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在意这些，只会误人误己：“我们一没有偷二没有抢，更没有干杀人放火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天地生灵，哪个不做这样的事情？就算神仙看到了，约莫也只会觉得是天赐良缘，又怎么会怪罪我们这等俗人呢？”<br />
贺长情说得真的很有道理，听来头头是道，让人挑不出半点不妥来。可祝允总是觉得那些泥塑的神像好像是活着的，一双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除了盯着他们，再也没有安放的地方。<br />
在这样的地方，学那鸳鸯交颈，还是令祝允的羞愧感盈满了心田。可对上那一双含露带雾的眼眸，他就又舍不得让她一次次地扫兴。<br />
看到他眼眸中也一点点沾染上了情欲，贺长情总算是心满意足了。只是好景不长，她很快便皱起了娟秀的眉头：“我其实还是……不太会。”<br />
“主人，我有仔细好好学过的。”那些画册至今还被他压在枕下，里面的每一页每一个图，他都早早地刻进了大脑里。<br />
都不用他刻意去模仿，他只要一触碰到贺长情的肌肤，那些东西就活了一样地在他的身体里跳跃。<br />
于是火光摇曳里，贺长情看到皱皱巴巴的墙壁上他们两个逐渐靠近的身影，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你，你去把火灭了吧，我不想……看。”<br />
向来百依百顺的祝允这回却不依了，盯着她，像是要把她衣裳都扒干净一样地看了许久，忽而轻笑一声：“主人不是被神像盯着都不怕的吗？怎么现在怕羞了？”<br />
有些事啊，看透就好，说出来可就没意思了。贺长情实在震惊这人此刻的厚颜无耻，捏起拳头照着他的胸口就来了好几下。<br />
祝允握着她的手，低低笑了好久。就在她以为这人会脱离她掌控的时候，那具愈发灼热的躯体还是离开了。<br />
呼的一声轻响，眼前骤然沉入无边的黑暗。紧接着，她感觉到祝允的气息再次将她包裹起来。<br />
“主人，我其实……其实肖想这一天很久了。”<br />
贺长情感觉到他的唇辗转流连在她脸颊上的各个角落，就在她以为所谓的仔细学过也不过如此的时候，她内里的肚兜却被人轻咬着系带给扯开了。<br />
一夜酣战，贺长情累得筋疲力尽地半靠在祝允怀里，虽是再次感受到了他身上的蓬勃热意与蠢蠢欲动的某物，可她再也动弹不得，只好像只死鱼一样瘫着不动。<br />
反正没有她的首肯，祝允是不会乱来的。<br />
她从前居然不知道，有人真的可以纯靠看那些不可描述的图，就能把这项像极了木工活的技艺学得这样好。<br />
他们二人就是木工精心打造出的榫卯，无比契合，天生一对。即便是在最浓郁的夜里，榫头也能精准找到那个独属于自己的卯眼，卖力地完成最后的精巧结合。<br />
晨光为贺长情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祝允替她顺着略显毛糙的发丝，低声问道：“主人，阿允昨晚伺候得您还舒服吗？”<br />
贺长情眉头一皱，又是不轻不重的一拳砸了上去：“你什么毛病？昨晚一直主人主人的叫个不停，现在又说什么伺候，你这样……这样显得好像是我强迫你一样。”<br />
“不是主人强迫我，我只是喜欢这样叫你。因为只有主人才是完完全全只属于我的称呼。”<br />
祝允眼中有过分的迷恋与痴狂，比以往还要浓烈，这让贺长情无法忽视，更又羞得不成样子：“随你便吧。”<br />
不过她想，那个困扰她许久的未解之谜终于找到答案了。<br />
无论自己之前怎么要求怎么训诫他，祝允就是死不悔改。非要等自己把他设计送人，他才肯改口叫成主上。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吗？<br />
第128章 沈从白<br />
“怎么乱哄哄的？”虽是蒙蒙亮的天色， 空气中却还遗留着积蓄了一夜的寒气。只是再寒冷的天气，都比不得眼前这一幕。<br />
长街上随处可见一地狼藉，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可这里又不是什么边陲小镇， 而是天子脚下，谁敢如此招摇？<br />
再加上，这里是通往鸣筝阁的方向。难道说， 是阁里出事了？<br />
