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只有这一个办法！？”荀不忘红了眼睛，“你与我商量，与我说一说，我定会帮你想出别的办法来的！你为何……为何非要做到这个地步！？”<br />
“因为原本就无法做什么。”顾不渡道，“就算我能与你商量什么，最终也只是让你去做。已经数百年了，师兄，你还看不出来吗？我能告诉你的，让你去做的……本就十分有限。”<br />
荀不忘沉默了。<br />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明白了什么，总之是忽然不再往下问她了。<br />
荀不忘的眼睛里也有什么东西缓缓地落了下去，那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br />
他缓缓直起身，收回了放在她身上的手。他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br />
最终，只有那一双眼睛不甘不舍地落在她身上。<br />
顾不渡闭了闭眼。<br />
她轻声说：“问天之术，约束颇多。师兄可还记得，师尊时常说起师祖，但却从不怪罪吗。”<br />
荀不忘嗫嚅了下嘴唇，缓缓：“……记得。”<br />
顾不渡与荀不忘同为忘生宗弟子，过去也在同一位宗主名下修道。<br />
那位宗主，便是乌苍的弟子。<br />
“师兄总是不理解，为何师尊从不怪罪师祖，但我却知道。”顾不渡道，“问天之术，听着十分厉害，能修此术之人，除了天赋，更要命数，说是从万里挑一都不为过。”<br />
“旁人常是艳羡，可只有修者自己知道，此术，是一方牢笼。”<br />
“能窥天机，却不能扰乱天命。”<br />
“师兄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br />
“这意思便是，知道谁会死，便只能看着他去死。知道何处有伤亡，也只能看着那些人伤亡。”<br />
“问天之人，知道了天命，却不能出手阻拦。我能做的，就只有做一些不扰乱因果，不扰乱生死之事。”顾不渡缓缓道，“当年师祖离开山门，便是因为问天术制限太多。”<br />
其余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魔尊。<br />
魔尊抱着双手，面上一片淡然。<br />
“师祖某日下山，得窥天机。尽全力破了些戒，却还是没能救下那一村子的人。”顾不渡声音淡淡，“百姓愤怒，且怪罪了师祖。师祖无言以对，回了宗门，大病一场，连着三月未曾出门。”<br />
“三月后，师祖才总算出了门来。他一如往常，未曾提过三月前的事，就那样过了数月。可师尊看出师祖强颜欢笑，闷闷不乐，是在为了宗门强忍着。师尊看不过眼，去了山宫，跪在师祖跟前，请师祖不必挂心忘生宗，去做想做的事……因着师尊的话，师祖才会传位于师尊，下了山去，再不问天。”<br />
“问天之人，心里都明白的。我与师尊，都是明白的。”顾不渡道，“这是一方牢笼。”<br />
“得见天机，但不可言语；能救世人，但不可出手。”<br />
“这种只能高坐仙台，看着众生如我所见一样死去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了。”顾不渡望向荀不忘，“我明知这世上在发生什么，却只能站在这高山之上看着……我不想再这样了。”<br />
“若此次我不做，仙修界便全军覆没，满盘皆输。”<br />
“总要有人出来做些什么的。”<br />
顾不渡朝他笑笑，“上玄掌门已死了，正巧，我也不愿再问天了。”<br />
荀不忘再说不出任何话来了。<br />
“听我说，师兄，此次我一意孤行，不仅我会身亡魂灭，师兄和忘生宗，乃至我门下弟子……都会跟着受一些因果的影响。忘生宗会在此一战后没落百年，但比起满世倾灭，忘生宗一门的百年没落，已经是轻如鸿毛了。”<br />
“未曾与师兄商量，擅自做到这个地步……将宗门搞得将要没落，还把烂摊子都推给了师兄……是我不是。”<br />
“我的牌位，便不必供在祠堂内了。即使日后有人供奉，我也再收不到了。”<br />
“师兄总说，我一身问天的本事，为何不授予弟子。我总和师兄说，是没有合适的弟子。”<br />
“我骗师兄的。”她说，“门中弟子，早已有数个能修问天的孩子了，可我不愿再教了。”<br />
“师尊闷闷不乐，我也不开心。问天术能问天，却也只能问天。”<br />
“天道是个牢笼，关了许多天赋异禀的傀儡。”顾不渡道，“此后天下，别再有谁要去问天了。”<br />
