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无息，无病无灾，死得如此轻易。<br />
最后一面，她们也没有见到。<br />
那么……小姑姑总应该见到雪荔了吧？见到亲生女儿的小姑姑，是否得偿所愿，是否悔恨与懊恼焦心共同摧毁，夙愿已了，才导致了她的死亡？<br />
玉龙模糊想着，去年，宋琅告诉她，说小姑姑疯得厉害，快坚持不住了。宋琅犹豫着问，这么些年，她是否仍然痛恨，她的仇怨是否有消去一些，她是否愿意让雪荔见小姑姑一面。<br />
那时候，玉龙如何回答的呢？<br />
玉龙没有回答。<br />
这些年，她和宋琅合作，二人书信很少。他缠于朝堂公务，她困于江湖野事。她拉着他下坠深渊，不光将他扯下来，也把他的儿子扯了下来……<br />
宋琅是好人。<br />
可惜，宋琅不该遇到她。<br />
神佛不渡恶鬼，总是有一些道理的。<br />
玉龙起身间，听到背后剑意如松如柏，裹挟尘粒朝她卷来。玉龙正侧蹬踹，在对方甩腕飞剑时，她凌身翻上横梁。对面银芒闪烁，玉龙以袖运气反击。她反击之间，窥得对方青山秀水般的容貌，动作不禁缓了一缓。<br />
而新的暗器一股脑，没有章程，向她砸来。<br />
这些暗器如小孩子的玩意般，伤不了玉龙的身，但玉龙不躲，屋子会毁；玉龙躲了，便得出屋。<br />
玉龙选择出屋。<br />
而那朝她丢暗器的小子则翻身入窗，趁她出去时，直奔小姑姑的床榻。玉龙立在屋外窗下，一片雪沾上她的睫毛，她正看到那少年弯下身，用指尖去触小姑姑的鼻息。<br />
玉龙想，这便是林夜吧。<br />
春君曾思考该如何向她描述这个少年：“小孔雀就是……你见到他，就知道是他。”<br />
正如春君告诉她的那样，南周找了照夜将军来假扮小公子。假的小公子容颜出色倒不是很重要，最重要的，是少年跳脱的性格，以及他五颜六色的衣束。<br />
旁人穿衣，颜色艳丽些，难免显得轻浮。这少年却压得住颜色明艳的衣物，毕竟衣物色泽再鲜亮，也比不过他鲜亮的眉眼。而他俊俏的眉眼中，蕴着一整个春日的勃勃生机。<br />
这样的少年，不咄咄逼人，还有几分温润色。<br />
唔，这也许是因为他多病的缘故。<br />
玉龙打量着此人，想到春君的情报：假小公子的心头血有活死人的药效，玉龙的复活离不开他。但这个小公子，身体并不好，三天两头歪在榻上拖延和亲时间。<br />
某方面来说，这是玉龙的“救命恩人”。<br />
某方面来说，这也是雪荔的“心上人”。<br />
玉龙静静地立在窗下，见屋中的林夜出神一下，缓缓站直身子。<br />
林夜的心凉了大半。<br />
心凉是因为，他发现小姑姑死了，那才和小姑姑相识的雪荔，该怎么办；心还热着另一半是因为，林夜探查到，并非是玉龙杀了小姑姑。<br />
林夜叹口气，心想：还好，还好。若是玉龙出的手，为了雪荔，自己少不得要拼命。可自己眼下这状态……<br />
哎，无论如何，还是得迎上玉龙。<br />
玉龙原来真的“复活”了。他的血，可真是没有浪费一滴啊。<br />
林夜苦中作乐地想半天后，深吸口气，冷着脸走出屋子。到歪斜狭窄的巷道，他才迎上对面的玉龙，淡淡拱手：“恭贺楼主死而复生，不知楼主所为何意？”<br />
玉龙：“并没有什么事情。”<br />
林夜神色温淡，显然不信。他提剑的手垂于身畔，衣带与发带在夜雪中微扬，少年龙章凤仪，明亮得让玉龙凝视许久。<br />
玉龙：“听闻你心悦雪荔。”<br />
