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泪瞬间便掉了下来。<br />
过了好久，他松开了我，退后一步在我面前，黑沉沉的眸子隐晦如深海，暗藏汹涌。<br />
「现在，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br />
他声音沙哑，唇色鲜艳似血，然后抬手去解衬衫纽扣。<br />
我听到了扣子解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那样清晰。<br />
灯太亮了，我看得清他每一个表情。<br />
复杂的，恼怒的，藏着恨的，和藏着悲的……<br />
阴沉而凌冽的气息，随着全部解开的衬衫，达到了极致。<br />
我低着头，微微颤抖，不敢看他的眼睛。<br />
也不敢看他。<br />
他抓住了我的手，我本能地惊惧了一声：「池野！」<br />
「嗯？」<br />
低沉的声音，不含一丝情绪，他已将我的手拉了过去，缓缓覆盖在胸膛。<br />
我目光顺势望去，敞开的衬衫下，那原本结实硬朗的肌肉，有缝合的疤。<br />
腹肌沟壑分明，向上伸展的胸骨处，疤痕像一条条狰狞的虫子。<br />
他一只手撑着柜子，将我禁锢在狭小的空间，睥睨着低头看我，神情冷倦，声音淡漠——<br />
「好好地看，看看我断裂的骨头，感受下打在身体里的钢板钢钉，再看看这些丑陋的伤疤……」<br />
「许棠，肋骨断裂的那种痛，和你剥离出我人生的感觉，一模一样，我痛得快要死了，你呢，你痛过吗？」<br />
说不出话，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只余下颤抖的身子，和颤抖的哭声。<br />
覆在他身上的那只手，想要临摹那些疤，又被他一把甩开。<br />
他笑了一声，后退几步，又将那些敞开的衬衫扣子，一颗颗扣上。<br />
「从今往后，我们两清了。」<br />
他的声音那样冷，擦过我的耳边，像漫无边际的荒野卷过的寒风，令人瑟瑟发抖。<br />
我红着眼睛，抬头看他：「池野，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br />
「我知道，宋新宇是你表哥，你爸去世了，他来学校看你，所以你趴在他怀里哭。」<br />
池野平静地陈述，目光落在我身上：「许棠，若不是知道这个，我活不到今天。」<br />
「对不起，对不起……」<br />
终于，我崩溃了，捂着脸蹲在地上，泣不成声。<br />
我哭了好一会儿，才见池野也缓缓蹲在我面前，眸光平静地看着我：「我刚才说了，我们从此两清。」<br />
「许棠，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想明白一件事，我们之所以走散，与爱无关。」<br />
「我知道你没有喜欢过别人，这些年都是一个人，我也没有，直到今天我心里还是有你，所以从开始到现在，我们的感情没有错过。」<br />
「错的是你和我，两个不适合的人，我爱你的时候，没有看懂过你藏在心里的慌张，不懂你的自尊，你在为你的人生粉饰太平的时候，我却像个傻子一样，什么也不懂。」<br />
「原谅我许棠，我那时太年轻了，以为拼尽全力去爱一个人就够了，直到后来才懂得这份爱有多浅薄。」<br />
「池野……」<br />
「我很长时间都在恨你，你心里没有别人，却执意把我推开，一度让我更加难以接受，直到有个女孩告诉我，我大概从来都不曾真的了解过你，压死骆驼的不会是最后一根稻草，你一定是特别失望，才会这样义无反顾地不要我。」<br />
「可是许棠，纵然这份爱是浅薄的，我也曾毫无保留地付出过，我把心完整地剖给你，竟连求你回头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吗？」<br />
「对，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这么严重，我以为你在骗我……」<br />
泣不成声，我哭得不能自已，泪目中望见的池野，同样红了眼眶，他笑了一声，声音哽着，失望无比——<br />
「那你有想过吗，万一是真的怎么办？万一我死了，再也醒不来了，怎么办？你会后悔吗？」<br />
「你没有想过，你连这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不愿给我，所以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br />
「许棠，你没有给我机会，我如今也不愿回头，东铭会对接你们的公司，今后我们不必再见。」<br />
「欠你的，我还清了。」<br />
第6章<br />
