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才记住了。”<br />
时间太长，血已经浸透了棉花，苏成德只能先用布包着那抱枕，趁着夜色深沉，走到宫中一处偏僻的角落将其点燃。<br />
这里原先是北屹皇帝礼佛之处，后来夏军进驻后，依照陛下的命令，把里面的金银礼器都搬走了，只留下了一些不值钱的石刻雕像。<br />
看着那火光中明灭的金刚怒目，苏成德狠狠打了个寒颤。<br />
说起来，都说那北屹皇帝无故昏迷，在那之后，就再没人见过他的下落。陛下说，人是被格西杀了，可是尸体呢？<br />
屹人擅巫蛊之术，难不成，是变作了怨魂，回来索命了？<br />
苏成德越想越害怕，哆哆嗦嗦地跪在墙边，冲着那佛像磕头，喃喃自语道：“佛祖在上，菩萨保佑，冤有头债有主，咱们陛下可不是杀你的人，杀你的人在黄泉底下，你可别找错人报仇了。”<br />
说着说着，他又悲从中来，呜咽道：“咱家在宫里侍奉了那么多主子，两代君主，陛下是顶顶好的人，从不苛待咱们这些下人，文治武功，更是比起太祖也不逊色几分……阿弥陀佛，咱家祖上三代都虔诚信佛，求求神佛保佑陛下龙体安康，长命百岁，咱家愿意后半辈子吃素还愿，求佛祖开恩垂怜……”<br />
乌云遮月，夜色中的礼堂光线暗淡。<br />
苏成德没注意到，自己在向那火堆前的佛像叩首时，身后默默伫立了一道清瘦的人影。<br />
殷祝仰起头，望着深蓝夜空中，那轮躲在云后、影影绰绰的玉盘，半晌，在苏成德发现之前，转身离开了这里。<br />
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吐血。<br />
只不过从前战时，殷祝每天看着从前线抬回来、动辄断胳膊断腿的伤兵们，觉得自己那点简直就是毛毛雨，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咳嗽吐血的原因多了去了，不痛不痒的，要他说，指不定是牙龈出血呢。<br />
在前线的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在刷新殷祝对人类生命力认知的极限。<br />
他曾亲眼见过军医把一个伤兵的肠子掏起来放回原位，在一通让人看了都眼皮直跳的缝合操作之后，过了一个月，那人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后勤运粮处。<br />
虽然瘦了一大圈，但那人讲话的嗓门却一点不小，还逢人就得意洋洋地说自己战场上的丰功伟绩，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肠子曾经流出来过。<br />
所以在见识过这些伤兵们之后，对于一切大小疾病，殷祝的看法都是一致的：<br />
该吃吃，该喝喝，吃不了喝不下了就走，没必要把自己吓死。<br />
但当他回到御书房时，看到那屏风后床榻上少了一个的抱枕，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走到他干爹下午躺着的位置，伸手摸了一下那几不可见的凹痕，仿佛还能从上面感受到他干爹残余的体温。<br />
要是自己真的……他的继任者，还会好好对待他干爹吗？<br />
会在将来给他养老，让他安享晚年吗？<br />
虽然殷祝很想盲目乐观，但理智还是告诉了他答案：<br />
——绝不可能。<br />
如果自己活着退位，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新皇对待朝中的肱骨老臣，也不会采取太过分的手段，宗策到时候应该也会随他一同致仕，陪他游山玩水享受退休生活，这样自然是皆大欢喜；<br />
但假如自己看不到那一天的到来，新君主又一个有能力、或是自以为自己有能力的，那对方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除掉前任留下的班底，替换成自己信任的人选。<br />
就像殷祝当初做的那样。<br />
君主若能把控好这个更新换代的过程，自然对国家利大于弊，殷祝也很乐意接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事实。<br />
可他绝对不接受，让宗策成为新时代的牺牲品。<br />
该怎么做？削弱他干爹的兵权吗？<br />
不行，这样唐颂的势焰一定会更加嚣张，而且殷祝也根本开不了这个口；<br />
但如果给他干爹更多权力，朝中遇到的阻力也不小，首当其冲的就是唐颂，还有将来新皇登基后，恐怕会第一个处理他。<br />
左右都是条难走的路，殷祝苦笑着心想，那老头儿，就不能让自己多活几年吗？<br />
虽然仍没想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殷祝相信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做梦跟人吵架，他这人一向爱好和平，能把他气到撸袖子干架，肯定是因为遇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br />
