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听见许多人幸福的声音。<br />
“真的有效果，今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太好了！我家这个姑娘不用送走了。”<br />
“爹、娘！打了麦子我想吃白面馒头！”<br />
“今年不搬迁，省了不少钱，年底说不定能修一间屋。”<br />
“姐姐，我们去田里找地瓜，还有田鼠！”<br />
……<br />
那他呢。<br />
他日日夜夜哀哭，谁记得他，谁听见他，谁在乎他！<br />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br />
日也哀哭，夜也哀哭。<br />
他熬啊熬、熬啊熬，熬到此地战乱四起，投石车砸断了桥，他从中逃出来，杀光了此地所有人。<br />
所有人都以为那个村子是在战争中被践踏覆灭的，不是，是他。<br />
哈、他只是拿回了他们偷走的东西。<br />
后来他遇到了封无为。<br />
他原本只是想伺机杀了对方，抢走对方的那把小刀的。<br />
可是对方分了他一半吃的。<br />
封无为有没有一瞬间后悔过，好心给了他一块骨头，就被他这样的怪物死死缠上了。<br />
但是……<br />
“那里是不是有人？”<br />
“别管了！没救了！这种时候谁管得了！”<br />
“快跑——！”<br />
……<br />
“哥哥……”他用气声喊，被那些嘈杂的声音遮盖，他嘴唇翕动，以为自己在说话，其实没有，“疼、我害怕……好黑……”<br />
他只有对方了。<br />
别丢下他。<br />
好矛盾……他为什么既想要对方跑远些，逃开洪水，又想要对方冒险回来救他。<br />
他咳出一口带着碎肉的血，闭着眼小声道：“快跑啊……哥哥，别、别回来了。”<br />
快跑吧，把他丢下，就可以获得……<br />
幸福。<br />
他成为了那么多人走向“幸福”的桥。<br />
只有一个人渡过他。<br />
他要渡那个人才对。<br />
“洪水来了……快跑……”<br />
他小声地重复，反反复复地念，鲜血从他的眼睛和鼻腔里流出来，他在耳鸣声里，忽然哭出来，“哥哥、救我……”<br />
“我害怕，我不要……好多水……”<br />
“好黑、救救我……！”<br />
他咬牙痛哭：“哥哥、救我……不救我，我就让所有人都陪我下地狱……”<br />
“是他们欺负我……你救我我就原谅他们……”<br />
“快走……”他说。<br />
第55章 “哥哥、别生气……对不起。”<br />
“……打生桩。”封无为念出这个词。<br />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封槐的过去。<br />
在封槐的口中， 这仿佛是个很常见、很普通的事情，讲起来轻飘飘的。<br />
封槐跟着重复了一遍，嘴角的笑容忽然落了下去， 不高兴道：“他们知道生生灌进滚烫的浆里有多痛吗！我都快痛死了！”<br />
然后他仿佛想到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 乐滋滋地讲给封无为听：“哦、我死不了， 所以这是一种夸张的手……唔！”<br />
封无为手指捏住他的脸颊，挤压出柔软的形状， 叫对方讲不了这样的疯话，只能含糊地呜呜两声。<br />
封槐无辜地看过去：“哥各，泥捏窝做什么？”<br />
他当然是明知故犯，故意讲些可怜的话叫封无为听得不舒服，然后他就舒服了——<br />
他一面笑得甜甜的， 一面在心里冷冷想，看吧，爱他这样的东西就是这样的。<br />
封无为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只是看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忍不住俯身下去。<br />
封槐盯着他，不闪不避地、有点得意地挑眉……然后脸颊一痛。<br />
他顶着一个浅浅的牙印，有点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似乎反应不过来：“啊……”<br />
封无为仿佛也有些意外，他皱眉：“你是不是又用什么药了？”<br />
封槐顶着牙印和蔓延的红色，下意识道：“我应该……没有……”<br />
他说到后面自己都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br />
他没有下药，他哥为什么……<br />
