紧逼令她生出一丝心慌，她不敢往前，也不敢让他接近，张口便道出一句清冷话语：“苏先生，你不知道，昨日予我太多遗憾与痛楚，以至于今朝，我惧怕提及情爱，也不敢再看这二字。”<br />
祁明昀心尖宛如被针尖一刺，她的右手掌心自然摊开在身侧，那道凸起的肉疤清晰可见，他双目锐痛阵阵，再也说不出话来。<br />
他知晓，这只是她往日所承痛楚中微小的一处。<br />
“对不起。”他凝望那道旧疤，喉头鼓动，由衷地、深切地开口。<br />
许是夜色迷茫，雾霭浓重，显得他干涩的眸中有些湿润。<br />
兰芙倏然抬眸望向他，他这一声致歉，深重地叩开了她内心那道裂缝。<br />
可转而，她又意识到，他实在无需对她说这三个字。<br />
她以为他是因自己的话语令她忆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才会同她道歉。<br />
“已经过去了。”她微微抿唇，扯出一个清淡勉强的笑，“苏先生，你无需对我浪费时间。我蠢笨、愚昧、相貌平平，几乎是大字不识，况且还带着个孩子，哪点都配不上你，我只想浑噩安稳地过完这一辈子。”<br />
“你心中若有芥蒂未消，那我们就同如今这般，做个好友，如何？”他并未继续上前追逐她的步伐，他不越半步雷池，答复她，“我不会上前，就在原地，等你何时情愿停下等一等我，我便离你近一步。”<br />
兰芙仍是出言，叫他不必如此，她如何又值得他这般。他年轻有为，前途坦荡，她实在不想耽误他的年华。<br />
可他的态度虽暧昧退让，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br />
她无法且想不出理由拒绝，只能暂时点点头。<br />
祁明昀这才放心。<br />
她的伤痛都是他一手铸成的，他想陪着她，让那道疤渐渐消隐，让她往后心中好受些。<br />
哪怕她忘了他，忘了从前的一切，再也不愿想起他。<br />
之后的几日，他们心照不宣，谁也不曾提那夜之事，只是来往之间多了几分除朋友之外的暧昧。<br />
姜憬察觉到了，经历了这么多，她不再对此人给予夸赞或是恶语，她相信兰芙的识人。<br />
有一日夜里，二人静坐，兰芙正在圈线，忽然道：“小憬，我怕这回我又错了。”<br />
姜憬答她：“无论哪回都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br />
她真心待人，是他们一个个辜负她，没一个好东西。<br />
寒夜凉风凛冽，她的声色坚毅沉重：“这回若是桩好事，那便千好万好，万一若是不成，也别只怪自己。”<br />
墨时因上回苏先生替他说话，虽仍不大喜欢他，可也并未摆出臭脸。他岂能看不出此人有意接近他阿娘，可他从未对阿娘说过不允之言。<br />
他见阿娘似乎很欢心，是以便看在眼里，不说出口。<br />
这几日，只要祁明昀送墨时回来，兰芙都会留他用饭，再也不避着他，躲着他。<br />
饭后，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br />
在她面前，他刻意隐藏笔迹，这笔劲瘦小楷令她夸耀不止。<br />
缱绻烛火扑闪跳动，两道衣襟摩擦交缠，他望着她白皙光滑的侧脸，趁她不备，伸出指腹弹了弹。<br />
她的脸颊还是同以往一样软温，他一触及，指尖便宛如燃起点点星火，一路烧燎到他心头。<br />
两年了，他日思夜想，终于碰到了真切的她。<br />
兰芙不曾推搡愠怒，垂着眸不说话，鼻尖泛起绯红，以表默许。<br />
虽得了默许，祁明昀依旧不敢得寸进尺，他知道，这是她在尝试开始放下心防，才会容许他靠近那么一点点。<br />
她能对他敞开多少，他也不知，他会等，也只能等。<br />
夜里，兰芙的侧脸麻热未消，他指尖温热的触感仿佛粘在她面颊，她搓也搓不掉。<br />
她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苏逍言这个名字也在脑海反复旋转。<br />
