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br />
卓贤似乎是动摇了，可是却还有几分犹豫不定，似乎对幕僚的说法还抱有几分踟蹰。<br />
“大人细想先帝之时，七国发兵，先帝便杀晁错之事。”<br />
幕僚的这一句，彻底定了卓贤的心，对裴瑛的仇恨又如岩浆一般从心底冒了出来，蔓延开来，将心中仇敌吞噬的同时也将理智吞噬。<br />
一旁的铜人灯的火苗摇了摇，照亮了他的半张脸，余下的光亮刚刚好照在幕僚的脸上，照出他颇为俊秀的脸面，以及一双水墨似的丹凤眼。<br />
*<br />
灯火摇动着，落在裴瑛的眼中，像是清清的溪流里粼粼的波光，美到惊心动魄，以至让人梦寐不忘。<br />
“何故下如此狠的手，虽说为保完全，但伤及了骨头，怕是要休养很久。”<br />
长案的对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隐带锐气，似有长剑未出鞘的锋芒流动其间。<br />
“不狠，不成仁。”<br />
裴瑛淡淡吐出几个字，目光却依旧落在那靠着灯油续命的火苗之上，注视着她的左右游移。<br />
对面沉默了片刻，而后说道：“进退有命，迟速有时。我知你有深仇大恨，但太快容易失蹄，你如此兵行险着，强行除去沈知意，绝非良策。”<br />
“玄则明白兄之心。”裴瑛笑了笑，笑容却满是淡漠，“难道兄不明白玄则的心吗？如果不除掉他们，便会更为他们掣肘，掣肘久了，也就长在血肉里了。”<br />
裴瑛抬起眼帘来，他的眼睛映着窗外透过的雪光，便是清冽透彻的湖面。<br />
“所以，我更爱，快刀斩乱麻。”<br />
“可你如此行事……”<br />
对面人踟蹰了起来，似乎对他如此狠厉行事十分担忧。<br />
“怕是积怨太深。毕竟玄则你初出茅庐便如此大操杀伐，今日虽有陛下一力支持，但恐来日终有性命之危。”<br />
“正是瑛初出茅庐，所以才能如此。”<br />
裴瑛的声音毫无波澜起伏。<br />
“若是事事等到来日做了高官有了厚禄，纠葛多了，反而也就不好动手了。”<br />
“你……你当真不留后路了？”<br />
对面的声音震惊地扬起了起来，却又在话语的末尾强行摁了下去，故带起一阵酸涩的凝滞之感。<br />
“兄倒也不必说的如此慨然赴死般壮烈，如今尚未到破釜沉舟的时候。玄则只是该动手时便动手，未免有些不可避免的损伤罢了。”<br />
“好。”<br />
对方站了起来，矫健有力的身形被摇动的灯火勾勒出橘红色的光泽，影子被长长拖曳到地上，生长到墙壁之上，像是将军的披风随着漠北的烈风摇动着。<br />
“我明白了。”<br />
裴瑛闻言，不由一笑，拂袖而起。<br />
“兄自管光明正大杀敌，瑛自会为兄肃清内忧。”裴瑛的声音铿锵有力，一贯优美有如弦乐的声音今日便有了金鼓争鸣之音。<br />
“匈奴屡犯缰界而汉军不胜，本就在朝中掣肘。今陛下乃为圣明之君，正是我等臣下施为之时，自有后果，玄则一己承担就是。”<br />
对方听罢，不由胸中激荡万千，遂拱手道。<br />
“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br />
可就他话音刚落之时，就听屋外长檐落雪，快速急切的脚步声就传了过来，裴瑛的目光向着窗外一挪，对方瞬间会意，一转眼就消失不见，甚至连踏雪声都未曾传来。<br />
那人刚走，脚步声就停在门前。<br />
裴瑛立即警觉，遂放轻呼吸。<br />
“小姐止步，大人歇息了。还请小姐明日再来罢。”<br />
是守候在裴瑛门前的侍卫拦住了她。<br />
“我就看一眼，看一眼我就走。绝不打搅哥哥休息”<br />
又听脚步踏踏，想是她想要绕过侍卫走过去，但想必又被拦住了。<br />