再想想自己这段时间来身体莫名其妙出现的毛病，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br />
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没用。<br />
殷祝开始回想历史上尹昇究竟是哪一年死的。<br />
……好像，也是兴和七年？<br />
和他干爹是同一年，只不过一个在年头，一个在年尾。<br />
呸，真晦气！<br />
殷祝撇了撇嘴，拿起纸笔继续回忆。<br />
尹昇嗑药嗑得猛，他记得史书记载过，兴和六年“帝卧床不起，昏迷半月有余”，虽然很可惜这人居然没有一命呜呼，还多苟了一年半，但殷祝忽然有了个猜测——<br />
如果自己的身体状况，和历史上的尹昇是同步的话，那这些天来他身体的种种异常，或许就能解释得通了。<br />
世上居然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br />
他把笔一撂，气笑了。<br />
但气完之后，殷祝还是默默地把笔捡了回来，按照这个思路再仔细捋了一遍。<br />
他以自己为中心，画了许多人物关系图，箭头不约而同地都指向他自己。<br />
如今看来，历史已经完全被他这只蝴蝶改变了，北伐成功，他干爹的命也保住了，大概率也不会突然在兴和七年的除夕之夜暴毙，因为祁王就没有死在史书记载他该死的那天。<br />
这也证明了，这段历史不是一成不变的。<br />
那为什么唯有他没变？<br />
殷祝咬着笔杆，望着那复杂的关系图陷入了沉思。<br />
因为发呆太久，一滴墨汁从笔尖滴落，正巧滴在他的名字上晕染开，看着那墨汁透过纸张粘黏到桌案上，殷祝突然浑身一震——<br />
他明白了！<br />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才是这段历史的“锚点”？<br />
要验证这个猜想，方法也很简单。<br />
只是可能需要付出一点代价。<br />
但殷祝还是毫不犹豫地登上了皇宫的最高处。<br />
那是一处观星台，离地面足足有七八米高，殷祝探头看了一眼，觉得自己掌握好姿势跳下去，死应该是死不了，最多摔个半残。<br />
但史书从未记载过，尹昇曾不良于行。<br />
跳，还是不跳？<br />
晚风凌冽，殷祝闭上眼睛，对着满天星辰深吸了一口气。<br />
为了他干爹，拼了！<br />
他俯身一跃，跳了下去。<br />
“陛下——！！！”<br />
耳畔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在反应过来前，殷祝已经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br />
宗策闷哼一声，一口腥甜涌上喉咙，但还是稳稳地接住了从天台上落下的殷祝。<br />
他几乎要被吓坏了，身子一晃，下盘不稳，抓着殷祝的胳膊半跪在了地上。殷祝睁眼看到他干爹这副模样，心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愧疚，连忙扶起对方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br />
“策回宫拿东西，”宗策说话时，声音尚带有几分颤意，“陛下，您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从上面跳下来？”<br />
殷祝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说实话。<br />
“只是脚滑了。”他说，又追问道，“你今晚没说回宫睡，是半道上想起来忘了什么东西吗？为什么回来这里？”<br />
观星台在皇宫中的位置算得上偏僻了，无论如何，他干爹也不该迷路到这儿来。要说是忘带什么东西，那就更说不通了，直接派个人回来取不就行了吗？<br />
宗策：“策下午去见雪罗，她说自己突然记起来，格西在此处观星台下藏了一箱神机，策不愿假他人之手，便想着亲自回来取。”<br />
他仍对刚才的事情惊魂未定，反复查看殷祝，确定对方没有伤到后，又沉着脸唤来宫人，叫他们以后不得再让陛下独自前往高处，不管去到哪里，都必须要有人陪同看护。<br />
后续殷祝没怎么听，因为他已经从这一系列巧合之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br />
这具身体，的确和历史上尹昇的状况是同步的。<br />
也就是说，他在兴和七年必死无疑。<br />
但也同时意味着，在这之前，他上吊绳子会莫名其妙断掉，他跳楼老天爷也会让他干爹恰好出现在楼下。<br />
简而言之，就是在那个固定的时间点到来之前，无论他怎么作，他都不会死。<br />
