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根目光落在三间青瓦白墙的厢房上，心里亦闪过了一丝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br />
可能是他们一大家子在乡下还住着土坯茅草屋，每逢下雨天必漏水。<br />
明明几十年前父辈起点都一样，如今彼此衣食住行的待遇却截然不同。<br />
陆大根见院子里有一方石桌，便走过去把东西放上去，同时招呼儿子坐下。<br />
“小雩，你家半夏呢？”<br />
“她出去了。”<br />
陆大根带来的野菜蘑菇陆雩并不想收。<br />
并不是嫌弃，而是他觉得收了这人的东西恐怕会有大麻烦。<br />
他拿了个竹筐把东西收拢到一起，准备一会还给对方。<br />
陆大根心想出去了好啊。他不怕陆雩，倒是对这个陆家高高大大的童养媳有点发憷。<br />
因为知道陆大根上门拜访八成是不怀好意，陆雩连茶水都懒得给他们倒，开门见山地又重复问了一句：“你们这次来做什么？”<br />
陆大根也不拐弯子，直接说：“如今这时年不读书不行，叔想跟你借几本书给家里孩子启蒙。”<br />
果然，不出陆雩所料。<br />
他叹了口气，诚恳道：“叔，不是我不想借给你，而是祖训难为。我爷爷从小教育我，书和媳妇不能外借，否则就打断我的腿。若是他老人家泉下有知，我和半夏又该如何自处呢？”<br />
陆大根闻言脸色跟便秘了一样。<br />
陆雩这话说的，要是他再管他借书，就等于是借媳妇？<br />
这要传出去，叔管堂侄子借媳妇……他不用做人了。<br />
“没这么严重。”陆大根勉强笑了笑，说：“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怎能相提并论？小雩你放心，我们也不问你白借，以后每隔几天，我就到镇上给你捎些粮食山货。若是小的几个长大有出息了，我也会叮嘱他们以后好好孝顺你……”<br />
“不用了叔，在我陆家，书和媳妇不外借。”陆雩一口咬死。<br />
陆大根见他软硬不吃的模样也很无奈。<br />
陆家后院三间厢房，定有一间藏有书籍。陆大根方才脑子里一闪而过邪念。但他深知自己不能强抢，要是这犟小子报官了怎么办？<br />
若有了前科，子孙后代科举就别想了，白白便宜了另外两房。<br />
思来想去，这借书一事只能暂缓，或从长计议。<br />
陆大根想通了以后就把一旁的儿子推了出去，道：“既然你不愿借书，那就收下这小子罢！你身子弱，半夏一个女子天天抛头露面操持里外总归不好。我家小宝有的是体力，往后粗活累活都可交给他来干，只要你们给他吃一口饱饭即可！”<br />
“是！表弟你收下我吧，我会好好干活的。”陆小宝立刻站直身体，眼巴巴地看着他。<br />
这陆雩倒是没想到。<br />
不得不佩服这位老叔，打得算盘珠都快崩他脸上了。<br />
陆雩确实想过要给早点铺招人，但招陆小宝是绝对不可以的。<br />
要是真让他留下来了，估计往后在村里的那一大家子都会想尽各种办法贴上来，到时候他和半夏的二人生活就会被打破，从此不再太平。<br />
“不好意思，铺子里现在不招人。”陆雩摆手道。<br />
“咋就不需要人呢？”陆大根搓了搓手，凑近道：“你们这院子恁么大，平日洒扫、洗衣做饭都离不开人。你是读书人，需要专心读书，不便操心外事。如今半夏是可以服侍你，可等往后你们成婚，她有孕生子了怎么办？到时候你们再请人，也不是知根知底的，别忙乱成一遭。”<br />
陆雩嘴角微抽，心想这叔想得可真远呢。<br />
然而他和季半夏八字还没一撇。<br />
“那也没办法，多个人就要多张嘴吃饭，我们这会实在囊中羞涩，自己粮食都吃不起了。”陆雩叹气道。<br />
“你们在镇上开店会没钱？”陆大根一脸不信。<br />
“是的。”陆雩忧伤道：“先前在县里考试生了一场大病，半夏为了给我治病向周员外借了五两银子，至今这笔债未还清，还倒欠着利息……”<br />
陆大根傻眼了。一开始还觉得这小子在诓他。<br />
可是仔细想想，向周员外借钱这等事是可以问得到的，陆雩没必要撒谎。<br />
陆雩接着道：“宝表哥是可以留下，但是他的口粮，可能近半年都需要自己解决。”<br />
陆大根瞪眼，“你们卖早点的，早上难道就没有剩的吃食吗？”<br />
陆小宝在旁边点头附和。他求得也不多，每天能有碗热豆浆和馒头填饱肚子就心满意足。<br />
