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怎么又吃饭了？”闻见香味，重华才回过神来，一脸的意犹未尽。<br />
“施主还请回客院去用饭吧，藏书阁里孤本太多，进了老鼠就不好了。”<br />
重华应下，从生因手中接过食盒，又听她说：“客院另一位道长的饭食也一并放在里面了，劳烦施主给她捎去。”<br />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br />
她一手提食盒，一手拿剑，绕路回寄宿的院里去。那剑还是从公主府里带出来唯一的东西，当日她走得急，看了康夫的遗笔，忽然间福至心灵，就要动身出发，事不宜迟，连府邸都没回去，直接便盗走康夫的一套破布烂衫，换了衣物就这样离开名都了。<br />
狄静轩一向把她看得很紧，若非时局紧张，宫里备缺人手，也不会到今天还没有人找到她。<br />
重华心中庆幸，回到客院。与她同住的还有一名道长，从外地来此挂单，平时深居简出，至今还未曾谋面。<br />
她提着食盒预备去敲门，转过山墙却看见一人在浇花。<br />
重华看了一会儿，那人转过身来，瞥见她手中食盒。<br />
“你是……”重华回想其人名讳，“法言道长？”<br />
道长面上倒是看不出年纪，五官犹如石英雕凿，显得冰冷而苍白，几乎看不出岁月纹路，神情里却有种久惯世情的漠然。<br />
“观主送的饭，一起吃吗？”重华提着食盒到得院中围桌前，回头才见法言道人脚下未动，一时挠头。法言道人浇罢水，收拾了竹壶，方跟上前来。她拾掇的那墙角下是一丛香松，松针间隙里开着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叫不上来名字。<br />
观里的吃食很简单，豆腐野菜白米饭。<br />
重华夹了几片藕盖在米饭上，端详法言道人的面容，忽而道：“道长，早上我们是不是在郊外田里见过？”<br />
“的确。”<br />
同住一院的两人，因重华早出晚归始终没能见上面，想不到今晨却不约而同到郊外田间散步。<br />
重华感叹道：“去年还听说洞庭大旱，今年已是丰收，全然看不出那时的惨状。”<br />
法言道人说：“丰收？那一亩三分地。”<br />
重华语塞。每逢农时李初倒是有亲临京畿田地，躬耕以表率，重华则没有见过那等情形，自小五谷不分，更没见过沃野千里良田万亩的盛极之景。如今她见到的，也只是衰败后的景象。<br />
“可是，年初不是下了场大雪？所谓瑞雪兆丰年，这我还是懂得的。”<br />
法言道人说：“一旱伤三年。况且，岳州军带走了两万青壮年，重役误农，想见到丰收之景，待到四海平定，或许还有可能。”<br />
这一番话听在耳中，当真令食不知味。重华忍不住想，霖宫里吃食如此朴素，是因方外修行的缘故，还是整座城的百姓都快吃不饱饭了？<br />
重华叹气道：“我自小从不关心民生俗务，以为修行就是要超然物外，但身在红尘中，遇事又怎能置身事外……道长，你虽是修士，倒是深念众生。”<br />
二人就着野菜豆腐吃饭，秋风起兮，云飞草黄，已到了加衣的时节。<br />
法言道人淡然答道：“无他，只是活得久了，自然而然有所体察。”<br />
重华笑道：“若说见识也随白发增，却不尽然。许多人只是无志空长百岁，蹉跎一生。”<br />
法言道人侧目：年纪不大，说话口气倒不小。<br />
“听你所言，乃是心存高远之志？”<br />
重华很是开心，心想这道人看着冷冰冰的，说话却很中听，欣然答道：“我原本修行剑术，想要做个天地之大任我来去的高手。可是这几日在藏书阁里读着些前人遗笔，方知道无论修的是什么，修行的尽头都只有一个‘道’。大道无形，乃是凡人能够追求的极致。我想要到那极致去看看！”<br />
她胸中一番豪情跌宕，愈发感到人生的无聊已离她远去，也许这毫无意义的几十年生命，唯一值得做的就是去追寻大道。合该如此！<br />
然而听她如此激昂发言的道人却依旧无动于衷。<br />
法言道人吃完饭喝茶漱口，问：“难道你也姓李？”<br />
重华：“……”<br />
“李家人都是疯子，个个皆如你这般所想。”道人面色平淡。<br />
重华：“…………”<br />
法言道人似有所感：“多少人一心问道，得者寡，失者众。所失者，若是区区几十载光阴也罢了，最怕失去了自己的本心，为痴求的东西束缚一生。此生越是执着，越是会失去，倒不如安守本分，朝生暮死也算聪明。”<br />
一阵沉默。<br />
重华默默刨完米饭，起身收拾了碗筷。<br />
“道长你说的也许有道理，不过我没觉得失去了什么。”她有些郁郁不乐，提着食盒到斋堂洗碗去了。法言道人仍坐在石杌上，面朝日渐零落的庭树，不知在想些什么。<br />
午时一过，重华仍旧往藏书阁去。最近她发现，从前不喜欢读书，只是还没读到有趣的书，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令人昏昏欲睡，地书水经天文命理读之废寝忘食。<br />
霖宫数百年渊薮，所藏典籍浩如烟海，重华想要的应有尽有。可惜，事情仍似毫无进展。<br />
今日一去，却见法言道人已先在藏书阁中。书几上尚且摊放重华的东西，她进门时，法言道人正将视线从那张稿纸上挪开。<br />
二人对视一眼。<br />
“这是你写的？”法言道人主动询问。<br />
