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声无息地往下走，跟着他进了房间。<br />
老爷子马上回身锁好了门。<br />
一层三户。<br />
他家是正厅，进门就是餐厅，再往里是个卫生间，厨房改在了阳台，一左一右各有两间南向卧室。<br />
房子太老了，装修还是八十年代的风格，大红油漆的实木地板，三合板墙围有一米高，因为刷成了棕色，显得房间有些局促。<br />
很明显的是，房间被人砸过，墙围上有明显的划痕，餐桌的腿也断了，用麻绳临时绑上了。<br />
看餐桌旁的痕迹，椅子以前应该有四把，现在只剩下了两把。<br />
家里洗衣机、电视和冰箱什么的都有，看其他家具和摆设，并不贫穷。<br />
“老苗……”东屋响起一阵咳嗽声，“不让你买……咳咳咳……真吃不下，别做了……”<br />
这是苗文的母亲，于瑛。<br />
“知道了，有客人，你躺着吧！”<br />
苗向荣手里还拎着菜，说完扭头看我，“我要看看你的工作证！”<br />
我说：“没问题，先把菜拿过去吧！”<br />
他没再说什么，换上拖鞋，把菜拎去了阳台。<br />
我也脱了鞋，套上了一双塑料拖鞋。<br />
这时，东屋苗文的母亲出来了，把着门框，狐疑地看着我，“你是？”<br />
“嫂子，你好！”<br />
此时我的装扮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所以只能喊嫂子。<br />
于瑛五十多岁，面容苍白、憔悴，额头明显有伤，散乱的头发遮挡住了一些。<br />
她个子不高，有些发福，眉眼间依稀还残留着年轻时的清秀。<br />
“我是盛京市公安局刑侦三队的，我叫张鹏！”我说。<br />
苗向荣过来了，我拿出工作证给他。<br />
他看得十分认真。<br />
合上工作证后问：“张警官，你是盛京的，怎么会来我们千山调查？而且还是我儿子的失踪案？”<br />
我笑了笑，“不请我坐下吗？”<br />
“就这么说吧，也方便请你出去！”他脸上的表情冰冷。<br />
很明显，这不是他第一次接触警察了，信任度在逐渐消失，甚至有些厌恶。<br />
“好吧！”我伸出手，他把工作证还给了我。<br />
“事实上，我调查的是许宏鸣被撞案，有人告到了省里……”<br />
这套话述是我早就想好的，绝大多数普通老百姓，并不了解警察的办案流程，能做到似是而非就可以了。<br />
听到“许宏鸣”三个字的时候，苗向荣的眉毛微微内侧向上，呈现出了一个八字型，眨眼间又恢复了正常。<br />
这是悲伤的下意识反应。<br />
我疑惑起来，自己并没有说许宏鸣已经死亡，他为什么会悲伤？<br />
苗向荣微一皱眉，“这个人是谁？”<br />
这就有点儿意思了，他绝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却在明知故问！<br />
我没有质问什么，就像没看到他的反应一样，说了许宏林在工地遇到苗文的事情。<br />
当说到许宏鸣被车撞死，许宏林又被人从病房三楼扔了下去，两个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br />
“来，坐吧！”苗向荣请我坐在了餐桌旁。<br />
我拿出烟，他摆了摆手。<br />
见他不会，我也就没抽，“知道苗文失踪后，我们拿到了他的照片，并且让许宏林辨认……现在已经确认，当初他在工地遇到的那个小伙子，就是您的儿子……”<br />
我这番话真假各半。<br />
一旁的于瑛哭出声来，“就是小文，就是他，这傻孩子……我的儿子呀，他怎么就这么傻，这么傻……”<br />
“行啦！”苗向荣红着眼睛，“去躺一会儿，我和张警官聊！”<br />
“我不去，我要听着！”<br />
她靠着门框，说什么也不进屋。<br />
苗向荣盯着我的眼睛，“你们调查出什么了吗？”<br />
“我们怀疑，这一切都和化工厂那块地有关，那是一块毒地。”<br />
啪！<br />
苗向荣拍了桌子，声音颤抖，“毒地？！说的好！”<br />
我看着他。<br />
老人潸然泪下。<br />