窗外似在落雨，淡月也被乌云掩盖，疾风密雨斜侵枝叶，传入耳中的只有阵阵清冽的劈啪声响。<br />
她听着雨，不知不觉闭上眼，做了个梦。<br />
梦里仍是苏逍言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他的字体。他似有无限的耐心，从不会高声或是动怒，事事顺着她，样样由着她。<br />
颈间缠绕上他浓厚的气息，她缩着脖颈，点点热意跳满她四肢百骸。<br />
她微微偏过头想看他，他的五官才入目，温润疏朗的面庞便瞬时消散，随即覆上一张凶狠阴鸷的脸，这张脸不由分说朝她压下。<br />
她惊得浑身都是汗，手心湿漉黏腻，显然是被这个梦吓醒了。<br />
她坐起身镇定喘息，才缓缓回过神。<br />
她为何又会想到他。<br />
苏逍言每回离她近一步，她的脑海中便会浮现出祁明昀的脸庞，耳边也在回响他的话音。<br />
如此荒唐奇异……<br />
益阳渡口的这条江名为洛江，每至年末汛期，雨水充足肆虐，江水便愈涨愈高，一年到头都要淹死好几个人。<br />
天寒地冻，雨点飘飞，一对官差遣走货船，围着河岸，冒雨打捞昨夜失踪的两名男子。<br />
茶摊支起了油棚挡雨，老者与青年躲在氤氲热雾后头，议论纷纷。<br />
“我看啊，这钱家父子莫不是大晚上被鬼牵了魂，昨夜那雨大得刮人一层皮，父子俩深更半夜还非要支了船去捞鱼。”<br />
有人附和：“只盼是命大啊。”<br />
“还能活个屁！那般大的雨，尸首都不知冲到何处去了，上回那两个船工，不也是掉进洛江淹死的？捞上来脸都泡肿了。”<br />
临近年关，雨下个没完，兰芙每日走这条街去绣坊都能看到官差围着河岸捞人，短短半月，都不知多少人在洛江丧了命。<br />
坊间越传越邪乎，连厉鬼索命都传出来了，说是但凡夜里靠近洛江之人，都会被怨魂水鬼拖入江中，不得好死。<br />
因此，她特地嘱咐墨时，若遇上独自下学，莫要走渡<br />
口这条路回家。<br />
她傍晚不得已必经此路，也是匆匆走过，不敢随意打听观望。<br />
还有半个月，今岁又要过去了，她照旧买了一堆年货，烟花炮竹，杂粮与米面。一年复一年，过年在她眼中，似乎只是个必定要轮转、平平无奇的日子。<br />
只是今年，她开心了不少。<br />
祁明昀从学堂回来，帮她家贴了新春联，兰芙站在底下替他扶梯子，边道：“你这几日尤其是夜里回来，莫要去洛江，那里邪乎得很，据说已经淹死不少人了。”<br />
“我知道了。”祁明昀扶着梯子下来，寸步不离挨着她站。<br />
“这样如何？若是歪了我便重贴。”<br />
自从那日袒吐心迹后，二人虽表露出形影不离的暧昧，但一直不曾越过那道雷池，也不曾有过亲密的肌肤之贴。<br />
祁明昀每每试探，她都不曾抗拒，她松懈一分，他便靠近一分。<br />
兰芙似是习惯了与他衣襟交缠，在无人之处，也会容许他贴近，望着他亲手写的春联，满意称赞：“贴得很好，你家门上也贴一对罢，瞧着喜庆些。”<br />
祁明昀即刻转了个方位，端起梯子横到自家门前。<br />
兰芙将熬好的米糊刷在春联反面，两指捻起一角，踮起脚尖递给他。<br />
祁明昀身形挺直，动作流利，不消片刻便张贴好了那对春联。<br />
夜色浓酽，和风细雨。<br />
唯有门前灯笼中的两盏蜡烛照亮方寸。<br />
他即将稳稳落到地面，她依旧不敢懈怠，牢牢扶住那架竹梯。她细碎的发丝打洒在清亮的眼眸上，面颊被风吹得红润莹莹。<br />
他广袖隐动，掌心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庞。<br />
很软，发丝扎在手心是细微的麻痒。<br />
兰芙低头捧着那碗米糊，脸上却猝不及防多了一道触感，她羞赧躲过，低声怨怪：“这还是在外头呢。”<br />
第114章 剪不断<br />
祁明昀身心发怔, 觉得横隔在他与她之间的年岁通通有些不真切，这一瞬间，恍如隔世。<br />
