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拉着她们的手,便能很快进入梦乡。<br />
没想到直到现在,这个习惯依然奏效。<br />
迷迷糊糊间,像是梦中传来的声音,不悲不喜,只是陈述一个事实。<br />
她说:“妈妈没妈妈了。”<br />
*<br />
2020年农历年大年初三,我返回北京。<br />
这次没有姥姥塞的零食,有的是我妈托关系拿到的口罩和消毒液,临上车前把我裹得严严实实,口罩都要带两层。<br />
下了火车很难打到车,我坐了好久没坐的公交车。<br />
车上甚至只有我一个乘客,直到终点站也只零星上来过两三个人。<br />
进门前,亦柔仔细为我消毒,我像个提线木偶似的任她摆弄,好像已经停止了思考和反应的能力。<br />
确切地说,从姥姥去世那天开始,我就已经成了具行尸走肉,机械进食、机械洗漱,为了确保生命体征而活下去。<br />
只有在亦柔怀里的时候,我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我们窝在沙发上,从夕阳坐到日落。<br />
冬天的夜是一条被打湿的棉被,又长又重,压得人喘不过气。<br />
快要窒息的时候我起身开灯,对亦柔笑道:“头发太油,我先去洗个澡。”<br />
热水冲下来,灵魂被化开,我好像活了过来。<br />
突然意识到,我似乎是对姥姥去世这件事抱有庆幸的。<br />
她不是突然离开的,在此之前,病痛已经折磨了她将近半年。<br />
在这期间,她不能出去遛弯儿、不能吃喜欢的食物、不能约着同伴打麻将…<br />
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最大的意义就是给家人以安慰,可我们真的需要这样的安慰吗?<br />
浴室热气蒸得人发晕,脚下一滑,我跌倒在地。<br />
等被亦柔清理干净,我俩蜷缩着窝在柔软的棉被堆里,以孩子在母亲子宫里的姿态。<br />
我在她脸上摸到了泪水。<br />
亦柔很少哭,我此刻有些羡慕她。<br />
“亦柔,我哭不出来。”<br />
姥姥葬礼那天,亲近或疏远的亲戚朋友,每个人都能在她灵前放声嚎哭,作为被她爱着的孙女,我哭不出来。<br />
亦柔蹭过来亲吻我的额头,轻声道:“因为你太难过了,人难过到极点,是哭不出来的。”<br />
“可是姥姥去世那天,我也没有很难过,我甚至有些庆幸,她解脱了。”<br />
对着最亲近的人,我拿刀剖析着自己的内心,撬开那些阴暗的地方给她看。<br />
“这个世界糟糕透了,她可能是死在了最好的一年。”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像被人勒紧脖子,却挣脱不开。<br />
“不是这样的,她从没有离开。”亦柔抱紧我。<br />
“每个人都会离开这个世界,也终将回归这个世界。”<br />
“按照能量守恒定律,宇宙中的能量不会被制造出来,也不会被毁灭。<br />
组成我们的每一个粒子都来自于宇宙,可能来自猛犸象,可能来自积雨云,或者是月球上的一粒尘埃。<br />
那么我们死后,组成我们的粒子也会归于宇宙之中,成为海鱼,成为飞鸟,或者其他看不到的东西,从未离开。”<br />
亦柔轻轻拍着我的背,哄小孩儿似的。<br />
一直颤抖的身体终于归于平静,她的话把我的记忆拉回到童年的某个时刻。<br />
可能是某个下过雨的午后,姥姥在老家的院子里揉面,准备做包子。夏日里蚊子多,她怕我被咬,总会在我腿上、胳膊上拍一层又一层花露水。<br />
我会趁着她蹲下来的时候抱着她的头,帮她拔掉白头发。<br />
小伙伴在墙那头喊我,我蹦哒着跑出去,经常将她没完没了的叮咛抛在身后。<br />
那天我转身了,因为我看见一朵很像她的云,指给她看。<br />
“姥姥的名字里有云,她会变成一朵云的,对不对?”我低声问亦柔。<br />
“是,会的。”亦柔答道。<br />
堵在心头的气得以疏通,湿漉漉的眼睫毛粘在一起,开合间带出淅淅沥沥的眼泪,继而是倾盆大雨,止也止不住。<br />
那天我哭了好久,真正理解“人在伤心到极点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这句话的意思。<br />
那种难过不会及时爆发,但如影随形,然后在某个很寻常的瞬间,冷不丁刺你一下,就痛彻心扉。<br />
第39章 影视寒冬<br />
2020年的春节档消失,无数电影院停关。几乎全行业居家办公,复工通知一延再延。<br />
亦柔新公司的办公地点还没有选好,就收到了投资人撤资的消息,影视行业的未来不容乐观。<br />
虽然是居家办公,她每天的工作量依旧没有减少,公司的核心团队没有组建好,管理和内容上的事务都压在她身上,一睁眼就是开不完的线上会议。<br />
真正闲下来的是我,骆杨原本有部戏要年后进组,他人是到横店了,却被封在当地。<br />
等了一个月又一个月,大家都以为下个月可以开机。<br />
突然就慢下来,每天就只想早中晚吃什么,我定时定点从外卖app上抢菜,先抢到再说,然后再看能做什么吃。<br />
厨艺倒是突飞猛进。<br />
北京这边还好,物流和仓储算正常运转,社区还会经常来送爱心菜。<br />
远在横店的骆杨向我发来求助,说是快要断粮了,我发动朋友圈人脉看看有没有谁能给他点救济粮,结果人家不要生菜要熟食。<br />
[别给我送蔬菜了,我不会做,没有炒菜米饭送点可乐面包方便面也成]