只一瞬间， 贺长情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好在， 祝允也反应极快，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他就背着自己拔腿往前跑了起来。<br />
圣上昨夜才刚回宫，依照他还算沉稳的性子， 既决定了要解决金玉奴一事， 那必然不会过快地将心中的打算给泄露出去。<br />
所以，哪怕章祁知有心从中多加阻拦，可一旦失去先机，也难以成事。<br />
眼下却是这番出人意料的情景。<br />
想来想去， 莫不是昨夜他们派回去的人终究是慢了一步，让传信之人将圣上失踪的消息报给了宫里？章相他们， 或许已经知道了。<br />
趴伏在祝允肩背上的贺长情想了很多， 只是还不待她慢慢地理出些头绪来， 身下的祝允却突然生生刹住了步子。<br />
“前面那不是， 赵明棠吗？”祝允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起。只见许久未见的赵明棠和何云琅拉拉扯扯的， 也不知两个人在念叨什么， 全都是一脸的着急之相。<br />
这里距离鸣筝阁可没有多远， 两个人又都和他们关系匪浅， 几乎是用头发丝都能想得到， 定然是阁里出事了。<br />
贺长情拍了拍祝允的肩膀：“快，追上去问问。”<br />
只是她嘴上这样吩咐着，自己却是根本等不及祝允上前的动作，径直扯着嗓子朝前面那二人喊道：“何云琅！出什么事了？”<br />
离得近了，贺长情和祝允才看到二人脸上的细密汗珠。这样寒凉的时节，却硬是流成这个样子。<br />
这不禁让贺长情心内更是焦躁难安。<br />
看到是他们两个，赵明棠和何云琅脸上的神色明显一僵，不过到底是生死大事，无人敢隐瞒。<br />
尤其是赵明棠，说起话来几乎不过脑子：“沈从白快不行了。”<br />
“胡说什么！”赵明棠这话不假思索，自己说得倒是痛快了，就是不知道会给他惹出多少麻烦。何云琅极力辩解起来：“主上你别听他的，是这样。沈从白情形是危急，不过里面御医也在全力施救，未必就不能……”<br />
余下的话音碎落在呼啸的北风当中，莫说是疾速走远的二人，就是何云琅自己都没能听清。这样的情况若是放在以往，何云琅根本不用昧着良心开口，因为他并不是会把疑难杂症放在眼里的人。<br />
毕竟他可是连天下奇毒都能破解的人，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将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里的将死之人给了救回来。<br />
可沈从白不一样，他被人一**穿胸口，当场血流不止，宫中御医如流水般地进去。<br />
直到此时，都没见哪怕有一条好消息传出来。何云琅再是有点恃才傲物的本领，也不会将整整一个太医院的人都当成蠢材。<br />
当然了，只要是亲眼见到过又或是听说沈从白具体伤情的，都知道是回天乏术。从未听说被人刺穿还能活下来的先例，沈从白能硬吊着口气撑过数个时辰直到此刻，也算是种奇迹了。<br />
饶是如此，何云琅也依旧想去亲自看看，成与不成，总要试过了才能下论断。两人跟在祝允身后，一前一后地赶了进去。<br />
床榻之前，已经是被宫里来的御医们挤得密不透风。一片细声细气的低语中，还夹杂着几声断断续续的啜泣之声。<br />
“小白？”祝允放下贺长情，又和从后赶进来的赵明棠一起扶着人走了上前。还未看清沈从白的惨状，贺长情就见一向以笑脸示人的左清清哭成了泪人。<br />
其实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贺长情的心就已经凉了半截。只是她并不愿意相信，明明那么多次都可以逢凶化吉，怎么偏偏只这一次，就出了事？<br />
榻上之人血色全无，唯有一对眼睫毛犹如振翅的蝴蝶，还在时不时地扑闪着。<br />
贺长情知道，能坚持到这一刻，已经是用尽他全部的力气了。<br />
“小白，我来晚了。”贺长情挤开人墙，坐到了沈从白的身侧。<br />
她忽的就很后悔，若没有崴脚，若昨夜没有在破庙里耽搁那样久，沈从白会不会就不会是这个样子？<br />
她，真不是一个好主上。<br />
“主上……”沈从白费力地睁了睁眼，却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还在说着宽慰人心的话语，“你没来晚……昨日负伤，只是，意外。”<br />