还是这句话, 还是从她的口中说出, 却再不复她十七岁时的明媚灵动。<br />
他喉头喑哑发干, 放下手, 垂在身侧, “那进来坐坐罢。”<br />
他并无多想，兰芙也并未从他的话中听出其他暗意, 一如寻常跟着他进了家门。<br />
她听他说, 贺叔一家为了筹钱替儿子治病, 将这间院子卖给了他，一家人暂住在上京, 不回益阳了。<br />
如今此处已是他的家。<br />
他将院落打理得整洁干净，仅仅有条，房檐那几片破瓦也换成了新瓦，走入庭院，风穿窄道, 带来一阵草木与泥土的气息。<br />
他清了一片小花圃出来, 围上了木栅栏，在肥沃湿润的土壤里播下了花种。<br />
“你在这里种了什么啊？”她提着灯, 停下脚步，指着那片光秃的泥土问他。<br />
“木芙蓉。”<br />
他随她停下, 牵起她微凉的手腕。<br />
兰芙听说是木芙蓉，不禁面颊滚烫, 手腕轻微扯动几下，发觉挣脱不开, 只好由他牵着，又问道：“你大冬天的播种子下去，它能活吗？”<br />
“怎么不能？”祁明昀捏着她四根纤细的手指，指腹游移婆娑，“过了年便开春了，我精心照料，暮春时节定能开花。”<br />
“喔。”<br />
他举止暧昧，兰芙将那盏打掩护的灯笼一把塞入他怀里，掀眸嗔他：“你带我来你家做什么？”<br />
祁明昀浅笑：“请你喝盏茶。”<br />
从前东边那间狭隘的厢房已被他收整出来用作书房，一张木架上摆满了书册古籍，墙角也堆了几张书匣，乌木书桌上摆着纸张砚台，笔架上挂了琳琅一排毛笔。<br />
她一进门，一股清苦的字墨气息扑面而来。<br />
她想，他清正端方，满腹学识，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人才子。
那奇怪的感觉在她胸腔乱窜，她不敢伸手去捂，也不敢捧出来看。<br />
怎奈他步步追逐不放，道：“在下未婚，娘子也未嫁，为何不能说？”<br />
那轮浑圆的月落在树梢，参差斑驳的碎影洒在兰芙眉眼。<br />
他的步步紧逼令她生出一丝心慌，她不敢往前，也不敢让他接近，张口便道出一句清冷话语：“苏先生，你不知道，昨日予我太多遗憾与痛楚，以至于今朝，我惧怕提及情爱，也不敢再看这二字。”<br />
祁明昀心尖宛如被针尖一刺，她的右手掌心自然摊开在身侧，那道凸起的肉疤清晰可见，他双目锐痛阵阵，再也说不出话来。<br />
他知晓，这只是她往日所承痛楚中微小的一处。<br />
“对不起。”他凝望那道旧疤，喉头鼓动，由衷地、深切地开口。<br />
许是夜色迷茫，雾霭浓重，显得他干涩的眸中有些湿润。<br />
兰芙倏然抬眸望向他，他这一声致歉，深重地叩开了她内心那道裂缝。<br />
可转而，她又意识到，他实在无需对她说这三个字。<br />
她以为他是因自己的话语令她忆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才会同她道歉。<br />
“已经过去了。”她微微抿唇，扯出一个清淡勉强的笑，“苏先生，你无需对我浪费时间。我蠢笨、愚昧、相貌平平，几乎是大字不识，况且还带着个孩子，哪点都配不上你，我只想浑噩安稳地过完这一辈子。”<br />
“你心中若有芥蒂未消，那我们就同如今这般，做个好友，如何？”他并未继续上前追逐她的步伐，他不越半步雷池，答复她，“我不会上前，就在原地，等你何时情愿停下等一等我，我便离你近一步。”<br />
兰芙仍是出言，叫他不必如此，她如何又值得他这般。他年轻有为，前途坦荡，她实在不想耽误他的年华。<br />
可他的态度虽暧昧退让，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br />
她无法且想不出理由拒绝，只能暂时点点头。<br />
祁明昀这才放心。<br />
她的伤痛都是他一手铸成的，他想陪着她，让那道疤渐渐消隐，让她往后心中好受些。<br />
