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坎当年，可谓名臣，一朝盛治，河清海晏，家不闭户，路不拾遗，今日我们却在此等候，也算是一种缘分。”苏子籍自失一笑，打破了宁静。<br />
文寻鹏一愣，随即笑：“陈阁老历经三朝，然到此宅，得以发达，整治天下，尉然中兴，主公及此，乃是暗合天意。”<br />
“是么？”苏子籍看了看文寻鹏，凝视着远处偶然点起的灯火，久久才说：“其实，天意不天意，我是不敢深信，但是细究，又不敢否定。”<br />
“天意尚要人为，人奋者天自助，主公绸缪至此，自然无需担忧天意！”文寻鹏盯着远处，他本是极聪慧，这时就说：“若应天意，齐王今夜，或当有动作！”<br />
“这我却不担心！”苏子籍反笑了：“上善若水，不过并不是老子所说的不争！”<br />
“而是别人的不得不争！”<br />
“水自高而流下，无人能阻，这是水的天性。”<br />
“同样，齐王只要不想死，就不得不争，这也是齐王的天性——因此，尽在我之掌握中！”<br />
“你放心，今夜，齐王必有大谋！”苏子籍说着，才说着，话犹未毕，猛听天空一声沉雷，一阵猛烈的风带着雨腥立时扑入，文寻鹏抬起头，哪怕夜中，还依稀见远处大半天，移来了黑色浓云，云缝一亮一亮闪着，不时传来沉闷的滚雷声。<br />
顿时打了个寒颤，油然生出敬畏。<br />
深夜.齐王府<br />
寂静盛开的花树下，几盏灯笼在雨水下，散发出柔弱的红光。<br />
寂静笼罩着院落，唯有远处传来沉重的步伐声，一行沉默的甲兵，走在院落之间，例行巡视。<br />
除此之外，唯有雨点打下，打成了一片。<br />
巡查的甲士经过这里，脚步微顿，左右看了看，继续前进。<br />
草丛之内，侏儒身影佝偻着，骨骼以不可思议角度扭曲着，伏在不足膝盖的树丛之后。<br />
唯有胸口微微的起伏，才能判断出还活着。<br />
待脚步声运去，这身影贴着阴影，缓缓匍匐前进。<br />
遇到院落时，犹如壁虎般，游动着越过。<br />
如此重复，竟然不知不觉，又靠近了一层。<br />
到此灯火通明，隐隐可见的，是密密麻麻的身影。<br />
闭息而望，眼前开朗，台阶上，齐王穿着甲衣，手按长剑，面前尽是全副武装的甲士。<br />
几个家仆举着火把站在两侧，台下的人被分批召集而来，都默默无言，一声咳嗽也没有，阴影里看不清脸色。<br />
齐王面沉如水，侃侃而谈，带着金属撞击的颤音。<br />
“父皇年事已高，时有昏厥之症，以至被奸邪小人蒙蔽，诸王小过，便呵斥问责……这都不是父皇与朝廷本意，是内外奸人从中作梗。”<br />
“孤自就封以来，一向小心敬慎，奉法守分，不敢违越，无论小节小节，都无愧于大郑亲王。”<br />
“但，朝内有奸臣，宫内有阉宦，相互勾结，蒙蔽圣听，几乎动摇国本，之所以至今无事，只是畏惧孤一人而已。”<br />
“孤又怎么能闭门自守，只顾自家私人名声？舍弃社稷于不顾？”<br />
这等训话，使气氛更加紧张，众人一齐抬起了头，又默默低了下去，不敢有任何声音。<br />
齐王铁青着脸，阴沉沉扫视着众人，半晌才继续说：“大义面前，小节可以不顾，这是圣人也称赞的大道。”<br />
“父亲责罚儿子，小杖当受，大杖则避，圣人不以为是忤逆。”<br />
“无他，为了保全父亲的名声而已。”<br />
“故此，孤训兵待命，并已上书陈情，请诛奸臣，也是遵从圣人微言大义。”<br />
“父皇被阉宦奸臣蒙蔽，时日不浅，想必是见不到孤的陈情上表……孤已决意，尔等即日随孤叩阙，清除君侧奸臣阉宦，还陛下清名，也还社稷以昭昭。”<br />
堂下一片寂静，连呼吸都听不到。<br />
唯有齐王的声音回荡着。<br />
“依《大郑祖制》，太祖宝训。”<br />
“……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br />
“既平之后，收兵于营，王朝天子而还……如王不至，而遣将讨平，其将亦收兵于营，将带数人入朝天子，在京不过五日而还，其功赏续后颁降。”<br />