“去年秋天，千山市化工厂环评取样，小文也去了！”<br />
“取样时，有两个同事窃窃私语……被身后的小文听到了……”<br />
“这些人很清楚，这块地刚拆迁不久，空了快两年，还没经过清污，怎么直接就要环评了？”<br />
“最诡异的是，刚入冬，环评报告出来了，一切都符合标准！”<br />
“小文觉得太不可思议，下班后偷着溜进化验室，发现是那些土样有问题，根本就不是他们拿回来的那些！”<br />
“这事儿成了他一块心病！”<br />
“于是，他就偷着跑了趟化工厂，在不同位置拿回了一些土样。”<br />
“化验结果让他大吃一惊，那些专业术语我不懂，大概意思是说，最低的一项污染指标，就已经超过了50倍！”<br />
我手里转着打火机，一直默默看着他的脸。<br />
苗向荣继续说：“这孩子太犟，我和他妈都劝他，这种事情一定是领导搞的，你一个小科员，不要掺和！”<br />
“他还算听话，一直忍着不说。”<br />
“过了年，天还冷着呢，有一天他下班回来，脸色十分难看。”<br />
“一问才知道，那块地被光辉集团以极低的价格拿下了，并且准备盖商业小区。”<br />
“那些天他饭都吃不下，说要整理材料，要去市里告。”<br />
“我和他妈吓坏了，全千山市，谁不知道他盛光辉是什么人？”<br />
“这不是拿着鸡蛋往石头上撞嘛！”<br />
“可小文说……说如果这样的地方盖楼，以后住在这里的人都将死于非命！就像你说的那样，那就是块毒地！毒地呀！”<br />
苗向荣抹了一把眼泪，老伴儿又哭出声来。<br />
“我和他妈都是普通工人，下岗后卖过冰棍儿，开过包子铺，我们没什么钱，更没多少文化……”<br />
“可我们知道，儿子说的对！”<br />
“如果都像他那些同事一样，选择了闭口不严，未来那些买房子的人怎么办？”<br />
“老人就算了，我们还能活多少年……”<br />
“可那些孩子呢？”<br />
“还有那些新结婚的小夫妻！”<br />
“小文说，这种污染环境下，生下来的孩子畸形率能达到百分之六十！”<br />
“造孽呀！”<br />
他一声长叹，拿出手绢，用力擦了擦鼻涕和眼泪。<br />
“那段时间，因为我支持他，他妈和我天天打！可之子莫如父，我太知道儿子的性格，他决定的事情，撞了南墙都不会回头！”<br />
“他把材料放到了他们局长的办公桌上，结果挨了一顿臭骂！”<br />
“于是又拿着材料去了区信访办、市信访办，还有好多部门，他都邮寄了材料，可都石沉大海，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br />
“他这边奔走着，可化工厂那边儿已经开始挖地基了！”<br />
第554章 画蛇添足<br />
苗向荣想了想，继续说：“大概……大概是上个月的中旬，小文又去了趟工地，想问问那些工人体感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反应，结果被工地的人赶了出来。”<br />
“他回来说，有工人说感觉不太好，每天像感冒了一样，有人鼻炎严重了，还有人持续发低烧。”<br />
“就在当天晚上，家里来了几个社会流氓，带着好多钱来的，说只要小文以后消消停停的，那些钱就是他的了……”<br />
“也就是那天，我俩才知道，自从他把材料放在他们局长办公桌上以后，已经受到过好多次威胁！”<br />
“我怕他们动手打人，慌忙报了案，可辖区民警来了以后，连屋都没进！”<br />
“还好，那晚他们没动手。”<br />
我手上的打火机继续转着，一眨不眨看着他。<br />
“那晚过后……”他眼神没有焦距，思索着时间日期，“两天后，小文下班回家的路上，差点出了车祸，自行车都撞坏了。”<br />
“现在想想，就是盛光辉他们干的！”<br />
“他开始加倍小心。”<br />
他顿了顿，“4月……28号，对，就是28号那天！”<br />
“晚上饭时都过了，小文还没回来，我俩惦记着，就给他单位打电话。”<br />
“结果门卫告诉我，下班的时候，单位来了几个派出所的警察，把小文带走了，说是嫖娼。”<br />