封无为看着他脸上仿佛盖章般的牙印， 心里那股气又消了一些，他问：“疼吗？”<br />
封槐“唔”了一声：“不算疼、就是感觉好奇怪……”<br />
“小的时候。”封无为问， “疼吗？”<br />
封槐怔了一下，然后立刻笑起来， 伸手去戳对方胸口：“哥哥你是在心疼我吗？”<br />
他以为封无为会否认，对方却抓住他作乱的手吻了一下：“嗯。”<br />
封槐顿时像是被抓住了翅膀的蜻蜓一样，慌乱含糊地“唔嗯”两声，他偏开头：“还、还好……哥哥，你还听不听了！”<br />
他恶人先告状，仿佛在叙述时故意用言语去刺伤封无为的不是他。<br />
“那些都不重要。”封槐扯自家哥哥衣领，叫对方躺下，而自己滚进他怀里。<br />
他最喜欢这样，从小养成的习惯。<br />
他把玩着对方衣角道：“重要的是后半段，你难道不想知道当时，你从天而降……”<br />
当时……<br />
就在封槐快要失去神智的时候，周围人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br />
“哎哟！你撞什么！疯了吧往回跑什么？”<br />
“你这人怎么回事、快让开！”<br />
……<br />
“封——槐——！！！”<br />
封槐已经沉下去的神智忽然被一声熟悉的、沉而有力的声音唤醒，他竭力睁开半边肿起的眼睛。<br />
血色朦胧中，封无为逆着人群挤过来，仿佛风雨飘摇中的巍峨不动的山峰，完全没有被撼动。<br />
下一秒，对方飞快捞起他，搂着他滚到一边，摔进集市两旁已经翻倒的摊位，发出“砰”的一声巨响。<br />
那木摊位彻底报废，而垫在他身下的人发出了一声闷哼。<br />
他想扭头去看，却动不了，张开嘴刚发出一个声若蚊蝇的“哥”，就呕出一大口鲜血。<br />
封无为捂住他的嘴：“别说话。”<br />
封无为就这么搂着他，将他转过来面对自己，封槐痛得快死了，竟还有精力想……啊、哥哥的手指在发抖，他也会发抖么？<br />
然后对方站了起来，封槐看不见自己什么样子，但是想也知道，估计都快变成一滩烂泥了。<br />
他苦中作乐，也多亏封无为天生情绪淡，竟然这样都还能镇定地用绷带固定住他。<br />
封槐久违地锁在封无为怀里，对方抱他很用力。<br />
这样勉强的久别重逢，竟然封槐有一种终于回到了自己该待的位置的感觉。<br />
所有人都应该感谢他哥。他想。<br />
他们已经被人群落下很远，封无为抱着他狂奔起来，封槐睁开眼，在模糊的摇晃中，看见对方的脸，隔着绷带看不清神情。<br />
封无为没有低头看他。<br />
封槐就这么傻乎乎盯了一会，他忽然动了动唇——脸肿得和猪头似的，讲话都有种麻麻的感觉——他无声道：“哥哥。”<br />
封无为不知为何看上去很生气，他重复道：“别说话。”<br />
“……别生气。”封槐发出嘶哑的声音，他看不清东西的眼睛倒还能哭，他道，“哥哥、别生气……对不起。”<br />
“封槐，你不要说话。”封无为脚步如常，唯独他自己知道，他嘴里全是血气。<br />
封槐却固执道：“之前……对不起，惹你生气，对不起……”<br />
“我原谅、咳、我原谅他们了。你别不要我。”<br />
他讲话有些混乱，自己却没有意识到。<br />
封无为抿唇不语，下颚线条绷出了一条凌厉的弧线。他像是想要说什么。<br />
下一秒……<br />
洪水来了。<br />
两个人被洪水卷起，在湍急的水流中翻滚浮沉，封无为用身体护着他，抓住了一块浮木。<br />
封槐被他死死抱着，竟没有吃进多少水，只是在冰冷的河水中，意识逐渐模糊了。<br />
他埋首在封无为怀里，断断续续地讲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出声，对方有没有听见。<br />
“哥哥，我好害怕……”<br />
“我做了好多好多坏事……我不后悔。”<br />
“水下面好黑，好冷。”<br />
“他们好吵……哥哥、要来接我……”<br />
仿佛回到了过去的一个夜晚，他们还没有住所，流浪在外，夜里寒冷，他就会钻进封无为怀里，两个人暖和地挤着、拥着。<br />
他一个人小声讲一些没什么营养的闲话，封无为不怎么回答他，但会听，他就这样慢慢睡去。<br />
仿佛他只是在和往常一样任性地撒娇卖乖。<br />
在狂风骤雨与急湍洪流中。<br />
封无为一只手抓着浮木，一只手搂着他，听了许久，忽然垂头去看他，封槐脸上感觉到温热的水珠。<br />
但不是错觉……正因为河水太冰冷，才衬得那点温热像是滚烫。<br />
那滴眼泪滑落进他干裂发肿的唇，也是咸的。<br />
封槐也跟着哭了。他说：“哥哥，丢下我吧。”<br />
他不甘心、痛恨着这一切、恐惧害怕，想到冰冷的、幽暗的河水就会发抖。