“大人已经安睡，小姐请回罢。”<br />
侍卫依旧严格执行着裴瑛的命令，丝毫没有因为眼前人是裴府小姐，裴瑛最为疼爱之人而有所通融。<br />
听见门外没了声音，裴瑛这才松了一口气，以为裴明绘已然离去。可是就在下一刻，他的心却不由悬了起来。<br />
她似乎格外着急，在门前走来走去，声音也隐隐有了抽泣之声。<br />
裴瑛垂下眼眸，长案一角的铜灯的光亮照了过来，在纤长的眼睫之下投出一小片阴影。<br />
好罢。<br />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br />
“是子吟吗？”<br />
他柔声说道。<br />
“外面风冷，进来罢。”<br />
门吱呀一声之后，冷风伴着隐隐的清香先一步流入屋中，萦绕在裴瑛的鼻间，而后又打了个旋，吹得铜灯的火苗摇晃不住，带着他的影子也不住地左右摇晃。<br />
“哥哥。”<br />
几乎是抬起头的瞬间，裴瑛面上所有的计谋与算计悉数消失，没了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也没了慷慨激昂的报国之意。<br />
只剩下单纯的对妹妹的关爱之情。<br />
这抹情绪，温柔地浮动在他的眉眼之上，让他全身上下都松泛下来，变得平易近人了许多。<br />
“嗯。”裴瑛的微微弯起来眼眸来，“子吟怎么这么晚了还未歇息？”<br />
裴明绘先是停在门口，不往里面在走一步，就停在门口看着裴瑛。<br />
“怎么了？”<br />
裴瑛柔下声音来，略些疑惑地看向裴明绘。<br />
裴明绘就站在门前，背着手将门关上，将门刮着雪沫的风关在了外边，而后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幽微的烛火照亮了她的面容，以及眼眶里积蓄的一汪泪盈盈地闪着光。<br />
“怎么哭了？”<br />
裴瑛面上虽然若无其事地安慰着，内里却不住叹息。<br />
原今日特地吩咐府令不准小姐出门，同时府外的各种消息须得严加筛查才准传入府中，却不知如何又叫她知道了。<br />
裴明绘虽然压抑着，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唇周都因此泛了白。<br />
“过来罢。”<br />
裴瑛最是不忍看她哭的模样，便就招了招手，叫她过来。<br />
“哥哥……”<br />
裴明绘几次忍住泪水，却还是在开口的瞬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而后大步地跑了过去，跪坐在裴瑛身边。<br />
“好了好了，哭什么。不过是些小伤。”<br />
事到如今，他也就没必要对着她再隐瞒什么了。<br />
“小伤么？”<br />
裴明绘转眼便要去看他的伤口，指尖下意识便要去扯他的衣服，却又被他一把攥住，她顺势仰起头来，正好对上他俯视的目光。<br />
疼爱中却又带着兄长不可违逆的威严。<br />
“你说的对，只是些微严重罢了。”<br />
他无声地将她的手放回她的膝上。<br />
可是太过伤心太过担忧的裴明绘彼时却未将这些放在心上，只一心担忧着裴瑛的伤势。<br />
“真的么？”<br />
她显然不信。<br />
“真的。”裴瑛抬手抹去她面上的泪痕，笑道，“为兄骗你做什么。你看，为兄尚不是坐在此处好好的跟你说着话吗？”<br />
“那疼吗？”<br />
裴明绘眨着眼睛问他，眼中的泪光在灯火的照耀下闪动着。<br />
裴瑛垂着头，目光一瞬不离。<br />
过了许久，他才发觉自己走了神，而近乎贯穿肩颈的伤口也在此时后知后觉地隐隐作痛，带起心中的一阵酸涩波澜。