“还说单位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老爷子马上回身锁好了门。<br />
一层三户。<br />
他家是正厅，进门就是餐厅，再往里是个卫生间，厨房改在了阳台，一左一右各有两间南向卧室。<br />
房子太老了，装修还是八十年代的风格，大红油漆的实木地板，三合板墙围有一米高，因为刷成了棕色，显得房间有些局促。<br />
很明显的是，房间被人砸过，墙围上有明显的划痕，餐桌的腿也断了，用麻绳临时绑上了。<br />
看餐桌旁的痕迹，椅子以前应该有四把，现在只剩下了两把。<br />
家里洗衣机、电视和冰箱什么的都有，看其他家具和摆设，并不贫穷。<br />
“老苗……”东屋响起一阵咳嗽声，“不让你买……咳咳咳……真吃不下，别做了……”<br />
这是苗文的母亲，于瑛。<br />
“知道了，有客人，你躺着吧！”<br />
苗向荣手里还拎着菜，说完扭头看我，“我要看看你的工作证！”<br />
我说：“没问题，先把菜拿过去吧！”<br />
他没再说什么，换上拖鞋，把菜拎去了阳台。<br />
我也脱了鞋，套上了一双塑料拖鞋。<br />
这时，东屋苗文的母亲出来了，把着门框，狐疑地看着我，“你是？”<br />
“嫂子，你好！”<br />
此时我的装扮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所以只能喊嫂子。<br />
于瑛五十多岁，面容苍白、憔悴，额头明显有伤，散乱的头发遮挡住了一些。<br />
她个子不高，有些发福，眉眼间依稀还残留着年轻时的清秀。<br />
“我是盛京市公安局刑侦三队的，我叫张鹏！”我说。<br />
苗向荣过来了，我拿出工作证给他。<br />
他看得十分认真。<br />
合上工作证后问：“张警官，你是盛京的，怎么会来我们千山调查？而且还是我儿子的失踪案？”<br />
我笑了笑，“不请我坐下吗？”<br />
“就这么说吧，也方便请你出去！”他脸上的表情冰冷。<br />
很明显，这不是他第一次接触警察了，信任度在逐渐消失，甚至有些厌恶。<br />
“好吧！”我伸出手，他把工作证还给了我。<br />
“事实上，我调查的是许宏鸣被撞案，有人告到了省里……”<br />
这套话述是我早就想好的，绝大多数普通老百姓，并不了解警察的办案流程，能做到似是而非就可以了。<br />
听到“许宏鸣”三个字的时候，苗向荣的眉毛微微内侧向上，呈现出了一个八字型，眨眼间又恢复了正常。<br />
这是悲伤的下意识反应。<br />
我疑惑起来，自己并没有说许宏鸣已经死亡，他为什么会悲伤？<br />
苗向荣微一皱眉，“这个人是谁？”<br />
这就有点儿意思了，他绝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却在明知故问！<br />
我没有质问什么，就像没看到他的反应一样，说了许宏林在工地遇到苗文的事情。<br />
当说到许宏鸣被车撞死，许宏林又被人从病房三楼扔了下去，两个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br />
“来，坐吧！”苗向荣请我坐在了餐桌旁。<br />
我拿出烟，他摆了摆手。<br />
见他不会，我也就没抽，“知道苗文失踪后，我们拿到了他的照片，并且让许宏林辨认……现在已经确认，当初他在工地遇到的那个小伙子，就是您的儿子……”<br />
我这番话真假各半。<br />
一旁的于瑛哭出声来，“就是小文，就是他，这傻孩子……我的儿子呀，他怎么就这么傻，这么傻……”<br />
“行啦！”苗向荣红着眼睛，“去躺一会儿，我和张警官聊！”<br />
“我不去，我要听着！”<br />
她靠着门框，说什么也不进屋。<br />
苗向荣盯着我的眼睛，“你们调查出什么了吗？”<br />
“我们怀疑，这一切都和化工厂那块地有关，那是一块毒地。”<br />
啪！<br />
苗向荣拍了桌子，声音颤抖，“毒地？！说的好！”<br />
我看着他。<br />
老人潸然泪下。<br />
“去年秋天，千山市化工厂环评取样，小文也去了！”<br />
