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该练练那三个小家伙，吾护不了他们一辈子。”<br />
谢衍：“莫看仙门光鲜，背地里，少不了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待我去后，他们怕不是再难山中清修，而是该直面道统倾轧了。那三个孩子，若是现在吾在时，还不能试着立起来，何时能在儒道中独当一面？”<br />
他的话里有话。<br />
仅在儒道独当一面，这意味着，谢衍既不认为儒门三相担的起仙门之主的重任，只能替他维护儒道道统而已。<br />
“我在时，他们自然顺风顺水，即使惹出祸事，多少也有师长扫尾。”<br />
谢衍道，“仙门的权力顶层，想要站稳脚跟，并不容易。且看他们能走多远吧。再不济，以他的心性，也会看顾师弟一二的。”<br />
至于仙门之主的位置……<br />
谢衍当年受禅。如今道祖还在，他却要离去，理应将仙门之主的位置还给道门了。<br />
道祖之徒中，比起性格偏狭的宋澜，他更看好侠义正直的叶轻舟。<br />
借试剑接触后，谢衍也看出他无心于此，只愿辅佐师兄宋澜，道祖在二徒中另有私心，于是也就不再提。<br />
他心里有所属，所以也不提。<br />
外人观仙门，只道圣人如日月齐光，却不知权力背后白骨蔽路。<br />
谢衍镇在仙门，废除陈规，厉行改革，用德与法将各宗凝聚在“仙门”的共同体中。<br />
儒释道内部互噬，道统倾轧、杀人夺宝的情况才好很多。<br />
往上追溯千年，死于杀人夺宝的修士，在家族养蛊中饮恨的天才，埋骨洞天福地的骄子，数不胜数。<br />
还有暗地里的矛盾，腐败、背叛、出卖、反目……<br />
“余下之事，你不作安排？”红尘道又问。<br />
“安排什么？”谢衍放下酒盏。他的双眼不能视物，态度依旧淡然孤高，好似五感如常。<br />
“即使离去，也要让仙门，乃至整个世界都按照我的遗志运转吗？”<br />
他笑了，“那这样，圣人之死，又有何意义？”<br />
谢衍将淡如白水的烈酒倾入江中。时至今日，他虽不后悔自己耗费无数心血维系盛世的举动。<br />
毕竟，受益于这盛世的人太多。不仅是修真者，凡人生于和平年代，也总比动荡来的好些。<br />
不是他不想继续维持。可是圣人双手卸力，已然渐渐勒不住这根维持稳定的绳索。<br />
老病孤舟。他终究是累了。<br />
谢衍自省时，也不讳言功与过：“吾于仙门，是最强的防线，也是最大的禁锢。”<br />
“圣人不死，仙门就永远有可依赖的靠山，理所当然地依照惯性走下去，在承平已久的温室中腐烂，不知春秋变化。”<br />
“吾总将危机扼杀于到来之前，数千年的太平盛世，是为让凡人，让仙门的后生能够不必经历离乱与动荡。”<br />
“和平太久了，久到忘却战争的模样。仙魔大战之时，仙门各宗大多各自为战，互相推脱，明明具备一战之力，却宁愿独善其身；明明无法面对一场真正的血战，却依旧心生贪婪，妄图火中取栗……”<br />
“若不是吾擒下魔君，仙魔大战再打下去，赢面不大。”<br />
谢衍就算再强，也仅是一人。<br />
一场战争，消磨掉粉饰的和平，更是磨去了仙门的精气神。即使是圣人，看着死水一般的仙门，也会无力回天。<br />
根子烂掉了。<br />
若不是仙魔大战来的仓促，他的大限也不会这么快就到来，他或许还会做些什么，让过度时间更加平缓。<br />
可如今，时间不够了。<br />
但谢衍并不后悔用圣人的寿元去换殷无极的性命。<br />
“……圣人终究是人，而非天命。今后的路，也该由后人来走了。”他这一语，似乎也意有所指。<br />
听闻此言，红尘道似乎在审视圣人：<br />
“仙门不平静，史无前例的天劫正在酝酿，会是谁的？你这个时候退隐幕后，怕是许多人都等着你渡劫失败，好瓜分你的一切……”<br />
“……食腐的秃鹫，围过来了。”谢衍答非所问。<br />
江水送君，带他渡过峡谷的中央。<br />
谢衍伸手接住一滴天穹落下的雨水，却仰头，双目汇聚神识，“看”向一片黑压压的暗影。<br />
离他不远的地方，这些敏锐的凶禽低飞，似乎是嗅到死气而来，似要俯冲过来，却慑于他的灵气纯正，徘徊不敢靠近。<br />
“即使觉得我将要死去，也不敢靠近吗？”谢衍微笑了。<br />
红尘卷沉默片刻，道：“你刚刚把天魂分割出来，此时三魂不全，当然有幽冥使者寻路而来，以为是一名将死之人。”<br />
谁知道，这位三魂不全的“将死之人”，即使发如霜雪，病痛缠身，命不久矣，也能强到如此无解？<br />
“吾确实是将死之人。”谢衍坦然承认。<br />
“哪有你这般的将死之人？依旧能够提剑劈开江流，分开山海的‘将死之人’？”<br />
谢衍淡笑一声，孤直如雪松，言语间蕴着绝强自信：“将要杀死我的，可不是天命。”<br />
而是他自己。<br />
“圣人死去之时，无益于一场浩大的鲸落。”<br />
“上古神书，《五运历年纪》有云：盘古之君，龙首蛇身，嘘为风雨，吹为雷电，开目为昼，闭目为夜。死后骨节为山林，体为江海，血为淮渎，毛发为草木……”<br />
谢衍直起身，孤直傲岸的身影立于船头。五感虽封，但在神识笼罩下，他依旧“听”见了浩荡的江流。
