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贺晓畅描述里陌生的父母，看着她眼里纯然真挚的笑意，闻静只觉得更恍惚了。<br />
晚饭全部端上桌以后，贺晓畅准备离开，闻母强硬地把她拉住，闻父也挽留了几句，贺晓畅只好留下。<br />
也因为贺晓畅的存在，饭间一点也不尴尬，无论是闻父闻母，还是闻动闻静，都能被贺晓畅拉进话题说几句，既不僵硬也不生疏。<br />
闻静还记得很久以前他们四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不是闻父闻母聊工作上的事，就是他们教训着闻动这不好那不好，顺便把闻静拉出来说道说道，闻动就会耷拉下脸不耐烦地说听到了听到了。<br />
她头一次知道，原来他们也会有这样其乐融融的时候。<br />
饭后，贺晓畅还想帮忙洗碗，但被闻母坚定地拒绝，她无奈地笑了一下，跟大家打过招呼以后才离开。<br />
屋门被从外阖上，家里的氛围瞬间冷寂几分。<br />
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闻母默不作声地洗着碗，闻动去给她打下手，闻父坐客厅里抽了一支烟，闻静打开阳台的窗子，站那边换了换气。<br />
那支烟抽完的时候，她听到闻父说：“你床单被套今天换过了，想吃什么跟你妈说，明天早上早点买菜。”<br />
闻静怔怔地望着夜空。<br />
她听出这是求和的意思，就像她理解了今晚为什么会有贺晓畅出现。<br />
回避掉可能发生的争端，把过去三年的疏离和矛盾一笔勾销，假装它从来不存在，然后继续按从前的方式生活下去。<br />
这是父母给叛逆的女儿留下的台阶。<br />
只要她顺着走下去，她就再次成为了一个拥有正常家庭的正常女儿。<br />
闻静趴在窗台上出了会儿神，确认烟味都散掉了，才把窗户合上，重新走进客厅坐下，“不用了，我今晚就回去了，不在这边睡。”<br />
厨房里哗啦啦的水声忽然停了。<br />
闻父抬头，皱着眉凝视她，“你还没闹够？”<br />
“我没闹，”闻静尽可能保持着语调的平稳，“我今天回来就是想跟你们谈谈。”<br />
闻父冷笑了一声，“谈什么？又是以前那些事？”<br />
闻静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对，我真的想知道，你们到现在也没有后悔过吗？”<br />
“就算我当时难受得都想死了，就算我直到前不久还痛苦到差点想拉他们一起下水，你们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吗？”<br />
闻母担忧地从厨房出来，扶住门把手，脸色苍白地说：“静静，咱们别聊那些了行吗？”<br />
闻静的“不要”还没说出口，闻父已先喝了一声，“别惯着她！”<br />
“谁活着没碰到过点三灾八难的？就她天天把一点小事挂在嘴上，你问问你妈，我们两年轻的时候被人把钱卷走差点吃不起饭的时候，我们说什么了吗？你连这么一点小事都过不去，你以后碰到大事你要怎么办？”<br />
闻静垂下头，水雾在她眼前弥漫。<br />
从前她总是忍着不哭，或者在自己快哭了的时候，找借口躲开，哭泣仿佛是一种承认自己软弱的失败证明，话题也会跟着眼泪一起结束。<br />
但今天就算是哭出来，她也还是想说：“爸，我不知道您觉得什么是大事，但从上学到工作，我碰到的事情最后不都是自己扛过来的吗？为什么您就一定觉得我软弱到做什么都做不好？”<br />
她难过地看着闻父，“我只是希望我的爸爸妈妈能支持我、鼓励我，这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吗？为什么你们总要在我过得很痛苦的时候，跟别人一样打击我，让我觉得更不好过呢？”<br />
闻母擦了下眼泪，也在沙发对面坐下来，“静静，你以为养你们两个孩子容易吗？我跟你爸当时压力多大你不知道，总有顾不到的地方……”<br />
“所以我是你们发泄压力的地方吗？”闻静定定地看着他们。<br />
闻父当即火了，“把你养这么大我是养出一个白眼狼了吗？你看人家晓畅，你知道人家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吗，你碰到的那点小问题能跟晓畅比吗？但人家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又是什么样子？！！”<br />
察觉气氛彻底失控，闻动甩着手从厨房出来，“不住就不住，她那些画画的东西全在她那边，工作也不容易抽开身，改天再过来就行了。”<br />
他伸手去捉闻静的胳膊，“走吧，我送你回去。”<br />