不成想，他这意外二字刚刚说完，一旁的左清清就由最初的泣不成声变成了嚎啕大哭。<br />
“是我，都是我。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伤成这个样子。”左清清泣不成声，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但都和着泪水被泡在嗓子眼里，根本听不真切。<br />
只是现在再追究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谁都知道左清清不是故意的。<br />
贺长情极力抹去眼角的泪水，就近问向身边一名岁数看上去有些大的御医：“他还有得救吗？”<br />
回应她的是一片鸦雀无声。<br />
这个情况下，沉默便已经是最强有力的回答了。谁都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意思，可说出来就又要面临着戳破窗户纸带来的尴尬与沉痛。<br />
就在众人都以为会继续维持着这种憋死人不偿命的氛围时，一道过分年轻的嗓音打破了这种令人不舒服的僻静。<br />
“内脏都被刺穿了。”岁数约莫才二十出头便做了御医的年轻男子忽然开口，也不知他到底是不会察言观色，还是太过心软，总之是不合时宜地张了嘴，“神仙来都救不了。别说是因为章相他们退兵退得太晚，耽搁了，就是当时就有郎中守在他身边，他也活不成。”<br />
虽说实话总是血淋淋的残酷，但像这样直白，一点都不懂得迂回婉转的话术，世间再难找出第二个人。<br />
太医院的同僚们早已见识过这位的那张利嘴，闻言只是蹙紧眉头，露出些一脸的嫌弃神色来，可到底是见怪不怪。或许在他们的心底深处，这样莽撞又不懂人情世故的家伙，是注定走不长的。<br />
起初或许还有一些好心的人会劝解几句，可时日一久，谁还愿意多管这样的闲事呢。<br />
不过那都是他们太医院内部的事情了，和何云琅这样闲云野鹤类的郎中，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何云琅只是惊讶于太医院里还有这样的怪人，不免为自己的明珠蒙尘而叫屈了几瞬。<br />
太医院自然是集天下医术之长，可是……还有个何云琅，在医术上的造诣也根本不比那群墨守成规的老古板们差。<br />
或许，他就能再像以往那样，带来惊喜呢？<br />
想到这里，贺长情将一张早已哭花了的脸扭到了身后，她几乎是将所有希望都投注在了何云琅的身上：“何云琅，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连寒约盟这样的奇毒都能解得了，眼下，眼下不过是救一人的性命，一定有什么剑走偏锋的法子吧？”<br />
制毒解毒是可以剑走偏锋，甚至往往还会因此而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效用。可独独在内脏都受损成这样的情形下，他是真的无能为力。<br />
何云琅心虚地抠了抠鼻翼两侧，不大敢对上贺长情那一双殷切的目光：“其实这位仁兄他，话糙理不糙。我刚刚也看过了，确实是……无从下手。”<br />
更不中听的话，他还没说呢，这沈从白能凭着一口气撑到现在，都是上天格外开恩了。<br />
“那个……”何云琅看了看气若游丝的沈从白，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咳了一声，“要不还是……听听他想说什么。他如果要走的话，也能安心一点。”<br />
沈从白这才弯了弯唇，似乎一群人吵吵嚷嚷许久，只有何云琅这话才说到了他的心坎上。<br />
“主上，清清，我就……”塌上的人当真是大限将至了，这话说着说着，连眼睛都越闭越紧，“我就一个……请求。小妹沈从云，就……”<br />
像是怕他把力气全部耗尽，左清清和贺长情几乎同时一人牵起他的一只手来：“我们会照顾好沈小妹的，你放心。”<br />
沈从白的亲人只有小妹沈从云一个。以往他总是急着出各种任务，阁里许多人其实都只知道有这样一位存在，连其外表长相都不清楚。<br />
就连贺长情这位阁主，似乎也只在一年多前才和对方匆匆打过个照面。小白曾说过，他亏欠自己的妹妹良多，若是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呆在家中陪她好好过每一个节日，还要亲眼看着她出嫁生子。<br />
