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出生时，黑蛟缠在人类婴儿身上，险些将她勒到窒息而亡。枂芐”宋王微笑了一下，看到宋兆雪脸色苍白到如同见鬼，她还有闲心安慰，“别怕，只是故事罢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不值一提。”<br />
宋兆雪强忍着心悸，点了点头，继续听母亲讲。<br />
因为与异族结合，元烛血脉退化，不然黑蛟出生时该是一条黑龙。<br />
这两个孩子，是他的子嗣中最弱的两个，不过他并不在意，因为他不在乎任何血脉后代。除非拥有强大的实力，否则别想让他多看一眼。<br />
黑蛟遗传了更多的妖血，她很强大，但是不足以和她的其他兄弟姐妹抗衡，而她那生来就是人形的妹妹没有任何本领，不但体弱多病，还经常受到排挤和欺负。<br />
她的兄弟姐妹们想吃掉她，夺走她身上的一丝龙血。<br />
面对自己同胞妹妹被欺凌甚至要被杀死的惨状，黑蛟并没有对她进行任何保护。<br />
面对她恐惧的哭诉，黑蛟道：“你太弱了，除非你强大起来，不然只能被吃掉。”<br />
“你不能保护我吗？”<br />
黑蛟十分冷漠：“我只能保护好我自己。”<br />
黑蛟将自己身上的人血视为污点，认为只要没有这人血，她也可以做夭矫于天的黑龙，不必受到兄弟姐妹的欺辱，不必面临“龙生了个蛟”的嘲笑。她更将自己的人类妹妹视为污点，认为她弱小得不配存在于世，死了才是对她的解脱。<br />
甚至偶尔她内心会产生一个念头，如果吃掉了自己的同胞妹妹，是不是就可以补全自己的血脉，变成黑龙？<br />
“……黑蛟没有吃掉自己的妹妹，是吗？”宋兆雪开口后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那个妹妹是不是还一直活到了现在……以人类的姿态……”<br />
宋王轻声笑道：“我还没有讲完，听我讲，就剩下最后一点了。”<br />
宋兆雪安静下来。<br />
“黑蛟没有吃掉妹妹，而是把她送到了人类的聚居之地，告诉她，这才是她该去的地方——弱者的汇聚之地。弱者照顾弱者，弱者接纳弱者，从此她生活在人类之中，比生活在妖族中更加自在。”<br />
她娓娓道来，突兀地为这个故事画上了结尾，没有回答宋兆雪的问题。<br />
宋兆雪听完，恍惚中觉得自己应该是已经死了……他怎么会听到这么荒诞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问什么话了。<br />
“我很喜欢宋熙这个名字。”宋王目光柔和慈爱地凝望他，“熙，这个字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我不要做借光的月亮，也不想做什么焚烧世间的火焰，只是想让自己生活在日光照耀之地。”<br />
宋兆雪被母亲的目光刺痛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他下意识想要错开眼睛，但脸转开一瞬，他又忍不住看了回来。<br />
“那个黑蛟和黑蛟的妹妹，最开始叫什么名字？”<br />
宋熙一愣，这才答：“一个叫白皎，一个叫白望月。”<br />
宋兆雪垂下头，眨了一下眼睛，免得眼中的泪落下来。他感觉到如释重负，可是身上好像又被压了更沉重的东西。<br />
“我也觉得熙这个字更好。”宋兆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不出异样，“那……黑蛟爱自己的妹妹吗？”<br />
如果不爱，不会把她送到人族之中。<br />
“我猜她是不敢爱吧。”宋熙的目光像太阳一样温暖，抚平了宋兆雪内心的恐慌，“不敢爱任何人，也不敢放纵地爱任何妖。她那种妖，必须先得到全心全意没有条件的爱，才能放心地爱其他人、其他妖。”<br />
“黑蛟的妹妹爱人多一些，还是爱妖多一些？”宋兆雪更迫切地问她，“她认为自己是人，还是妖？”<br />
