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其实他们二人往日间都是这样的。<br />
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路途上，又不是熟到可以聊上一整天的关系，通常都是谢衡之看他的书，亦泠发她的呆。<br />
但不知为何，亦泠总觉得今日的沉默很诡异。<br />
明明方才在驿馆里对着随从们都善气迎人，怎么到她这里却不言不语的。<br />
她怀疑谢衡之在憋什么坏水。<br />
于是亦泠也板着脸别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轩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犹如老僧入定。<br />
果然。<br />
在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的车厢中，亦泠感觉到谢衡之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背影上。<br />
仿佛带着火，一遍遍燎过她的后背，让人心烦意乱。<br />
越是寂静，车厢里的视线就越是有重量。<br />
最后亦泠实在憋不住了，猛然转过身看向谢衡之，果然对上了他的目光。<br />
“你老是盯着我看做什么？”<br />
谢衡之斜身倚着车厢壁，并未靠近亦泠，保持着守礼的距离。<br />
但他的视线却很不守礼。<br />
“我看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哪条律法不允许？”<br />
亦泠：“……”<br />
还是大意了。<br />
若是谢衡之有尾巴，这会儿恐怕已经翘上了天。<br />
唯有化身铜墙铁壁，才不会给他想入非非的机会。<br />
于是亦泠再次背过身去，只留给谢衡之一个后脑勺。<br />
轩窗大开着，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一股股吹进车厢。<br />
望着窗外的初春之景，谢衡之握著书卷，正了神色，问道：“出来这么久，你可想家了？”<br />
亦泠：“不想。”<br />
回答得冷冰又生硬。<br />
谢衡之一挑眉，顺口便问：“那你在想什么？”<br />
亦泠：“在想这天上什么时候再掉点石头下来砸死你。”<br />
谢衡之“啧”了声。<br />
“别吧，这要是砸下来，你一晚上得偷偷来看我多少次？”<br />
亦泠：“……”<br />
没再听到冷冰冰的声音，只看见她的肩背因深深吸气而微耸，又沉沉的呼了出去，谢衡之不再说话，只是垂头笑了笑，继续翻开手里的书卷。<br />
这一整天，亦泠果然没再说过一个字。<br />
即便是中午下车用膳，她也冷着一张脸，弄得锦葵和利春都毛骨悚然的，饭都没吃几口。<br />
胃口格外好的只有谢衡之罢了。<br />
休整片刻后，一行人继续出发。<br />
就这么过了一两个时辰。<br />
道路越发平坦宽敞，周遭也越来越多的青堂瓦舍，亦泠便知道他们快已经进了京界。<br />
许是马夫也急着回家，鞭子扬得老高，车轮都快磨出了火星子。<br />
而亦泠还在心里催促着马夫，再快一些，再快一些，她是一刻也不想跟谢衡之单独待在这车厢里了！<br />
-<br />
离开上京时，尚在寒冬，入目皆是枯枝败叶，连红墙绿瓦也显得灰败不堪。<br />
而这一趟回来，却已是草长莺飞，春回大地，连路上的行人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衫。<br />
隔着老远，亦泠便在冥冥暮色中看见了谢府的楼台。<br />
外出整整一个多月，连年关都是在驿馆度过的，亦泠感觉浑身都快散架了。<br />
眼看着距离谢府越来越近，亦泠透过轩窗看了眼，却见庄严的大门外，除却曹嬷嬷和管家等人，连谢萱也带着婢女候在了外头，前前后后有十余人，个个都翘首以盼。<br />
他们还准备了一个火盆摆在门口，亦泠一下车，话还没说上一句就被众人拥簇着跨火盆去。<br />
接着曹嬷嬷又端出了一碗柚子叶煮的水，五指沾上，给亦泠从头洒到了脚。<br />
这还不够，进了林枫院，还得用柚子水洗洗手去晦气。<br />
完了还有一大盆烧好的热水等着让亦泠沐浴。<br />
这一通忙下来，天都黑透了。<br />
洗净了一身的疲惫，亦泠拧干头发后，懒洋洋地走出来，这才发现不对劲。<br />
她四处张望一番，还没问出口，曹嬷嬷就学会抢答了。<br />
“大人进宫了。”她说，“先前换了一身衣服就走了。”<br />
难怪下人们都格外轻松些。<br />
亦泠点点头，坐到了桌前。<br />
“等会儿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吧，我去那边过夜。”<br />
“嗯？”<br />
曹嬷嬷不解，“为、为何？”<br />
亦泠没解释，只说：“你照我说的做就行了。”<br />
毕竟……<br />
谢衡之出门在外都敢非礼她，回了家还得了？<br />
看她这神色，曹嬷嬷心里有数了。<br />
估计又是路上闹了别扭。<br />
唉。<br />
曹嬷嬷转过身去布菜，轻轻叹了口气。<br />
她早已备好了一桌子饭菜，全都是亦泠喜欢吃的。<br />
一面给亦泠盛汤，一面说道：“夫人，方才听锦葵说松远县根本没有瘟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br />
提到这个，亦泠就有太多要说的了。<br />
恰好谢萱也带着婢女过来找她，锦葵又领着几个婢女在屋子里整理东西。<br />
听亦泠说起此行的见闻，全都凑了过来。<br />
她先说自己到松远县后见到的阴森之迹，又说起悲田坊里面的惨象。<br />
而后讲到自己夜探“鬼市”时，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不停地追问。<br />