说到此处，她抬头望向乌苍。<br />
乌苍也望着她。此刻，她身上已经大半都化作光尘了。<br />
她闭上眼。<br />
至此，她彻底化作光尘，随风而去。<br />
徒留那一身染血的白衣飘落在地。<br />
四周沉寂。<br />
良久，荀不忘吸了口气。<br />
他用沾满血的手抹抹眼睛，没能将胸腔里的悲痛压下去。他抽噎一声，抓着那血衣的衣角，嚎啕大哭起来。<br />
阁外亮起刺眼的光，钟隐月往外看去，见是明心阁外的法阵在消散。<br />
起阵之人身死，法阵随之消弭。<br />
血战终结。<br />
-<br />
顾不渡“死”了。<br />
她没有来生，不入轮回，化作天道之力，成为了这世间的一部分。<br />
经此血战，明心阁被打得四面透风，摇摇欲坠，血跟瀑布似的从上往下流，流得都出了个水帘洞，可见此次血战伤亡如何惨重。<br />
血战结束后过了几日，待众人的伤好了一些，忘生宗便开始了修缮。<br />
钟隐月再次来到明心阁时，已是半月后的事。<br />
站在楼门前，他仰头望望阁楼。<br />
忘生宗的弟子们正用法术修缮着一整座明心阁。自那之后已过去半月，明心阁被修缮得恢复了许多。<br />
明心阁四周都忙碌着，弟子们来来往往进进出出。<br />
钟隐月站在外围看了会儿，抬脚走进了阁内。<br />
走上四楼，他迈过门槛，进入祠堂。<br />
果不其然，他在那诸多的牌位前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br />
钟隐月停在门后，没进去。<br />
那黑色身影站在牌位前一动不动，沉默不言。<br />
钟隐月在门口等了半晌，见他一直没动静，就咳嗽了两声。<br />
听见声音，那人才抬了抬头，回首望来。<br />
那是魔尊。<br />
见是他，魔尊愣了愣，才笑了声：“你来这儿做什么？”<br />
“我想着你应该在这儿。”钟隐月说。<br />
说着，钟隐月向他那边儿走去。<br />
走到跟前，钟隐月看见，那些被摆放着的牌位之间，多了一个顾不渡的牌位。<br />
见他瞧见了，魔尊便说：“她虽说了不立牌位，但荀不忘想立。牺牲得这般壮烈的人，就算没有了来世，也该立一个牌位。”<br />
钟隐月并不意外，点着头道：“我想也是。”<br />
魔尊笑问道：“你说，你觉得我应该在这儿，就来了，那就是想来寻我？寻我何事？”<br />
“有些事情，我心中不解。”钟隐月说，“虽说血战结束了，就算我心中不解也无伤大雅，但我受不了心里有这几个疙瘩，便来同你问一问。”<br />
“原来如此。”魔尊道，“你想问我什么？”<br />
“顾宗主说，你当年离开忘生宗，下山做了散修入魔，就是因为问天术制限太多。”钟隐月道，“那你炼出魔种和杀器，加入血战，想以魔入世，也与这件事有关么？”<br />
乌苍哼笑起来。<br />
似乎是觉得这问题有趣，他捏起肩上一缕散发，在指间里揉搓片刻。<br />
“算有一点。”乌苍说，“她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我当年之所以辞去宗主之位下山，一是因为在问天术里苦了太久，二是因为对苍生心凉。”<br />
“我这个人，从小就比较浪荡不羁。”<br />
他笑着说，“我师尊捡我回山，教我修道，我却总爱在道经书上画王八，爬宫外的大树摘果子。嘿，不瞒你说，我小时候，就跟只猴子一样皮。”<br />
“我本身就不是爱被锁住的人，可偏偏就属我命格天赋最好，最适合问天术。所以哪怕我把师尊的法器都给画上王八了，把他气得跟红脸关公似的，他也耐着性子，硬把我按在宗门里，教了我问天术。”<br />
“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其实从前十分心软。师尊一苦口婆心，我便没什么办法，就乖乖地压抑本性，修了道。”<br />
“我是什么样，你也不是不知道。可碍着师尊下了禁令，还把宗主之位给了我，我便只能少言慎行地坐在仙台上，问了百年的天，守了百年的忘生宗。”<br />
乌苍眼神淡然。说起这些，他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似乎这段往事对他而言，早已不值一提。<br />
“顾不渡说的那件事，的确算是我下山的原因。”乌苍说，“山下苍生不理解问天人袖手旁观不出手，不是一次两次了。那些百姓屋头里死了血亲，你能出手又不出手，那当然是恨死你了。”<br />
“我都清楚，但我也无奈啊。”乌苍笑笑，“那几个百姓恨我不出手，我也恨他不明白我，我更恨这天道。”<br />