“孤上遵圣人儒风大道，下依祖制宝训而行，此心此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尽是大义。”<br />
“事成之后，孤必定恭敬拜谒陵墓，待罪宗人府中。”<br />
“皇天后土，实可鉴之，如有违背，天地共弃之。”<br />
左右有人托着银盆而来，齐王虎视周围，而后举起佩剑，亲自斩杀了一只羊，血液倒在盆中。<br />
滚滚热气蒸腾而上，又有人举着酒翁，酒浆混入其中，调匀。<br />
“来，孤敬你们一杯。”<br />
齐王语气沉稳，又自行盛满一碗，当众饮下。<br />
“请。”<br />
身前的人，都依次上前，接过一杯血酒，喝了下去。<br />
又轻声盟誓。<br />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如违此誓，天地厌之。”<br />
誓词大同小异。<br />
只是轮到一人时，却并不移动脚步。<br />
齐王的目光深处，仿佛有火焰在烧。<br />
“王傅为什么不喝？”<br />
“是孤招待不周吗？还是你嫌弃酒水腥气？”<br />
“王上，您不该这样做。”<br />
这个人身形瘦削，面色沉痛，站着也只是微微一拜……认得他的，知道他是齐王傅。<br />
“哦？”齐王怒极反笑，慢条斯理地说。<br />
“孤事事遵从圣贤大道，背依靠皇祖宝训，非敢自专……傅竟说……孤有不对。”<br />
“孤倒想听听，傅的高见。”<br />
这人再拱手，神容有些沉重，但又有种生死置之度外的洒脱。<br />
“圣贤大义，从不曾教人篡位。”<br />
第1334章 却可一用<br />
这一句抛出，顿时让齐王火冒三丈，连牙齿都咬出了声音。<br />
齐王傅视若未睹，反有不胜感慨之意。<br />
“晋赵鞅取晋阳之甲，以逐荀寅与士吉射，荀寅与士吉何许人也?君侧之恶人也！”<br />
“此逐君侧之恶人，何为以叛言之，无君命也。”<br />
“诸位，清君侧者……自古以来，尽是叛逆！”<br />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说到了所有人的心里，顿时就众人一阵骚动，面面相觑。<br />
迎着这目光，齐王咬牙笑了。<br />
“孤有言在先，为社稷计，不顾细行……再说，事毕，孤自会待罪宗人府中。”<br />
“王上何以欺我。”<br />
这文士微微摇头。<br />
“鲁尚也对洛水发誓，刘爽全家又如何？”<br />
“再说自古清君侧，从来不见有乖乖领罪……王上所说言论，都是叛逆，又何必粉饰？”<br />
“非议圣贤，蔑视祖训，没有法度……你真不怕死？”齐王咬牙问着。<br />
“我为王者傅，导王以善，如师礼，虽拜不臣。”<br />
“不能赞导王上回归正道，自是死罪。”<br />
“好……好……王傅果是忠臣，但孤也不是小人。”齐王大怒，一挥手，冷冷下令，声音掷地有声。<br />
“送孤王之傅，去见先帝，自由先帝评判。”<br />
“不劳您，我已服下毒酒，现在也该毒发了。”齐王傅眼耳口鼻之中，逐渐渗出血液来，他似若未觉，眼神迷茫。<br />
“天子守社稷，郡县死城门。”<br />
“皇帝委我为傅，我不能教诲，本就该死，就先走一步，面见太祖皇帝领罪……”<br />
话未说完，已经摔了下去，就此气绝。<br />
“厚葬了吧。”齐王心中有些冰冷，又有些不详，不过，转眼就恢复了过来，笑了。<br />
“王傅果然忠臣，可惜对孤有些误解，可惜，可叹。”<br />
他又望向下方。<br />
“诸位可还有不明？”<br />
所有人都是沉默无言。<br />
“那就继续。”<br />
“是。”<br />
新一轮的盟誓，在继续。<br />
盟誓完，静悄悄的退下去，下一批又至，不时有惨叫，尖叫，怒吼，直到半夜，才一切寂静，大家都归于各院，连灯火都不敢点。<br />
一人同样不点灯，径自回了房，粗重透了一口气，在椅上半躺下去。<br />
“夏兄？”良久，门外传来低低的声气，二人就默不作声的进入，叹息一声没有言语。<br />
这时天上下雨，黄豆大的雨点打得院中青砖噼啪响。<br />