“然后呢？当真有鬼市吗？”<br />
亦泠特意卖了个关子，让大家别急，然后又说起误以为自己染上了瘟疫的惊险一环。<br />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当亦泠说到谢衡之要防火烧悲田坊时，这屋子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不少人，个个瞠目结舌地盯着亦泠。<br />
“原本我也吓着了，后来一琢磨，立即就知道了他的计划。”<br />
“于是我站到那个了望塔上，假装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好唬住那县令夫人。”<br />
“果然，等他一声令下，那县令夫人果然崩溃了，跪着说出了实情！”<br />
“真是一对心肠歹毒的夫妇啊，为了骗取朝廷的赈灾银子，竟然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br />
四周惊呼声一片，有人震惊地说：“夫人可真厉害，若是换了我，定然想不出大人究竟想做什么的。”<br />
“这也不难。”<br />
亦泠说，“多简单的道理呀，我当时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br />
周围又是一片夸赞声，倒弄得亦泠有些不好意思。<br />
她觉得再吹嘘下去就有些过了，便说道：“好了，我也累了，你们先——”<br />
一抬头，却见谢衡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br />
夜幕低垂，屋子里外都亮着灯。<br />
谢衡之抱着双臂靠在门边，身后的灯光温柔，而他也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亦泠。<br />
在亦泠愣住的这一瞬，其他人也都发现了谢衡之的存在。<br />
沉寂片刻后，谢萱第一个跑了出去，其他人也紧跟着默不作声地离开。<br />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屋子突然变得鸦雀无声。<br />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亦泠心里的慌张便尤为明显。<br />
所有人都因为被谢衡之撞见了不合规矩的场面而担惊受怕。<br />
只有亦泠感觉到，他此刻看她的眼神实在是……<br />
坏了坏了。<br />
他又要开始一厢情愿了。<br />
于是亦泠一句话也没说，低着脑袋就要出去。<br />
刚走到门边，谢衡之站直了往旁边一站，便把亦泠挡了个严严实实。<br />
亦泠脚步顿住，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br />
“你干什么？”<br />
谢衡之仍然抱着双臂，逼近两步，几乎抵在了亦泠身前。</p>
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路途上，又不是熟到可以聊上一整天的关系，通常都是谢衡之看他的书，亦泠发她的呆。<br />
但不知为何，亦泠总觉得今日的沉默很诡异。<br />
明明方才在驿馆里对着随从们都善气迎人，怎么到她这里却不言不语的。<br />
她怀疑谢衡之在憋什么坏水。<br />
于是亦泠也板着脸别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轩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犹如老僧入定。<br />
果然。<br />
在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的车厢中，亦泠感觉到谢衡之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背影上。<br />
仿佛带着火，一遍遍燎过她的后背，让人心烦意乱。<br />
越是寂静，车厢里的视线就越是有重量。<br />
最后亦泠实在憋不住了，猛然转过身看向谢衡之，果然对上了他的目光。<br />
“你老是盯着我看做什么？”<br />
谢衡之斜身倚着车厢壁，并未靠近亦泠，保持着守礼的距离。<br />
但他的视线却很不守礼。<br />
“我看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哪条律法不允许？”<br />
亦泠：“……”<br />
还是大意了。<br />
若是谢衡之有尾巴，这会儿恐怕已经翘上了天。<br />
唯有化身铜墙铁壁，才不会给他想入非非的机会。<br />
于是亦泠再次背过身去，只留给谢衡之一个后脑勺。<br />
轩窗大开着，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一股股吹进车厢。<br />
望着窗外的初春之景，谢衡之握著书卷，正了神色，问道：“出来这么久，你可想家了？”<br />
亦泠：“不想。”<br />
回答得冷冰又生硬。<br />
谢衡之一挑眉，顺口便问：“那你在想什么？”<br />
亦泠：“在想这天上什么时候再掉点石头下来砸死你。”<br />
谢衡之“啧”了声。<br />
“别吧，这要是砸下来，你一晚上得偷偷来看我多少次？”<br />
亦泠：“……”<br />
没再听到冷冰冰的声音，只看见她的肩背因深深吸气而微耸，又沉沉的呼了出去，谢衡之不再说话，只是垂头笑了笑，继续翻开手里的书卷。<br />
这一整天，亦泠果然没再说过一个字。<br />
即便是中午下车用膳，她也冷着一张脸，弄得锦葵和利春都毛骨悚然的，饭都没吃几口。<br />
胃口格外好的只有谢衡之罢了。<br />
休整片刻后，一行人继续出发。<br />
就这么过了一两个时辰。<br />
