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姜青禾自己片的，带有厚度的肉片，肥瘦相间，烤的油脂滋滋往外冒。肉片逐渐煸的焦香，满满一口，肥的不腻，瘦的不柴，嚼在嘴里让人满足。<br />
这一顿吃得尽兴，尤其在吃肉后吃了一片烤萝卜，那种不同肉的油，烤的外皮薄薄一层皮，里头松软，中和了腻味。<br />
夜里她和蔓蔓占了都兰的床，都兰则和琪琪格挨在一起睡的。<br />
琪琪格也不再像是以前那么不爱说话，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现在她有记账的本事，不管是哪家的小孩都找她玩。<br />
也渐渐地不再老是缩着，兴奋的时候话也渐渐多起来，反而叫都兰时常想让她闭嘴。<br />
这会儿她和蔓蔓嘀嘀咕咕说着话，都兰跟姜青禾则在他们两个人的话语声里睡着了。<br />
河滩地的清晨弥漫着浓浓的雾气，有鸟叫声在头顶盘旋而过，她喝了碗热奶茶后，带着蔓蔓辞别了大家，驾着车离开这里。<br />
路过北海子的那条路上，她碰见湾里不少人在白杨树旁伸出手用力摇一摇。<br />
她停下车，不解地问，“婶子你们这是做啥嘞？”<br />
“俺说是谁，”水婶拍腿，笑了声，“俺们看看这些树有没有生了虫害，枯没有枯，别到时候风一来，全给吹断了。”<br />
也就是看了他们姜青禾才知道，这两天大伙赶紧收完了地里的东西，各种加固自己的猪圈，院子里的树，还有外围的树木。<br />
姜青禾虽然没有防沙尘暴的经验，但她有防台风抗台风的经验，知道如何加固树木。<br />
在她的方法中，挖土给低矮的植被加土，对于那些种下的果树，则是旁边挖土加地桩绑在树干上，或者是在树干旁立四根木头抵住。<br />
春山湾的大伙全都忙忙碌碌起来，比地里的时候还忙，之前土长在说的时候，各个心里焦灼着，谁能不害怕黄毛风。<br />
可再怕也没法子，他们一边用旧布、用过的麻纸堵塞自己家里角角落落的空隙，那些苫草房子的屋顶全部换掉，房子不能住的，土长就安排人先住办公的房子和学堂里。<br />
一边则出动看湾里地里生着的树木，连架在那的水车也得瞅一瞅牢不牢固。<br />
童学里则是毛杏和赵观梅带着小娃，封闭门窗，用各种石块和重物压在滑梯等游乐设施上。<br />
姜青禾也忙碌着，将大部分的门窗都紧闭，二楼开放的阳台是没法子了，只能到时候再扫，还有那些牲畜，尽量用木板遮挡了一大部分。<br />
还让宋大花他们一家到自己二楼去住，别管那草房子了。<br />
就这样忙了好几天，日头晴朗，风也微弱，看不出一点要刮风的意思。<br />
大伙都嘀咕是不是看错了，今年压根就不会有黄毛风。<br />
夜里蔓蔓缩在姜青禾怀里问，“娘，黄毛风很吓人吗？”<br />
“吓人得很，比老猫獾还吓人，”姜青禾拍着她的背说。<br />
然后两人安静下来，因为她们听见了风声。<br />
那种极力拍打着用木架固定住的窗棂，以及紧闭的大门，呼啸而肆虐地从大地游走而过。<br />
然后房门被宋大花拍响，她喊：“黄毛风真的来了！”<br />
姜青禾坐在床上，她知道，她听见了，她听见外头架子哐当倒地，木板嘎吱嘎吱乱晃的声音，牛羊断断续续的嘶鸣，以黑达的吼叫。<br />
屋里渗进来一股由淡渐浓的土腥味，要是睡觉吸到一口，得呛到喉咙里，呕吐都吐不出来的难受。<br />
她们只能不睡，用头巾裹住自己的头，再用毯子蒙着，坐在外间里。<br />
蔓蔓有点害怕又兴奋，她和小草抱在一起，挨着大人坐在火盆子旁边，烤着火听那呼呼啦啦的风滚过每一处地方。<br />
这是她第一次经历自然灾害，夜里加剧了风声的恐怖，像是野兽咆哮怒吼，但又减轻了白天黄毛风弥漫起来，吞噬一切的灰暗。<br />