“真的有效果，今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太好了！我家这个姑娘不用送走了。”<br />
“爹、娘！打了麦子我想吃白面馒头！”<br />
“今年不搬迁，省了不少钱，年底说不定能修一间屋。”<br />
“姐姐，我们去田里找地瓜，还有田鼠！”<br />
……<br />
那他呢。<br />
他日日夜夜哀哭，谁记得他，谁听见他，谁在乎他！<br />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br />
日也哀哭，夜也哀哭。<br />
他熬啊熬、熬啊熬，熬到此地战乱四起，投石车砸断了桥，他从中逃出来，杀光了此地所有人。<br />
所有人都以为那个村子是在战争中被践踏覆灭的，不是，是他。<br />
哈、他只是拿回了他们偷走的东西。<br />
后来他遇到了封无为。<br />
他原本只是想伺机杀了对方，抢走对方的那把小刀的。<br />
可是对方分了他一半吃的。<br />
封无为有没有一瞬间后悔过，好心给了他一块骨头，就被他这样的怪物死死缠上了。<br />
但是……<br />
“那里是不是有人？”<br />
“别管了！没救了！这种时候谁管得了！”<br />
“快跑——！”<br />
……<br />
“哥哥……”他用气声喊，被那些嘈杂的声音遮盖，他嘴唇翕动，以为自己在说话，其实没有，“疼、我害怕……好黑……”<br />
他只有对方了。<br />
别丢下他。<br />
好矛盾……他为什么既想要对方跑远些，逃开洪水，又想要对方冒险回来救他。<br />
他咳出一口带着碎肉的血，闭着眼小声道：“快跑啊……哥哥，别、别回来了。”<br />
快跑吧，把他丢下，就可以获得……<br />
幸福。<br />
他成为了那么多人走向“幸福”的桥。<br />
只有一个人渡过他。<br />
他要渡那个人才对。<br />
“洪水来了……快跑……”<br />
他小声地重复，反反复复地念，鲜血从他的眼睛和鼻腔里流出来，他在耳鸣声里，忽然哭出来，“哥哥、救我……”<br />
“我害怕，我不要……好多水……”<br />
“好黑、救救我……！”<br />
他咬牙痛哭：“哥哥、救我……不救我，我就让所有人都陪我下地狱……”<br />
“是他们欺负我……你救我我就原谅他们……”<br />
“快走……”他说。<br />
第55章 “哥哥、别生气……对不起。”<br />
“……打生桩。”封无为念出这个词。<br />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封槐的过去。<br />
在封槐的口中， 这仿佛是个很常见、很普通的事情，讲起来轻飘飘的。<br />
封槐跟着重复了一遍，嘴角的笑容忽然落了下去， 不高兴道：“他们知道生生灌进滚烫的浆里有多痛吗！我都快痛死了！”<br />
然后他仿佛想到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 乐滋滋地讲给封无为听：“哦、我死不了， 所以这是一种夸张的手……唔！”<br />
封无为手指捏住他的脸颊，挤压出柔软的形状， 叫对方讲不了这样的疯话，只能含糊地呜呜两声。<br />
封槐无辜地看过去：“哥各，泥捏窝做什么？”<br />
他当然是明知故犯，故意讲些可怜的话叫封无为听得不舒服，然后他就舒服了——<br />
他一面笑得甜甜的， 一面在心里冷冷想，看吧，爱他这样的东西就是这样的。<br />
封无为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只是看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忍不住俯身下去。<br />
封槐盯着他，不闪不避地、有点得意地挑眉……然后脸颊一痛。<br />
他顶着一个浅浅的牙印，有点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似乎反应不过来：“啊……”<br />
封无为仿佛也有些意外，他皱眉：“你是不是又用什么药了？”<br />
封槐顶着牙印和蔓延的红色，下意识道：“我应该……没有……”<br />
他说到后面自己都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br />
他没有下药，他哥为什么……<br />
封无为看着他脸上仿佛盖章般的牙印， 心里那股气又消了一些，他问：“疼吗？”<br />
封槐“唔”了一声：“不算疼、就是感觉好奇怪……”<br />