天上一个明闪，轰一声，电光透过打开的窗户，照在室内，从窗户可以看到，庭院里映照一片白色，仿佛堆雪。
文寻鹏一愣，随即笑：“陈阁老历经三朝，然到此宅，得以发达，整治天下，尉然中兴，主公及此，乃是暗合天意。”<br />
“是么？”苏子籍看了看文寻鹏，凝视着远处偶然点起的灯火，久久才说：“其实，天意不天意，我是不敢深信，但是细究，又不敢否定。”<br />
“天意尚要人为，人奋者天自助，主公绸缪至此，自然无需担忧天意！”文寻鹏盯着远处，他本是极聪慧，这时就说：“若应天意，齐王今夜，或当有动作！”<br />
“这我却不担心！”苏子籍反笑了：“上善若水，不过并不是老子所说的不争！”<br />
“而是别人的不得不争！”<br />
“水自高而流下，无人能阻，这是水的天性。”<br />
“同样，齐王只要不想死，就不得不争，这也是齐王的天性——因此，尽在我之掌握中！”<br />
“你放心，今夜，齐王必有大谋！”苏子籍说着，才说着，话犹未毕，猛听天空一声沉雷，一阵猛烈的风带着雨腥立时扑入，文寻鹏抬起头，哪怕夜中，还依稀见远处大半天，移来了黑色浓云，云缝一亮一亮闪着，不时传来沉闷的滚雷声。<br />
顿时打了个寒颤，油然生出敬畏。<br />
深夜.齐王府<br />
寂静盛开的花树下，几盏灯笼在雨水下，散发出柔弱的红光。<br />
寂静笼罩着院落，唯有远处传来沉重的步伐声，一行沉默的甲兵，走在院落之间，例行巡视。<br />
除此之外，唯有雨点打下，打成了一片。<br />
巡查的甲士经过这里，脚步微顿，左右看了看，继续前进。<br />
草丛之内，侏儒身影佝偻着，骨骼以不可思议角度扭曲着，伏在不足膝盖的树丛之后。<br />
唯有胸口微微的起伏，才能判断出还活着。<br />
待脚步声运去，这身影贴着阴影，缓缓匍匐前进。<br />
遇到院落时，犹如壁虎般，游动着越过。<br />
如此重复，竟然不知不觉，又靠近了一层。<br />
到此灯火通明，隐隐可见的，是密密麻麻的身影。<br />
闭息而望，眼前开朗，台阶上，齐王穿着甲衣，手按长剑，面前尽是全副武装的甲士。<br />
几个家仆举着火把站在两侧，台下的人被分批召集而来，都默默无言，一声咳嗽也没有，阴影里看不清脸色。<br />
齐王面沉如水，侃侃而谈，带着金属撞击的颤音。<br />
“父皇年事已高，时有昏厥之症，以至被奸邪小人蒙蔽，诸王小过，便呵斥问责……这都不是父皇与朝廷本意，是内外奸人从中作梗。”<br />
“孤自就封以来，一向小心敬慎，奉法守分，不敢违越，无论小节小节，都无愧于大郑亲王。”<br />
“但，朝内有奸臣，宫内有阉宦，相互勾结，蒙蔽圣听，几乎动摇国本，之所以至今无事，只是畏惧孤一人而已。”<br />
“孤又怎么能闭门自守，只顾自家私人名声？舍弃社稷于不顾？”<br />
这等训话，使气氛更加紧张，众人一齐抬起了头，又默默低了下去，不敢有任何声音。<br />
齐王铁青着脸，阴沉沉扫视着众人，半晌才继续说：“大义面前，小节可以不顾，这是圣人也称赞的大道。”<br />
“父亲责罚儿子，小杖当受，大杖则避，圣人不以为是忤逆。”<br />
“无他，为了保全父亲的名声而已。”<br />
“故此，孤训兵待命，并已上书陈情，请诛奸臣，也是遵从圣人微言大义。”<br />
“父皇被阉宦奸臣蒙蔽，时日不浅，想必是见不到孤的陈情上表……孤已决意，尔等即日随孤叩阙，清除君侧奸臣阉宦，还陛下清名，也还社稷以昭昭。”<br />
堂下一片寂静，连呼吸都听不到。<br />
唯有齐王的声音回荡着。<br />
“依《大郑祖制》，太祖宝训。”<br />
“……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br />
“既平之后，收兵于营，王朝天子而还……如王不至，而遣将讨平，其将亦收兵于营，将带数人入朝天子，在京不过五日而还，其功赏续后颁降。”<br />
“孤上遵圣人儒风大道，下依祖制宝训而行，此心此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尽是大义。”<br />
“事成之后，孤必定恭敬拜谒陵墓，待罪宗人府中。”<br />