而且小狗挨在她脚边，她和小草一起裹着厚毯子，蒙着头在毯子底下吃糖，蔓蔓就不觉得有多害怕了。<br />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她娘问，“风定啦？”<br />
有人开门的声音，“风定了。”<br />
这一夜黄毛风的席卷，旁若无人的肆虐，院子里浮上了一层黄沙，东西被吹得东倒西歪，外头所见之处全是沙子。<br />
就像把荒漠上的沙子全都吹到这里来了。<br />
春山湾的大家知道这几天隔三差五还会有黄毛风的，啥哭天喊地没有的，平静接受也不可能。<br />
他们准备了铁锹和粪肥，见面就先抖抖自己满头的沙子，和身上的沙粒，然后慷锵有力地说：“种树去！”<br />
种满戈壁滩的树，让这该死的黄毛风滚出去吧！<br />
第127章 种下好多树<br />
黄毛风暂时是滚不出这片地方的。<br />
晌午后它又来了, 从西边卷起漫天尘土，黑压压一团，像长着庞大身躯的巨人，吼叫着, 奔涌过来。<br />
霎那间, 天红了。<br />
正从四婆家回来的姜青禾眼前一黑, 被戗风吹得后退了几步，她抓紧帽檐，片刻身上就落满了沙土。<br />
她模糊中看见风卷起草房的屋檐，一大片的草连着并不牢靠的盖板被扯下，连同各种枯枝一起在风里漂浮, 尘土、干粪、枯叶、乱七八糟的物件都能在风里看见。<br />
灰黄昏暗的天色里，天上下起层层叠叠的土, 要淹没这个小山湾。<br />
姜青禾赶紧扒着门板走回去, 差点被绊倒, 关上门又踩在了一层土上, 她扯下头巾和帽子, 沙粒扑簌簌往下落。<br />
她呸了好几声，舌头上满是土味, 鼻子底下也渗出一层细沙, 延伸到鼻子里头, 搞得人一直咳嗽打喷嚏。<br />
“喝水喝水, ”宋大花见她咳得脸通红, 赶紧跑去给她倒了杯没土的水。<br />
姜青禾抹了抹咳得太厉害流出来的眼泪，她声音干哑, “叫它黄沙云彩没叫错。”<br />
那涌起来的黄沙尘土真的跟云没有区别。<br />
宋大花翻着自己的衣兜，抖抖里头的沙子, 她骂道：“狗屁云彩，这不要脸的贼风，你瞅到没，把俺们家的屋顶都给掀翻了。”<br />
“个瘟天！”<br />
她咒骂了一句，低头看见了这从门缝里飞进去来的黄沙，长叹口气，又变了脸色，“活都活到这份上了，得想开点，这黄毛风糟心得很，可这沙子送来的好啊。”<br />
姜青禾坐下来解开皮绳，拔出鞋子倒沙子，她半抬起头问：“好啥？”<br />
“改土啊，你是不晓得，”宋大花拉了把凳子一屁股坐下来，手挥挥涌进来的尘土，“俺们出去办事，有片地在乌水旁，娘的，是片黑黏地，还渗盐碱，种东西没法种算了，俺们要是走那块过，那车轱辘就被陷进去拔拉不出来。”<br />
“搬石块也不是个好法子，俺们都说拉点沙混进去，趁着冬闲吃点苦头，把它混成沙土，沙土就能种庄稼了。”<br />
“把这些沙都扫扫搂搂到一处，不就现成的沙子，还不用俺们去挖了，拉着车到湾里去，谁家扫了倒袋子里头，哎呀，这不都有用的，”宋大花说得乐呵。<br />
她反正想得开，人活着要是想不开，天天搁那咒天咒地的，那真是活一辈子也没个指望。<br />
姜青禾失笑，她越琢磨是这回事，便也说道：“那也算个好，照我来说，这沙子进了屋，等停了正好里里外外打扫个遍，该洗的洗，该扫的扫，就当年二十四以前扫房子了。”<br />
“对头，就是这个理，”宋大花点点她，一副你说得半点没错的表情。<br />
这时蔓蔓跟二妞子从后头屋子里钻出来，两人趴在那窗户边看黄毛风嘞。<br />
二妞子走过来，两只手摊开夸张地说：“天上下油茶面子了！”<br />
“我想吃油茶面子了，”蔓蔓舔了舔嘴巴。<br />