谢衍：“莫看仙门光鲜，背地里，少不了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待我去后，他们怕不是再难山中清修，而是该直面道统倾轧了。那三个孩子，若是现在吾在时，还不能试着立起来，何时能在儒道中独当一面？”<br />
他的话里有话。<br />
仅在儒道独当一面，这意味着，谢衍既不认为儒门三相担的起仙门之主的重任，只能替他维护儒道道统而已。<br />
“我在时，他们自然顺风顺水，即使惹出祸事，多少也有师长扫尾。”<br />
谢衍道，“仙门的权力顶层，想要站稳脚跟，并不容易。且看他们能走多远吧。再不济，以他的心性，也会看顾师弟一二的。”<br />
至于仙门之主的位置……<br />
谢衍当年受禅。如今道祖还在，他却要离去，理应将仙门之主的位置还给道门了。<br />
道祖之徒中，比起性格偏狭的宋澜，他更看好侠义正直的叶轻舟。<br />
借试剑接触后，谢衍也看出他无心于此，只愿辅佐师兄宋澜，道祖在二徒中另有私心，于是也就不再提。<br />
他心里有所属，所以也不提。<br />
外人观仙门，只道圣人如日月齐光，却不知权力背后白骨蔽路。<br />
谢衍镇在仙门，废除陈规，厉行改革，用德与法将各宗凝聚在“仙门”的共同体中。<br />
儒释道内部互噬，道统倾轧、杀人夺宝的情况才好很多。<br />
往上追溯千年，死于杀人夺宝的修士，在家族养蛊中饮恨的天才，埋骨洞天福地的骄子，数不胜数。<br />
还有暗地里的矛盾，腐败、背叛、出卖、反目……<br />
“余下之事，你不作安排？”红尘道又问。<br />
“安排什么？”谢衍放下酒盏。他的双眼不能视物，态度依旧淡然孤高，好似五感如常。<br />
“即使离去，也要让仙门，乃至整个世界都按照我的遗志运转吗？”<br />
他笑了，“那这样，圣人之死，又有何意义？”<br />
谢衍将淡如白水的烈酒倾入江中。时至今日，他虽不后悔自己耗费无数心血维系盛世的举动。<br />
毕竟，受益于这盛世的人太多。不仅是修真者，凡人生于和平年代，也总比动荡来的好些。<br />
不是他不想继续维持。可是圣人双手卸力，已然渐渐勒不住这根维持稳定的绳索。<br />
老病孤舟。他终究是累了。<br />
谢衍自省时，也不讳言功与过：“吾于仙门，是最强的防线，也是最大的禁锢。”<br />
“圣人不死，仙门就永远有可依赖的靠山，理所当然地依照惯性走下去，在承平已久的温室中腐烂，不知春秋变化。”<br />
“吾总将危机扼杀于到来之前，数千年的太平盛世，是为让凡人，让仙门的后生能够不必经历离乱与动荡。”<br />
“和平太久了，久到忘却战争的模样。仙魔大战之时，仙门各宗大多各自为战，互相推脱，明明具备一战之力，却宁愿独善其身；明明无法面对一场真正的血战，却依旧心生贪婪，妄图火中取栗……”<br />
“若不是吾擒下魔君，仙魔大战再打下去，赢面不大。”<br />
谢衍就算再强，也仅是一人。<br />
一场战争，消磨掉粉饰的和平，更是磨去了仙门的精气神。即使是圣人，看着死水一般的仙门，也会无力回天。<br />
根子烂掉了。<br />
若不是仙魔大战来的仓促，他的大限也不会这么快就到来，他或许还会做些什么，让过度时间更加平缓。<br />
可如今，时间不够了。<br />
但谢衍并不后悔用圣人的寿元去换殷无极的性命。<br />
“……圣人终究是人，而非天命。今后的路，也该由后人来走了。”他这一语，似乎也意有所指。<br />
听闻此言，红尘道似乎在审视圣人：<br />
“仙门不平静，史无前例的天劫正在酝酿，会是谁的？你这个时候退隐幕后，怕是许多人都等着你渡劫失败，好瓜分你的一切……”<br />
“……食腐的秃鹫，围过来了。”谢衍答非所问。<br />
江水送君，带他渡过峡谷的中央。<br />
谢衍伸手接住一滴天穹落下的雨水，却仰头，双目汇聚神识，“看”向一片黑压压的暗影。<br />
离他不远的地方，这些敏锐的凶禽低飞，似乎是嗅到死气而来，似要俯冲过来，却慑于他的灵气纯正，徘徊不敢靠近。<br />
“即使觉得我将要死去，也不敢靠近吗？”谢衍微笑了。<br />
红尘卷沉默片刻，道：“你刚刚把天魂分割出来，此时三魂不全，当然有幽冥使者寻路而来，以为是一名将死之人。”<br />
谁知道，这位三魂不全的“将死之人”，即使发如霜雪，病痛缠身，命不久矣，也能强到如此无解？<br />
“吾确实是将死之人。”谢衍坦然承认。<br />
“哪有你这般的将死之人？依旧能够提剑劈开江流，分开山海的‘将死之人’？”<br />
谢衍淡笑一声，孤直如雪松，言语间蕴着绝强自信：“将要杀死我的，可不是天命。”<br />
而是他自己。<br />
“圣人死去之时，无益于一场浩大的鲸落。”<br />
“上古神书，《五运历年纪》有云：盘古之君，龙首蛇身，嘘为风雨，吹为雷电，开目为昼，闭目为夜。死后骨节为山林，体为江海，血为淮渎，毛发为草木……”<br />
谢衍直起身，孤直傲岸的身影立于船头。五感虽封，但在神识笼罩下，他依旧“听”见了浩荡的江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