殷祝看了眼自己掌心，上面的断纹仿佛也预示着在不久的将来，他就要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和他干爹分别。<br />
不舍吗？<br />
确实。<br />
但殷祝心中明白，就像他来到这个时代一样，去留也并非自己能够决定。<br />
晚上睡在一起时，一个还在后怕，一个心存不舍，干柴烈火碰撞在一起，火星险些就要燃起熊熊大火，要不是前几日胡搞得有些过分，宗策强压下了火气，估计今晚他也得受累了。<br />
黑暗中，轻微的水渍声混着喘息声在床榻上响起，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一切重归寂静。<br />
殷祝的体温还没恢复正常，他用滚烫的脸颊眷恋地蹭了蹭他干爹宽阔的肩膀，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说，等将来朕大行了，你会陪朕一起吗？”<br />
宗策沉默片刻，搂着他的手紧了紧：“陛下怎么会问策这种问题？”<br />
殷祝怕他多想，忙解释道：“就是好奇嘛，你之前说修帝陵，朕这两天就在琢磨这件事，正好就想到了。”<br />
“这个问题，策现在也没办法回答陛下，”宗策低声道，“但如果真有那么一日到来，或许策会伤心欲绝，随陛下同去，也或许不会。”<br />
“不会的理由是什么？”<br />
“因为还要替陛下完成未竟的心愿，为大夏守卫疆土，护国安民。”<br />
殷祝恍然：是了，他干爹责任感极强，这的确是他会做的事情。<br />
在真正入睡之前，他想，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了。<br />
第117章 【一更】<br />
在宗策的强烈坚持下，之后归仁又进宫为殷祝诊了几次脉。<br />
但结果都和最初大差不差。<br />
无旧例可依，归仁也只能先给殷祝开一些调理身体的药喝着，说总归聊胜于无。<br />
殷祝虽然脸色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但每日吃得好睡得香，和唐颂为首的一帮老头是越斗越有劲，每天不是在宫中骂街，就是坐在御书房的桌案后翘着二郎腿，咬着笔杆边琢磨边坏笑，看上去没有半点病入膏肓的意思。<br />
见状，宗策也稍稍放下了心。<br />
但他心底仍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云，所以某日便旁敲侧击地询问殷祝可有信哪位仙家神佛，等有机会可以为那位建一座庙，供奉香火。
时间太长，血已经浸透了棉花，苏成德只能先用布包着那抱枕，趁着夜色深沉，走到宫中一处偏僻的角落将其点燃。<br />
这里原先是北屹皇帝礼佛之处，后来夏军进驻后，依照陛下的命令，把里面的金银礼器都搬走了，只留下了一些不值钱的石刻雕像。<br />
看着那火光中明灭的金刚怒目，苏成德狠狠打了个寒颤。<br />
说起来，都说那北屹皇帝无故昏迷，在那之后，就再没人见过他的下落。陛下说，人是被格西杀了，可是尸体呢？<br />
屹人擅巫蛊之术，难不成，是变作了怨魂，回来索命了？<br />
苏成德越想越害怕，哆哆嗦嗦地跪在墙边，冲着那佛像磕头，喃喃自语道：“佛祖在上，菩萨保佑，冤有头债有主，咱们陛下可不是杀你的人，杀你的人在黄泉底下，你可别找错人报仇了。”<br />
说着说着，他又悲从中来，呜咽道：“咱家在宫里侍奉了那么多主子，两代君主，陛下是顶顶好的人，从不苛待咱们这些下人，文治武功，更是比起太祖也不逊色几分……阿弥陀佛，咱家祖上三代都虔诚信佛，求求神佛保佑陛下龙体安康，长命百岁，咱家愿意后半辈子吃素还愿，求佛祖开恩垂怜……”<br />
乌云遮月，夜色中的礼堂光线暗淡。<br />
苏成德没注意到，自己在向那火堆前的佛像叩首时，身后默默伫立了一道清瘦的人影。<br />
殷祝仰起头，望着深蓝夜空中，那轮躲在云后、影影绰绰的玉盘，半晌，在苏成德发现之前，转身离开了这里。<br />
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吐血。<br />
只不过从前战时，殷祝每天看着从前线抬回来、动辄断胳膊断腿的伤兵们，觉得自己那点简直就是毛毛雨，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咳嗽吐血的原因多了去了，不痛不痒的，要他说，指不定是牙龈出血呢。<br />
在前线的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在刷新殷祝对人类生命力认知的极限。<br />
他曾亲眼见过军医把一个伤兵的肠子掏起来放回原位，在一通让人看了都眼皮直跳的缝合操作之后，过了一个月，那人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后勤运粮处。<br />
虽然瘦了一大圈，但那人讲话的嗓门却一点不小，还逢人就得意洋洋地说自己战场上的丰功伟绩，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肠子曾经流出来过。<br />