这个问题才是故事的重点，这代表着“白望月”的态度，她会站在哪一边，会是谁的敌人？<br />
“是人也是妖，可能爱人更多，但是也不排斥妖。”宋王道，“是人是妖其实并不重要，这对于你我而言没有什么意义。”<br />
“没有……意义？”宋兆雪怔怔的，“什么才有意义？”<br />
“活下去。”宋王的语气不容置疑。<br />
“活着才有意义。人和妖都想活下去，不管是作为人还是作为妖，我们唯一所要做的就是赢，赢了才能活。如果跟着妖能赢能活，那就选妖，如果跟着人能活，那就选人。”<br />
宋兆雪拳头攥紧，“母亲为什么当宋王？”<br />
“因为在这个位置上，不管是作为人还是作为妖，都可以活得更好。”宋王给出了一个在他意料之中的解释。<br />
“为什么，要生下我？”宋兆雪情不自禁问。<br />
之前的问题是必须要问的问题，而这个问题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br />
“因为想要亲身试试，一个被母亲或父亲好好爱护的孩子到底会长成什么模样。”宋王的话语中竟然带着一些歉然，“或许不该把你生在这个时代，这个时代算不上安稳，我也有想过到底要不要留下你，但觉得缘分竟然到了，那就留下吧。”<br />
宋兆雪迟钝地“哦”了一声，摸摸自己浑身上下，“我是人类吧？”<br />
“你是，你的血脉只有一丝，不足以影响你的寿命，也不会让你血脉觉醒变成半妖。”宋王道。<br />
等到若干年后，她会依然年轻，而她生下的孩子会变成一个老人，在岁月风沙的侵蚀下干枯死去。<br />
宋王问：“你想活得久一点吗？”<br />
“我……我还年轻，想要活下去，但不知道活得久一点到底是多久。”宋兆雪支吾，“这太突然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原本觉得我活到六十岁就够了，继续活下去，可能我的小孩就该造反了……”<br />
宋王轻轻笑出了声，“不着急，你慢慢想。”<br />
“母亲有办法让我活得更久？”宋兆雪问。<br />
“有，你只需要回答想不想，你还有时间去想，不要着急。”<br />
宋兆雪默默点头。<br />
在这静谧之中，他想站起身说他想回去了，不是真的想要逃离母亲身边，是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整理好混乱的思绪。<br />
然而电光石火间，宋兆雪鬼使神差地想：延长他的寿命，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如果寿命延长，变得和妖一样，那是不是代表他也已经成了半妖，脱离了纯粹人类的身份？<br />
母亲没有在生下他后立刻给予他悠长的生命，是想让他自己选择人和妖的身份吗？还是说母亲也做不到，必须借助外物，甚至需要付出代价……<br />
宋兆雪慢慢从桌子边上站了起来，低声道：“我先回宫了。”<br />
“好。”宋王点点头，拢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小心一些。”<br />
宋兆雪看了一眼母亲，躬身行礼，然后退了下去。<br />
一走出去，宋兆雪发现自己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南方不算冷，他还是打了个寒颤。<br />
他突然醒悟了一件事——他不能再信任母亲了。<br />
他也不能把任何话都告诉母亲了。<br />
因为黑蛟可能就在宋国。<br />
她逃离宿阳，还能去哪儿呢？会来到“白望月”身边吗？她藏在何处，有没有在暗中窥视着他们母子？<br />
宋兆雪不知道。他只能一步一步走回自己居住的宫殿，内心从未如此迷茫，也从未如此坚定。<br />
母亲所做只是为了活下去，在人与妖之间并无立场，只要能生存下去，她并不在乎选择哪一方。可是宋兆雪想，他是有立场的。宋国就是他的立场，而宋国不只是母亲的宋国，还是他的宋国，许多宋国人的宋国。<br />