林夜冷不丁抬眼，黑眸沾雪，神色错愕而慌乱。他料到自己和玉龙楼主当面的种种艰难，料到玉龙楼主是位如月神般高渺风华的佳人，却没料到这位楼主会说出这么一句话。<br />
玉龙：“我听春君说，你是很出色的孩子。我本不信任世间任何人，但是……我想再试最后一次。若雪荔脱离‘秦月夜’，你也不再是照夜将军，那我与你们，便不会成为敌人。”<br />
林夜茫然。<br />
好半晌，林夜下巴微绷，喃喃：“楼主到底在做什么？楼主对阿雪……我以为，楼主不爱阿雪。”<br />
玉龙：“你们不是一直不知我因何而‘死’，一直在查我的谋划，一直在试图找‘秦月夜’与人合作的破绽吗？”<br />
玉龙仰头，看着夤夜漫雪，如同看着十九年前，自己踩着血泊，推开小姑姑求救的手，将襁褓婴儿抱入怀中的那一刻。<br />
她好是厌恶雪。<br />
她失望大周国。<br />
婴儿埋于她的怀中，小小一滴，如同雪粒如同露珠，朝她睁开剔透的黑眸。婴儿背负着前世的恩怨，代表她痛恨的一切，可婴儿无知无觉地依偎着她。<br />
在她抱着婴儿走在雪地中的时候，婴儿的呼吸陪她渡过长夜；在她看着宋琅喂养婴儿的时候，吃饱喝足的婴儿朝她露出笑；当她想着自己会死于任何一场战斗中时，有一个小人轻轻地牵着她的衣袂——<br />
“师父。”<br />
“师父！”<br />
“师父——”<br />
夤夜雪飞，漫天遍地。<br />
雪落入睫毛，蕴湿眼眸。<br />
痛恨与不舍并存，厌恶与怜惜共生，此前此后都再未有过那种依赖。她这一生，自己像笑话，也把别人变得像笑话一样。<br />
林夜听到玉龙寂寥的、失魂般的喃喃低语：“我讨厌雪。”<br />
而过了片刻又片刻，林夜听到她声音更轻的下一句：“我豢养一只恶鬼，日夜栽培，植入仇恨。<br />
“林夜，你可知，子夜已过，今日是雪荔生辰。不是被我捡到的那日，而是我带走她的那日，她刚刚出生。像尘烟一样渺小，像云海一样温软……没有假的生辰，一直是真正的生辰。<br />
“十九年前的此时此刻起，雪荔与我相依为命。”<br />
第117章 林夜许久无话，感……<br />
林夜许久无话,感到一阵冷寒。<br />
雪自天穹纷落，沸沸扬扬，浩瀚广袤。雪覆在玉龙身上,让玉龙变得如同一尊冰清玉洁的玉石像，不类凡人。<br />
雪荔总说，她看不懂自己的师父。其实旁人又如何呢？此时此刻,林夜也看不懂玉龙。他端详着对方，既看不出对方对雪荔的心思，也不确定对方与风师的关系。<br />
玉龙缓缓说：“我今夜，前来与你谈一桩生意。无论成否,我都将即刻离开凤翔,返回洛阳。你无需担忧我与雪荔相见,扰她心神,控她神智。<br />
“我早已赶她下山,逐她出师。<br />
“此后余生，我都不愿意再见她了。”<br />
许是林夜许久没说话，玉龙视线从天地皓雪上挪开，落到他面上：“若你希望我与雪荔再不见面，那你便答应我的条件——带她离开，退隐江湖。你不做照夜将军,她也不再是雪女。我保证‘秦月夜’的一切筹谋，将与你二人无关。”<br />
玉龙淡淡说道：“我是怎样的人，想你一路探寻,也应该有所了解。我视背叛如仇恨，视诺言如再生。倘若你阳奉阴违，或者拒绝，哪怕再花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都会让你与雪荔付出代价。”<br />
玉龙：“我知道照夜将军的威名,也敬佩世间出了这样了不起的小辈。但是雪荔呢？她愿意和我拔刀相向吗？身负无心诀的她，被喂了小公子的血、初识情为何物的她，如稚子学步，她经得住我的报复吗？”<br />
