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品香不大擅长，但在妻子身边多年，如何焚香还是学会了的，虽然粗手粗脚，还是顺利将香料焚上，清幽的气息从香炉中冉冉生出，他紧蹙的眉心才微舒。<br />
长随在外面回：“大娘子到了。”<br />
徐虎昶转过头，就见孙女走进来，精致狭长的凤眼含着笑，便吹散了那点冷意与高傲。<br />
他与公主精心呵护长大的牡丹，不仅能沐浴荣华，能傲立风霜。<br />
他从未对人说起，但他确实因抚养长大这个孙女而得意。<br />
问真解开斗篷，一边行礼一边笑吟吟地道：“谁敢招惹祖父，令您动怒？您说出来，我立刻带着见明见通打上门去。”<br />
徐虎昶示意她坐下，并未与她多贫嘴，但眉目确实因孙女的玩笑而舒展一些。<br />
他将自己方才的话又对问真说了一遍，又道：“今日过来的人，你都不必担心。徐绮与他爹，我会将他们打发回留州，徐绮要对着祖宗坟茔思过，他父亲须得回到幽清的地方静养。”<br />
现在族学之事还在彻查当中，查出结果之后，徐绮如何处置就是一个大难题。<br />
问真毕竟是小辈，她不能针对长辈做出处理结果，原本最圆满的安排应该是等彻查出来之后，请徐缜出面帮忙处理，给这件事一个结局。<br />
徐虎昶已经多年不理会族中事务，他出面处理，配合今天这些话，就是给问真撑腰的态度。<br />
他在告诉徐家的族人们，他的话，他们听，问真的话，他们就必须听。<br />
问真当然领会到他的意思，“多谢祖父，又叫您为我操心了。”<br />
徐虎昶看她一会，笑了，笑意虽不明显t，却很温和，看向问真的目光，就如看需要他呵护庇佑的孩子。<br />
即使他清楚，他的孙女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如今族内的风云变动正由他面前的徐大娘子一手搅动。<br />
他还是想要保护她。<br />
“能为你多操几年心，是祖宗保佑。”<br />
他早年征战沙场，留下不少暗伤，这些年勤于保养，又精心锻炼，才一直维持得不错，但他的老兄弟们这两年陆陆续续离开不少，他心中很感伤。<br />
问真自幼在祖父祖母身边长大，最听不得这些话，她闭一闭微酸的眼睛，才带着笑戏谑道：“您还盼着我一辈子都不懂事不成？祖母要骂我了。”<br />
徐虎昶含着笑摇摇头，神情是徐四太爷见到要瞪出眼珠子、码老天不公平的温和，“你祖母怎么舍得骂你？——你不要惹她。”<br />
小炉子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地开了，问真挽袖过去烹茶，一边抱怨，“我哪里会惹祖母？祖父您总是惹祖母生气才对。”<br />
这样祖孙闲话的时间似乎许多年未曾有过了，水雾朦胧间，徐虎昶似乎回到许多年前，孙女还小的时光。<br />
不到桌案高的小问真梳着两个小发鬏，每日被妻子精心装扮，戴着不同的精致首饰，坐在他的案边，板着小脸一脸认真地同他一起看邸报，听他讲话。<br />
偶尔会对他嘀咕新添的功课都是什么，仰着头像骄傲的小老虎一样，对他说什么都难不倒她，她一定会学会的。<br />
十几年光阴，倏忽而过，转眼之间，他更老了，问真长大了。<br />
伴着水的沸腾声，徐虎昶闲话着指点问真徐家族内的局势，其实问真如今破局已经十分顺利，等处理完徐绮，安排见舒上任，她便顺理成章地拥有了对族学事务的处置权。<br />
至于其他的闲话，如今有徐虎昶压制，日后，等问真握紧了手中的权利，他们只有向问真乞怜的份，谁敢到当家人面前说闲话？<br />
“你那几位叔祖父，你都不必在意。”徐虎昶眉目淡淡，看着与大长公主竟有些相似，“有祖父在，他们纵有异心，翻不起风浪。”<br />