宋国之中如果没有宋国人，只剩下披了皮的妖孽，那这国就不再是他的国。<br />
人和妖之间，宋兆雪只会选择人。<br />
第284章<br />
商悯心情复杂地给宋兆雪传了回信。<br />
上次他们在军营之中见面的时候, 商悯只说了一些大致的事情，现在宋兆雪既然确定自己国家有妖，还怀疑宋王和左相莫群为一党, 就说明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人。<br />
他做出这个选择，商悯毫无意外。哪怕这个妖可能是自己亲娘，他也会选人, 商悯熟知他的秉性，不然不会将这个任务交给他。<br />
她在利用宋兆雪, 可更期待他做出利国利人的大事。<br />
回信中，商悯告诉了宋兆雪白皎的一些能力和她一部分在宿阳的下属, 以及赵国妖党的大致情况。<br />
对于武国面临的局面，她并未提起。<br />
朝鹿由赵素尘主持大局，目前情况尚还安稳。<br />
刚刚登基, 国君便有“亲征”之势, 这其实不好，容易造成政局动乱。可是如果不解决北地的妖魂, 这个国家只会陷入更大的动乱之中。<br />
两相权衡, 她必须亲去主持大局。<br />
前方就是黑崖城，商悯当年在参与鬼方试炼后归家时，就曾经在那座城池暂歇。<br />
往北走就是鬼方地界，往东边走越过一道山是姜国, 往西边走是一个名叫娄国的小国。<br />
越过娄国往西南走，是梁国。<br />
娄国不似姜国，会年年向武国朝贡，受武国庇护, 他们主要效忠的是梁国。<br />
作为武国和梁国之间的缓冲国，娄国夹缝生存, 小心翼翼，哪个都不敢得罪，但是又不敢把自己的怂表现得太明显，怕梁王生气，觉得他要投效武国了。<br />
梁国东北方向国土崎岖狭长，与武国之间隔了三个小国家。<br />
除了娄国，还有郢国、陈国，隔在两个大国之间。<br />
好在梁国和武国这些年一直未动兵戈保持着克制，不然但凡哪个大国踹这些小国一脚，都够他们好受的。<br />
一路上不断有各地的密报送到商悯手中，已经到了那边的苏归也持续发来隐灵飞矢。<br />
他没有固定在一城，而是在很多城池之间辗转，试图以自身之力扭转乱象。<br />
蜃梦专攻神魂，是妖魂克星，每到一地，苏归便会在夜晚夜深人静之时立在城中最高点降下猩红色的雾气，接触到蜃梦之雾的附魂妖魔无不哀嚎离体。<br />
但是妖魂的数量太多了，光靠苏归一个难以维持，哪怕商悯赶来，恐怕也是累死的命。<br />
必须要想一个更有效的法子才行。<br />
凡是与鬼方接壤的边城，城中多有骚乱，士兵几乎是昼夜不停巡逻镇压，可是骚乱还是没有停止，时不时就会闹出惨案。<br />
城中驻军时常接到百姓禀报，说他们的家人突然间性情大变，但是更多的人没来得及禀报就被附魂的妖魔控制或杀死了。<br />
刚开始那些妖只会杀人。<br />
他们身体虚弱，附魂之后大多没有办法用血脉神通，强行催动妖魂中的妖力更是会让他们本就虚弱的灵魂雪上加霜。但是这一星半点的妖力可以强化他们附身的人类躯壳。<br />
他们凭借肉身和人类的士兵厮杀，可是很快发现人族极其懂得配合，光凭人数也能把妖给堆死。<br />
然后他们就转入了蛰伏状态。<br />
可是他们太不懂人了，不是每只妖都有苏蔼那样的捜魂能力，吞噬掉身体原主人的魂魄后，获得的只有一星半点的记忆，根本没法伪装，于是伪装的妖纷纷露馅。<br />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妖们在短短几天内又适应了新的现状，搜捕妖魔的将士们发现他们已经学会群聚行动了。<br />
虽然配合很糟糕，还会大难临头各自飞，可是还是给他们的镇压带来了一些阻挠。<br />
黑崖城驻军五万，居民十万，因离鬼方地界比较近，受到了较大的冲击。<br />
城中百姓道，当日天上黑云遮日，天色恢复正常后，便看到有大片灰蒙蒙的“陨星”自北方而来，降落到城中各处，还有更多的妖魂飞到了更远的地方。<br />
武国尚且如此，那么鬼方部落呢？隔壁娄国呢？<br />
