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人领走程明纶的遗体，要为他举办葬礼。<br />
从法律层面来说，他们才是有资格的人。<br />
简琢顶着脸上通红巴掌印，默不作声跟到车库。<br />
殡仪馆的运尸车已等候在这，他目送程明纶被安置进漆黑棺材。<br />
才要上车，又被猛地推落。<br />
程明纶的爸爸毫无客气，啐他：“滚开！”<br />
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简琢忍气吞声，低头乞求：“叔叔，就算只是作为朋友，请让我送明纶最后一程。”<br />
程父敦声说：“你若是真为他好，就不要在他的葬仪上出现，给他留点体面。”<br />
说罢，便各人自扫，乘车离去。<br />
地下回廊空寂幽深，简琢顿足半晌，不知该去往何处。<br />
傍晚被雨淋得湿透的衣服胶黏在肌肤上，冷意悄无声息地浸入骨髓。<br />
“明纶……”<br />
简琢低声喃喃，像在对谁说。<br />
到底是落下泪来。<br />
第05章<br />
翌日一早，彻夜未眠的简琢收到律师来电。<br />
律师代表程家对他警告：“简先生，你与程明纶先生系非法同居关系，无权获得程明纶先生的遗产，请你一应交出，还有你现在居住的房屋，也是程明纶先生购买，你并无出资，请即日搬出。否则我的客户将对你进行起诉。”<br />
简琢忍住哭。<br />
先自辩：“我不是为钱跟程明纶在一起。”<br />
又说：“既是他父母的要求，那么，我会配合。”<br />
最后问：“这样的话，能否允许我去参加程明纶的葬礼？求求你了。”<br />
律师这才透出一丝人味。<br />
叹气似的答他：“我无法做主。”<br />
简琢将自己梳洗得干净整齐，一身肃穆黑西装，倔强前往程明纶的葬礼。<br />
程明纶生前人缘极好，即使事出突然，亲朋好友们也纷纷放下手头事宜，过来吊丧，礼堂乌泱泱许多人。<br />
唯有简琢被挡在门外。<br />
无论他怎么好说歹说都不行。<br />
简琢汩汩流泪：“我一分钱都不要，也不能让我进去吗？”<br />
程家人却觉得他厚颜无耻，骂他：“你难道还想侵吞明纶的财产！你本来就没有份！”<br />
吵嚷声让附近的人都转头来看。<br />
简琢和程明纶是公开的恋人关系。<br />
程明纶的朋友都认识简琢，知他多么被爱。<br />
他们都看得于心不忍。<br />
可说到底——这是程家的家务事，外人怎么插手？<br />
只见简琢被羞辱一通，孤零零站在那，脸色苍白，低着头哭泣，簌簌发抖。<br />
简琢没走远。<br />
他贴在墙角，听见室内传来诵经声，掏出手机，用衣袖反复擦眼睛，眼泪像流不完，视线一直模糊。<br />
他输入了一串没有记录的数字号码。<br />
一咬牙。<br />
拨通。<br />
“嘟……嘟……嘟……”<br />
在拖长的等候音中，简琢的思绪飘远。<br />
其实不是他头回参加亲爱之人的葬礼。<br />
三岁时，哥哥抱他参加父母的葬礼。他太小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紧搂住哥哥的脖子，一把他放下就哭。<br />
长辈们见状，含泪夸赞他是个孝顺的好孩子。<br />
其实他只是害怕而已。<br />
小小的他站在地上，拼命仰起头，也只能看到大人像山一样深黑憧叠的背影。<br />
那时他还能躲在哥哥的怀抱里。<br />
以前他总可以躲在哥哥的怀抱里。<br />
同他七岁认识的魏风曾嘲讽他：“陆琢，你不能这样天真，以为可以让你哥一辈子为你事事托大。社会是丛林，尤其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即便是兄弟之间也未必能够尽然相信。”<br />
简琢面红耳赤，争说：“我哥哥永远爱我。”<br />
那年他才十五岁，是真情实意这样认定，仿佛这是他人生运转的基础规则。<br />
结果，几年后，规则崩坍。<br />
别说他的哥哥永远爱他，从一开始，他的哥哥就不是他的哥哥。<br />
是的。<br />
上文称呼并未写错。<br />
在人生的前二十一年里，他姓陆，还叫作“陆琢”。<br />