玉龙语气淡漠，似在说与她自己全然无关的事。<br />
而林夜一路沉寂，又在她话音落了很久后，才郑重回答：“我不能答应楼主。”<br />
玉龙望向他。<br />
林夜笑一笑，抬头望天，喃喃轻声：“我是林小将军啊。我是将军，我可以死，但一定要死得有价值。”<br />
林夜又缓缓道：“而我们阿雪……”<br />
雪雾迷了少年的眼睛，他声音带一份幽静万分的哽咽：“她是要成为天下第一的阿雪。退隐江湖的阿雪，怎可能成为天下第一？<br />
“我的阿雪，这一生，都应该一往无前。她将朝前走，百折不挠，万物不催。她将走到夜尽天明，走到天光窥破，人间至盛。”<br />
事后想来，此时林夜已经洞察了许多真相，做出了许多抉择。<br />
然此时此刻，玉龙只是觉得，林夜话中有话。<br />
她等着林夜说下去，不想林夜不说下去，而是转了话题，转过脸时，少年重新变得嬉皮笑脸。他声音中带一份若有所思的探寻：“楼主认不认杨氏灭门，乃你所为？”<br />
玉龙淡淡：“有何不敢。”<br />
林夜：“那凤翔的屠城，楼主也认吗？”<br />
玉龙静默。<br />
林夜：“十九年前的凤翔屠城事件，其实不是楼主做下的吧？”<br />
林夜看到，沾在玉龙睫毛上的雪花，轻轻颤了一下。<br />
林夜心想，玉龙和雪荔好像。雪荔常日心如止水，偶有情绪波动，反应最强烈的，也不过是眼睛。玉龙也是这样……是啊，她亲手养大的孩子，怎可能不像她呢？<br />
至此，林夜有些苦涩地认命：雪荔不像小姑姑，像的一直是玉龙。<br />
林夜缓缓说：“无论是小姑姑前言不搭后语的讲述，还是孔老六他们打探出来的十九年前的凤翔事件，再是春君今夜夜闯和亲团告知的只言片语，全都在说十九年前的杨家灭门。<br />
“所有的话，都停留在杨家灭门案上，没有提及凤翔的被屠城。但据我所知，十九年前，整个凤翔城是被屠过一遍的。但凡查到杨家灭门与凤翔屠城的，都会将两件事视为同一件事，将罪名挂到楼主身上。<br />
“楼主是世间大人物，自然从不解释。可我却认为，楼主也许是杨氏灭门案的凶手，但楼主未必屠城。<br />
“楼主所遭受的冤屈，来源于不断的背叛，民众背叛与国家背叛让楼主心如死灰。可当年楼主从霍丘国回来北周，返回凤翔，楼主屠杀杨太守全门，目的只是复仇，只是为了杀去那为皇帝做事的大官，为了救满城百姓，不让凤翔再堕鬼蜮。<br />
“对百姓有一丝怜悯的楼主，岂会屠城呢？”<br />
玉龙静静道：“你错了，我对百姓，并没什么怜悯。”<br />
林夜：“那是楼主将自己视为罪人。可我认为，愿意从杨家带走阿雪的玉龙楼主，不会开杀戒，屠城民的。”<br />
林夜坚持：“楼主对婴儿尚有一线慈悲，何况对满城无辜百姓？”<br />
玉龙怔忡。<br />
她看着这个眼眸清透的少年公子。<br />
有一瞬，她透过林夜，看到了十九年前的宋琅——<br />
十九年前的宋琅壮志满怀，前来凤翔当官。那时初出茅庐的书生，眼睛也是如此明亮，对未来也充满如此多的希望吧。<br />
宋琅先是被她的满身血吓到，再是喋喋不休地缠过来，试图询问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宋琅靠着善心救了他自己一命，也救了玉龙怀中的婴儿一命。<br />
可多年以后，宋琅为了包庇玉龙，到底成为了和玉龙一样的人。<br />
而林夜……<br />