五十万妖魂当前只在北疆有发现，可是武国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武国上下在商溯和商悯的指示下都对妖有着深重的防备。
宋兆雪强忍着心悸，点了点头，继续听母亲讲。<br />
因为与异族结合，元烛血脉退化，不然黑蛟出生时该是一条黑龙。<br />
这两个孩子，是他的子嗣中最弱的两个，不过他并不在意，因为他不在乎任何血脉后代。除非拥有强大的实力，否则别想让他多看一眼。<br />
黑蛟遗传了更多的妖血，她很强大，但是不足以和她的其他兄弟姐妹抗衡，而她那生来就是人形的妹妹没有任何本领，不但体弱多病，还经常受到排挤和欺负。<br />
她的兄弟姐妹们想吃掉她，夺走她身上的一丝龙血。<br />
面对自己同胞妹妹被欺凌甚至要被杀死的惨状，黑蛟并没有对她进行任何保护。<br />
面对她恐惧的哭诉，黑蛟道：“你太弱了，除非你强大起来，不然只能被吃掉。”<br />
“你不能保护我吗？”<br />
黑蛟十分冷漠：“我只能保护好我自己。”<br />
黑蛟将自己身上的人血视为污点，认为只要没有这人血，她也可以做夭矫于天的黑龙，不必受到兄弟姐妹的欺辱，不必面临“龙生了个蛟”的嘲笑。她更将自己的人类妹妹视为污点，认为她弱小得不配存在于世，死了才是对她的解脱。<br />
甚至偶尔她内心会产生一个念头，如果吃掉了自己的同胞妹妹，是不是就可以补全自己的血脉，变成黑龙？<br />
“……黑蛟没有吃掉自己的妹妹，是吗？”宋兆雪开口后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那个妹妹是不是还一直活到了现在……以人类的姿态……”<br />
宋王轻声笑道：“我还没有讲完，听我讲，就剩下最后一点了。”<br />
宋兆雪安静下来。<br />
“黑蛟没有吃掉妹妹，而是把她送到了人类的聚居之地，告诉她，这才是她该去的地方——弱者的汇聚之地。弱者照顾弱者，弱者接纳弱者，从此她生活在人类之中，比生活在妖族中更加自在。”<br />
她娓娓道来，突兀地为这个故事画上了结尾，没有回答宋兆雪的问题。<br />
宋兆雪听完，恍惚中觉得自己应该是已经死了……他怎么会听到这么荒诞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问什么话了。<br />
“我很喜欢宋熙这个名字。”宋王目光柔和慈爱地凝望他，“熙，这个字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我不要做借光的月亮，也不想做什么焚烧世间的火焰，只是想让自己生活在日光照耀之地。”<br />
宋兆雪被母亲的目光刺痛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他下意识想要错开眼睛，但脸转开一瞬，他又忍不住看了回来。<br />
“那个黑蛟和黑蛟的妹妹，最开始叫什么名字？”<br />
宋熙一愣，这才答：“一个叫白皎，一个叫白望月。”<br />
宋兆雪垂下头，眨了一下眼睛，免得眼中的泪落下来。他感觉到如释重负，可是身上好像又被压了更沉重的东西。<br />
“我也觉得熙这个字更好。”宋兆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不出异样，“那……黑蛟爱自己的妹妹吗？”<br />
如果不爱，不会把她送到人族之中。<br />
“我猜她是不敢爱吧。”宋熙的目光像太阳一样温暖，抚平了宋兆雪内心的恐慌，“不敢爱任何人，也不敢放纵地爱任何妖。她那种妖，必须先得到全心全意没有条件的爱，才能放心地爱其他人、其他妖。”<br />
“黑蛟的妹妹爱人多一些，还是爱妖多一些？”宋兆雪更迫切地问她，“她认为自己是人，还是妖？”<br />
这个问题才是故事的重点，这代表着“白望月”的态度，她会站在哪一边，会是谁的敌人？<br />
“是人也是妖，可能爱人更多，但是也不排斥妖。”宋王道，“是人是妖其实并不重要，这对于你我而言没有什么意义。”<br />
“没有……意义？”宋兆雪怔怔的，“什么才有意义？”<br />