“皇天后土，实可鉴之，如有违背，天地共弃之。”<br />
左右有人托着银盆而来，齐王虎视周围，而后举起佩剑，亲自斩杀了一只羊，血液倒在盆中。<br />
滚滚热气蒸腾而上，又有人举着酒翁，酒浆混入其中，调匀。<br />
“来，孤敬你们一杯。”<br />
齐王语气沉稳，又自行盛满一碗，当众饮下。<br />
“请。”<br />
身前的人，都依次上前，接过一杯血酒，喝了下去。<br />
又轻声盟誓。<br />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如违此誓，天地厌之。”<br />
誓词大同小异。<br />
只是轮到一人时，却并不移动脚步。<br />
齐王的目光深处，仿佛有火焰在烧。<br />
“王傅为什么不喝？”<br />
“是孤招待不周吗？还是你嫌弃酒水腥气？”<br />
“王上，您不该这样做。”<br />
这个人身形瘦削，面色沉痛，站着也只是微微一拜……认得他的，知道他是齐王傅。<br />
“哦？”齐王怒极反笑，慢条斯理地说。<br />
“孤事事遵从圣贤大道，背依靠皇祖宝训，非敢自专……傅竟说……孤有不对。”<br />
“孤倒想听听，傅的高见。”<br />
这人再拱手，神容有些沉重，但又有种生死置之度外的洒脱。<br />
“圣贤大义，从不曾教人篡位。”<br />
第1334章 却可一用<br />
这一句抛出，顿时让齐王火冒三丈，连牙齿都咬出了声音。<br />
齐王傅视若未睹，反有不胜感慨之意。<br />
“晋赵鞅取晋阳之甲，以逐荀寅与士吉射，荀寅与士吉何许人也?君侧之恶人也！”<br />
“此逐君侧之恶人，何为以叛言之，无君命也。”<br />
“诸位，清君侧者……自古以来，尽是叛逆！”<br />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说到了所有人的心里，顿时就众人一阵骚动，面面相觑。<br />
迎着这目光，齐王咬牙笑了。<br />
“孤有言在先，为社稷计，不顾细行……再说，事毕，孤自会待罪宗人府中。”<br />
“王上何以欺我。”<br />
这文士微微摇头。<br />
“鲁尚也对洛水发誓，刘爽全家又如何？”<br />
“再说自古清君侧，从来不见有乖乖领罪……王上所说言论，都是叛逆，又何必粉饰？”<br />
“非议圣贤，蔑视祖训，没有法度……你真不怕死？”齐王咬牙问着。<br />
“我为王者傅，导王以善，如师礼，虽拜不臣。”<br />
“不能赞导王上回归正道，自是死罪。”<br />
“好……好……王傅果是忠臣，但孤也不是小人。”齐王大怒，一挥手，冷冷下令，声音掷地有声。<br />
“送孤王之傅，去见先帝，自由先帝评判。”<br />
“不劳您，我已服下毒酒，现在也该毒发了。”齐王傅眼耳口鼻之中，逐渐渗出血液来，他似若未觉，眼神迷茫。<br />
“天子守社稷，郡县死城门。”<br />
“皇帝委我为傅，我不能教诲，本就该死，就先走一步，面见太祖皇帝领罪……”<br />
话未说完，已经摔了下去，就此气绝。<br />
“厚葬了吧。”齐王心中有些冰冷，又有些不详，不过，转眼就恢复了过来，笑了。<br />
“王傅果然忠臣，可惜对孤有些误解，可惜，可叹。”<br />
他又望向下方。<br />
“诸位可还有不明？”<br />
所有人都是沉默无言。<br />
“那就继续。”<br />
“是。”<br />
新一轮的盟誓，在继续。<br />
盟誓完，静悄悄的退下去，下一批又至，不时有惨叫，尖叫，怒吼，直到半夜，才一切寂静，大家都归于各院，连灯火都不敢点。<br />
一人同样不点灯，径自回了房，粗重透了一口气，在椅上半躺下去。<br />
“夏兄？”良久，门外传来低低的声气，二人就默不作声的进入，叹息一声没有言语。<br />
这时天上下雨，黄豆大的雨点打得院中青砖噼啪响。<br />
天上一个明闪，轰一声，电光透过打开的窗户，照在室内，从窗户可以看到，庭院里映照一片白色，仿佛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