玉龙想，为何林夜会有这样清透的眼神？
最后一面，她们也没有见到。<br />
那么……小姑姑总应该见到雪荔了吧？见到亲生女儿的小姑姑，是否得偿所愿，是否悔恨与懊恼焦心共同摧毁，夙愿已了，才导致了她的死亡？<br />
玉龙模糊想着，去年，宋琅告诉她，说小姑姑疯得厉害，快坚持不住了。宋琅犹豫着问，这么些年，她是否仍然痛恨，她的仇怨是否有消去一些，她是否愿意让雪荔见小姑姑一面。<br />
那时候，玉龙如何回答的呢？<br />
玉龙没有回答。<br />
这些年，她和宋琅合作，二人书信很少。他缠于朝堂公务，她困于江湖野事。她拉着他下坠深渊，不光将他扯下来，也把他的儿子扯了下来……<br />
宋琅是好人。<br />
可惜，宋琅不该遇到她。<br />
神佛不渡恶鬼，总是有一些道理的。<br />
玉龙起身间，听到背后剑意如松如柏，裹挟尘粒朝她卷来。玉龙正侧蹬踹，在对方甩腕飞剑时，她凌身翻上横梁。对面银芒闪烁，玉龙以袖运气反击。她反击之间，窥得对方青山秀水般的容貌，动作不禁缓了一缓。<br />
而新的暗器一股脑，没有章程，向她砸来。<br />
这些暗器如小孩子的玩意般，伤不了玉龙的身，但玉龙不躲，屋子会毁；玉龙躲了，便得出屋。<br />
玉龙选择出屋。<br />
而那朝她丢暗器的小子则翻身入窗，趁她出去时，直奔小姑姑的床榻。玉龙立在屋外窗下，一片雪沾上她的睫毛，她正看到那少年弯下身，用指尖去触小姑姑的鼻息。<br />
玉龙想，这便是林夜吧。<br />
春君曾思考该如何向她描述这个少年：“小孔雀就是……你见到他，就知道是他。”<br />
正如春君告诉她的那样，南周找了照夜将军来假扮小公子。假的小公子容颜出色倒不是很重要，最重要的，是少年跳脱的性格，以及他五颜六色的衣束。<br />
旁人穿衣，颜色艳丽些，难免显得轻浮。这少年却压得住颜色明艳的衣物，毕竟衣物色泽再鲜亮，也比不过他鲜亮的眉眼。而他俊俏的眉眼中，蕴着一整个春日的勃勃生机。<br />
这样的少年，不咄咄逼人，还有几分温润色。<br />
唔，这也许是因为他多病的缘故。<br />
玉龙打量着此人，想到春君的情报：假小公子的心头血有活死人的药效，玉龙的复活离不开他。但这个小公子，身体并不好，三天两头歪在榻上拖延和亲时间。<br />
某方面来说，这是玉龙的“救命恩人”。<br />
某方面来说，这也是雪荔的“心上人”。<br />
玉龙静静地立在窗下，见屋中的林夜出神一下，缓缓站直身子。<br />
林夜的心凉了大半。<br />
心凉是因为，他发现小姑姑死了，那才和小姑姑相识的雪荔，该怎么办；心还热着另一半是因为，林夜探查到，并非是玉龙杀了小姑姑。<br />
林夜叹口气，心想：还好，还好。若是玉龙出的手，为了雪荔，自己少不得要拼命。可自己眼下这状态……<br />
哎，无论如何，还是得迎上玉龙。<br />
玉龙原来真的“复活”了。他的血，可真是没有浪费一滴啊。<br />
林夜苦中作乐地想半天后，深吸口气，冷着脸走出屋子。到歪斜狭窄的巷道，他才迎上对面的玉龙，淡淡拱手：“恭贺楼主死而复生，不知楼主所为何意？”<br />
玉龙：“并没有什么事情。”<br />
林夜神色温淡，显然不信。他提剑的手垂于身畔，衣带与发带在夜雪中微扬，少年龙章凤仪，明亮得让玉龙凝视许久。<br />
玉龙：“听闻你心悦雪荔。”<br />
林夜冷不丁抬眼，黑眸沾雪，神色错愕而慌乱。他料到自己和玉龙楼主当面的种种艰难，料到玉龙楼主是位如月神般高渺风华的佳人，却没料到这位楼主会说出这么一句话。<br />