“活下去。”宋王的语气不容置疑。<br />
“活着才有意义。人和妖都想活下去，不管是作为人还是作为妖，我们唯一所要做的就是赢，赢了才能活。如果跟着妖能赢能活，那就选妖，如果跟着人能活，那就选人。”<br />
宋兆雪拳头攥紧，“母亲为什么当宋王？”<br />
“因为在这个位置上，不管是作为人还是作为妖，都可以活得更好。”宋王给出了一个在他意料之中的解释。<br />
“为什么，要生下我？”宋兆雪情不自禁问。<br />
之前的问题是必须要问的问题，而这个问题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br />
“因为想要亲身试试，一个被母亲或父亲好好爱护的孩子到底会长成什么模样。”宋王的话语中竟然带着一些歉然，“或许不该把你生在这个时代，这个时代算不上安稳，我也有想过到底要不要留下你，但觉得缘分竟然到了，那就留下吧。”<br />
宋兆雪迟钝地“哦”了一声，摸摸自己浑身上下，“我是人类吧？”<br />
“你是，你的血脉只有一丝，不足以影响你的寿命，也不会让你血脉觉醒变成半妖。”宋王道。<br />
等到若干年后，她会依然年轻，而她生下的孩子会变成一个老人，在岁月风沙的侵蚀下干枯死去。<br />
宋王问：“你想活得久一点吗？”<br />
“我……我还年轻，想要活下去，但不知道活得久一点到底是多久。”宋兆雪支吾，“这太突然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原本觉得我活到六十岁就够了，继续活下去，可能我的小孩就该造反了……”<br />
宋王轻轻笑出了声，“不着急，你慢慢想。”<br />
“母亲有办法让我活得更久？”宋兆雪问。<br />
“有，你只需要回答想不想，你还有时间去想，不要着急。”<br />
宋兆雪默默点头。<br />
在这静谧之中，他想站起身说他想回去了，不是真的想要逃离母亲身边，是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整理好混乱的思绪。<br />
然而电光石火间，宋兆雪鬼使神差地想：延长他的寿命，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如果寿命延长，变得和妖一样，那是不是代表他也已经成了半妖，脱离了纯粹人类的身份？<br />
母亲没有在生下他后立刻给予他悠长的生命，是想让他自己选择人和妖的身份吗？还是说母亲也做不到，必须借助外物，甚至需要付出代价……<br />
宋兆雪慢慢从桌子边上站了起来，低声道：“我先回宫了。”<br />
“好。”宋王点点头，拢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小心一些。”<br />
宋兆雪看了一眼母亲，躬身行礼，然后退了下去。<br />
一走出去，宋兆雪发现自己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南方不算冷，他还是打了个寒颤。<br />
他突然醒悟了一件事——他不能再信任母亲了。<br />
他也不能把任何话都告诉母亲了。<br />
因为黑蛟可能就在宋国。<br />
她逃离宿阳，还能去哪儿呢？会来到“白望月”身边吗？她藏在何处，有没有在暗中窥视着他们母子？<br />
宋兆雪不知道。他只能一步一步走回自己居住的宫殿，内心从未如此迷茫，也从未如此坚定。<br />
母亲所做只是为了活下去，在人与妖之间并无立场，只要能生存下去，她并不在乎选择哪一方。可是宋兆雪想，他是有立场的。宋国就是他的立场，而宋国不只是母亲的宋国，还是他的宋国，许多宋国人的宋国。<br />
宋国之中如果没有宋国人，只剩下披了皮的妖孽，那这国就不再是他的国。<br />
人和妖之间，宋兆雪只会选择人。<br />
第284章<br />
商悯心情复杂地给宋兆雪传了回信。<br />