可惜的是，时间从不等人，这些美好的愿景，到最后竟然只成了永远不会实现的期盼。<br />
和自己最好的兄弟没了，这本就让左清清痛到不能自已，偏偏沈从白还是为救他而死，这一下子几乎成了他心头挥之不去的一大心病。<br />
左清清哭得人都一晕一晕的，但还是对着沈从白比起三根手指头：“我发誓，从今往后沈从云有我在，她这一辈子都可以顺遂幸福。”<br />
“……好。”沈从白似乎五感尽失，就连这样一点值得欣喜的地方，都未能打动现在的他。过了许久，他才算是了无遗憾地应了声。<br />
“主上，我有话，有话要同你说。”只是，到底是放不下的东西太多，末了，他安静了许久的睫毛再次胡乱颤了起来。<br />
“我明白。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安心嘱咐吧，天涯海角，有我在的一日，就一定给你办到。”<br />
“那时，我和小妹流落街头，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后来……”后来是贺长情义无反顾地将他带回了鸣筝阁，给了他这样一份体体面面的差事。<br />
有些话，从前不说，那是因为太过肉麻，说不出口。现下没了这些扭捏的心思作祟，可是却时不我待。<br />
老天，真是同他开了好大的一个玩笑：“我从……从不后悔跟了您。总之，主上好，小白就……”<br />
随着那个只有气声，但却听不到的“好”字出口，沈从白这口气才算是彻底松了下去。<br />
或许，真像他说的那样吧。他并没有什么后悔的，不然的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走得安详。<br />
沈从白一直是她最得力的那个手下。只是没想到，临了临了，走前的最后一点念想居然还是怕她多想，哪怕费上那许多气力，也要宽她的心。<br />
他这样，倒是让她越发无地自容，羞愧难当。<br />
仔细想想，她似乎只传授过小白一些骑射之术和打斗防身的本领，并未有什么更深的恩德。可沈从白却一直都不疑有他地将她的命令奉为圭臬，从未有半个字的不依。<br />
这样好的一个人，老天却不肯给他多行哪怕是一点点的方便，硬要走一切都渐渐好起来的时候，夺走他的性命。<br />
贺长情眼看着自己的几颗泪珠猛地落下，砸在沈从白盖着的被褥上，洇出一片发深的颜色来：“清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贺长情说得真的很有道理，听来头头是道，让人挑不出半点不妥来。可祝允总是觉得那些泥塑的神像好像是活着的，一双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除了盯着他们，再也没有安放的地方。<br />
在这样的地方，学那鸳鸯交颈，还是令祝允的羞愧感盈满了心田。可对上那一双含露带雾的眼眸，他就又舍不得让她一次次地扫兴。<br />
看到他眼眸中也一点点沾染上了情欲，贺长情总算是心满意足了。只是好景不长，她很快便皱起了娟秀的眉头：“我其实还是……不太会。”<br />
“主人，我有仔细好好学过的。”那些画册至今还被他压在枕下，里面的每一页每一个图，他都早早地刻进了大脑里。<br />
都不用他刻意去模仿，他只要一触碰到贺长情的肌肤，那些东西就活了一样地在他的身体里跳跃。<br />
于是火光摇曳里，贺长情看到皱皱巴巴的墙壁上他们两个逐渐靠近的身影，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你，你去把火灭了吧，我不想……看。”<br />
向来百依百顺的祝允这回却不依了，盯着她，像是要把她衣裳都扒干净一样地看了许久，忽而轻笑一声：“主人不是被神像盯着都不怕的吗？怎么现在怕羞了？”<br />
有些事啊，看透就好，说出来可就没意思了。贺长情实在震惊这人此刻的厚颜无耻，捏起拳头照着他的胸口就来了好几下。<br />
祝允握着她的手，低低笑了好久。就在她以为这人会脱离她掌控的时候，那具愈发灼热的躯体还是离开了。<br />
呼的一声轻响，眼前骤然沉入无边的黑暗。紧接着，她感觉到祝允的气息再次将她包裹起来。<br />
“主人，我其实……其实肖想这一天很久了。”<br />
贺长情感觉到他的唇辗转流连在她脸颊上的各个角落，就在她以为所谓的仔细学过也不过如此的时候，她内里的肚兜却被人轻咬着系带给扯开了。<br />