池野走的时候，房门打开，外面站了个年轻女孩。<br />
如我当年一样，有粉黛不施的娃娃脸，亮亮的眼睛。<br />
她还有浅浅酒窝，很漂亮。<br />
她姓周，海上的总裁特助。<br />
小周助理干净利落，穿职业装特别好看。<br />
她声音软糯，很动听，望向池野的眼神写满不安——<br />
「老板，回家吗？」<br />
池野离开，未曾回头。<br />
小周助理看了我一眼，很快追上他的脚步，伸手去握了他的手。<br />
他没有拒绝，二人背影无比登对。<br />
我想起了一个月前的那次行业酒会。<br />
最开始我们想合作的是永丰的徐总。<br />
我跟他交涉了一个星期，然后这个老狐狸就是不松口，为了争取到他，我跟他去了那场酒会。<br />
我一路跟着他，谈我们的项目和前景。<br />
最后他有些烦了，对我道：「我说签对赌协议，你不愿意，那就没得谈了，你们公司确实有前景，但融资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大家都是为自己的利益而已，要不你去问问东铭，他们肯投吗？笑话嘛。」<br />
那天，池野也在酒会上。<br />
徐总一眼看到了他，还以为我不认识，大概是存了几分恶意，又对我道：「看到没，那个就是海上的池总，年轻有为，我帮你介绍，你去跟他谈，看他愿不愿意搭理你。」<br />
我当时已经预感到了不妙。<br />
这边徐总已经招呼了一声：「池总！」<br />
然后时隔六年，在他的介绍下，我与池野第一次见了面。<br />
他穿名贵西服，衣冠楚楚，态度疏离又冷淡。<br />
我灰头土脸，言语讪讪，重逢得很不体面。<br />
就如同六年前，我们分得也不体面。<br />
那天我很尴尬，很快便想离开了。<br />
但是离开之际，在酒店的拐角处，看到了那位小周助理。<br />
她不知因为什么，眼睛红红地在哭，池野背对着我，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安慰。<br />
郎才女貌，小周助理眼睛红红，脸也红红。<br />
她应该是个很好的女孩子。<br />
池野他，终于学会了放下。<br />
从会所离开，我打了车。<br />
司机问我去哪儿？<br />
漫无目的，我去了中心大厦附近的一条商品街。<br />
城区变化不大，老街靠近夜市，依旧是年轻人爱来玩的地方。<br />
很晚了，一些店铺老板在关门。<br />
尽头一家摊位摆在门口的面馆，还在营业。<br />
顾客不多，老板很热情，跟我说他们家的酸汤肥牛面很好吃，二十二块钱一碗。<br />
我问他有没有老味汤面，三块钱一碗的那种。<br />
老板愣了下，然后笑了，说：「等着哈，我给你做去。」<br />
我接到了美珍打来的电话。<br />
她火急火燎道：「许棠！你去找了池野是不是？我都说了算了，公司不要了，项目也不做了，大不了我和老秦租房子结婚，欠下的债慢慢还，还一辈子我乐意！你赶紧回去！」<br />
「美珍，他答应了。」<br />
「什么？」<br />
电话那头的美珍，不敢相信：「你做了什么？」<br />
「什么也没做。」<br />
「我不信，如果是你舍弃尊严求来的，那我宁可不要。」<br />
「没有，他没提任何要求。」<br />
「不可能。」<br />
「真的。」<br />
我想了想，又道：「也不是完全没提，他说，我们从此两清。」<br />
挺好，真的。<br />
毕竟当初我和他分手，求的便是一别两宽，各自安好。<br />
我在埋头吃面的时候，附近有家还未关门的饰品店，灯光琳琅。<br />
音响摆在门口，在寂静深夜，歌声传遍街巷——<br />
你说这风景如画<br />
我看你心猿意马<br />
就别再听我说话<br />
把伪装都卸下吧<br />
你听见我在哭吗<br />
反正也听不到吧<br />
你像一匹白马<br />
悠然自得逃跑吧<br />
让我仔细看看你的模样<br />
倒数着最后的谢幕时光<br />
原谅我太早就收了声响<br />
翩翩的你知道吗我满目痍疮<br />
……<br />
面太烫了，真的太烫了。<br />
我吃得急，眼泪簌簌地掉在碗里。<br />
我想起了幼时的许棠，期末考试若是成绩理想，会被爸爸带到这儿吃一碗老味汤面。<br />
那面真香啊。<br />
热气腾腾，雾里映着爸爸憨笑的脸。<br />
人这一生，真的没有多少可以回首的好时光。<br />
有些人的相遇，大概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场悲剧。<br />
便如同我认识池野的时候，十六岁，正处在人生最昏暗的一段时光。<br />
那年，我爸车祸成了植物人，肇事司机逃逸。<br />
那年，我妈带我去爸爸工作的造纸厂，讨要老板拖欠的工资。