刚两人猫在那破洞处看黄风时，本来是害怕的，可直到虎子跑着从外头抓了把沙土回来，发现这玩意跟油茶面子的颜色一样，一样的是焦黄色。<br />
啥害怕阿早就抛到脑后去了，蔓蔓抓了把土放在手心里，她异想天开，“这要下的是油茶面子，得去河里。”<br />
二妞子不解，“去河里做啥？”<br />
蔓蔓瞥她，好认真地给她解释，“那油茶面子加水才是油茶嘛，下到河里肯定河也变成油茶河了呀。”<br />
“那俺们拿碗下河去捞？”虎子挠挠头，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br />
蔓蔓叹气，“好傻哦，这下的是土，又不是油茶面子。”<br />
她觉得虎子哥哥傻到家了，胡话也信，想吃油茶得找她娘啊。<br />
姜青禾跟宋大花听了大笑，但还真顶着肆虐的风沙，在屋里用旧的油布搭出个小棚子，在里头炒油茶面子。<br />
没办法，这沙土钻的哪哪都是，连锅灶里都浮了一层的尘土，简直无孔不入。<br />
三个娃无比期待地蹲在这个小棚子前，看着锅里的猪油一点点融化，面粉铺上去，一点点炒成土黄色，跟黄毛风带来的沙尘是一样的。<br />
姜青禾还加了芝麻和核桃碎，拌了红糖，舀一勺到碗里用滚水冲开，倒进去就搅拌成糊糊。<br />
蔓蔓捧着糊糊坐在小帐篷角落，呼呼吹气，冲好的油茶黏黏糊糊，上头漂浮着黑色的芝麻，入嘴绵绵的，甜滋滋。<br />
三个孩子吃着热乎乎的油茶，哪怕外头风刮得再猛烈，也不觉得害怕。<br />
这一次持续两天不间断的黄毛风，并没有给蔓蔓这几个娃带来阴影。<br />
至少她只会记得，在那两天里，她吃了跟天上下的土一样的油茶，她能去上学时一定要跟小芽说。<br />
吃了糖棋子，颜色也跟土差不多，是那种蔓蔓曾经玩过的红黏土的褐红色。用面粉、糖混着鸡蛋做的，烤出来，一小块酥酥的，掰开粘到舌头就化开，香甜劲很足。<br />
那是夜里风最猛烈的时候，门板啪啪作响，要被撞击开，哐当哐当的声音响个没完，外头游荡着类似于不明生物的痛苦哀嚎，几个娃越听越渗得慌，抱在一起发抖。<br />
姜青禾就做糖棋子，用红糖化开混到面粉里，揉成面饼，让他们三个帮忙搓长条，用小木片分成小剂子。<br />
在火堆旁等醒面的功夫让她们挨个数数，每人数到一百个数。<br />
这对于蔓蔓来说很简单，她一气喝成数完了，姜青禾说：“哎呀，数漏了好几个，再来一次。”<br />
她有点懊恼，“那我蔓蔓再数一次吧，娘，我数漏了你要喊我一声喽。”<br />
没人搞懂她说的是蔓蔓还是慢慢，这会儿也没人再管黄毛风了，全都专心听她数数，等到二妞子磕磕绊绊数完后，虎子压根数不清楚，被宋大花脱了鞋要追着他打。<br />
边追边踩着沙子打滑，还要喊：“你个小犊子，送你进童学，连百个数也数不清，你个糟心玩意。”<br />
虎子跑的吱哇乱叫，“俺学了！”<br />
“学了啥？”<br />
“学了咋玩啊，”虎子理直气壮。<br />
大伙哄堂大笑，这下更没人在意外头那咆哮的风声了，等糖棋子烤好，外头的风也小了，娃们早已忘记那恐怖的风声，睡下时只记得这糖棋子真好吃。<br />
连梦里天上下的也是香香的油茶面子，地上是一块块烤到焦甜的糖棋子。<br />
如此过了两天，风沙渐渐退去，退回到戈壁滩，退回到那茫茫的沙漠里，平静地蛰伏，好像不曾肆虐过。<br />
至少短期内，它应该不会再重返，因为雪快要落了。当然重来大伙也没法子，那来呗。<br />
那样黄雾弥散的天也回归晴朗，天依旧高高蓝，而地面则满目狼藉，遍地黄沙，出门的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兵马俑，拎着扫帚和铁锹开始清理。<br />