一夜酣战，贺长情累得筋疲力尽地半靠在祝允怀里，虽是再次感受到了他身上的蓬勃热意与蠢蠢欲动的某物，可她再也动弹不得，只好像只死鱼一样瘫着不动。<br />
反正没有她的首肯，祝允是不会乱来的。<br />
她从前居然不知道，有人真的可以纯靠看那些不可描述的图，就能把这项像极了木工活的技艺学得这样好。<br />
他们二人就是木工精心打造出的榫卯，无比契合，天生一对。即便是在最浓郁的夜里，榫头也能精准找到那个独属于自己的卯眼，卖力地完成最后的精巧结合。<br />
晨光为贺长情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祝允替她顺着略显毛糙的发丝，低声问道：“主人，阿允昨晚伺候得您还舒服吗？”<br />
贺长情眉头一皱，又是不轻不重的一拳砸了上去：“你什么毛病？昨晚一直主人主人的叫个不停，现在又说什么伺候，你这样……这样显得好像是我强迫你一样。”<br />
“不是主人强迫我，我只是喜欢这样叫你。因为只有主人才是完完全全只属于我的称呼。”<br />
祝允眼中有过分的迷恋与痴狂，比以往还要浓烈，这让贺长情无法忽视，更又羞得不成样子：“随你便吧。”<br />
不过她想，那个困扰她许久的未解之谜终于找到答案了。<br />
无论自己之前怎么要求怎么训诫他，祝允就是死不悔改。非要等自己把他设计送人，他才肯改口叫成主上。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吗？<br />
第128章 沈从白<br />
“怎么乱哄哄的？”虽是蒙蒙亮的天色， 空气中却还遗留着积蓄了一夜的寒气。只是再寒冷的天气，都比不得眼前这一幕。<br />
长街上随处可见一地狼藉，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可这里又不是什么边陲小镇， 而是天子脚下，谁敢如此招摇？<br />
再加上，这里是通往鸣筝阁的方向。难道说， 是阁里出事了？<br />
只一瞬间， 贺长情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好在， 祝允也反应极快，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他就背着自己拔腿往前跑了起来。<br />
圣上昨夜才刚回宫，依照他还算沉稳的性子， 既决定了要解决金玉奴一事， 那必然不会过快地将心中的打算给泄露出去。<br />
所以，哪怕章祁知有心从中多加阻拦，可一旦失去先机，也难以成事。<br />
眼下却是这番出人意料的情景。<br />
想来想去， 莫不是昨夜他们派回去的人终究是慢了一步，让传信之人将圣上失踪的消息报给了宫里？章相他们， 或许已经知道了。<br />
趴伏在祝允肩背上的贺长情想了很多， 只是还不待她慢慢地理出些头绪来， 身下的祝允却突然生生刹住了步子。<br />
“前面那不是， 赵明棠吗？”祝允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起。只见许久未见的赵明棠和何云琅拉拉扯扯的， 也不知两个人在念叨什么， 全都是一脸的着急之相。<br />
这里距离鸣筝阁可没有多远， 两个人又都和他们关系匪浅， 几乎是用头发丝都能想得到， 定然是阁里出事了。<br />
贺长情拍了拍祝允的肩膀：“快，追上去问问。”<br />
只是她嘴上这样吩咐着，自己却是根本等不及祝允上前的动作，径直扯着嗓子朝前面那二人喊道：“何云琅！出什么事了？”<br />
离得近了，贺长情和祝允才看到二人脸上的细密汗珠。这样寒凉的时节，却硬是流成这个样子。<br />
这不禁让贺长情心内更是焦躁难安。<br />
看到是他们两个，赵明棠和何云琅脸上的神色明显一僵，不过到底是生死大事，无人敢隐瞒。<br />
尤其是赵明棠，说起话来几乎不过脑子：“沈从白快不行了。”<br />
“胡说什么！”赵明棠这话不假思索，自己说得倒是痛快了，就是不知道会给他惹出多少麻烦。何云琅极力辩解起来：“主上你别听他的，是这样。沈从白情形是危急，不过里面御医也在全力施救，未必就不能……”<br />
余下的话音碎落在呼啸的北风当中，莫说是疾速走远的二人，就是何云琅自己都没能听清。这样的情况若是放在以往，何云琅根本不用昧着良心开口，因为他并不是会把疑难杂症放在眼里的人。<br />
毕竟他可是连天下奇毒都能破解的人，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将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里的将死之人给了救回来。<br />