“偶尔是会有些。可是，”陆雩为难道：“半夏每日干活饭量大，都得紧着她先吃，往往就剩不下什么了。”<br />
陆大根：“那你们如今平日里都吃些什么？”<br />
陆雩掰着手指算，“红薯皮，小米糠，自己种的青菜……”<br />
陆大根：“……”这比他们吃得还差。<br />
陆雩笑呵呵道：“我吃的倒是不多，能省一点是一点嘛，现在只指望着能早日把债还上。”<br />
陆小宝一听豆浆馒头都没得吃，还要自己倒贴干活，立马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br />
“爹，我要回家！”他拖着陆大根就急急忙忙往外走，生怕自家爹开口要让自己留下来。<br />
“嗯，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还能赶上吃饭。对了，这个别忘记。”陆雩追上去，把那一篮子的野菜蘑菇还回去。<br />
“谢谢表弟。”陆小宝毫不客气地把篮子跨胳膊上，心想这个表弟真好，从不占人便宜。<br />
“没事儿，再见，你们路上小心。”陆雩目送他们挥了挥手。<br />
陆大根被儿子拖着走，与正好回家的季半夏擦肩而过。<br />
他有点恍惚，心想自己今日来镇上本打算干什么的来着？<br />
光听着陆雩那小子动嘴皮子了。<br />
结果啥事没办成，还倒贴出去七文钱，回去怕是少不了被婆娘一顿臭骂。<br />
第9章<br />
陆家乡下这群来打秋风的亲戚最是难缠。<br />
季半夏看到他们的第一眼眉头便紧蹙起来。<br />
陆小宝经过他身边时，没由来地感到一股冷气，肩膀瑟缩了两下。<br />
“爹……”陆小宝想说自己有点害怕。<br />
季半夏收回目光，抬腿踏进门槛，迈入院子里转身关上门，落锁。<br />
“你回来啦？”陆雩抬头看到他，放下手中扫把去小厨房给他倒了一杯凉茶。<br />
季半夏接过杯子，望着杯中清澈见底的茶水，心情忽然有点复杂。<br />
“方才，你那些亲戚……”<br />
“无妨，我已经把他们打发走了。”陆雩耸了耸肩。<br />
季半夏顿了一会，道：“怕是下次还会来。”<br />
“没事，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拿走我们家一毛钱财产。”他道。<br />
一毛钱这个形容听起来倒很新鲜，季半夏想。<br />
“他们问你借钱？”<br />
陆雩：“没，问我借书，还有那个叔想把他儿子塞我们这儿做工。”<br />
季半夏：“你没答应吧？”<br />
“当然。”陆雩笑起来，露出上排两颗虎牙：“我告诉他，书与妻子概不外借。”<br />
季半夏看着他，怔了下，而后鬼使神差道：“你跟他说我是你的妻子？”<br />
陆雩：“不用说，他们估计都会这样以为。”<br />
在古代，童养媳就意味着季半夏已经是半个陆家人了。<br />
“她”迟早会嫁进陆家，成为陆雩的妻。<br />
季半夏垂眸，喝了口茶水。<br />
大抵盛夏太过炎热的缘故，冰凉的茶液沁着丝丝甜味。<br />
陆雩见她沉默，还以为她是因此心情不佳，解释道：“如果你不想让大家这样误会，等年后我们就澄清解除婚约，告诉大家我们只是兄妹关系……”<br />
“不用。”季半夏打断他，说：“现在这样，就挺好的。”<br />
“真的吗？”陆雩挠了挠头。<br />
“嗯。”<br />
等等。<br />
陆雩后知后觉，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着季半夏道：“你想同我结……成婚？”<br />
如果他没有会错意的话，她刚刚应该是这个意思。<br />
季半夏看到他的反应觉得有趣。<br />
与从前渴望洞房花烛夜的少年截然相反，现在的陆雩似乎对此很畏惧。<br />
他莫名起了逗弄他的心思。<br />
“是又如何？”<br />
少女清丽如脆铃的嗓音令陆雩打了个哆嗦。<br />
他无法理解，季半夏为什么会想跟自己成婚？就原主那德行，不是明知是火炕还要往里跳吗？<br />
难道，季半夏就跟恋爱脑颜狗一样，看上了原主好看的皮囊？<br />
可之前季半夏明明表现得挺讨厌他的啊。<br />
陆雩左思右想想不通，干脆直接问出口：“季姑娘，你看上了我哪一点？”<br />
季半夏：“为何这样问？”<br />
陆雩：“呃……因为，你是个好人，我自认我并不值得你的喜欢。”<br />