哪怕她忘了他，忘了从前的一切，再也不愿想起他。<br />
之后的几日，他们心照不宣，谁也不曾提那夜之事，只是来往之间多了几分除朋友之外的暧昧。<br />
姜憬察觉到了，经历了这么多，她不再对此人给予夸赞或是恶语，她相信兰芙的识人。<br />
有一日夜里，二人静坐，兰芙正在圈线，忽然道：“小憬，我怕这回我又错了。”<br />
姜憬答她：“无论哪回都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br />
她真心待人，是他们一个个辜负她，没一个好东西。<br />
寒夜凉风凛冽，她的声色坚毅沉重：“这回若是桩好事，那便千好万好，万一若是不成，也别只怪自己。”<br />
墨时因上回苏先生替他说话，虽仍不大喜欢他，可也并未摆出臭脸。他岂能看不出此人有意接近他阿娘，可他从未对阿娘说过不允之言。<br />
他见阿娘似乎很欢心，是以便看在眼里，不说出口。<br />
这几日，只要祁明昀送墨时回来，兰芙都会留他用饭，再也不避着他，躲着他。<br />
饭后，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br />
在她面前，他刻意隐藏笔迹，这笔劲瘦小楷令她夸耀不止。<br />
缱绻烛火扑闪跳动，两道衣襟摩擦交缠，他望着她白皙光滑的侧脸，趁她不备，伸出指腹弹了弹。<br />
她的脸颊还是同以往一样软温，他一触及，指尖便宛如燃起点点星火，一路烧燎到他心头。<br />
两年了，他日思夜想，终于碰到了真切的她。<br />
兰芙不曾推搡愠怒，垂着眸不说话，鼻尖泛起绯红，以表默许。<br />
虽得了默许，祁明昀依旧不敢得寸进尺，他知道，这是她在尝试开始放下心防，才会容许他靠近那么一点点。<br />
她能对他敞开多少，他也不知，他会等，也只能等。<br />
夜里，兰芙的侧脸麻热未消，他指尖温热的触感仿佛粘在她面颊，她搓也搓不掉。<br />
她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苏逍言这个名字也在脑海反复旋转。<br />
窗外似在落雨，淡月也被乌云掩盖，疾风密雨斜侵枝叶，传入耳中的只有阵阵清冽的劈啪声响。<br />
她听着雨，不知不觉闭上眼，做了个梦。<br />
梦里仍是苏逍言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他的字体。他似有无限的耐心，从不会高声或是动怒，事事顺着她，样样由着她。<br />
颈间缠绕上他浓厚的气息，她缩着脖颈，点点热意跳满她四肢百骸。<br />
她微微偏过头想看他，他的五官才入目，温润疏朗的面庞便瞬时消散，随即覆上一张凶狠阴鸷的脸，这张脸不由分说朝她压下。<br />
她惊得浑身都是汗，手心湿漉黏腻，显然是被这个梦吓醒了。<br />
她坐起身镇定喘息，才缓缓回过神。<br />
她为何又会想到他。<br />
苏逍言每回离她近一步，她的脑海中便会浮现出祁明昀的脸庞，耳边也在回响他的话音。<br />
如此荒唐奇异……<br />
益阳渡口的这条江名为洛江，每至年末汛期，雨水充足肆虐，江水便愈涨愈高，一年到头都要淹死好几个人。<br />
天寒地冻，雨点飘飞，一对官差遣走货船，围着河岸，冒雨打捞昨夜失踪的两名男子。<br />
茶摊支起了油棚挡雨，老者与青年躲在氤氲热雾后头，议论纷纷。<br />
“我看啊，这钱家父子莫不是大晚上被鬼牵了魂，昨夜那雨大得刮人一层皮，父子俩深更半夜还非要支了船去捞鱼。”<br />
有人附和：“只盼是命大啊。”<br />
“还能活个屁！那般大的雨，尸首都不知冲到何处去了，上回那两个船工，不也是掉进洛江淹死的？捞上来脸都泡肿了。”<br />
临近年关，雨下个没完，兰芙每日走这条街去绣坊都能看到官差围着河岸捞人，短短半月，都不知多少人在洛江丧了命。<br />
坊间越传越邪乎，连厉鬼索命都传出来了，说是但凡夜里靠近洛江之人，都会被怨魂水鬼拖入江中，不得好死。<br />