卓贤似乎是动摇了，可是却还有几分犹豫不定，似乎对幕僚的说法还抱有几分踟蹰。<br />
“大人细想先帝之时，七国发兵，先帝便杀晁错之事。”<br />
幕僚的这一句，彻底定了卓贤的心，对裴瑛的仇恨又如岩浆一般从心底冒了出来，蔓延开来，将心中仇敌吞噬的同时也将理智吞噬。<br />
一旁的铜人灯的火苗摇了摇，照亮了他的半张脸，余下的光亮刚刚好照在幕僚的脸上，照出他颇为俊秀的脸面，以及一双水墨似的丹凤眼。<br />
*<br />
灯火摇动着，落在裴瑛的眼中，像是清清的溪流里粼粼的波光，美到惊心动魄，以至让人梦寐不忘。<br />
“何故下如此狠的手，虽说为保完全，但伤及了骨头，怕是要休养很久。”<br />
长案的对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隐带锐气，似有长剑未出鞘的锋芒流动其间。<br />
“不狠，不成仁。”<br />
裴瑛淡淡吐出几个字，目光却依旧落在那靠着灯油续命的火苗之上，注视着她的左右游移。<br />
对面沉默了片刻，而后说道：“进退有命，迟速有时。我知你有深仇大恨，但太快容易失蹄，你如此兵行险着，强行除去沈知意，绝非良策。”<br />
“玄则明白兄之心。”裴瑛笑了笑，笑容却满是淡漠，“难道兄不明白玄则的心吗？如果不除掉他们，便会更为他们掣肘，掣肘久了，也就长在血肉里了。”<br />
裴瑛抬起眼帘来，他的眼睛映着窗外透过的雪光，便是清冽透彻的湖面。<br />
“所以，我更爱，快刀斩乱麻。”<br />
“可你如此行事……”<br />
对面人踟蹰了起来，似乎对他如此狠厉行事十分担忧。<br />
“怕是积怨太深。毕竟玄则你初出茅庐便如此大操杀伐，今日虽有陛下一力支持，但恐来日终有性命之危。”<br />
“正是瑛初出茅庐，所以才能如此。”<br />
裴瑛的声音毫无波澜起伏。<br />
“若是事事等到来日做了高官有了厚禄，纠葛多了，反而也就不好动手了。”<br />
“你……你当真不留后路了？”<br />
对面的声音震惊地扬起了起来，却又在话语的末尾强行摁了下去，故带起一阵酸涩的凝滞之感。<br />
“兄倒也不必说的如此慨然赴死般壮烈，如今尚未到破釜沉舟的时候。玄则只是该动手时便动手，未免有些不可避免的损伤罢了。”<br />
“好。”<br />
对方站了起来，矫健有力的身形被摇动的灯火勾勒出橘红色的光泽，影子被长长拖曳到地上，生长到墙壁之上，像是将军的披风随着漠北的烈风摇动着。<br />
“我明白了。”<br />
裴瑛闻言，不由一笑，拂袖而起。<br />
“兄自管光明正大杀敌，瑛自会为兄肃清内忧。”裴瑛的声音铿锵有力，一贯优美有如弦乐的声音今日便有了金鼓争鸣之音。<br />
“匈奴屡犯缰界而汉军不胜，本就在朝中掣肘。今陛下乃为圣明之君，正是我等臣下施为之时，自有后果，玄则一己承担就是。”<br />
对方听罢，不由胸中激荡万千，遂拱手道。<br />
“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br />
可就他话音刚落之时，就听屋外长檐落雪，快速急切的脚步声就传了过来，裴瑛的目光向着窗外一挪，对方瞬间会意，一转眼就消失不见，甚至连踏雪声都未曾传来。<br />
那人刚走，脚步声就停在门前。<br />
裴瑛立即警觉，遂放轻呼吸。<br />
“小姐止步，大人歇息了。还请小姐明日再来罢。”<br />
是守候在裴瑛门前的侍卫拦住了她。<br />
“我就看一眼，看一眼我就走。绝不打搅哥哥休息”<br />
又听脚步踏踏，想是她想要绕过侍卫走过去，但想必又被拦住了。<br />
“大人已经安睡，小姐请回罢。”<br />