可沈从白不一样，他被人一**穿胸口，当场血流不止，宫中御医如流水般地进去。<br />
直到此时，都没见哪怕有一条好消息传出来。何云琅再是有点恃才傲物的本领，也不会将整整一个太医院的人都当成蠢材。<br />
当然了，只要是亲眼见到过又或是听说沈从白具体伤情的，都知道是回天乏术。从未听说被人刺穿还能活下来的先例，沈从白能硬吊着口气撑过数个时辰直到此刻，也算是种奇迹了。<br />
饶是如此，何云琅也依旧想去亲自看看，成与不成，总要试过了才能下论断。两人跟在祝允身后，一前一后地赶了进去。<br />
床榻之前，已经是被宫里来的御医们挤得密不透风。一片细声细气的低语中，还夹杂着几声断断续续的啜泣之声。<br />
“小白？”祝允放下贺长情，又和从后赶进来的赵明棠一起扶着人走了上前。还未看清沈从白的惨状，贺长情就见一向以笑脸示人的左清清哭成了泪人。<br />
其实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贺长情的心就已经凉了半截。只是她并不愿意相信，明明那么多次都可以逢凶化吉，怎么偏偏只这一次，就出了事？<br />
榻上之人血色全无，唯有一对眼睫毛犹如振翅的蝴蝶，还在时不时地扑闪着。<br />
贺长情知道，能坚持到这一刻，已经是用尽他全部的力气了。<br />
“小白，我来晚了。”贺长情挤开人墙，坐到了沈从白的身侧。<br />
她忽的就很后悔，若没有崴脚，若昨夜没有在破庙里耽搁那样久，沈从白会不会就不会是这个样子？<br />
她，真不是一个好主上。<br />
“主上……”沈从白费力地睁了睁眼，却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还在说着宽慰人心的话语，“你没来晚……昨日负伤，只是，意外。”<br />
不成想，他这意外二字刚刚说完，一旁的左清清就由最初的泣不成声变成了嚎啕大哭。<br />
“是我，都是我。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伤成这个样子。”左清清泣不成声，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但都和着泪水被泡在嗓子眼里，根本听不真切。<br />
只是现在再追究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谁都知道左清清不是故意的。<br />
贺长情极力抹去眼角的泪水，就近问向身边一名岁数看上去有些大的御医：“他还有得救吗？”<br />
回应她的是一片鸦雀无声。<br />
这个情况下，沉默便已经是最强有力的回答了。谁都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意思，可说出来就又要面临着戳破窗户纸带来的尴尬与沉痛。<br />
就在众人都以为会继续维持着这种憋死人不偿命的氛围时，一道过分年轻的嗓音打破了这种令人不舒服的僻静。<br />
“内脏都被刺穿了。”岁数约莫才二十出头便做了御医的年轻男子忽然开口，也不知他到底是不会察言观色，还是太过心软，总之是不合时宜地张了嘴，“神仙来都救不了。别说是因为章相他们退兵退得太晚，耽搁了，就是当时就有郎中守在他身边，他也活不成。”<br />
虽说实话总是血淋淋的残酷，但像这样直白，一点都不懂得迂回婉转的话术，世间再难找出第二个人。<br />
太医院的同僚们早已见识过这位的那张利嘴，闻言只是蹙紧眉头，露出些一脸的嫌弃神色来，可到底是见怪不怪。或许在他们的心底深处，这样莽撞又不懂人情世故的家伙，是注定走不长的。<br />
起初或许还有一些好心的人会劝解几句，可时日一久，谁还愿意多管这样的闲事呢。<br />
不过那都是他们太医院内部的事情了，和何云琅这样闲云野鹤类的郎中，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何云琅只是惊讶于太医院里还有这样的怪人，不免为自己的明珠蒙尘而叫屈了几瞬。<br />
太医院自然是集天下医术之长，可是……还有个何云琅，在医术上的造诣也根本不比那群墨守成规的老古板们差。<br />
或许，他就能再像以往那样，带来惊喜呢？<br />