闻静躲开闻动的手，认真地看着父亲的眼睛，“贺晓畅当然很好，我也觉得。”<br />
闻静以前想过，假如他们的女儿不是闻静，是不是大家都会过得更好一点。<br />
贺晓畅让她看到了，是的，会变得更好。<br />
那是闻父闻母真正希望拥有的孩子。<br />
但是……她轻声说：“贺晓畅不是被你们养出来的孩子，你们只能养出像我和闻动这样的人。”<br />
房子随着这句话陷入彻底的死寂，她察觉到她身前的闻动身体一僵。<br />
她喃喃道：“我之前以为我跟闻动不一样，但最近我才发现，其实我们两真的很像，都是那种处理不好亲密关系，越亲近的人越会去伤害的人。”<br />
“咱们家的人都是这样的，爸、妈，这就是问题所在。”<br />
“我们没有一个人真的会爱人，我知道用这个词你们肯定觉得我很矫情，但是……”她低下头，眼泪砸在地上，“我觉得如果你们能爱我的话，我可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br />
“抱歉，好像在抱怨你们了，”闻静闭上眼睛，“我已经长大了，我不能再把我现在的所有问题，都归咎在你们身上了。”<br />
“我会试着改变我自己的，爸、妈，我希望你们也能改变一点，不是因为我还希望你们能后悔啊或者别的，而是因为那种状态你们肯定也过得不好，对吧？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开心一点，真的。”<br />
她睁开眼，朝她表情僵硬的父母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起身去拿自己的衣服。<br />
“以后我偶尔会回家的，但抱歉……没法成为你们想要的那种女儿了。”<br />
她在门口朝他们鞠了一躬，随即转身走出门外。<br />
门关上以后，她在楼道里垂头呆了一会儿，却没想到门忽然重新打开。<br />
她看到闻动手上抄着外套，急匆匆地跑出来。<br />
她有几分意外，闻动只沉默地看她几秒，就穿上外套走过去按了电梯，“送你回去。”<br />
她以为闻动会对她今晚所做的事情说点什么，但他一直沉默。<br />
闻静去年冬天曾有一次在江畔散步，远远望见一对年纪很小的男孩女孩，小女孩几次都被小男孩推倒在雪地里。<br />
她疑心小女孩受到了欺负，正紧张地准备过去插手，就看到小男孩紧紧地牵住了女孩的手，小女孩脸上笑得很开心，两个人一起小心地踩着雪边滑边走。<br />
那大概是一对兄妹，他们刚才只是在一起玩而已。<br />
会因那一幕而心中涩然的闻静，大概小时候也曾经渴望过，如果哥哥能牵她的手就好了。<br />
但在最后下车前，她跟闻动也只是简单地互相道了再见。<br />
那个想被哥哥牵住手的年纪，终究还是过去了。<br />
第73章 和我在一起吧<br />
3月上旬又迎来了一波降温的寒潮， 墓园里祭拜的人寥寥无几，风从空旷的墓地间穿过，有隐约的呜咽声。<br />
不知道会不会有小孩子觉得害怕， 但闻静只觉得很平静。<br />
她把墓碑擦拭干净， 手指从奶奶的黑白照片上划过。<br />
照片是奶奶去世前几年拍的，那时候奶奶的精神比最后一年要好很多，仅从照片上脸部的笑纹， 就看得出她是个很和善的人。<br />
闻静从来不在奶奶的祭日或者清明节来扫墓， 也从来不会带菊花。<br />
与特立独行无关，她只是不愿意回想起奶奶去世的那个夏天。<br />
她更愿意怀念更早之前， 那些美好的时候。<br />
那时候闻静的每一次生日，奶奶都会陪她一起过，所以她也想陪奶奶度过往后的每一个生日。<br />
她久久地看着照片，有点怀念地笑了笑。<br />
“奶奶， 如果您能看到的话， 肯定觉得我真的很蠢吧，好像绕了很大的一个圈，才明白一些最简单的事情。”<br />
“不过我觉得好像还好， 也没有很晚……我好像一直都让您觉得很不放心， 也不知道到底做到什么程度才算真的好， 但以后我每次来看您的时候， 都尽量让自己过得比上次更好一点。”<br />
她把怀里抱的鸢尾花放在墓前。<br />
奶奶生前从没去过离黎城太远的地方， 闻静觉得很遗憾， 所以她每次都会带不同的花过来。<br />
等她长到和照片里的奶奶一个年纪的时候， 想必就可以让奶奶见过很多很多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花了。<br />
＊<br />
回市里的大巴晚点，闻静坐在候车室里，无聊地点开沈霖的微信。<br />
闻静：【你在做什么？】<br />
沈霖：【？】<br />
沈霖：【你在哪？】<br />
现在是下午两点， 正该是上班的点，闻静没料到他会回得这么快，手机像块烫手山芋一样差点从她两膝之间摔下去。