他们怨恨贼老天，又格外庆幸。<br />
“还好嘞，没赶着年三十那会子来，不然真有够磨人的。”
这一顿吃得尽兴，尤其在吃肉后吃了一片烤萝卜，那种不同肉的油，烤的外皮薄薄一层皮，里头松软，中和了腻味。<br />
夜里她和蔓蔓占了都兰的床，都兰则和琪琪格挨在一起睡的。<br />
琪琪格也不再像是以前那么不爱说话，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现在她有记账的本事，不管是哪家的小孩都找她玩。<br />
也渐渐地不再老是缩着，兴奋的时候话也渐渐多起来，反而叫都兰时常想让她闭嘴。<br />
这会儿她和蔓蔓嘀嘀咕咕说着话，都兰跟姜青禾则在他们两个人的话语声里睡着了。<br />
河滩地的清晨弥漫着浓浓的雾气，有鸟叫声在头顶盘旋而过，她喝了碗热奶茶后，带着蔓蔓辞别了大家，驾着车离开这里。<br />
路过北海子的那条路上，她碰见湾里不少人在白杨树旁伸出手用力摇一摇。<br />
她停下车，不解地问，“婶子你们这是做啥嘞？”<br />
“俺说是谁，”水婶拍腿，笑了声，“俺们看看这些树有没有生了虫害，枯没有枯，别到时候风一来，全给吹断了。”<br />
也就是看了他们姜青禾才知道，这两天大伙赶紧收完了地里的东西，各种加固自己的猪圈，院子里的树，还有外围的树木。<br />
姜青禾虽然没有防沙尘暴的经验，但她有防台风抗台风的经验，知道如何加固树木。<br />
在她的方法中，挖土给低矮的植被加土，对于那些种下的果树，则是旁边挖土加地桩绑在树干上，或者是在树干旁立四根木头抵住。<br />
春山湾的大伙全都忙忙碌碌起来，比地里的时候还忙，之前土长在说的时候，各个心里焦灼着，谁能不害怕黄毛风。<br />
可再怕也没法子，他们一边用旧布、用过的麻纸堵塞自己家里角角落落的空隙，那些苫草房子的屋顶全部换掉，房子不能住的，土长就安排人先住办公的房子和学堂里。<br />
一边则出动看湾里地里生着的树木，连架在那的水车也得瞅一瞅牢不牢固。<br />
童学里则是毛杏和赵观梅带着小娃，封闭门窗，用各种石块和重物压在滑梯等游乐设施上。<br />
姜青禾也忙碌着，将大部分的门窗都紧闭，二楼开放的阳台是没法子了，只能到时候再扫，还有那些牲畜，尽量用木板遮挡了一大部分。<br />
还让宋大花他们一家到自己二楼去住，别管那草房子了。<br />
就这样忙了好几天，日头晴朗，风也微弱，看不出一点要刮风的意思。<br />
大伙都嘀咕是不是看错了，今年压根就不会有黄毛风。<br />
夜里蔓蔓缩在姜青禾怀里问，“娘，黄毛风很吓人吗？”<br />
“吓人得很，比老猫獾还吓人，”姜青禾拍着她的背说。<br />
然后两人安静下来，因为她们听见了风声。<br />
那种极力拍打着用木架固定住的窗棂，以及紧闭的大门，呼啸而肆虐地从大地游走而过。<br />
然后房门被宋大花拍响，她喊：“黄毛风真的来了！”<br />
姜青禾坐在床上，她知道，她听见了，她听见外头架子哐当倒地，木板嘎吱嘎吱乱晃的声音，牛羊断断续续的嘶鸣，以黑达的吼叫。<br />
屋里渗进来一股由淡渐浓的土腥味，要是睡觉吸到一口，得呛到喉咙里，呕吐都吐不出来的难受。<br />
她们只能不睡，用头巾裹住自己的头，再用毯子蒙着，坐在外间里。<br />
蔓蔓有点害怕又兴奋，她和小草抱在一起，挨着大人坐在火盆子旁边，烤着火听那呼呼啦啦的风滚过每一处地方。<br />
这是她第一次经历自然灾害，夜里加剧了风声的恐怖，像是野兽咆哮怒吼，但又减轻了白天黄毛风弥漫起来，吞噬一切的灰暗。<br />
而且小狗挨在她脚边，她和小草一起裹着厚毯子，蒙着头在毯子底下吃糖，蔓蔓就不觉得有多害怕了。<br />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她娘问，“风定啦？”<br />