“不是……”重华心中一动，“道长，你知道谶纬么？”
“施主还请回客院去用饭吧，藏书阁里孤本太多，进了老鼠就不好了。”<br />
重华应下，从生因手中接过食盒，又听她说：“客院另一位道长的饭食也一并放在里面了，劳烦施主给她捎去。”<br />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br />
她一手提食盒，一手拿剑，绕路回寄宿的院里去。那剑还是从公主府里带出来唯一的东西，当日她走得急，看了康夫的遗笔，忽然间福至心灵，就要动身出发，事不宜迟，连府邸都没回去，直接便盗走康夫的一套破布烂衫，换了衣物就这样离开名都了。<br />
狄静轩一向把她看得很紧，若非时局紧张，宫里备缺人手，也不会到今天还没有人找到她。<br />
重华心中庆幸，回到客院。与她同住的还有一名道长，从外地来此挂单，平时深居简出，至今还未曾谋面。<br />
她提着食盒预备去敲门，转过山墙却看见一人在浇花。<br />
重华看了一会儿，那人转过身来，瞥见她手中食盒。<br />
“你是……”重华回想其人名讳，“法言道长？”<br />
道长面上倒是看不出年纪，五官犹如石英雕凿，显得冰冷而苍白，几乎看不出岁月纹路，神情里却有种久惯世情的漠然。<br />
“观主送的饭，一起吃吗？”重华提着食盒到得院中围桌前，回头才见法言道人脚下未动，一时挠头。法言道人浇罢水，收拾了竹壶，方跟上前来。她拾掇的那墙角下是一丛香松，松针间隙里开着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叫不上来名字。<br />
观里的吃食很简单，豆腐野菜白米饭。<br />
重华夹了几片藕盖在米饭上，端详法言道人的面容，忽而道：“道长，早上我们是不是在郊外田里见过？”<br />
“的确。”<br />
同住一院的两人，因重华早出晚归始终没能见上面，想不到今晨却不约而同到郊外田间散步。<br />
重华感叹道：“去年还听说洞庭大旱，今年已是丰收，全然看不出那时的惨状。”<br />
法言道人说：“丰收？那一亩三分地。”<br />
重华语塞。每逢农时李初倒是有亲临京畿田地，躬耕以表率，重华则没有见过那等情形，自小五谷不分，更没见过沃野千里良田万亩的盛极之景。如今她见到的，也只是衰败后的景象。<br />
“可是，年初不是下了场大雪？所谓瑞雪兆丰年，这我还是懂得的。”<br />
法言道人说：“一旱伤三年。况且，岳州军带走了两万青壮年，重役误农，想见到丰收之景，待到四海平定，或许还有可能。”<br />
这一番话听在耳中，当真令食不知味。重华忍不住想，霖宫里吃食如此朴素，是因方外修行的缘故，还是整座城的百姓都快吃不饱饭了？<br />
重华叹气道：“我自小从不关心民生俗务，以为修行就是要超然物外，但身在红尘中，遇事又怎能置身事外……道长，你虽是修士，倒是深念众生。”<br />
二人就着野菜豆腐吃饭，秋风起兮，云飞草黄，已到了加衣的时节。<br />
法言道人淡然答道：“无他，只是活得久了，自然而然有所体察。”<br />
重华笑道：“若说见识也随白发增，却不尽然。许多人只是无志空长百岁，蹉跎一生。”<br />
法言道人侧目：年纪不大，说话口气倒不小。<br />
“听你所言，乃是心存高远之志？”<br />
重华很是开心，心想这道人看着冷冰冰的，说话却很中听，欣然答道：“我原本修行剑术，想要做个天地之大任我来去的高手。可是这几日在藏书阁里读着些前人遗笔，方知道无论修的是什么，修行的尽头都只有一个‘道’。大道无形，乃是凡人能够追求的极致。我想要到那极致去看看！”<br />
她胸中一番豪情跌宕，愈发感到人生的无聊已离她远去，也许这毫无意义的几十年生命，唯一值得做的就是去追寻大道。合该如此！<br />
然而听她如此激昂发言的道人却依旧无动于衷。<br />
法言道人吃完饭喝茶漱口，问：“难道你也姓李？”<br />
重华：“……”<br />
“李家人都是疯子，个个皆如你这般所想。”道人面色平淡。<br />
重华：“…………”<br />
法言道人似有所感：“多少人一心问道，得者寡，失者众。所失者，若是区区几十载光阴也罢了，最怕失去了自己的本心，为痴求的东西束缚一生。此生越是执着，越是会失去，倒不如安守本分，朝生暮死也算聪明。”<br />
一阵沉默。<br />
重华默默刨完米饭，起身收拾了碗筷。<br />
“道长你说的也许有道理，不过我没觉得失去了什么。”她有些郁郁不乐，提着食盒到斋堂洗碗去了。法言道人仍坐在石杌上，面朝日渐零落的庭树，不知在想些什么。<br />
午时一过，重华仍旧往藏书阁去。最近她发现，从前不喜欢读书，只是还没读到有趣的书，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令人昏昏欲睡，地书水经天文命理读之废寝忘食。<br />
霖宫数百年渊薮，所藏典籍浩如烟海，重华想要的应有尽有。可惜，事情仍似毫无进展。<br />
今日一去，却见法言道人已先在藏书阁中。书几上尚且摊放重华的东西，她进门时，法言道人正将视线从那张稿纸上挪开。<br />
二人对视一眼。<br />
“这是你写的？”法言道人主动询问。<br />
“不是……”重华心中一动，“道长，你知道谶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