侍卫依旧严格执行着裴瑛的命令，丝毫没有因为眼前人是裴府小姐，裴瑛最为疼爱之人而有所通融。<br />
听见门外没了声音，裴瑛这才松了一口气，以为裴明绘已然离去。可是就在下一刻，他的心却不由悬了起来。<br />
她似乎格外着急，在门前走来走去，声音也隐隐有了抽泣之声。<br />
裴瑛垂下眼眸，长案一角的铜灯的光亮照了过来，在纤长的眼睫之下投出一小片阴影。<br />
好罢。<br />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br />
“是子吟吗？”<br />
他柔声说道。<br />
“外面风冷，进来罢。”<br />
门吱呀一声之后，冷风伴着隐隐的清香先一步流入屋中，萦绕在裴瑛的鼻间，而后又打了个旋，吹得铜灯的火苗摇晃不住，带着他的影子也不住地左右摇晃。<br />
“哥哥。”<br />
几乎是抬起头的瞬间，裴瑛面上所有的计谋与算计悉数消失，没了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也没了慷慨激昂的报国之意。<br />
只剩下单纯的对妹妹的关爱之情。<br />
这抹情绪，温柔地浮动在他的眉眼之上，让他全身上下都松泛下来，变得平易近人了许多。<br />
“嗯。”裴瑛的微微弯起来眼眸来，“子吟怎么这么晚了还未歇息？”<br />
裴明绘先是停在门口，不往里面在走一步，就停在门口看着裴瑛。<br />
“怎么了？”<br />
裴瑛柔下声音来，略些疑惑地看向裴明绘。<br />
裴明绘就站在门前，背着手将门关上，将门刮着雪沫的风关在了外边，而后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幽微的烛火照亮了她的面容，以及眼眶里积蓄的一汪泪盈盈地闪着光。<br />
“怎么哭了？”<br />
裴瑛面上虽然若无其事地安慰着，内里却不住叹息。<br />
原今日特地吩咐府令不准小姐出门，同时府外的各种消息须得严加筛查才准传入府中，却不知如何又叫她知道了。<br />
裴明绘虽然压抑着，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唇周都因此泛了白。<br />
“过来罢。”<br />
裴瑛最是不忍看她哭的模样，便就招了招手，叫她过来。<br />
“哥哥……”<br />
裴明绘几次忍住泪水，却还是在开口的瞬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而后大步地跑了过去，跪坐在裴瑛身边。<br />
“好了好了，哭什么。不过是些小伤。”<br />
事到如今，他也就没必要对着她再隐瞒什么了。<br />
“小伤么？”<br />
裴明绘转眼便要去看他的伤口，指尖下意识便要去扯他的衣服，却又被他一把攥住，她顺势仰起头来，正好对上他俯视的目光。<br />
疼爱中却又带着兄长不可违逆的威严。<br />
“你说的对，只是些微严重罢了。”<br />
他无声地将她的手放回她的膝上。<br />
可是太过伤心太过担忧的裴明绘彼时却未将这些放在心上，只一心担忧着裴瑛的伤势。<br />
“真的么？”<br />
她显然不信。<br />
“真的。”裴瑛抬手抹去她面上的泪痕，笑道，“为兄骗你做什么。你看，为兄尚不是坐在此处好好的跟你说着话吗？”<br />
“那疼吗？”<br />
裴明绘眨着眼睛问他，眼中的泪光在灯火的照耀下闪动着。<br />
裴瑛垂着头，目光一瞬不离。<br />
过了许久，他才发觉自己走了神，而近乎贯穿肩颈的伤口也在此时后知后觉地隐隐作痛，带起心中的一阵酸涩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