道路越发平坦宽敞，周遭也越来越多的青堂瓦舍，亦泠便知道他们快已经进了京界。<br />
许是马夫也急着回家，鞭子扬得老高，车轮都快磨出了火星子。<br />
而亦泠还在心里催促着马夫，再快一些，再快一些，她是一刻也不想跟谢衡之单独待在这车厢里了！<br />
-<br />
离开上京时，尚在寒冬，入目皆是枯枝败叶，连红墙绿瓦也显得灰败不堪。<br />
而这一趟回来，却已是草长莺飞，春回大地，连路上的行人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衫。<br />
隔着老远，亦泠便在冥冥暮色中看见了谢府的楼台。<br />
外出整整一个多月，连年关都是在驿馆度过的，亦泠感觉浑身都快散架了。<br />
眼看着距离谢府越来越近，亦泠透过轩窗看了眼，却见庄严的大门外，除却曹嬷嬷和管家等人，连谢萱也带着婢女候在了外头，前前后后有十余人，个个都翘首以盼。<br />
他们还准备了一个火盆摆在门口，亦泠一下车，话还没说上一句就被众人拥簇着跨火盆去。<br />
接着曹嬷嬷又端出了一碗柚子叶煮的水，五指沾上，给亦泠从头洒到了脚。<br />
这还不够，进了林枫院，还得用柚子水洗洗手去晦气。<br />
完了还有一大盆烧好的热水等着让亦泠沐浴。<br />
这一通忙下来，天都黑透了。<br />
洗净了一身的疲惫，亦泠拧干头发后，懒洋洋地走出来，这才发现不对劲。<br />
她四处张望一番，还没问出口，曹嬷嬷就学会抢答了。<br />
“大人进宫了。”她说，“先前换了一身衣服就走了。”<br />
难怪下人们都格外轻松些。<br />
亦泠点点头，坐到了桌前。<br />
“等会儿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吧，我去那边过夜。”<br />
“嗯？”<br />
曹嬷嬷不解，“为、为何？”<br />
亦泠没解释，只说：“你照我说的做就行了。”<br />
毕竟……<br />
谢衡之出门在外都敢非礼她，回了家还得了？<br />
看她这神色，曹嬷嬷心里有数了。<br />
估计又是路上闹了别扭。<br />
唉。<br />
曹嬷嬷转过身去布菜，轻轻叹了口气。<br />
她早已备好了一桌子饭菜，全都是亦泠喜欢吃的。<br />
一面给亦泠盛汤，一面说道：“夫人，方才听锦葵说松远县根本没有瘟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br />
提到这个，亦泠就有太多要说的了。<br />
恰好谢萱也带着婢女过来找她，锦葵又领着几个婢女在屋子里整理东西。<br />
听亦泠说起此行的见闻，全都凑了过来。<br />
她先说自己到松远县后见到的阴森之迹，又说起悲田坊里面的惨象。<br />
而后讲到自己夜探“鬼市”时，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不停地追问。<br />
“然后呢？当真有鬼市吗？”<br />
亦泠特意卖了个关子，让大家别急，然后又说起误以为自己染上了瘟疫的惊险一环。<br />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当亦泠说到谢衡之要防火烧悲田坊时，这屋子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不少人，个个瞠目结舌地盯着亦泠。<br />
“原本我也吓着了，后来一琢磨，立即就知道了他的计划。”<br />
“于是我站到那个了望塔上，假装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好唬住那县令夫人。”<br />
“果然，等他一声令下，那县令夫人果然崩溃了，跪着说出了实情！”<br />
“真是一对心肠歹毒的夫妇啊，为了骗取朝廷的赈灾银子，竟然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br />
四周惊呼声一片，有人震惊地说：“夫人可真厉害，若是换了我，定然想不出大人究竟想做什么的。”<br />
“这也不难。”<br />
亦泠说，“多简单的道理呀，我当时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br />
周围又是一片夸赞声，倒弄得亦泠有些不好意思。<br />
她觉得再吹嘘下去就有些过了，便说道：“好了，我也累了，你们先——”<br />
一抬头，却见谢衡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br />
夜幕低垂，屋子里外都亮着灯。<br />
谢衡之抱着双臂靠在门边，身后的灯光温柔，而他也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亦泠。<br />
在亦泠愣住的这一瞬，其他人也都发现了谢衡之的存在。<br />
沉寂片刻后，谢萱第一个跑了出去，其他人也紧跟着默不作声地离开。<br />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屋子突然变得鸦雀无声。<br />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亦泠心里的慌张便尤为明显。<br />
所有人都因为被谢衡之撞见了不合规矩的场面而担惊受怕。<br />
只有亦泠感觉到，他此刻看她的眼神实在是……<br />
坏了坏了。<br />
他又要开始一厢情愿了。<br />
于是亦泠一句话也没说，低着脑袋就要出去。<br />
刚走到门边，谢衡之站直了往旁边一站，便把亦泠挡了个严严实实。<br />
亦泠脚步顿住，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br />
“你干什么？”<br />
谢衡之仍然抱着双臂，逼近两步，几乎抵在了亦泠身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