因此，她特地嘱咐墨时，若遇上独自下学，莫要走渡<br />
口这条路回家。<br />
她傍晚不得已必经此路，也是匆匆走过，不敢随意打听观望。<br />
还有半个月，今岁又要过去了，她照旧买了一堆年货，烟花炮竹，杂粮与米面。一年复一年，过年在她眼中，似乎只是个必定要轮转、平平无奇的日子。<br />
只是今年，她开心了不少。<br />
祁明昀从学堂回来，帮她家贴了新春联，兰芙站在底下替他扶梯子，边道：“你这几日尤其是夜里回来，莫要去洛江，那里邪乎得很，据说已经淹死不少人了。”<br />
“我知道了。”祁明昀扶着梯子下来，寸步不离挨着她站。<br />
“这样如何？若是歪了我便重贴。”<br />
自从那日袒吐心迹后，二人虽表露出形影不离的暧昧，但一直不曾越过那道雷池，也不曾有过亲密的肌肤之贴。<br />
祁明昀每每试探，她都不曾抗拒，她松懈一分，他便靠近一分。<br />
兰芙似是习惯了与他衣襟交缠，在无人之处，也会容许他贴近，望着他亲手写的春联，满意称赞：“贴得很好，你家门上也贴一对罢，瞧着喜庆些。”<br />
祁明昀即刻转了个方位，端起梯子横到自家门前。<br />
兰芙将熬好的米糊刷在春联反面，两指捻起一角，踮起脚尖递给他。<br />
祁明昀身形挺直，动作流利，不消片刻便张贴好了那对春联。<br />
夜色浓酽，和风细雨。<br />
唯有门前灯笼中的两盏蜡烛照亮方寸。<br />
他即将稳稳落到地面，她依旧不敢懈怠，牢牢扶住那架竹梯。她细碎的发丝打洒在清亮的眼眸上，面颊被风吹得红润莹莹。<br />
他广袖隐动，掌心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庞。<br />
很软，发丝扎在手心是细微的麻痒。<br />
兰芙低头捧着那碗米糊，脸上却猝不及防多了一道触感，她羞赧躲过，低声怨怪：“这还是在外头呢。”<br />
第114章 剪不断<br />
祁明昀身心发怔, 觉得横隔在他与她之间的年岁通通有些不真切，这一瞬间，恍如隔世。<br />
还是这句话, 还是从她的口中说出, 却再不复她十七岁时的明媚灵动。<br />
他喉头喑哑发干, 放下手, 垂在身侧, “那进来坐坐罢。”<br />
他并无多想，兰芙也并未从他的话中听出其他暗意, 一如寻常跟着他进了家门。<br />
她听他说, 贺叔一家为了筹钱替儿子治病, 将这间院子卖给了他，一家人暂住在上京, 不回益阳了。<br />
如今此处已是他的家。<br />
他将院落打理得整洁干净，仅仅有条，房檐那几片破瓦也换成了新瓦，走入庭院，风穿窄道, 带来一阵草木与泥土的气息。<br />
他清了一片小花圃出来, 围上了木栅栏，在肥沃湿润的土壤里播下了花种。<br />
“你在这里种了什么啊？”她提着灯, 停下脚步，指着那片光秃的泥土问他。<br />
“木芙蓉。”<br />
他随她停下, 牵起她微凉的手腕。<br />
兰芙听说是木芙蓉，不禁面颊滚烫, 手腕轻微扯动几下，发觉挣脱不开, 只好由他牵着，又问道：“你大冬天的播种子下去，它能活吗？”<br />
“怎么不能？”祁明昀捏着她四根纤细的手指，指腹游移婆娑，“过了年便开春了，我精心照料，暮春时节定能开花。”<br />
“喔。”<br />
他举止暧昧，兰芙将那盏打掩护的灯笼一把塞入他怀里，掀眸嗔他：“你带我来你家做什么？”<br />
祁明昀浅笑：“请你喝盏茶。”<br />
从前东边那间狭隘的厢房已被他收整出来用作书房，一张木架上摆满了书册古籍，墙角也堆了几张书匣，乌木书桌上摆着纸张砚台，笔架上挂了琳琅一排毛笔。<br />
她一进门，一股清苦的字墨气息扑面而来。<br />
她想，他清正端方，满腹学识，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人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