“小的时候。”封无为问， “疼吗？”<br />
封槐怔了一下，然后立刻笑起来， 伸手去戳对方胸口：“哥哥你是在心疼我吗？”<br />
他以为封无为会否认，对方却抓住他作乱的手吻了一下：“嗯。”<br />
封槐顿时像是被抓住了翅膀的蜻蜓一样，慌乱含糊地“唔嗯”两声，他偏开头：“还、还好……哥哥，你还听不听了！”<br />
他恶人先告状，仿佛在叙述时故意用言语去刺伤封无为的不是他。<br />
“那些都不重要。”封槐扯自家哥哥衣领，叫对方躺下，而自己滚进他怀里。<br />
他最喜欢这样，从小养成的习惯。<br />
他把玩着对方衣角道：“重要的是后半段，你难道不想知道当时，你从天而降……”<br />
当时……<br />
就在封槐快要失去神智的时候，周围人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br />
“哎哟！你撞什么！疯了吧往回跑什么？”<br />
“你这人怎么回事、快让开！”<br />
……<br />
“封——槐——！！！”<br />
封槐已经沉下去的神智忽然被一声熟悉的、沉而有力的声音唤醒，他竭力睁开半边肿起的眼睛。<br />
血色朦胧中，封无为逆着人群挤过来，仿佛风雨飘摇中的巍峨不动的山峰，完全没有被撼动。<br />
下一秒，对方飞快捞起他，搂着他滚到一边，摔进集市两旁已经翻倒的摊位，发出“砰”的一声巨响。<br />
那木摊位彻底报废，而垫在他身下的人发出了一声闷哼。<br />
他想扭头去看，却动不了，张开嘴刚发出一个声若蚊蝇的“哥”，就呕出一大口鲜血。<br />
封无为捂住他的嘴：“别说话。”<br />
封无为就这么搂着他，将他转过来面对自己，封槐痛得快死了，竟还有精力想……啊、哥哥的手指在发抖，他也会发抖么？<br />
然后对方站了起来，封槐看不见自己什么样子，但是想也知道，估计都快变成一滩烂泥了。<br />
他苦中作乐，也多亏封无为天生情绪淡，竟然这样都还能镇定地用绷带固定住他。<br />
封槐久违地锁在封无为怀里，对方抱他很用力。<br />
这样勉强的久别重逢，竟然封槐有一种终于回到了自己该待的位置的感觉。<br />
所有人都应该感谢他哥。他想。<br />
他们已经被人群落下很远，封无为抱着他狂奔起来，封槐睁开眼，在模糊的摇晃中，看见对方的脸，隔着绷带看不清神情。<br />
封无为没有低头看他。<br />
封槐就这么傻乎乎盯了一会，他忽然动了动唇——脸肿得和猪头似的，讲话都有种麻麻的感觉——他无声道：“哥哥。”<br />
封无为不知为何看上去很生气，他重复道：“别说话。”<br />
“……别生气。”封槐发出嘶哑的声音，他看不清东西的眼睛倒还能哭，他道，“哥哥、别生气……对不起。”<br />
“封槐，你不要说话。”封无为脚步如常，唯独他自己知道，他嘴里全是血气。<br />
封槐却固执道：“之前……对不起，惹你生气，对不起……”<br />
“我原谅、咳、我原谅他们了。你别不要我。”<br />
他讲话有些混乱，自己却没有意识到。<br />
封无为抿唇不语，下颚线条绷出了一条凌厉的弧线。他像是想要说什么。<br />
下一秒……<br />
洪水来了。<br />
两个人被洪水卷起，在湍急的水流中翻滚浮沉，封无为用身体护着他，抓住了一块浮木。<br />
封槐被他死死抱着，竟没有吃进多少水，只是在冰冷的河水中，意识逐渐模糊了。<br />
他埋首在封无为怀里，断断续续地讲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出声，对方有没有听见。<br />
“哥哥，我好害怕……”<br />
“我做了好多好多坏事……我不后悔。”<br />
“水下面好黑，好冷。”<br />
“他们好吵……哥哥、要来接我……”<br />
仿佛回到了过去的一个夜晚，他们还没有住所，流浪在外，夜里寒冷，他就会钻进封无为怀里，两个人暖和地挤着、拥着。<br />
他一个人小声讲一些没什么营养的闲话，封无为不怎么回答他，但会听，他就这样慢慢睡去。<br />
仿佛他只是在和往常一样任性地撒娇卖乖。<br />
在狂风骤雨与急湍洪流中。<br />
封无为一只手抓着浮木，一只手搂着他，听了许久，忽然垂头去看他，封槐脸上感觉到温热的水珠。<br />
但不是错觉……正因为河水太冰冷，才衬得那点温热像是滚烫。<br />
那滴眼泪滑落进他干裂发肿的唇，也是咸的。<br />
封槐也跟着哭了。他说：“哥哥，丢下我吧。”<br />
他不甘心、痛恨着这一切、恐惧害怕，想到冰冷的、幽暗的河水就会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