没想到直到现在,这个习惯依然奏效。<br />
迷迷糊糊间,像是梦中传来的声音,不悲不喜,只是陈述一个事实。<br />
她说:“妈妈没妈妈了。”<br />
*<br />
2020年农历年大年初三,我返回北京。<br />
这次没有姥姥塞的零食,有的是我妈托关系拿到的口罩和消毒液,临上车前把我裹得严严实实,口罩都要带两层。<br />
下了火车很难打到车,我坐了好久没坐的公交车。<br />
车上甚至只有我一个乘客,直到终点站也只零星上来过两三个人。<br />
进门前,亦柔仔细为我消毒,我像个提线木偶似的任她摆弄,好像已经停止了思考和反应的能力。<br />
确切地说,从姥姥去世那天开始,我就已经成了具行尸走肉,机械进食、机械洗漱,为了确保生命体征而活下去。<br />
只有在亦柔怀里的时候,我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我们窝在沙发上,从夕阳坐到日落。<br />
冬天的夜是一条被打湿的棉被,又长又重,压得人喘不过气。<br />
快要窒息的时候我起身开灯,对亦柔笑道:“头发太油,我先去洗个澡。”<br />
热水冲下来,灵魂被化开,我好像活了过来。<br />
突然意识到,我似乎是对姥姥去世这件事抱有庆幸的。<br />
她不是突然离开的,在此之前,病痛已经折磨了她将近半年。<br />
在这期间,她不能出去遛弯儿、不能吃喜欢的食物、不能约着同伴打麻将…<br />
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最大的意义就是给家人以安慰,可我们真的需要这样的安慰吗?<br />
浴室热气蒸得人发晕,脚下一滑,我跌倒在地。<br />
等被亦柔清理干净,我俩蜷缩着窝在柔软的棉被堆里,以孩子在母亲子宫里的姿态。<br />
我在她脸上摸到了泪水。<br />
亦柔很少哭,我此刻有些羡慕她。<br />
“亦柔,我哭不出来。”<br />
姥姥葬礼那天,亲近或疏远的亲戚朋友,每个人都能在她灵前放声嚎哭,作为被她爱着的孙女,我哭不出来。<br />
亦柔蹭过来亲吻我的额头,轻声道:“因为你太难过了,人难过到极点,是哭不出来的。”<br />
“可是姥姥去世那天,我也没有很难过,我甚至有些庆幸,她解脱了。”<br />
对着最亲近的人,我拿刀剖析着自己的内心,撬开那些阴暗的地方给她看。<br />
“这个世界糟糕透了,她可能是死在了最好的一年。”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像被人勒紧脖子,却挣脱不开。<br />
“不是这样的,她从没有离开。”亦柔抱紧我。<br />
“每个人都会离开这个世界,也终将回归这个世界。”<br />
“按照能量守恒定律,宇宙中的能量不会被制造出来,也不会被毁灭。<br />
组成我们的每一个粒子都来自于宇宙,可能来自猛犸象,可能来自积雨云,或者是月球上的一粒尘埃。<br />
那么我们死后,组成我们的粒子也会归于宇宙之中,成为海鱼,成为飞鸟,或者其他看不到的东西,从未离开。”<br />
亦柔轻轻拍着我的背,哄小孩儿似的。<br />
一直颤抖的身体终于归于平静,她的话把我的记忆拉回到童年的某个时刻。<br />
可能是某个下过雨的午后,姥姥在老家的院子里揉面,准备做包子。夏日里蚊子多,她怕我被咬,总会在我腿上、胳膊上拍一层又一层花露水。<br />
我会趁着她蹲下来的时候抱着她的头,帮她拔掉白头发。<br />
小伙伴在墙那头喊我,我蹦哒着跑出去,经常将她没完没了的叮咛抛在身后。<br />
那天我转身了,因为我看见一朵很像她的云,指给她看。<br />
“姥姥的名字里有云,她会变成一朵云的,对不对?”我低声问亦柔。<br />
“是,会的。”亦柔答道。<br />
堵在心头的气得以疏通,湿漉漉的眼睫毛粘在一起,开合间带出淅淅沥沥的眼泪,继而是倾盆大雨,止也止不住。<br />
那天我哭了好久,真正理解“人在伤心到极点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这句话的意思。<br />
那种难过不会及时爆发,但如影随形,然后在某个很寻常的瞬间,冷不丁刺你一下,就痛彻心扉。<br />
第39章 影视寒冬<br />
2020年的春节档消失,无数电影院停关。几乎全行业居家办公,复工通知一延再延。<br />
亦柔新公司的办公地点还没有选好,就收到了投资人撤资的消息,影视行业的未来不容乐观。<br />
虽然是居家办公,她每天的工作量依旧没有减少,公司的核心团队没有组建好,管理和内容上的事务都压在她身上,一睁眼就是开不完的线上会议。<br />
真正闲下来的是我,骆杨原本有部戏要年后进组,他人是到横店了,却被封在当地。<br />
等了一个月又一个月,大家都以为下个月可以开机。<br />
突然就慢下来,每天就只想早中晚吃什么,我定时定点从外卖app上抢菜,先抢到再说,然后再看能做什么吃。<br />
厨艺倒是突飞猛进。<br />
北京这边还好,物流和仓储算正常运转,社区还会经常来送爱心菜。<br />
远在横店的骆杨向我发来求助,说是快要断粮了,我发动朋友圈人脉看看有没有谁能给他点救济粮,结果人家不要生菜要熟食。<br />
[别给我送蔬菜了,我不会做,没有炒菜米饭送点可乐面包方便面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