“倒是你身边那个。”他很认真地叮嘱，“要多留心，他身边的人要仔细安排，不要让外人有可趁之机。枕边人生出异心而未发觉，是很可怕的事，阿真。根基深厚男人尚且顶不住，你立身便比他们困难，更要小心。”<br />
从男人的角度，他对孙女年轻的情人并不看好，他看得出问真并没有再嫁之心，如此情意聚散，或许只是几年的功夫。<br />
他只希望孙女不要受伤，“你自幼听了那么多前车之鉴，如今到你自己身上，千万不要步他们后尘。”<br />
第72章<br />
周元承已经死了！他季蘅才是……<br />
徐虎昶话音既落， 徐绮彻底无翻身余地。<br />
其实从徐府出来，他便已经绝望，幸好问真这里查账的速度很快， 没有让他煎熬太多天。<br />
这大约算一份慈悲。<br />
可惜他与八夫人不这么认为。<br />
徐虎昶的意思传出府去，徐绮夫妇二人如天塌了一般，挣扎着还想找寻转圜的余地， 然而发回留州的决定是徐虎昶做的，唯一在徐虎昶面前说话还有些分量的徐缜态度鲜明地支持， 他们还能在族中找到什么助力？<br />
账是问真查的吗，徐绮一家被送出京城， 在族中颇有人望、地位的族人们聚在徐缜书房中商议接管族学的人选， 这一次， 问真赫然在席。<br />
问真就端端正正地坐在徐缜身边， 玉簪挽发， 天青襦裙， 衣着素雅却称不上简单， 光是她头顶那一支玉簪， 依偎在乌黑发丝间，是一抹如雪山般的通透洁白， 雕刻的兰花灵活有韵， 栩栩如生， 一支簪可顶金珠满头。<br />
而看似朴素的裙角上绣着的如水般流淌的纹路， 灵动天然，如绿水波澜， 天河灿烂，非顶级绣娘无法做到的手艺，这一条裙子， 哪怕是用最顶级的蜀锦换不得。<br />
她坐在那，便是满身简雅中的清幽富贵。<br />
今日场面特殊，她的神情与往日的温和含笑稍有不同，敛起柔声，神情庄重，是与徐缜如出一辙的威严。<br />
徐七太爷原本憋着闷气，哪怕无力反抗徐虎昶和徐缜的决定，打定主意要恶心恶心徐问真，然而等徐问真在徐缜的吩咐下以晚辈身份过来敬茶赔罪，他被那双冷淡平静的眼眸注视着，手竟不受控制地抬起，接过了茶盏。<br />
问真方才对他露出温和一笑，“小辈浮躁，令叔祖父为我操心了。三郎，你来向叔祖们见一礼。”<br />
她已经自然地将自己摆到了发号施令的位置，徐七太爷等人却没有反应过来的机会，问真已经又敬过九太爷，然后施施然回到徐缜身边落座。<br />
徐缜坐在房中首席，他身边的位置，原应是下一代继承人坐的。<br />
然而问真坐得理所当然，徐缜俨然默许，徐七太爷已经丧失战斗力，其他乌合之众，无人冒头，敢有异议了。<br />
族学之事彻底告一段落，见舒年前走马上任，先接手了族学的烂摊子。<br />
问真的女学顺理成章地抬上了日程，日常供给分给还需要再行商议安排，问真这里却一连数日极为热闹，阖族中无论家境贫贱，与嫡支关系远近，总都想方设法，欲将女儿安排进女学中。<br />
入这女学，对她们来说，一是有能学到东西的好处，免去自家请教习的花费；二则，传出去是国公府教养长大的，名头更不一样，日后议婚，身份便与寻常的勋贵旁支不同。<br />
问真自然清楚族人的小心思，但并不在意，无论他们抱着什么目的将家中娘子送来，进了学堂，就是她说得算了。<br />
她办这个女学，只求族中女子能多学到些东西，至少日后无论面临如何处境，她们有应对困难的心境和本事。<br />
女学的规模倒不一味追求宏大，主要收入学的都是从五岁到七八岁左右，入蒙学班的娘子，其他年纪有心求学，则要稍微考校基础，看是否能跟上问宁与问显如今的进度，再做考虑。<br />
栖园中空置的屋室不少，问真挑出靠近园墙的一处，将那些屋室稍作修整，圈出一个独立院落。<br />
院落倚靠栖园后墙，又在园墙上单开一个小门，供她们早晚出入，可以不必从栖园园门那里折腾一大圈，直接从府后门进入，再从小门入学堂便可。<br />
但问真立明了规矩，既是前来就学，就不要呼奴引婢，摆出高门女子的骄矜阵仗，规定每人最多随身携带一名婢女。<br />