“能问天，却不能救人，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苍天。”
“因为原本就无法做什么。”顾不渡道，“就算我能与你商量什么，最终也只是让你去做。已经数百年了，师兄，你还看不出来吗？我能告诉你的，让你去做的……本就十分有限。”<br />
荀不忘沉默了。<br />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明白了什么，总之是忽然不再往下问她了。<br />
荀不忘的眼睛里也有什么东西缓缓地落了下去，那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br />
他缓缓直起身，收回了放在她身上的手。他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br />
最终，只有那一双眼睛不甘不舍地落在她身上。<br />
顾不渡闭了闭眼。<br />
她轻声说：“问天之术，约束颇多。师兄可还记得，师尊时常说起师祖，但却从不怪罪吗。”<br />
荀不忘嗫嚅了下嘴唇，缓缓：“……记得。”<br />
顾不渡与荀不忘同为忘生宗弟子，过去也在同一位宗主名下修道。<br />
那位宗主，便是乌苍的弟子。<br />
“师兄总是不理解，为何师尊从不怪罪师祖，但我却知道。”顾不渡道，“问天之术，听着十分厉害，能修此术之人，除了天赋，更要命数，说是从万里挑一都不为过。”<br />
“旁人常是艳羡，可只有修者自己知道，此术，是一方牢笼。”<br />
“能窥天机，却不能扰乱天命。”<br />
“师兄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br />
“这意思便是，知道谁会死，便只能看着他去死。知道何处有伤亡，也只能看着那些人伤亡。”<br />
“问天之人，知道了天命，却不能出手阻拦。我能做的，就只有做一些不扰乱因果，不扰乱生死之事。”顾不渡缓缓道，“当年师祖离开山门，便是因为问天术制限太多。”<br />
其余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魔尊。<br />
魔尊抱着双手，面上一片淡然。<br />
“师祖某日下山，得窥天机。尽全力破了些戒，却还是没能救下那一村子的人。”顾不渡声音淡淡，“百姓愤怒，且怪罪了师祖。师祖无言以对，回了宗门，大病一场，连着三月未曾出门。”<br />
“三月后，师祖才总算出了门来。他一如往常，未曾提过三月前的事，就那样过了数月。可师尊看出师祖强颜欢笑，闷闷不乐，是在为了宗门强忍着。师尊看不过眼，去了山宫，跪在师祖跟前，请师祖不必挂心忘生宗，去做想做的事……因着师尊的话，师祖才会传位于师尊，下了山去，再不问天。”<br />
“问天之人，心里都明白的。我与师尊，都是明白的。”顾不渡道，“这是一方牢笼。”<br />
“得见天机，但不可言语；能救世人，但不可出手。”<br />
“这种只能高坐仙台，看着众生如我所见一样死去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了。”顾不渡望向荀不忘，“我明知这世上在发生什么，却只能站在这高山之上看着……我不想再这样了。”<br />
“若此次我不做，仙修界便全军覆没，满盘皆输。”<br />
“总要有人出来做些什么的。”<br />
顾不渡朝他笑笑，“上玄掌门已死了，正巧，我也不愿再问天了。”<br />
荀不忘再说不出任何话来了。<br />
“听我说，师兄，此次我一意孤行，不仅我会身亡魂灭，师兄和忘生宗，乃至我门下弟子……都会跟着受一些因果的影响。忘生宗会在此一战后没落百年，但比起满世倾灭，忘生宗一门的百年没落，已经是轻如鸿毛了。”<br />
“未曾与师兄商量，擅自做到这个地步……将宗门搞得将要没落，还把烂摊子都推给了师兄……是我不是。”<br />
“我的牌位，便不必供在祠堂内了。即使日后有人供奉，我也再收不到了。”<br />
“师兄总说，我一身问天的本事，为何不授予弟子。我总和师兄说，是没有合适的弟子。”<br />
“我骗师兄的。”她说，“门中弟子，早已有数个能修问天的孩子了，可我不愿再教了。”<br />
“师尊闷闷不乐，我也不开心。问天术能问天，却也只能问天。”<br />
“天道是个牢笼，关了许多天赋异禀的傀儡。”顾不渡道，“此后天下，别再有谁要去问天了。”<br />
说到此处，她抬头望向乌苍。<br />
乌苍也望着她。此刻，她身上已经大半都化作光尘了。<br />
她闭上眼。<br />