过了好久，他松开了我，退后一步在我面前，黑沉沉的眸子隐晦如深海，暗藏汹涌。<br />
「现在，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br />
他声音沙哑，唇色鲜艳似血，然后抬手去解衬衫纽扣。<br />
我听到了扣子解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那样清晰。<br />
灯太亮了，我看得清他每一个表情。<br />
复杂的，恼怒的，藏着恨的，和藏着悲的……<br />
阴沉而凌冽的气息，随着全部解开的衬衫，达到了极致。<br />
我低着头，微微颤抖，不敢看他的眼睛。<br />
也不敢看他。<br />
他抓住了我的手，我本能地惊惧了一声：「池野！」<br />
「嗯？」<br />
低沉的声音，不含一丝情绪，他已将我的手拉了过去，缓缓覆盖在胸膛。<br />
我目光顺势望去，敞开的衬衫下，那原本结实硬朗的肌肉，有缝合的疤。<br />
腹肌沟壑分明，向上伸展的胸骨处，疤痕像一条条狰狞的虫子。<br />
他一只手撑着柜子，将我禁锢在狭小的空间，睥睨着低头看我，神情冷倦，声音淡漠——<br />
「好好地看，看看我断裂的骨头，感受下打在身体里的钢板钢钉，再看看这些丑陋的伤疤……」<br />
「许棠，肋骨断裂的那种痛，和你剥离出我人生的感觉，一模一样，我痛得快要死了，你呢，你痛过吗？」<br />
说不出话，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只余下颤抖的身子，和颤抖的哭声。<br />
覆在他身上的那只手，想要临摹那些疤，又被他一把甩开。<br />
他笑了一声，后退几步，又将那些敞开的衬衫扣子，一颗颗扣上。<br />
「从今往后，我们两清了。」<br />
他的声音那样冷，擦过我的耳边，像漫无边际的荒野卷过的寒风，令人瑟瑟发抖。<br />
我红着眼睛，抬头看他：「池野，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br />
「我知道，宋新宇是你表哥，你爸去世了，他来学校看你，所以你趴在他怀里哭。」<br />
池野平静地陈述，目光落在我身上：「许棠，若不是知道这个，我活不到今天。」<br />
「对不起，对不起……」<br />
终于，我崩溃了，捂着脸蹲在地上，泣不成声。<br />
我哭了好一会儿，才见池野也缓缓蹲在我面前，眸光平静地看着我：「我刚才说了，我们从此两清。」<br />
「许棠，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想明白一件事，我们之所以走散，与爱无关。」<br />
「我知道你没有喜欢过别人，这些年都是一个人，我也没有，直到今天我心里还是有你，所以从开始到现在，我们的感情没有错过。」<br />
「错的是你和我，两个不适合的人，我爱你的时候，没有看懂过你藏在心里的慌张，不懂你的自尊，你在为你的人生粉饰太平的时候，我却像个傻子一样，什么也不懂。」<br />
「原谅我许棠，我那时太年轻了，以为拼尽全力去爱一个人就够了，直到后来才懂得这份爱有多浅薄。」<br />
「池野……」<br />
「我很长时间都在恨你，你心里没有别人，却执意把我推开，一度让我更加难以接受，直到有个女孩告诉我，我大概从来都不曾真的了解过你，压死骆驼的不会是最后一根稻草，你一定是特别失望，才会这样义无反顾地不要我。」<br />
「可是许棠，纵然这份爱是浅薄的，我也曾毫无保留地付出过，我把心完整地剖给你，竟连求你回头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吗？」<br />
「对，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这么严重，我以为你在骗我……」<br />
泣不成声，我哭得不能自已，泪目中望见的池野，同样红了眼眶，他笑了一声，声音哽着，失望无比——<br />
「那你有想过吗，万一是真的怎么办？万一我死了，再也醒不来了，怎么办？你会后悔吗？」<br />
「你没有想过，你连这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不愿给我，所以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br />
「许棠，你没有给我机会，我如今也不愿回头，东铭会对接你们的公司，今后我们不必再见。」<br />
「欠你的，我还清了。」<br />
第6章<br />
池野走的时候，房门打开，外面站了个年轻女孩。<br />
如我当年一样，有粉黛不施的娃娃脸，亮亮的眼睛。<br />