对许多家境稍微贫寒些的族人来说，这个规定可实实在在叫她们松了口气。<br />
同坐在一室内读书，又是一家姊妹，年岁小的衣裳首饰还不会攀比，可谁带着几个傅母丫头，谁带的仆人少，却是最直观能看出来的。<br />
再到食水点心，全由府内供应，不可自带，最大程度避免有人在学中竞比豪奢，引动不良风气。<br />
她将这些小娘子聚在一处，是希望她们能越来越好，至少这个年纪，她们应该读够经典，学够本事，练得心境通明。<br />
而不是先学会比较随州珠和蜀州锦，攀较新式的胭脂扬州的水粉。<br />
虽然都是徐氏女，但家境上有天壤之别，她们日后面临的境地会各不相同，问真能做的只有在学堂中，尽量摒除所有会对她们造成不利影响的外界因素。<br />
无论她们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至少现在，谈论家长里短，比拼衣裳首饰，睁眼规矩闭眼贞静，不是她们应该做的。<br />
眼见女学一日日有了雏形，问星渐生期待，偶尔去溜达两圈，一开始的厌学情绪没有那么重了。<br />
问真近日俗务缠身，并没来得及关注她，等稍微闲下一些，检查她的功课时才发现惊喜。<br />
这些大字，哪怕不算写得极好，但都一板一眼、工工整整，写得极为用心，且能看出来是每日都认真书写，而非急忙赶工的结果。<br />
问星如今正是爱玩爱闹，问真已经做好了她松手一段时间，问星如松了笼头的马胡作非为，将功课都抛到脑后的准备，不想她小小人儿，竟如此有毅力，将功课完成得认真优秀。<br />
问真格外惊喜，非常想将她带出去炫耀一圈，苦于家中没有能接受t她炫耀的对象。<br />
但有志者，事竟成，问真铁了心要炫耀懂事妹妹，总能找到机会。<br />
先是族中来走动的叔母、兄嫂们，大夫人的“病”还未痊愈，许多家族事宜还是暂时由问真处理，今年嫡支种种动向似乎说明了未来的风向，她们年底下不免多过来走动。<br />
写字的问星便成了问真身后的固定陈设，每每等人问起，问真才一脸平静又无奈地说：“这孩子好学，原本只是我闲来教她写两笔字，打发时间用的，不图她小小年纪能学到什么，不想她竟真有毅力，日日坚持习字，笔耕不辍。”<br />
几次下来，明德堂的来客们都明白，登门若是来客套的，必先夸赞十七娘子勤奋；来商议正事的，议完了事会笑着夸到问星身上。<br />
这日商量好年下给族中孤老分发钱米补贴事宜，常夫人笑吟吟地道：“十七娘这段日子可出名了，如今谁还不知道十七娘子勤恳、好学，咱们大娘子视作掌珠，骄傲得很呢？”<br />
她与大夫人关系亲近，在问真面前更自在，才有笑着打趣的体面。<br />
问真莞尔，那边问星已经不再羞赧——这几日被夸得多了，一般来办事的还好，顶多客套两句，可若是有求于嫡支，或者存心想要和问真打好关系的……<br />
那简直恨不得从问星的头发丝夸到脚后跟，还有明瑞明苓……直接奉承问真都是粗夸了！谁不知道夸人必得从人家的心坎着手？<br />
问真这几年深居简出，族人们对如今的她了解不多，只能试探着从几个孩子入手，看问真为问星如此得意，自然更加从问星身上着手。<br />
好话听得太多，耳朵都要起茧，很难再为之害羞。<br />
问星终于认识到，什么叫权力的力量。<br />
从前在大夫人院里时，为各种事情，她还听过一些去对大夫人告问真状的墙角，结果如今来吹捧她和明瑞明苓，以奉承问真的人中，赫然有从前告状之人在列。<br />
这算什么？能屈能伸吗？<br />
问真与常夫人笑着说了几句闲话，常夫人又关心送去江州给许家的年礼，问真笑道：“一早备好送去了，给亲家的礼，宁重不轻，宁早不迟，我都明白，叔母放心吧。”<br />
“我这辈子就是个放不下这些琐碎事，操心的命，大娘子不嫌我烦就好。”常夫人笑着叹气，“还是咱们家大娘子能干，一般人乍接手这些事情，只怕都慌了阵脚，不知所措。”<br />