“取样时，有两个同事窃窃私语……被身后的小文听到了……”<br />
“这些人很清楚，这块地刚拆迁不久，空了快两年，还没经过清污，怎么直接就要环评了？”<br />
“最诡异的是，刚入冬，环评报告出来了，一切都符合标准！”<br />
“小文觉得太不可思议，下班后偷着溜进化验室，发现是那些土样有问题，根本就不是他们拿回来的那些！”<br />
“这事儿成了他一块心病！”<br />
“于是，他就偷着跑了趟化工厂，在不同位置拿回了一些土样。”<br />
“化验结果让他大吃一惊，那些专业术语我不懂，大概意思是说，最低的一项污染指标，就已经超过了50倍！”<br />
我手里转着打火机，一直默默看着他的脸。<br />
苗向荣继续说：“这孩子太犟，我和他妈都劝他，这种事情一定是领导搞的，你一个小科员，不要掺和！”<br />
“他还算听话，一直忍着不说。”<br />
“过了年，天还冷着呢，有一天他下班回来，脸色十分难看。”<br />
“一问才知道，那块地被光辉集团以极低的价格拿下了，并且准备盖商业小区。”<br />
“那些天他饭都吃不下，说要整理材料，要去市里告。”<br />
“我和他妈吓坏了，全千山市，谁不知道他盛光辉是什么人？”<br />
“这不是拿着鸡蛋往石头上撞嘛！”<br />
“可小文说……说如果这样的地方盖楼，以后住在这里的人都将死于非命！就像你说的那样，那就是块毒地！毒地呀！”<br />
苗向荣抹了一把眼泪，老伴儿又哭出声来。<br />
“我和他妈都是普通工人，下岗后卖过冰棍儿，开过包子铺，我们没什么钱，更没多少文化……”<br />
“可我们知道，儿子说的对！”<br />
“如果都像他那些同事一样，选择了闭口不严，未来那些买房子的人怎么办？”<br />
“老人就算了，我们还能活多少年……”<br />
“可那些孩子呢？”<br />
“还有那些新结婚的小夫妻！”<br />
“小文说，这种污染环境下，生下来的孩子畸形率能达到百分之六十！”<br />
“造孽呀！”<br />
他一声长叹，拿出手绢，用力擦了擦鼻涕和眼泪。<br />
“那段时间，因为我支持他，他妈和我天天打！可之子莫如父，我太知道儿子的性格，他决定的事情，撞了南墙都不会回头！”<br />
“他把材料放到了他们局长的办公桌上，结果挨了一顿臭骂！”<br />
“于是又拿着材料去了区信访办、市信访办，还有好多部门，他都邮寄了材料，可都石沉大海，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br />
“他这边奔走着，可化工厂那边儿已经开始挖地基了！”<br />
第554章 画蛇添足<br />
苗向荣想了想，继续说：“大概……大概是上个月的中旬，小文又去了趟工地，想问问那些工人体感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反应，结果被工地的人赶了出来。”<br />
“他回来说，有工人说感觉不太好，每天像感冒了一样，有人鼻炎严重了，还有人持续发低烧。”<br />
“就在当天晚上，家里来了几个社会流氓，带着好多钱来的，说只要小文以后消消停停的，那些钱就是他的了……”<br />
“也就是那天，我俩才知道，自从他把材料放在他们局长办公桌上以后，已经受到过好多次威胁！”<br />
“我怕他们动手打人，慌忙报了案，可辖区民警来了以后，连屋都没进！”<br />
“还好，那晚他们没动手。”<br />
我手上的打火机继续转着，一眨不眨看着他。<br />
“那晚过后……”他眼神没有焦距，思索着时间日期，“两天后，小文下班回家的路上，差点出了车祸，自行车都撞坏了。”<br />
“现在想想，就是盛光辉他们干的！”<br />
“他开始加倍小心。”<br />
他顿了顿，“4月……28号，对，就是28号那天！”<br />
“晚上饭时都过了，小文还没回来，我俩惦记着，就给他单位打电话。”<br />
“结果门卫告诉我，下班的时候，单位来了几个派出所的警察，把小文带走了，说是嫖娼。”<br />
“还说单位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