所以在见识过这些伤兵们之后，对于一切大小疾病，殷祝的看法都是一致的：<br />
该吃吃，该喝喝，吃不了喝不下了就走，没必要把自己吓死。<br />
但当他回到御书房时，看到那屏风后床榻上少了一个的抱枕，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走到他干爹下午躺着的位置，伸手摸了一下那几不可见的凹痕，仿佛还能从上面感受到他干爹残余的体温。<br />
要是自己真的……他的继任者，还会好好对待他干爹吗？<br />
会在将来给他养老，让他安享晚年吗？<br />
虽然殷祝很想盲目乐观，但理智还是告诉了他答案：<br />
——绝不可能。<br />
如果自己活着退位，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新皇对待朝中的肱骨老臣，也不会采取太过分的手段，宗策到时候应该也会随他一同致仕，陪他游山玩水享受退休生活，这样自然是皆大欢喜；<br />
但假如自己看不到那一天的到来，新君主又一个有能力、或是自以为自己有能力的，那对方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除掉前任留下的班底，替换成自己信任的人选。<br />
就像殷祝当初做的那样。<br />
君主若能把控好这个更新换代的过程，自然对国家利大于弊，殷祝也很乐意接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事实。<br />
可他绝对不接受，让宗策成为新时代的牺牲品。<br />
该怎么做？削弱他干爹的兵权吗？<br />
不行，这样唐颂的势焰一定会更加嚣张，而且殷祝也根本开不了这个口；<br />
但如果给他干爹更多权力，朝中遇到的阻力也不小，首当其冲的就是唐颂，还有将来新皇登基后，恐怕会第一个处理他。<br />
左右都是条难走的路，殷祝苦笑着心想，那老头儿，就不能让自己多活几年吗？<br />
虽然仍没想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殷祝相信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做梦跟人吵架，他这人一向爱好和平，能把他气到撸袖子干架，肯定是因为遇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br />
再想想自己这段时间来身体莫名其妙出现的毛病，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br />
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没用。<br />
殷祝开始回想历史上尹昇究竟是哪一年死的。<br />
……好像，也是兴和七年？<br />
和他干爹是同一年，只不过一个在年头，一个在年尾。<br />
呸，真晦气！<br />
殷祝撇了撇嘴，拿起纸笔继续回忆。<br />
尹昇嗑药嗑得猛，他记得史书记载过，兴和六年“帝卧床不起，昏迷半月有余”，虽然很可惜这人居然没有一命呜呼，还多苟了一年半，但殷祝忽然有了个猜测——<br />
如果自己的身体状况，和历史上的尹昇是同步的话，那这些天来他身体的种种异常，或许就能解释得通了。<br />
世上居然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br />
他把笔一撂，气笑了。<br />
但气完之后，殷祝还是默默地把笔捡了回来，按照这个思路再仔细捋了一遍。<br />
他以自己为中心，画了许多人物关系图，箭头不约而同地都指向他自己。<br />
如今看来，历史已经完全被他这只蝴蝶改变了，北伐成功，他干爹的命也保住了，大概率也不会突然在兴和七年的除夕之夜暴毙，因为祁王就没有死在史书记载他该死的那天。<br />
这也证明了，这段历史不是一成不变的。<br />
那为什么唯有他没变？<br />
殷祝咬着笔杆，望着那复杂的关系图陷入了沉思。<br />
因为发呆太久，一滴墨汁从笔尖滴落，正巧滴在他的名字上晕染开，看着那墨汁透过纸张粘黏到桌案上，殷祝突然浑身一震——<br />
他明白了！<br />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才是这段历史的“锚点”？<br />
要验证这个猜想，方法也很简单。<br />
只是可能需要付出一点代价。<br />
但殷祝还是毫不犹豫地登上了皇宫的最高处。<br />
那是一处观星台，离地面足足有七八米高，殷祝探头看了一眼，觉得自己掌握好姿势跳下去，死应该是死不了，最多摔个半残。<br />
但史书从未记载过，尹昇曾不良于行。<br />
跳，还是不跳？<br />
晚风凌冽，殷祝闭上眼睛，对着满天星辰深吸了一口气。<br />
为了他干爹，拼了！<br />
他俯身一跃，跳了下去。<br />
“陛下——！！！”<br />