她称呼问真大娘子，口吻亲近，问真听了笑。<br />
跟她同来的几位夫人连忙附和，其中一人格外热切地夸，“可见咱们真娘的周全，等闲人真是比不过。这家事交到真娘手里，我们都放一百二十个心，如今瞧这各处事宜安排，比长嫂打理时还妥帖呢。”<br />
她这话听着很怪，但观其神色，能看出是真情实意地在夸奖问真。<br />
所以不是居心叵测，挑拨母女关系，或者想要给问真扣上轻狂之名，只是单纯不会说话而已。<br />
问真便笑着道：“一应安排都是母亲留下的，我不过循例办事而已。叔母只见到外头的体面，却不知纵如此我还几次手忙脚乱，多亏母亲英明，病中不忘安排秦妈妈来指点我，才叫我心中安稳。”<br />
常夫人无奈地看了方才说话的人一眼，见她懊悔失言，又赶忙要说些什么的样子，抢先开口，问候大夫人的身体，“长嫂这回病了许久，可是医生的药吃着不见效？前回大娘子荐给二兄的医者，如今还在京中，听闻对疑难杂症很拿手，不如请来为长嫂瞧瞧？”<br />
问真一边请她吃宫内新赏的龙凤团茶，一边笑道：“府中的两位女医一同为母亲调养呢，倒见出效果，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母亲这是多年劳心积攒下的顽疾，不能痊愈得那样快。”<br />
轻轻两句，便将话题岔了出去，拍马屁拍到马腿上那位再没有说话的机会。<br />
问星在帘后结结实实看了一场热闹，等人走了，问真见她恍惚的模样，不禁轻笑，对她想的什么心知肚明。<br />
问真走过去，顺手一揉她的头发，“这算什么？如今不过是家中一点小事罢了，来日你若能坐到更高的位置，才知道什么叫做前倨后恭，一人千面。”<br />
问星还在恍惚当中，“见微知著，可以明白了。”<br />
问真欣然称赞，“十七娘聪慧。”<br />
家里筹办的年事大多细致繁琐，不难，但需要格外细致用心，还偶尔有族人来哭穷、为各样事情寻求帮助，再有其他人家，这个家里添丁要送礼，那个不知为何忽然备重礼来，需要格外关注……
长随在外面回：“大娘子到了。”<br />
徐虎昶转过头，就见孙女走进来，精致狭长的凤眼含着笑，便吹散了那点冷意与高傲。<br />
他与公主精心呵护长大的牡丹，不仅能沐浴荣华，能傲立风霜。<br />
他从未对人说起，但他确实因抚养长大这个孙女而得意。<br />
问真解开斗篷，一边行礼一边笑吟吟地道：“谁敢招惹祖父，令您动怒？您说出来，我立刻带着见明见通打上门去。”<br />
徐虎昶示意她坐下，并未与她多贫嘴，但眉目确实因孙女的玩笑而舒展一些。<br />
他将自己方才的话又对问真说了一遍，又道：“今日过来的人，你都不必担心。徐绮与他爹，我会将他们打发回留州，徐绮要对着祖宗坟茔思过，他父亲须得回到幽清的地方静养。”<br />
现在族学之事还在彻查当中，查出结果之后，徐绮如何处置就是一个大难题。<br />
问真毕竟是小辈，她不能针对长辈做出处理结果，原本最圆满的安排应该是等彻查出来之后，请徐缜出面帮忙处理，给这件事一个结局。<br />
徐虎昶已经多年不理会族中事务，他出面处理，配合今天这些话，就是给问真撑腰的态度。<br />
他在告诉徐家的族人们，他的话，他们听，问真的话，他们就必须听。<br />
问真当然领会到他的意思，“多谢祖父，又叫您为我操心了。”<br />
徐虎昶看她一会，笑了，笑意虽不明显t，却很温和，看向问真的目光，就如看需要他呵护庇佑的孩子。<br />
即使他清楚，他的孙女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如今族内的风云变动正由他面前的徐大娘子一手搅动。<br />
他还是想要保护她。<br />
“能为你多操几年心，是祖宗保佑。”<br />
他早年征战沙场，留下不少暗伤，这些年勤于保养，又精心锻炼，才一直维持得不错，但他的老兄弟们这两年陆陆续续离开不少，他心中很感伤。<br />