是陆家的小儿子。<br />
他有个年龄比他大十三岁的哥哥——陆霆。<br />
他是被哥哥亲手抚养长大。<br />
父母去世太早，他几乎没有记忆。<br />
陆霆与其说是他的“哥哥”，倒不如说是他的“小爸爸”。<br />
他的每一滴娇气都是哥哥陆霆悉心养出来的。<br />
他有多相信程明纶会一辈子和自己在一起，以前就有多相信哥哥会一辈子庇护自己。<br />
直到两年前，医院找上门，道歉说因工作失误，陆家和简家的孩子在出生时被抱错。<br />
其实他不是陆家的孩子，是窃占雀巢的杜鹃鸟。<br />
那段时日，他失魂落魄，饱受罪恶感折磨。<br />
于是，当程明纶怜惜地说要带他走时，他如溺水者抓住浮木般，与其私奔而去。<br />
放弃了“偷”来的一切，陆琢才好受得多。<br />
两年间。<br />
他与陆家完全切断关系，更没有联系过陆霆。<br />
昔日亲密无间的兄弟，在失去了血缘纽带后，已全然是陌生人关系。<br />
——正想到这。<br />
电话接通了。<br />
“喂？”<br />
熟悉的大哥的声音。<br />
只一个音节。<br />
简琢如饮下劣酒，喉头苦涩割痛。<br />
突然哑声。<br />
他真不想找陆霆。<br />
但是，但是他已经别无选择。<br />
他一个字没说，陆霆已认出他：“别哭。怎么了？”<br />
简琢带点哭腔：“陆先生，您好，我是简琢。”<br />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br />
犹如他依然是简琢那个无所不能、予取予求的大哥。<br />
陆霆轻声：“嗯。”<br />
简琢：“前天，程明纶出车祸去世了。”<br />
陆霆很冷淡：“嗯。”<br />
简琢抹了把泪，豁出去了。<br />
他无比恳切：“他们不许我参加程明纶的葬礼，我想请您帮我。”<br />
怕还不够。<br />
简琢还说：“这份恩情，我会记在心里将来报答。”<br />
电话那头却陡然沉寂下来。<br />
简琢恓惶。<br />
……不行吗？<br />
也是。<br />
他现在折堕成这样，有什么资格跟陆霆说报答？
从法律层面来说，他们才是有资格的人。<br />
简琢顶着脸上通红巴掌印，默不作声跟到车库。<br />
殡仪馆的运尸车已等候在这，他目送程明纶被安置进漆黑棺材。<br />
才要上车，又被猛地推落。<br />
程明纶的爸爸毫无客气，啐他：“滚开！”<br />
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简琢忍气吞声，低头乞求：“叔叔，就算只是作为朋友，请让我送明纶最后一程。”<br />
程父敦声说：“你若是真为他好，就不要在他的葬仪上出现，给他留点体面。”<br />
说罢，便各人自扫，乘车离去。<br />
地下回廊空寂幽深，简琢顿足半晌，不知该去往何处。<br />
傍晚被雨淋得湿透的衣服胶黏在肌肤上，冷意悄无声息地浸入骨髓。<br />
“明纶……”<br />
简琢低声喃喃，像在对谁说。<br />
到底是落下泪来。<br />
第05章<br />
翌日一早，彻夜未眠的简琢收到律师来电。<br />
律师代表程家对他警告：“简先生，你与程明纶先生系非法同居关系，无权获得程明纶先生的遗产，请你一应交出，还有你现在居住的房屋，也是程明纶先生购买，你并无出资，请即日搬出。否则我的客户将对你进行起诉。”<br />
简琢忍住哭。<br />
先自辩：“我不是为钱跟程明纶在一起。”<br />
又说：“既是他父母的要求，那么，我会配合。”<br />
最后问：“这样的话，能否允许我去参加程明纶的葬礼？求求你了。”<br />
律师这才透出一丝人味。<br />
叹气似的答他：“我无法做主。”<br />
简琢将自己梳洗得干净整齐，一身肃穆黑西装，倔强前往程明纶的葬礼。<br />
程明纶生前人缘极好，即使事出突然，亲朋好友们也纷纷放下手头事宜，过来吊丧，礼堂乌泱泱许多人。<br />
唯有简琢被挡在门外。<br />
无论他怎么好说歹说都不行。<br />
简琢汩汩流泪：“我一分钱都不要，也不能让我进去吗？”<br />
程家人却觉得他厚颜无耻，骂他：“你难道还想侵吞明纶的财产！你本来就没有份！”<br />