季半夏点点头，若有所思：“哦，原来你不喜欢我。”<br />
“没…没有！”陆雩张嘴想解释。
可能是他们一大家子在乡下还住着土坯茅草屋，每逢下雨天必漏水。<br />
明明几十年前父辈起点都一样，如今彼此衣食住行的待遇却截然不同。<br />
陆大根见院子里有一方石桌，便走过去把东西放上去，同时招呼儿子坐下。<br />
“小雩，你家半夏呢？”<br />
“她出去了。”<br />
陆大根带来的野菜蘑菇陆雩并不想收。<br />
并不是嫌弃，而是他觉得收了这人的东西恐怕会有大麻烦。<br />
他拿了个竹筐把东西收拢到一起，准备一会还给对方。<br />
陆大根心想出去了好啊。他不怕陆雩，倒是对这个陆家高高大大的童养媳有点发憷。<br />
因为知道陆大根上门拜访八成是不怀好意，陆雩连茶水都懒得给他们倒，开门见山地又重复问了一句：“你们这次来做什么？”<br />
陆大根也不拐弯子，直接说：“如今这时年不读书不行，叔想跟你借几本书给家里孩子启蒙。”<br />
果然，不出陆雩所料。<br />
他叹了口气，诚恳道：“叔，不是我不想借给你，而是祖训难为。我爷爷从小教育我，书和媳妇不能外借，否则就打断我的腿。若是他老人家泉下有知，我和半夏又该如何自处呢？”<br />
陆大根闻言脸色跟便秘了一样。<br />
陆雩这话说的，要是他再管他借书，就等于是借媳妇？<br />
这要传出去，叔管堂侄子借媳妇……他不用做人了。<br />
“没这么严重。”陆大根勉强笑了笑，说：“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怎能相提并论？小雩你放心，我们也不问你白借，以后每隔几天，我就到镇上给你捎些粮食山货。若是小的几个长大有出息了，我也会叮嘱他们以后好好孝顺你……”<br />
“不用了叔，在我陆家，书和媳妇不外借。”陆雩一口咬死。<br />
陆大根见他软硬不吃的模样也很无奈。<br />
陆家后院三间厢房，定有一间藏有书籍。陆大根方才脑子里一闪而过邪念。但他深知自己不能强抢，要是这犟小子报官了怎么办？<br />
若有了前科，子孙后代科举就别想了，白白便宜了另外两房。<br />
思来想去，这借书一事只能暂缓，或从长计议。<br />
陆大根想通了以后就把一旁的儿子推了出去，道：“既然你不愿借书，那就收下这小子罢！你身子弱，半夏一个女子天天抛头露面操持里外总归不好。我家小宝有的是体力，往后粗活累活都可交给他来干，只要你们给他吃一口饱饭即可！”<br />
“是！表弟你收下我吧，我会好好干活的。”陆小宝立刻站直身体，眼巴巴地看着他。<br />
这陆雩倒是没想到。<br />
不得不佩服这位老叔，打得算盘珠都快崩他脸上了。<br />
陆雩确实想过要给早点铺招人，但招陆小宝是绝对不可以的。<br />
要是真让他留下来了，估计往后在村里的那一大家子都会想尽各种办法贴上来，到时候他和半夏的二人生活就会被打破，从此不再太平。<br />
“不好意思，铺子里现在不招人。”陆雩摆手道。<br />
“咋就不需要人呢？”陆大根搓了搓手，凑近道：“你们这院子恁么大，平日洒扫、洗衣做饭都离不开人。你是读书人，需要专心读书，不便操心外事。如今半夏是可以服侍你，可等往后你们成婚，她有孕生子了怎么办？到时候你们再请人，也不是知根知底的，别忙乱成一遭。”<br />
陆雩嘴角微抽，心想这叔想得可真远呢。<br />
然而他和季半夏八字还没一撇。<br />
“那也没办法，多个人就要多张嘴吃饭，我们这会实在囊中羞涩，自己粮食都吃不起了。”陆雩叹气道。<br />
“你们在镇上开店会没钱？”陆大根一脸不信。<br />
“是的。”陆雩忧伤道：“先前在县里考试生了一场大病，半夏为了给我治病向周员外借了五两银子，至今这笔债未还清，还倒欠着利息……”<br />
陆大根傻眼了。一开始还觉得这小子在诓他。<br />
可是仔细想想，向周员外借钱这等事是可以问得到的，陆雩没必要撒谎。<br />
陆雩接着道：“宝表哥是可以留下，但是他的口粮，可能近半年都需要自己解决。”<br />
陆大根瞪眼，“你们卖早点的，早上难道就没有剩的吃食吗？”<br />
陆小宝在旁边点头附和。他求得也不多，每天能有碗热豆浆和馒头填饱肚子就心满意足。<br />
“偶尔是会有些。可是，”陆雩为难道：“半夏每日干活饭量大，都得紧着她先吃，往往就剩不下什么了。”<br />
陆大根：“那你们如今平日里都吃些什么？”<br />