玉龙：“我听春君说，你是很出色的孩子。我本不信任世间任何人，但是……我想再试最后一次。若雪荔脱离‘秦月夜’，你也不再是照夜将军，那我与你们，便不会成为敌人。”<br />
林夜茫然。<br />
好半晌，林夜下巴微绷，喃喃：“楼主到底在做什么？楼主对阿雪……我以为，楼主不爱阿雪。”<br />
玉龙：“你们不是一直不知我因何而‘死’，一直在查我的谋划，一直在试图找‘秦月夜’与人合作的破绽吗？”<br />
玉龙仰头，看着夤夜漫雪，如同看着十九年前，自己踩着血泊，推开小姑姑求救的手，将襁褓婴儿抱入怀中的那一刻。<br />
她好是厌恶雪。<br />
她失望大周国。<br />
婴儿埋于她的怀中，小小一滴，如同雪粒如同露珠，朝她睁开剔透的黑眸。婴儿背负着前世的恩怨，代表她痛恨的一切，可婴儿无知无觉地依偎着她。<br />
在她抱着婴儿走在雪地中的时候，婴儿的呼吸陪她渡过长夜；在她看着宋琅喂养婴儿的时候，吃饱喝足的婴儿朝她露出笑；当她想着自己会死于任何一场战斗中时，有一个小人轻轻地牵着她的衣袂——<br />
“师父。”<br />
“师父！”<br />
“师父——”<br />
夤夜雪飞，漫天遍地。<br />
雪落入睫毛，蕴湿眼眸。<br />
痛恨与不舍并存，厌恶与怜惜共生，此前此后都再未有过那种依赖。她这一生，自己像笑话，也把别人变得像笑话一样。<br />
林夜听到玉龙寂寥的、失魂般的喃喃低语：“我讨厌雪。”<br />
而过了片刻又片刻，林夜听到她声音更轻的下一句：“我豢养一只恶鬼，日夜栽培，植入仇恨。<br />
“林夜，你可知，子夜已过，今日是雪荔生辰。不是被我捡到的那日，而是我带走她的那日，她刚刚出生。像尘烟一样渺小，像云海一样温软……没有假的生辰，一直是真正的生辰。<br />
“十九年前的此时此刻起，雪荔与我相依为命。”<br />
第117章 林夜许久无话，感……<br />
林夜许久无话,感到一阵冷寒。<br />
雪自天穹纷落，沸沸扬扬，浩瀚广袤。雪覆在玉龙身上,让玉龙变得如同一尊冰清玉洁的玉石像，不类凡人。<br />
雪荔总说，她看不懂自己的师父。其实旁人又如何呢？此时此刻,林夜也看不懂玉龙。他端详着对方，既看不出对方对雪荔的心思，也不确定对方与风师的关系。<br />
玉龙缓缓说：“我今夜，前来与你谈一桩生意。无论成否,我都将即刻离开凤翔,返回洛阳。你无需担忧我与雪荔相见,扰她心神,控她神智。<br />
“我早已赶她下山,逐她出师。<br />
“此后余生，我都不愿意再见她了。”<br />
许是林夜许久没说话，玉龙视线从天地皓雪上挪开，落到他面上：“若你希望我与雪荔再不见面，那你便答应我的条件——带她离开，退隐江湖。你不做照夜将军,她也不再是雪女。我保证‘秦月夜’的一切筹谋，将与你二人无关。”<br />
玉龙淡淡说道：“我是怎样的人，想你一路探寻,也应该有所了解。我视背叛如仇恨，视诺言如再生。倘若你阳奉阴违，或者拒绝，哪怕再花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都会让你与雪荔付出代价。”<br />
玉龙：“我知道照夜将军的威名,也敬佩世间出了这样了不起的小辈。但是雪荔呢？她愿意和我拔刀相向吗？身负无心诀的她，被喂了小公子的血、初识情为何物的她，如稚子学步，她经得住我的报复吗？”<br />
玉龙语气淡漠，似在说与她自己全然无关的事。<br />