问真自幼在祖父祖母身边长大，最听不得这些话，她闭一闭微酸的眼睛，才带着笑戏谑道：“您还盼着我一辈子都不懂事不成？祖母要骂我了。”<br />
徐虎昶含着笑摇摇头，神情是徐四太爷见到要瞪出眼珠子、码老天不公平的温和，“你祖母怎么舍得骂你？——你不要惹她。”<br />
小炉子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地开了，问真挽袖过去烹茶，一边抱怨，“我哪里会惹祖母？祖父您总是惹祖母生气才对。”<br />
这样祖孙闲话的时间似乎许多年未曾有过了，水雾朦胧间，徐虎昶似乎回到许多年前，孙女还小的时光。<br />
不到桌案高的小问真梳着两个小发鬏，每日被妻子精心装扮，戴着不同的精致首饰，坐在他的案边，板着小脸一脸认真地同他一起看邸报，听他讲话。<br />
偶尔会对他嘀咕新添的功课都是什么，仰着头像骄傲的小老虎一样，对他说什么都难不倒她，她一定会学会的。<br />
十几年光阴，倏忽而过，转眼之间，他更老了，问真长大了。<br />
伴着水的沸腾声，徐虎昶闲话着指点问真徐家族内的局势，其实问真如今破局已经十分顺利，等处理完徐绮，安排见舒上任，她便顺理成章地拥有了对族学事务的处置权。<br />
至于其他的闲话，如今有徐虎昶压制，日后，等问真握紧了手中的权利，他们只有向问真乞怜的份，谁敢到当家人面前说闲话？<br />
“你那几位叔祖父，你都不必在意。”徐虎昶眉目淡淡，看着与大长公主竟有些相似，“有祖父在，他们纵有异心，翻不起风浪。”<br />
“倒是你身边那个。”他很认真地叮嘱，“要多留心，他身边的人要仔细安排，不要让外人有可趁之机。枕边人生出异心而未发觉，是很可怕的事，阿真。根基深厚男人尚且顶不住，你立身便比他们困难，更要小心。”<br />
从男人的角度，他对孙女年轻的情人并不看好，他看得出问真并没有再嫁之心，如此情意聚散，或许只是几年的功夫。<br />
他只希望孙女不要受伤，“你自幼听了那么多前车之鉴，如今到你自己身上，千万不要步他们后尘。”<br />
第72章<br />
周元承已经死了！他季蘅才是……<br />
徐虎昶话音既落， 徐绮彻底无翻身余地。<br />
其实从徐府出来，他便已经绝望，幸好问真这里查账的速度很快， 没有让他煎熬太多天。<br />
这大约算一份慈悲。<br />
可惜他与八夫人不这么认为。<br />
徐虎昶的意思传出府去，徐绮夫妇二人如天塌了一般，挣扎着还想找寻转圜的余地， 然而发回留州的决定是徐虎昶做的，唯一在徐虎昶面前说话还有些分量的徐缜态度鲜明地支持， 他们还能在族中找到什么助力？<br />
账是问真查的吗，徐绮一家被送出京城， 在族中颇有人望、地位的族人们聚在徐缜书房中商议接管族学的人选， 这一次， 问真赫然在席。<br />
问真就端端正正地坐在徐缜身边， 玉簪挽发， 天青襦裙， 衣着素雅却称不上简单， 光是她头顶那一支玉簪， 依偎在乌黑发丝间，是一抹如雪山般的通透洁白， 雕刻的兰花灵活有韵， 栩栩如生， 一支簪可顶金珠满头。<br />
而看似朴素的裙角上绣着的如水般流淌的纹路， 灵动天然，如绿水波澜， 天河灿烂，非顶级绣娘无法做到的手艺，这一条裙子， 哪怕是用最顶级的蜀锦换不得。<br />
她坐在那，便是满身简雅中的清幽富贵。<br />
今日场面特殊，她的神情与往日的温和含笑稍有不同，敛起柔声，神情庄重，是与徐缜如出一辙的威严。<br />
徐七太爷原本憋着闷气，哪怕无力反抗徐虎昶和徐缜的决定，打定主意要恶心恶心徐问真，然而等徐问真在徐缜的吩咐下以晚辈身份过来敬茶赔罪，他被那双冷淡平静的眼眸注视着，手竟不受控制地抬起，接过了茶盏。<br />
问真方才对他露出温和一笑，“小辈浮躁，令叔祖父为我操心了。三郎，你来向叔祖们见一礼。”<br />