她还有浅浅酒窝，很漂亮。<br />
她姓周，海上的总裁特助。<br />
小周助理干净利落，穿职业装特别好看。<br />
她声音软糯，很动听，望向池野的眼神写满不安——<br />
「老板，回家吗？」<br />
池野离开，未曾回头。<br />
小周助理看了我一眼，很快追上他的脚步，伸手去握了他的手。<br />
他没有拒绝，二人背影无比登对。<br />
我想起了一个月前的那次行业酒会。<br />
最开始我们想合作的是永丰的徐总。<br />
我跟他交涉了一个星期，然后这个老狐狸就是不松口，为了争取到他，我跟他去了那场酒会。<br />
我一路跟着他，谈我们的项目和前景。<br />
最后他有些烦了，对我道：「我说签对赌协议，你不愿意，那就没得谈了，你们公司确实有前景，但融资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大家都是为自己的利益而已，要不你去问问东铭，他们肯投吗？笑话嘛。」<br />
那天，池野也在酒会上。<br />
徐总一眼看到了他，还以为我不认识，大概是存了几分恶意，又对我道：「看到没，那个就是海上的池总，年轻有为，我帮你介绍，你去跟他谈，看他愿不愿意搭理你。」<br />
我当时已经预感到了不妙。<br />
这边徐总已经招呼了一声：「池总！」<br />
然后时隔六年，在他的介绍下，我与池野第一次见了面。<br />
他穿名贵西服，衣冠楚楚，态度疏离又冷淡。<br />
我灰头土脸，言语讪讪，重逢得很不体面。<br />
就如同六年前，我们分得也不体面。<br />
那天我很尴尬，很快便想离开了。<br />
但是离开之际，在酒店的拐角处，看到了那位小周助理。<br />
她不知因为什么，眼睛红红地在哭，池野背对着我，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安慰。<br />
郎才女貌，小周助理眼睛红红，脸也红红。<br />
她应该是个很好的女孩子。<br />
池野他，终于学会了放下。<br />
从会所离开，我打了车。<br />
司机问我去哪儿？<br />
漫无目的，我去了中心大厦附近的一条商品街。<br />
城区变化不大，老街靠近夜市，依旧是年轻人爱来玩的地方。<br />
很晚了，一些店铺老板在关门。<br />
尽头一家摊位摆在门口的面馆，还在营业。<br />
顾客不多，老板很热情，跟我说他们家的酸汤肥牛面很好吃，二十二块钱一碗。<br />
我问他有没有老味汤面，三块钱一碗的那种。<br />
老板愣了下，然后笑了，说：「等着哈，我给你做去。」<br />
我接到了美珍打来的电话。<br />
她火急火燎道：「许棠！你去找了池野是不是？我都说了算了，公司不要了，项目也不做了，大不了我和老秦租房子结婚，欠下的债慢慢还，还一辈子我乐意！你赶紧回去！」<br />
「美珍，他答应了。」<br />
「什么？」<br />
电话那头的美珍，不敢相信：「你做了什么？」<br />
「什么也没做。」<br />
「我不信，如果是你舍弃尊严求来的，那我宁可不要。」<br />
「没有，他没提任何要求。」<br />
「不可能。」<br />
「真的。」<br />
我想了想，又道：「也不是完全没提，他说，我们从此两清。」<br />
挺好，真的。<br />
毕竟当初我和他分手，求的便是一别两宽，各自安好。<br />
我在埋头吃面的时候，附近有家还未关门的饰品店，灯光琳琅。<br />
音响摆在门口，在寂静深夜，歌声传遍街巷——<br />
你说这风景如画<br />
我看你心猿意马<br />
就别再听我说话<br />
把伪装都卸下吧<br />
你听见我在哭吗<br />
反正也听不到吧<br />
你像一匹白马<br />
悠然自得逃跑吧<br />
让我仔细看看你的模样<br />
倒数着最后的谢幕时光<br />
原谅我太早就收了声响<br />
翩翩的你知道吗我满目痍疮<br />
……<br />
面太烫了，真的太烫了。<br />
我吃得急，眼泪簌簌地掉在碗里。<br />
我想起了幼时的许棠，期末考试若是成绩理想，会被爸爸带到这儿吃一碗老味汤面。<br />
那面真香啊。<br />
热气腾腾，雾里映着爸爸憨笑的脸。<br />
人这一生，真的没有多少可以回首的好时光。<br />
有些人的相遇，大概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场悲剧。<br />
便如同我认识池野的时候，十六岁，正处在人生最昏暗的一段时光。<br />
那年，我爸车祸成了植物人，肇事司机逃逸。<br />
那年，我妈带我去爸爸工作的造纸厂，讨要老板拖欠的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