陆雩掰着手指算，“红薯皮，小米糠，自己种的青菜……”<br />
陆大根：“……”这比他们吃得还差。<br />
陆雩笑呵呵道：“我吃的倒是不多，能省一点是一点嘛，现在只指望着能早日把债还上。”<br />
陆小宝一听豆浆馒头都没得吃，还要自己倒贴干活，立马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br />
“爹，我要回家！”他拖着陆大根就急急忙忙往外走，生怕自家爹开口要让自己留下来。<br />
“嗯，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还能赶上吃饭。对了，这个别忘记。”陆雩追上去，把那一篮子的野菜蘑菇还回去。<br />
“谢谢表弟。”陆小宝毫不客气地把篮子跨胳膊上，心想这个表弟真好，从不占人便宜。<br />
“没事儿，再见，你们路上小心。”陆雩目送他们挥了挥手。<br />
陆大根被儿子拖着走，与正好回家的季半夏擦肩而过。<br />
他有点恍惚，心想自己今日来镇上本打算干什么的来着？<br />
光听着陆雩那小子动嘴皮子了。<br />
结果啥事没办成，还倒贴出去七文钱，回去怕是少不了被婆娘一顿臭骂。<br />
第9章<br />
陆家乡下这群来打秋风的亲戚最是难缠。<br />
季半夏看到他们的第一眼眉头便紧蹙起来。<br />
陆小宝经过他身边时，没由来地感到一股冷气，肩膀瑟缩了两下。<br />
“爹……”陆小宝想说自己有点害怕。<br />
季半夏收回目光，抬腿踏进门槛，迈入院子里转身关上门，落锁。<br />
“你回来啦？”陆雩抬头看到他，放下手中扫把去小厨房给他倒了一杯凉茶。<br />
季半夏接过杯子，望着杯中清澈见底的茶水，心情忽然有点复杂。<br />
“方才，你那些亲戚……”<br />
“无妨，我已经把他们打发走了。”陆雩耸了耸肩。<br />
季半夏顿了一会，道：“怕是下次还会来。”<br />
“没事，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拿走我们家一毛钱财产。”他道。<br />
一毛钱这个形容听起来倒很新鲜，季半夏想。<br />
“他们问你借钱？”<br />
陆雩：“没，问我借书，还有那个叔想把他儿子塞我们这儿做工。”<br />
季半夏：“你没答应吧？”<br />
“当然。”陆雩笑起来，露出上排两颗虎牙：“我告诉他，书与妻子概不外借。”<br />
季半夏看着他，怔了下，而后鬼使神差道：“你跟他说我是你的妻子？”<br />
陆雩：“不用说，他们估计都会这样以为。”<br />
在古代，童养媳就意味着季半夏已经是半个陆家人了。<br />
“她”迟早会嫁进陆家，成为陆雩的妻。<br />
季半夏垂眸，喝了口茶水。<br />
大抵盛夏太过炎热的缘故，冰凉的茶液沁着丝丝甜味。<br />
陆雩见她沉默，还以为她是因此心情不佳，解释道：“如果你不想让大家这样误会，等年后我们就澄清解除婚约，告诉大家我们只是兄妹关系……”<br />
“不用。”季半夏打断他，说：“现在这样，就挺好的。”<br />
“真的吗？”陆雩挠了挠头。<br />
“嗯。”<br />
等等。<br />
陆雩后知后觉，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着季半夏道：“你想同我结……成婚？”<br />
如果他没有会错意的话，她刚刚应该是这个意思。<br />
季半夏看到他的反应觉得有趣。<br />
与从前渴望洞房花烛夜的少年截然相反，现在的陆雩似乎对此很畏惧。<br />
他莫名起了逗弄他的心思。<br />
“是又如何？”<br />
少女清丽如脆铃的嗓音令陆雩打了个哆嗦。<br />
他无法理解，季半夏为什么会想跟自己成婚？就原主那德行，不是明知是火炕还要往里跳吗？<br />
难道，季半夏就跟恋爱脑颜狗一样，看上了原主好看的皮囊？<br />
可之前季半夏明明表现得挺讨厌他的啊。<br />
陆雩左思右想想不通，干脆直接问出口：“季姑娘，你看上了我哪一点？”<br />
季半夏：“为何这样问？”<br />
陆雩：“呃……因为，你是个好人，我自认我并不值得你的喜欢。”<br />
季半夏点点头，若有所思：“哦，原来你不喜欢我。”<br />
“没…没有！”陆雩张嘴想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