有人开门的声音，“风定了。”<br />
这一夜黄毛风的席卷，旁若无人的肆虐，院子里浮上了一层黄沙，东西被吹得东倒西歪，外头所见之处全是沙子。<br />
就像把荒漠上的沙子全都吹到这里来了。<br />
春山湾的大家知道这几天隔三差五还会有黄毛风的，啥哭天喊地没有的，平静接受也不可能。<br />
他们准备了铁锹和粪肥，见面就先抖抖自己满头的沙子，和身上的沙粒，然后慷锵有力地说：“种树去！”<br />
种满戈壁滩的树，让这该死的黄毛风滚出去吧！<br />
第127章 种下好多树<br />
黄毛风暂时是滚不出这片地方的。<br />
晌午后它又来了, 从西边卷起漫天尘土，黑压压一团，像长着庞大身躯的巨人，吼叫着, 奔涌过来。<br />
霎那间, 天红了。<br />
正从四婆家回来的姜青禾眼前一黑, 被戗风吹得后退了几步，她抓紧帽檐，片刻身上就落满了沙土。<br />
她模糊中看见风卷起草房的屋檐，一大片的草连着并不牢靠的盖板被扯下，连同各种枯枝一起在风里漂浮, 尘土、干粪、枯叶、乱七八糟的物件都能在风里看见。<br />
灰黄昏暗的天色里，天上下起层层叠叠的土, 要淹没这个小山湾。<br />
姜青禾赶紧扒着门板走回去, 差点被绊倒, 关上门又踩在了一层土上, 她扯下头巾和帽子, 沙粒扑簌簌往下落。<br />
她呸了好几声，舌头上满是土味, 鼻子底下也渗出一层细沙, 延伸到鼻子里头, 搞得人一直咳嗽打喷嚏。<br />
“喝水喝水, ”宋大花见她咳得脸通红, 赶紧跑去给她倒了杯没土的水。<br />
姜青禾抹了抹咳得太厉害流出来的眼泪，她声音干哑, “叫它黄沙云彩没叫错。”<br />
那涌起来的黄沙尘土真的跟云没有区别。<br />
宋大花翻着自己的衣兜，抖抖里头的沙子, 她骂道：“狗屁云彩，这不要脸的贼风，你瞅到没，把俺们家的屋顶都给掀翻了。”<br />
“个瘟天！”<br />
她咒骂了一句，低头看见了这从门缝里飞进去来的黄沙，长叹口气，又变了脸色，“活都活到这份上了，得想开点，这黄毛风糟心得很，可这沙子送来的好啊。”<br />
姜青禾坐下来解开皮绳，拔出鞋子倒沙子，她半抬起头问：“好啥？”<br />
“改土啊，你是不晓得，”宋大花拉了把凳子一屁股坐下来，手挥挥涌进来的尘土，“俺们出去办事，有片地在乌水旁，娘的，是片黑黏地，还渗盐碱，种东西没法种算了，俺们要是走那块过，那车轱辘就被陷进去拔拉不出来。”<br />
“搬石块也不是个好法子，俺们都说拉点沙混进去，趁着冬闲吃点苦头，把它混成沙土，沙土就能种庄稼了。”<br />
“把这些沙都扫扫搂搂到一处，不就现成的沙子，还不用俺们去挖了，拉着车到湾里去，谁家扫了倒袋子里头，哎呀，这不都有用的，”宋大花说得乐呵。<br />
她反正想得开，人活着要是想不开，天天搁那咒天咒地的，那真是活一辈子也没个指望。<br />
姜青禾失笑，她越琢磨是这回事，便也说道：“那也算个好，照我来说，这沙子进了屋，等停了正好里里外外打扫个遍，该洗的洗，该扫的扫，就当年二十四以前扫房子了。”<br />
“对头，就是这个理，”宋大花点点她，一副你说得半点没错的表情。<br />
这时蔓蔓跟二妞子从后头屋子里钻出来，两人趴在那窗户边看黄毛风嘞。<br />
二妞子走过来，两只手摊开夸张地说：“天上下油茶面子了！”<br />
“我想吃油茶面子了，”蔓蔓舔了舔嘴巴。<br />
刚两人猫在那破洞处看黄风时，本来是害怕的，可直到虎子跑着从外头抓了把沙土回来，发现这玩意跟油茶面子的颜色一样，一样的是焦黄色。<br />