晚饭全部端上桌以后，贺晓畅准备离开，闻母强硬地把她拉住，闻父也挽留了几句，贺晓畅只好留下。<br />
也因为贺晓畅的存在，饭间一点也不尴尬，无论是闻父闻母，还是闻动闻静，都能被贺晓畅拉进话题说几句，既不僵硬也不生疏。<br />
闻静还记得很久以前他们四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不是闻父闻母聊工作上的事，就是他们教训着闻动这不好那不好，顺便把闻静拉出来说道说道，闻动就会耷拉下脸不耐烦地说听到了听到了。<br />
她头一次知道，原来他们也会有这样其乐融融的时候。<br />
饭后，贺晓畅还想帮忙洗碗，但被闻母坚定地拒绝，她无奈地笑了一下，跟大家打过招呼以后才离开。<br />
屋门被从外阖上，家里的氛围瞬间冷寂几分。<br />
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闻母默不作声地洗着碗，闻动去给她打下手，闻父坐客厅里抽了一支烟，闻静打开阳台的窗子，站那边换了换气。<br />
那支烟抽完的时候，她听到闻父说：“你床单被套今天换过了，想吃什么跟你妈说，明天早上早点买菜。”<br />
闻静怔怔地望着夜空。<br />
她听出这是求和的意思，就像她理解了今晚为什么会有贺晓畅出现。<br />
回避掉可能发生的争端，把过去三年的疏离和矛盾一笔勾销，假装它从来不存在，然后继续按从前的方式生活下去。<br />
这是父母给叛逆的女儿留下的台阶。<br />
只要她顺着走下去，她就再次成为了一个拥有正常家庭的正常女儿。<br />
闻静趴在窗台上出了会儿神，确认烟味都散掉了，才把窗户合上，重新走进客厅坐下，“不用了，我今晚就回去了，不在这边睡。”<br />
厨房里哗啦啦的水声忽然停了。<br />
闻父抬头，皱着眉凝视她，“你还没闹够？”<br />
“我没闹，”闻静尽可能保持着语调的平稳，“我今天回来就是想跟你们谈谈。”<br />
闻父冷笑了一声，“谈什么？又是以前那些事？”<br />
闻静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对，我真的想知道，你们到现在也没有后悔过吗？”<br />
“就算我当时难受得都想死了，就算我直到前不久还痛苦到差点想拉他们一起下水，你们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吗？”<br />
闻母担忧地从厨房出来，扶住门把手，脸色苍白地说：“静静，咱们别聊那些了行吗？”<br />
闻静的“不要”还没说出口，闻父已先喝了一声，“别惯着她！”<br />
“谁活着没碰到过点三灾八难的？就她天天把一点小事挂在嘴上，你问问你妈，我们两年轻的时候被人把钱卷走差点吃不起饭的时候，我们说什么了吗？你连这么一点小事都过不去，你以后碰到大事你要怎么办？”<br />
闻静垂下头，水雾在她眼前弥漫。<br />
从前她总是忍着不哭，或者在自己快哭了的时候，找借口躲开，哭泣仿佛是一种承认自己软弱的失败证明，话题也会跟着眼泪一起结束。<br />
但今天就算是哭出来，她也还是想说：“爸，我不知道您觉得什么是大事，但从上学到工作，我碰到的事情最后不都是自己扛过来的吗？为什么您就一定觉得我软弱到做什么都做不好？”<br />
她难过地看着闻父，“我只是希望我的爸爸妈妈能支持我、鼓励我，这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吗？为什么你们总要在我过得很痛苦的时候，跟别人一样打击我，让我觉得更不好过呢？”<br />
闻母擦了下眼泪，也在沙发对面坐下来，“静静，你以为养你们两个孩子容易吗？我跟你爸当时压力多大你不知道，总有顾不到的地方……”<br />
“所以我是你们发泄压力的地方吗？”闻静定定地看着他们。<br />
闻父当即火了，“把你养这么大我是养出一个白眼狼了吗？你看人家晓畅，你知道人家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吗，你碰到的那点小问题能跟晓畅比吗？但人家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又是什么样子？！！”<br />
察觉气氛彻底失控，闻动甩着手从厨房出来，“不住就不住，她那些画画的东西全在她那边，工作也不容易抽开身，改天再过来就行了。”<br />
他伸手去捉闻静的胳膊，“走吧，我送你回去。”<br />
闻静躲开闻动的手，认真地看着父亲的眼睛，“贺晓畅当然很好，我也觉得。”<br />