上次他们在军营之中见面的时候, 商悯只说了一些大致的事情，现在宋兆雪既然确定自己国家有妖，还怀疑宋王和左相莫群为一党, 就说明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人。<br />
他做出这个选择，商悯毫无意外。哪怕这个妖可能是自己亲娘，他也会选人, 商悯熟知他的秉性，不然不会将这个任务交给他。<br />
她在利用宋兆雪, 可更期待他做出利国利人的大事。<br />
回信中，商悯告诉了宋兆雪白皎的一些能力和她一部分在宿阳的下属, 以及赵国妖党的大致情况。<br />
对于武国面临的局面，她并未提起。<br />
朝鹿由赵素尘主持大局，目前情况尚还安稳。<br />
刚刚登基, 国君便有“亲征”之势, 这其实不好，容易造成政局动乱。可是如果不解决北地的妖魂, 这个国家只会陷入更大的动乱之中。<br />
两相权衡, 她必须亲去主持大局。<br />
前方就是黑崖城，商悯当年在参与鬼方试炼后归家时，就曾经在那座城池暂歇。<br />
往北走就是鬼方地界，往东边走越过一道山是姜国, 往西边走是一个名叫娄国的小国。<br />
越过娄国往西南走，是梁国。<br />
娄国不似姜国，会年年向武国朝贡，受武国庇护, 他们主要效忠的是梁国。<br />
作为武国和梁国之间的缓冲国，娄国夹缝生存, 小心翼翼，哪个都不敢得罪，但是又不敢把自己的怂表现得太明显，怕梁王生气，觉得他要投效武国了。<br />
梁国东北方向国土崎岖狭长，与武国之间隔了三个小国家。<br />
除了娄国，还有郢国、陈国，隔在两个大国之间。<br />
好在梁国和武国这些年一直未动兵戈保持着克制，不然但凡哪个大国踹这些小国一脚，都够他们好受的。<br />
一路上不断有各地的密报送到商悯手中，已经到了那边的苏归也持续发来隐灵飞矢。<br />
他没有固定在一城，而是在很多城池之间辗转，试图以自身之力扭转乱象。<br />
蜃梦专攻神魂，是妖魂克星，每到一地，苏归便会在夜晚夜深人静之时立在城中最高点降下猩红色的雾气，接触到蜃梦之雾的附魂妖魔无不哀嚎离体。<br />
但是妖魂的数量太多了，光靠苏归一个难以维持，哪怕商悯赶来，恐怕也是累死的命。<br />
必须要想一个更有效的法子才行。<br />
凡是与鬼方接壤的边城，城中多有骚乱，士兵几乎是昼夜不停巡逻镇压，可是骚乱还是没有停止，时不时就会闹出惨案。<br />
城中驻军时常接到百姓禀报，说他们的家人突然间性情大变，但是更多的人没来得及禀报就被附魂的妖魔控制或杀死了。<br />
刚开始那些妖只会杀人。<br />
他们身体虚弱，附魂之后大多没有办法用血脉神通，强行催动妖魂中的妖力更是会让他们本就虚弱的灵魂雪上加霜。但是这一星半点的妖力可以强化他们附身的人类躯壳。<br />
他们凭借肉身和人类的士兵厮杀，可是很快发现人族极其懂得配合，光凭人数也能把妖给堆死。<br />
然后他们就转入了蛰伏状态。<br />
可是他们太不懂人了，不是每只妖都有苏蔼那样的捜魂能力，吞噬掉身体原主人的魂魄后，获得的只有一星半点的记忆，根本没法伪装，于是伪装的妖纷纷露馅。<br />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妖们在短短几天内又适应了新的现状，搜捕妖魔的将士们发现他们已经学会群聚行动了。<br />
虽然配合很糟糕，还会大难临头各自飞，可是还是给他们的镇压带来了一些阻挠。<br />
黑崖城驻军五万，居民十万，因离鬼方地界比较近，受到了较大的冲击。<br />
城中百姓道，当日天上黑云遮日，天色恢复正常后，便看到有大片灰蒙蒙的“陨星”自北方而来，降落到城中各处，还有更多的妖魂飞到了更远的地方。<br />
武国尚且如此，那么鬼方部落呢？隔壁娄国呢？<br />
五十万妖魂当前只在北疆有发现，可是武国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武国上下在商溯和商悯的指示下都对妖有着深重的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