吵嚷声让附近的人都转头来看。<br />
简琢和程明纶是公开的恋人关系。<br />
程明纶的朋友都认识简琢，知他多么被爱。<br />
他们都看得于心不忍。<br />
可说到底——这是程家的家务事，外人怎么插手？<br />
只见简琢被羞辱一通，孤零零站在那，脸色苍白，低着头哭泣，簌簌发抖。<br />
简琢没走远。<br />
他贴在墙角，听见室内传来诵经声，掏出手机，用衣袖反复擦眼睛，眼泪像流不完，视线一直模糊。<br />
他输入了一串没有记录的数字号码。<br />
一咬牙。<br />
拨通。<br />
“嘟……嘟……嘟……”<br />
在拖长的等候音中，简琢的思绪飘远。<br />
其实不是他头回参加亲爱之人的葬礼。<br />
三岁时，哥哥抱他参加父母的葬礼。他太小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紧搂住哥哥的脖子，一把他放下就哭。<br />
长辈们见状，含泪夸赞他是个孝顺的好孩子。<br />
其实他只是害怕而已。<br />
小小的他站在地上，拼命仰起头，也只能看到大人像山一样深黑憧叠的背影。<br />
那时他还能躲在哥哥的怀抱里。<br />
以前他总可以躲在哥哥的怀抱里。<br />
同他七岁认识的魏风曾嘲讽他：“陆琢，你不能这样天真，以为可以让你哥一辈子为你事事托大。社会是丛林，尤其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即便是兄弟之间也未必能够尽然相信。”<br />
简琢面红耳赤，争说：“我哥哥永远爱我。”<br />
那年他才十五岁，是真情实意这样认定，仿佛这是他人生运转的基础规则。<br />
结果，几年后，规则崩坍。<br />
别说他的哥哥永远爱他，从一开始，他的哥哥就不是他的哥哥。<br />
是的。<br />
上文称呼并未写错。<br />
在人生的前二十一年里，他姓陆，还叫作“陆琢”。<br />
是陆家的小儿子。<br />
他有个年龄比他大十三岁的哥哥——陆霆。<br />
他是被哥哥亲手抚养长大。<br />
父母去世太早，他几乎没有记忆。<br />
陆霆与其说是他的“哥哥”，倒不如说是他的“小爸爸”。<br />
他的每一滴娇气都是哥哥陆霆悉心养出来的。<br />
他有多相信程明纶会一辈子和自己在一起，以前就有多相信哥哥会一辈子庇护自己。<br />
直到两年前，医院找上门，道歉说因工作失误，陆家和简家的孩子在出生时被抱错。<br />
其实他不是陆家的孩子，是窃占雀巢的杜鹃鸟。<br />
那段时日，他失魂落魄，饱受罪恶感折磨。<br />
于是，当程明纶怜惜地说要带他走时，他如溺水者抓住浮木般，与其私奔而去。<br />
放弃了“偷”来的一切，陆琢才好受得多。<br />
两年间。<br />
他与陆家完全切断关系，更没有联系过陆霆。<br />
昔日亲密无间的兄弟，在失去了血缘纽带后，已全然是陌生人关系。<br />
——正想到这。<br />
电话接通了。<br />
“喂？”<br />
熟悉的大哥的声音。<br />
只一个音节。<br />
简琢如饮下劣酒，喉头苦涩割痛。<br />
突然哑声。<br />
他真不想找陆霆。<br />
但是，但是他已经别无选择。<br />
他一个字没说，陆霆已认出他：“别哭。怎么了？”<br />
简琢带点哭腔：“陆先生，您好，我是简琢。”<br />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br />
犹如他依然是简琢那个无所不能、予取予求的大哥。<br />
陆霆轻声：“嗯。”<br />
简琢：“前天，程明纶出车祸去世了。”<br />
陆霆很冷淡：“嗯。”<br />
简琢抹了把泪，豁出去了。<br />
他无比恳切：“他们不许我参加程明纶的葬礼，我想请您帮我。”<br />
怕还不够。<br />
简琢还说：“这份恩情，我会记在心里将来报答。”<br />
电话那头却陡然沉寂下来。<br />
简琢恓惶。<br />
……不行吗？<br />
也是。<br />
他现在折堕成这样，有什么资格跟陆霆说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