闻静以前想过，假如他们的女儿不是闻静，是不是大家都会过得更好一点。<br />
贺晓畅让她看到了，是的，会变得更好。<br />
那是闻父闻母真正希望拥有的孩子。<br />
但是……她轻声说：“贺晓畅不是被你们养出来的孩子，你们只能养出像我和闻动这样的人。”<br />
房子随着这句话陷入彻底的死寂，她察觉到她身前的闻动身体一僵。<br />
她喃喃道：“我之前以为我跟闻动不一样，但最近我才发现，其实我们两真的很像，都是那种处理不好亲密关系，越亲近的人越会去伤害的人。”<br />
“咱们家的人都是这样的，爸、妈，这就是问题所在。”<br />
“我们没有一个人真的会爱人，我知道用这个词你们肯定觉得我很矫情，但是……”她低下头，眼泪砸在地上，“我觉得如果你们能爱我的话，我可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br />
“抱歉，好像在抱怨你们了，”闻静闭上眼睛，“我已经长大了，我不能再把我现在的所有问题，都归咎在你们身上了。”<br />
“我会试着改变我自己的，爸、妈，我希望你们也能改变一点，不是因为我还希望你们能后悔啊或者别的，而是因为那种状态你们肯定也过得不好，对吧？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开心一点，真的。”<br />
她睁开眼，朝她表情僵硬的父母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起身去拿自己的衣服。<br />
“以后我偶尔会回家的，但抱歉……没法成为你们想要的那种女儿了。”<br />
她在门口朝他们鞠了一躬，随即转身走出门外。<br />
门关上以后，她在楼道里垂头呆了一会儿，却没想到门忽然重新打开。<br />
她看到闻动手上抄着外套，急匆匆地跑出来。<br />
她有几分意外，闻动只沉默地看她几秒，就穿上外套走过去按了电梯，“送你回去。”<br />
她以为闻动会对她今晚所做的事情说点什么，但他一直沉默。<br />
闻静去年冬天曾有一次在江畔散步，远远望见一对年纪很小的男孩女孩，小女孩几次都被小男孩推倒在雪地里。<br />
她疑心小女孩受到了欺负，正紧张地准备过去插手，就看到小男孩紧紧地牵住了女孩的手，小女孩脸上笑得很开心，两个人一起小心地踩着雪边滑边走。<br />
那大概是一对兄妹，他们刚才只是在一起玩而已。<br />
会因那一幕而心中涩然的闻静，大概小时候也曾经渴望过，如果哥哥能牵她的手就好了。<br />
但在最后下车前，她跟闻动也只是简单地互相道了再见。<br />
那个想被哥哥牵住手的年纪，终究还是过去了。<br />
第73章 和我在一起吧<br />
3月上旬又迎来了一波降温的寒潮， 墓园里祭拜的人寥寥无几，风从空旷的墓地间穿过，有隐约的呜咽声。<br />
不知道会不会有小孩子觉得害怕， 但闻静只觉得很平静。<br />
她把墓碑擦拭干净， 手指从奶奶的黑白照片上划过。<br />
照片是奶奶去世前几年拍的，那时候奶奶的精神比最后一年要好很多，仅从照片上脸部的笑纹， 就看得出她是个很和善的人。<br />
闻静从来不在奶奶的祭日或者清明节来扫墓， 也从来不会带菊花。<br />
与特立独行无关，她只是不愿意回想起奶奶去世的那个夏天。<br />
她更愿意怀念更早之前， 那些美好的时候。<br />
那时候闻静的每一次生日，奶奶都会陪她一起过，所以她也想陪奶奶度过往后的每一个生日。<br />
她久久地看着照片，有点怀念地笑了笑。<br />
“奶奶， 如果您能看到的话， 肯定觉得我真的很蠢吧，好像绕了很大的一个圈，才明白一些最简单的事情。”<br />
“不过我觉得好像还好， 也没有很晚……我好像一直都让您觉得很不放心， 也不知道到底做到什么程度才算真的好， 但以后我每次来看您的时候， 都尽量让自己过得比上次更好一点。”<br />
她把怀里抱的鸢尾花放在墓前。<br />
奶奶生前从没去过离黎城太远的地方， 闻静觉得很遗憾， 所以她每次都会带不同的花过来。<br />
等她长到和照片里的奶奶一个年纪的时候， 想必就可以让奶奶见过很多很多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花了。<br />
＊<br />
回市里的大巴晚点，闻静坐在候车室里，无聊地点开沈霖的微信。<br />
闻静：【你在做什么？】<br />
沈霖：【？】<br />
沈霖：【你在哪？】<br />
现在是下午两点， 正该是上班的点，闻静没料到他会回得这么快，手机像块烫手山芋一样差点从她两膝之间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