想到这里，贺长情将一张早已哭花了的脸扭到了身后，她几乎是将所有希望都投注在了何云琅的身上：“何云琅，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连寒约盟这样的奇毒都能解得了，眼下，眼下不过是救一人的性命，一定有什么剑走偏锋的法子吧？”<br />
制毒解毒是可以剑走偏锋，甚至往往还会因此而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效用。可独独在内脏都受损成这样的情形下，他是真的无能为力。<br />
何云琅心虚地抠了抠鼻翼两侧，不大敢对上贺长情那一双殷切的目光：“其实这位仁兄他，话糙理不糙。我刚刚也看过了，确实是……无从下手。”<br />
更不中听的话，他还没说呢，这沈从白能凭着一口气撑到现在，都是上天格外开恩了。<br />
“那个……”何云琅看了看气若游丝的沈从白，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咳了一声，“要不还是……听听他想说什么。他如果要走的话，也能安心一点。”<br />
沈从白这才弯了弯唇，似乎一群人吵吵嚷嚷许久，只有何云琅这话才说到了他的心坎上。<br />
“主上，清清，我就……”塌上的人当真是大限将至了，这话说着说着，连眼睛都越闭越紧，“我就一个……请求。小妹沈从云，就……”<br />
像是怕他把力气全部耗尽，左清清和贺长情几乎同时一人牵起他的一只手来：“我们会照顾好沈小妹的，你放心。”<br />
沈从白的亲人只有小妹沈从云一个。以往他总是急着出各种任务，阁里许多人其实都只知道有这样一位存在，连其外表长相都不清楚。<br />
就连贺长情这位阁主，似乎也只在一年多前才和对方匆匆打过个照面。小白曾说过，他亏欠自己的妹妹良多，若是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呆在家中陪她好好过每一个节日，还要亲眼看着她出嫁生子。<br />
可惜的是，时间从不等人，这些美好的愿景，到最后竟然只成了永远不会实现的期盼。<br />
和自己最好的兄弟没了，这本就让左清清痛到不能自已，偏偏沈从白还是为救他而死，这一下子几乎成了他心头挥之不去的一大心病。<br />
左清清哭得人都一晕一晕的，但还是对着沈从白比起三根手指头：“我发誓，从今往后沈从云有我在，她这一辈子都可以顺遂幸福。”<br />
“……好。”沈从白似乎五感尽失，就连这样一点值得欣喜的地方，都未能打动现在的他。过了许久，他才算是了无遗憾地应了声。<br />
“主上，我有话，有话要同你说。”只是，到底是放不下的东西太多，末了，他安静了许久的睫毛再次胡乱颤了起来。<br />
“我明白。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安心嘱咐吧，天涯海角，有我在的一日，就一定给你办到。”<br />
“那时，我和小妹流落街头，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后来……”后来是贺长情义无反顾地将他带回了鸣筝阁，给了他这样一份体体面面的差事。<br />
有些话，从前不说，那是因为太过肉麻，说不出口。现下没了这些扭捏的心思作祟，可是却时不我待。<br />
老天，真是同他开了好大的一个玩笑：“我从……从不后悔跟了您。总之，主上好，小白就……”<br />
随着那个只有气声，但却听不到的“好”字出口，沈从白这口气才算是彻底松了下去。<br />
或许，真像他说的那样吧。他并没有什么后悔的，不然的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走得安详。<br />
沈从白一直是她最得力的那个手下。只是没想到，临了临了，走前的最后一点念想居然还是怕她多想，哪怕费上那许多气力，也要宽她的心。<br />
他这样，倒是让她越发无地自容，羞愧难当。<br />
仔细想想，她似乎只传授过小白一些骑射之术和打斗防身的本领，并未有什么更深的恩德。可沈从白却一直都不疑有他地将她的命令奉为圭臬，从未有半个字的不依。<br />
这样好的一个人，老天却不肯给他多行哪怕是一点点的方便，硬要走一切都渐渐好起来的时候，夺走他的性命。<br />
贺长情眼看着自己的几颗泪珠猛地落下，砸在沈从白盖着的被褥上，洇出一片发深的颜色来：“清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