她已经自然地将自己摆到了发号施令的位置，徐七太爷等人却没有反应过来的机会，问真已经又敬过九太爷，然后施施然回到徐缜身边落座。<br />
徐缜坐在房中首席，他身边的位置，原应是下一代继承人坐的。<br />
然而问真坐得理所当然，徐缜俨然默许，徐七太爷已经丧失战斗力，其他乌合之众，无人冒头，敢有异议了。<br />
族学之事彻底告一段落，见舒年前走马上任，先接手了族学的烂摊子。<br />
问真的女学顺理成章地抬上了日程，日常供给分给还需要再行商议安排，问真这里却一连数日极为热闹，阖族中无论家境贫贱，与嫡支关系远近，总都想方设法，欲将女儿安排进女学中。<br />
入这女学，对她们来说，一是有能学到东西的好处，免去自家请教习的花费；二则，传出去是国公府教养长大的，名头更不一样，日后议婚，身份便与寻常的勋贵旁支不同。<br />
问真自然清楚族人的小心思，但并不在意，无论他们抱着什么目的将家中娘子送来，进了学堂，就是她说得算了。<br />
她办这个女学，只求族中女子能多学到些东西，至少日后无论面临如何处境，她们有应对困难的心境和本事。<br />
女学的规模倒不一味追求宏大，主要收入学的都是从五岁到七八岁左右，入蒙学班的娘子，其他年纪有心求学，则要稍微考校基础，看是否能跟上问宁与问显如今的进度，再做考虑。<br />
栖园中空置的屋室不少，问真挑出靠近园墙的一处，将那些屋室稍作修整，圈出一个独立院落。<br />
院落倚靠栖园后墙，又在园墙上单开一个小门，供她们早晚出入，可以不必从栖园园门那里折腾一大圈，直接从府后门进入，再从小门入学堂便可。<br />
但问真立明了规矩，既是前来就学，就不要呼奴引婢，摆出高门女子的骄矜阵仗，规定每人最多随身携带一名婢女。<br />
对许多家境稍微贫寒些的族人来说，这个规定可实实在在叫她们松了口气。<br />
同坐在一室内读书，又是一家姊妹，年岁小的衣裳首饰还不会攀比，可谁带着几个傅母丫头，谁带的仆人少，却是最直观能看出来的。<br />
再到食水点心，全由府内供应，不可自带，最大程度避免有人在学中竞比豪奢，引动不良风气。<br />
她将这些小娘子聚在一处，是希望她们能越来越好，至少这个年纪，她们应该读够经典，学够本事，练得心境通明。<br />
而不是先学会比较随州珠和蜀州锦，攀较新式的胭脂扬州的水粉。<br />
虽然都是徐氏女，但家境上有天壤之别，她们日后面临的境地会各不相同，问真能做的只有在学堂中，尽量摒除所有会对她们造成不利影响的外界因素。<br />
无论她们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至少现在，谈论家长里短，比拼衣裳首饰，睁眼规矩闭眼贞静，不是她们应该做的。<br />
眼见女学一日日有了雏形，问星渐生期待，偶尔去溜达两圈，一开始的厌学情绪没有那么重了。<br />
问真近日俗务缠身，并没来得及关注她，等稍微闲下一些，检查她的功课时才发现惊喜。<br />
这些大字，哪怕不算写得极好，但都一板一眼、工工整整，写得极为用心，且能看出来是每日都认真书写，而非急忙赶工的结果。<br />
问星如今正是爱玩爱闹，问真已经做好了她松手一段时间，问星如松了笼头的马胡作非为，将功课都抛到脑后的准备，不想她小小人儿，竟如此有毅力，将功课完成得认真优秀。<br />
问真格外惊喜，非常想将她带出去炫耀一圈，苦于家中没有能接受t她炫耀的对象。<br />
但有志者，事竟成，问真铁了心要炫耀懂事妹妹，总能找到机会。<br />
先是族中来走动的叔母、兄嫂们，大夫人的“病”还未痊愈，许多家族事宜还是暂时由问真处理，今年嫡支种种动向似乎说明了未来的风向，她们年底下不免多过来走动。<br />
写字的问星便成了问真身后的固定陈设，每每等人问起，问真才一脸平静又无奈地说：“这孩子好学，原本只是我闲来教她写两笔字，打发时间用的，不图她小小年纪能学到什么，不想她竟真有毅力，日日坚持习字，笔耕不辍。”<br />