而林夜一路沉寂，又在她话音落了很久后，才郑重回答：“我不能答应楼主。”<br />
玉龙望向他。<br />
林夜笑一笑，抬头望天，喃喃轻声：“我是林小将军啊。我是将军，我可以死，但一定要死得有价值。”<br />
林夜又缓缓道：“而我们阿雪……”<br />
雪雾迷了少年的眼睛，他声音带一份幽静万分的哽咽：“她是要成为天下第一的阿雪。退隐江湖的阿雪，怎可能成为天下第一？<br />
“我的阿雪，这一生，都应该一往无前。她将朝前走，百折不挠，万物不催。她将走到夜尽天明，走到天光窥破，人间至盛。”<br />
事后想来，此时林夜已经洞察了许多真相，做出了许多抉择。<br />
然此时此刻，玉龙只是觉得，林夜话中有话。<br />
她等着林夜说下去，不想林夜不说下去，而是转了话题，转过脸时，少年重新变得嬉皮笑脸。他声音中带一份若有所思的探寻：“楼主认不认杨氏灭门，乃你所为？”<br />
玉龙淡淡：“有何不敢。”<br />
林夜：“那凤翔的屠城，楼主也认吗？”<br />
玉龙静默。<br />
林夜：“十九年前的凤翔屠城事件，其实不是楼主做下的吧？”<br />
林夜看到，沾在玉龙睫毛上的雪花，轻轻颤了一下。<br />
林夜心想，玉龙和雪荔好像。雪荔常日心如止水，偶有情绪波动，反应最强烈的，也不过是眼睛。玉龙也是这样……是啊，她亲手养大的孩子，怎可能不像她呢？<br />
至此，林夜有些苦涩地认命：雪荔不像小姑姑，像的一直是玉龙。<br />
林夜缓缓说：“无论是小姑姑前言不搭后语的讲述，还是孔老六他们打探出来的十九年前的凤翔事件，再是春君今夜夜闯和亲团告知的只言片语，全都在说十九年前的杨家灭门。<br />
“所有的话，都停留在杨家灭门案上，没有提及凤翔的被屠城。但据我所知，十九年前，整个凤翔城是被屠过一遍的。但凡查到杨家灭门与凤翔屠城的，都会将两件事视为同一件事，将罪名挂到楼主身上。<br />
“楼主是世间大人物，自然从不解释。可我却认为，楼主也许是杨氏灭门案的凶手，但楼主未必屠城。<br />
“楼主所遭受的冤屈，来源于不断的背叛，民众背叛与国家背叛让楼主心如死灰。可当年楼主从霍丘国回来北周，返回凤翔，楼主屠杀杨太守全门，目的只是复仇，只是为了杀去那为皇帝做事的大官，为了救满城百姓，不让凤翔再堕鬼蜮。<br />
“对百姓有一丝怜悯的楼主，岂会屠城呢？”<br />
玉龙静静道：“你错了，我对百姓，并没什么怜悯。”<br />
林夜：“那是楼主将自己视为罪人。可我认为，愿意从杨家带走阿雪的玉龙楼主，不会开杀戒，屠城民的。”<br />
林夜坚持：“楼主对婴儿尚有一线慈悲，何况对满城无辜百姓？”<br />
玉龙怔忡。<br />
她看着这个眼眸清透的少年公子。<br />
有一瞬，她透过林夜，看到了十九年前的宋琅——<br />
十九年前的宋琅壮志满怀，前来凤翔当官。那时初出茅庐的书生，眼睛也是如此明亮，对未来也充满如此多的希望吧。<br />
宋琅先是被她的满身血吓到，再是喋喋不休地缠过来，试图询问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宋琅靠着善心救了他自己一命，也救了玉龙怀中的婴儿一命。<br />
可多年以后，宋琅为了包庇玉龙，到底成为了和玉龙一样的人。<br />
而林夜……<br />
玉龙想，为何林夜会有这样清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