啥害怕阿早就抛到脑后去了，蔓蔓抓了把土放在手心里，她异想天开，“这要下的是油茶面子，得去河里。”<br />
二妞子不解，“去河里做啥？”<br />
蔓蔓瞥她，好认真地给她解释，“那油茶面子加水才是油茶嘛，下到河里肯定河也变成油茶河了呀。”<br />
“那俺们拿碗下河去捞？”虎子挠挠头，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br />
蔓蔓叹气，“好傻哦，这下的是土，又不是油茶面子。”<br />
她觉得虎子哥哥傻到家了，胡话也信，想吃油茶得找她娘啊。<br />
姜青禾跟宋大花听了大笑，但还真顶着肆虐的风沙，在屋里用旧的油布搭出个小棚子，在里头炒油茶面子。<br />
没办法，这沙土钻的哪哪都是，连锅灶里都浮了一层的尘土，简直无孔不入。<br />
三个娃无比期待地蹲在这个小棚子前，看着锅里的猪油一点点融化，面粉铺上去，一点点炒成土黄色，跟黄毛风带来的沙尘是一样的。<br />
姜青禾还加了芝麻和核桃碎，拌了红糖，舀一勺到碗里用滚水冲开，倒进去就搅拌成糊糊。<br />
蔓蔓捧着糊糊坐在小帐篷角落，呼呼吹气，冲好的油茶黏黏糊糊，上头漂浮着黑色的芝麻，入嘴绵绵的，甜滋滋。<br />
三个孩子吃着热乎乎的油茶，哪怕外头风刮得再猛烈，也不觉得害怕。<br />
这一次持续两天不间断的黄毛风，并没有给蔓蔓这几个娃带来阴影。<br />
至少她只会记得，在那两天里，她吃了跟天上下的土一样的油茶，她能去上学时一定要跟小芽说。<br />
吃了糖棋子，颜色也跟土差不多，是那种蔓蔓曾经玩过的红黏土的褐红色。用面粉、糖混着鸡蛋做的，烤出来，一小块酥酥的，掰开粘到舌头就化开，香甜劲很足。<br />
那是夜里风最猛烈的时候，门板啪啪作响，要被撞击开，哐当哐当的声音响个没完，外头游荡着类似于不明生物的痛苦哀嚎，几个娃越听越渗得慌，抱在一起发抖。<br />
姜青禾就做糖棋子，用红糖化开混到面粉里，揉成面饼，让他们三个帮忙搓长条，用小木片分成小剂子。<br />
在火堆旁等醒面的功夫让她们挨个数数，每人数到一百个数。<br />
这对于蔓蔓来说很简单，她一气喝成数完了，姜青禾说：“哎呀，数漏了好几个，再来一次。”<br />
她有点懊恼，“那我蔓蔓再数一次吧，娘，我数漏了你要喊我一声喽。”<br />
没人搞懂她说的是蔓蔓还是慢慢，这会儿也没人再管黄毛风了，全都专心听她数数，等到二妞子磕磕绊绊数完后，虎子压根数不清楚，被宋大花脱了鞋要追着他打。<br />
边追边踩着沙子打滑，还要喊：“你个小犊子，送你进童学，连百个数也数不清，你个糟心玩意。”<br />
虎子跑的吱哇乱叫，“俺学了！”<br />
“学了啥？”<br />
“学了咋玩啊，”虎子理直气壮。<br />
大伙哄堂大笑，这下更没人在意外头那咆哮的风声了，等糖棋子烤好，外头的风也小了，娃们早已忘记那恐怖的风声，睡下时只记得这糖棋子真好吃。<br />
连梦里天上下的也是香香的油茶面子，地上是一块块烤到焦甜的糖棋子。<br />
如此过了两天，风沙渐渐退去，退回到戈壁滩，退回到那茫茫的沙漠里，平静地蛰伏，好像不曾肆虐过。<br />
至少短期内，它应该不会再重返，因为雪快要落了。当然重来大伙也没法子，那来呗。<br />
那样黄雾弥散的天也回归晴朗，天依旧高高蓝，而地面则满目狼藉，遍地黄沙，出门的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兵马俑，拎着扫帚和铁锹开始清理。<br />
他们怨恨贼老天，又格外庆幸。<br />
“还好嘞，没赶着年三十那会子来，不然真有够磨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