耳畔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在反应过来前，殷祝已经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br />
宗策闷哼一声，一口腥甜涌上喉咙，但还是稳稳地接住了从天台上落下的殷祝。<br />
他几乎要被吓坏了，身子一晃，下盘不稳，抓着殷祝的胳膊半跪在了地上。殷祝睁眼看到他干爹这副模样，心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愧疚，连忙扶起对方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br />
“策回宫拿东西，”宗策说话时，声音尚带有几分颤意，“陛下，您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从上面跳下来？”<br />
殷祝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说实话。<br />
“只是脚滑了。”他说，又追问道，“你今晚没说回宫睡，是半道上想起来忘了什么东西吗？为什么回来这里？”<br />
观星台在皇宫中的位置算得上偏僻了，无论如何，他干爹也不该迷路到这儿来。要说是忘带什么东西，那就更说不通了，直接派个人回来取不就行了吗？<br />
宗策：“策下午去见雪罗，她说自己突然记起来，格西在此处观星台下藏了一箱神机，策不愿假他人之手，便想着亲自回来取。”<br />
他仍对刚才的事情惊魂未定，反复查看殷祝，确定对方没有伤到后，又沉着脸唤来宫人，叫他们以后不得再让陛下独自前往高处，不管去到哪里，都必须要有人陪同看护。<br />
后续殷祝没怎么听，因为他已经从这一系列巧合之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br />
这具身体，的确和历史上尹昇的状况是同步的。<br />
也就是说，他在兴和七年必死无疑。<br />
但也同时意味着，在这之前，他上吊绳子会莫名其妙断掉，他跳楼老天爷也会让他干爹恰好出现在楼下。<br />
简而言之，就是在那个固定的时间点到来之前，无论他怎么作，他都不会死。<br />
殷祝看了眼自己掌心，上面的断纹仿佛也预示着在不久的将来，他就要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和他干爹分别。<br />
不舍吗？<br />
确实。<br />
但殷祝心中明白，就像他来到这个时代一样，去留也并非自己能够决定。<br />
晚上睡在一起时，一个还在后怕，一个心存不舍，干柴烈火碰撞在一起，火星险些就要燃起熊熊大火，要不是前几日胡搞得有些过分，宗策强压下了火气，估计今晚他也得受累了。<br />
黑暗中，轻微的水渍声混着喘息声在床榻上响起，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一切重归寂静。<br />
殷祝的体温还没恢复正常，他用滚烫的脸颊眷恋地蹭了蹭他干爹宽阔的肩膀，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说，等将来朕大行了，你会陪朕一起吗？”<br />
宗策沉默片刻，搂着他的手紧了紧：“陛下怎么会问策这种问题？”<br />
殷祝怕他多想，忙解释道：“就是好奇嘛，你之前说修帝陵，朕这两天就在琢磨这件事，正好就想到了。”<br />
“这个问题，策现在也没办法回答陛下，”宗策低声道，“但如果真有那么一日到来，或许策会伤心欲绝，随陛下同去，也或许不会。”<br />
“不会的理由是什么？”<br />
“因为还要替陛下完成未竟的心愿，为大夏守卫疆土，护国安民。”<br />
殷祝恍然：是了，他干爹责任感极强，这的确是他会做的事情。<br />
在真正入睡之前，他想，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了。<br />
第117章 【一更】<br />
在宗策的强烈坚持下，之后归仁又进宫为殷祝诊了几次脉。<br />
但结果都和最初大差不差。<br />
无旧例可依，归仁也只能先给殷祝开一些调理身体的药喝着，说总归聊胜于无。<br />
殷祝虽然脸色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但每日吃得好睡得香，和唐颂为首的一帮老头是越斗越有劲，每天不是在宫中骂街，就是坐在御书房的桌案后翘着二郎腿，咬着笔杆边琢磨边坏笑，看上去没有半点病入膏肓的意思。<br />
见状，宗策也稍稍放下了心。<br />
但他心底仍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云，所以某日便旁敲侧击地询问殷祝可有信哪位仙家神佛，等有机会可以为那位建一座庙，供奉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