几次下来，明德堂的来客们都明白，登门若是来客套的，必先夸赞十七娘子勤奋；来商议正事的，议完了事会笑着夸到问星身上。<br />
这日商量好年下给族中孤老分发钱米补贴事宜，常夫人笑吟吟地道：“十七娘这段日子可出名了，如今谁还不知道十七娘子勤恳、好学，咱们大娘子视作掌珠，骄傲得很呢？”<br />
她与大夫人关系亲近，在问真面前更自在，才有笑着打趣的体面。<br />
问真莞尔，那边问星已经不再羞赧——这几日被夸得多了，一般来办事的还好，顶多客套两句，可若是有求于嫡支，或者存心想要和问真打好关系的……<br />
那简直恨不得从问星的头发丝夸到脚后跟，还有明瑞明苓……直接奉承问真都是粗夸了！谁不知道夸人必得从人家的心坎着手？<br />
问真这几年深居简出，族人们对如今的她了解不多，只能试探着从几个孩子入手，看问真为问星如此得意，自然更加从问星身上着手。<br />
好话听得太多，耳朵都要起茧，很难再为之害羞。<br />
问星终于认识到，什么叫权力的力量。<br />
从前在大夫人院里时，为各种事情，她还听过一些去对大夫人告问真状的墙角，结果如今来吹捧她和明瑞明苓，以奉承问真的人中，赫然有从前告状之人在列。<br />
这算什么？能屈能伸吗？<br />
问真与常夫人笑着说了几句闲话，常夫人又关心送去江州给许家的年礼，问真笑道：“一早备好送去了，给亲家的礼，宁重不轻，宁早不迟，我都明白，叔母放心吧。”<br />
“我这辈子就是个放不下这些琐碎事，操心的命，大娘子不嫌我烦就好。”常夫人笑着叹气，“还是咱们家大娘子能干，一般人乍接手这些事情，只怕都慌了阵脚，不知所措。”<br />
她称呼问真大娘子，口吻亲近，问真听了笑。<br />
跟她同来的几位夫人连忙附和，其中一人格外热切地夸，“可见咱们真娘的周全，等闲人真是比不过。这家事交到真娘手里，我们都放一百二十个心，如今瞧这各处事宜安排，比长嫂打理时还妥帖呢。”<br />
她这话听着很怪，但观其神色，能看出是真情实意地在夸奖问真。<br />
所以不是居心叵测，挑拨母女关系，或者想要给问真扣上轻狂之名，只是单纯不会说话而已。<br />
问真便笑着道：“一应安排都是母亲留下的，我不过循例办事而已。叔母只见到外头的体面，却不知纵如此我还几次手忙脚乱，多亏母亲英明，病中不忘安排秦妈妈来指点我，才叫我心中安稳。”<br />
常夫人无奈地看了方才说话的人一眼，见她懊悔失言，又赶忙要说些什么的样子，抢先开口，问候大夫人的身体，“长嫂这回病了许久，可是医生的药吃着不见效？前回大娘子荐给二兄的医者，如今还在京中，听闻对疑难杂症很拿手，不如请来为长嫂瞧瞧？”<br />
问真一边请她吃宫内新赏的龙凤团茶，一边笑道：“府中的两位女医一同为母亲调养呢，倒见出效果，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母亲这是多年劳心积攒下的顽疾，不能痊愈得那样快。”<br />
轻轻两句，便将话题岔了出去，拍马屁拍到马腿上那位再没有说话的机会。<br />
问星在帘后结结实实看了一场热闹，等人走了，问真见她恍惚的模样，不禁轻笑，对她想的什么心知肚明。<br />
问真走过去，顺手一揉她的头发，“这算什么？如今不过是家中一点小事罢了，来日你若能坐到更高的位置，才知道什么叫做前倨后恭，一人千面。”<br />
问星还在恍惚当中，“见微知著，可以明白了。”<br />
问真欣然称赞，“十七娘聪慧。”<br />
家里筹办的年事大多细致繁琐，不难，但需要格外细致用心，还偶尔有族人来哭穷、为各样事情寻求帮助，再有其他人家，这个家里添丁要送礼，那个不知为何忽然备重礼来，需要格外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