至此，她彻底化作光尘，随风而去。<br />
徒留那一身染血的白衣飘落在地。<br />
四周沉寂。<br />
良久，荀不忘吸了口气。<br />
他用沾满血的手抹抹眼睛，没能将胸腔里的悲痛压下去。他抽噎一声，抓着那血衣的衣角，嚎啕大哭起来。<br />
阁外亮起刺眼的光，钟隐月往外看去，见是明心阁外的法阵在消散。<br />
起阵之人身死，法阵随之消弭。<br />
血战终结。<br />
-<br />
顾不渡“死”了。<br />
她没有来生，不入轮回，化作天道之力，成为了这世间的一部分。<br />
经此血战，明心阁被打得四面透风，摇摇欲坠，血跟瀑布似的从上往下流，流得都出了个水帘洞，可见此次血战伤亡如何惨重。<br />
血战结束后过了几日，待众人的伤好了一些，忘生宗便开始了修缮。<br />
钟隐月再次来到明心阁时，已是半月后的事。<br />
站在楼门前，他仰头望望阁楼。<br />
忘生宗的弟子们正用法术修缮着一整座明心阁。自那之后已过去半月，明心阁被修缮得恢复了许多。<br />
明心阁四周都忙碌着，弟子们来来往往进进出出。<br />
钟隐月站在外围看了会儿，抬脚走进了阁内。<br />
走上四楼，他迈过门槛，进入祠堂。<br />
果不其然，他在那诸多的牌位前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br />
钟隐月停在门后，没进去。<br />
那黑色身影站在牌位前一动不动，沉默不言。<br />
钟隐月在门口等了半晌，见他一直没动静，就咳嗽了两声。<br />
听见声音，那人才抬了抬头，回首望来。<br />
那是魔尊。<br />
见是他，魔尊愣了愣，才笑了声：“你来这儿做什么？”<br />
“我想着你应该在这儿。”钟隐月说。<br />
说着，钟隐月向他那边儿走去。<br />
走到跟前，钟隐月看见，那些被摆放着的牌位之间，多了一个顾不渡的牌位。<br />
见他瞧见了，魔尊便说：“她虽说了不立牌位，但荀不忘想立。牺牲得这般壮烈的人，就算没有了来世，也该立一个牌位。”<br />
钟隐月并不意外，点着头道：“我想也是。”<br />
魔尊笑问道：“你说，你觉得我应该在这儿，就来了，那就是想来寻我？寻我何事？”<br />
“有些事情，我心中不解。”钟隐月说，“虽说血战结束了，就算我心中不解也无伤大雅，但我受不了心里有这几个疙瘩，便来同你问一问。”<br />
“原来如此。”魔尊道，“你想问我什么？”<br />
“顾宗主说，你当年离开忘生宗，下山做了散修入魔，就是因为问天术制限太多。”钟隐月道，“那你炼出魔种和杀器，加入血战，想以魔入世，也与这件事有关么？”<br />
乌苍哼笑起来。<br />
似乎是觉得这问题有趣，他捏起肩上一缕散发，在指间里揉搓片刻。<br />
“算有一点。”乌苍说，“她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我当年之所以辞去宗主之位下山，一是因为在问天术里苦了太久，二是因为对苍生心凉。”<br />
“我这个人，从小就比较浪荡不羁。”<br />
他笑着说，“我师尊捡我回山，教我修道，我却总爱在道经书上画王八，爬宫外的大树摘果子。嘿，不瞒你说，我小时候，就跟只猴子一样皮。”<br />
“我本身就不是爱被锁住的人，可偏偏就属我命格天赋最好，最适合问天术。所以哪怕我把师尊的法器都给画上王八了，把他气得跟红脸关公似的，他也耐着性子，硬把我按在宗门里，教了我问天术。”<br />
“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其实从前十分心软。师尊一苦口婆心，我便没什么办法，就乖乖地压抑本性，修了道。”<br />
“我是什么样，你也不是不知道。可碍着师尊下了禁令，还把宗主之位给了我，我便只能少言慎行地坐在仙台上，问了百年的天，守了百年的忘生宗。”<br />
乌苍眼神淡然。说起这些，他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似乎这段往事对他而言，早已不值一提。<br />
“顾不渡说的那件事，的确算是我下山的原因。”乌苍说，“山下苍生不理解问天人袖手旁观不出手，不是一次两次了。那些百姓屋头里死了血亲，你能出手又不出手，那当然是恨死你了。”<br />
“我都清楚，但我也无奈啊。”乌苍笑笑，“那几个百姓恨我不出手，我也恨他不明白我，我更恨这天道。”<br />
“能问天，却不能救人，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