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重月回过头，只见辛云有些愣怔地站在他身后，茫然道：“你怎么……”<br />
柳重月想了想，装不认识道：“你是哪位？”<br />
“噗，”辛云转而又笑起来，“你若不是幻境外的人，怎么能看见我的。”<br />
柳重月：“……”<br />
忘了这茬。<br />
他不应声，继续向前走去，辛云跟在他身后说：“早与你说了，你如今魂魄内仙根是我的，我尚在幻阵当中，你也是出不去的。”<br />
“这又是怎么入到别人体内了。”<br />
柳重月还是不应声，打量着周遭。<br />
房屋有打斗的痕迹，他猜测或许仙道的修士察觉到魔气了，因此来过这里一趟，和向安他们动了手。<br />
不过竟然不曾瞧见修士的尸体，兴许向安和瓷妖的力量如今还不足以抵抗仙道的修士，因而逃窜出城了。<br />
辛云在他身后适时道：“确实如你想的那般，你捅了我一刀，我在地上死了两日，眼睁睁看着仙道的修士赶来太鼓城处理魔气，和向安他们大打出手，之后便前后离开了城池。<br />
柳重月皱皱眉，问：“你怎么知晓我要问什么？”<br />
“自然是因为你心思单纯，十分好懂。”<br />
柳重月：“……”<br />
又在揶揄他。<br />
自己捅了他两刀了，哪称得上什么心思单纯。<br />
知道人不在城中，他便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走了。<br />
辛云又道：“你怎么附身在仙使身上了？”<br />
柳重月返身往城外走，淡淡道：“你怎么知晓这是仙使？”<br />
他忽然被辛云拉住了手臂，辛云将手中的小铜镜递出去。<br />
柳重月垂眸望去，只看见镜面里露出仙使的面容，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br />
柳重月吓了一跳：“他没有脸？”<br />
“仙使与寻常修炼飞升的仙人不同，”辛云收了镜子，解释道，“他是凡尘百姓悲苦请愿的愿念凝聚幻化而成，是天生的仙体，躯体是漫长岁月里慢慢形成的，却始终没有面容，因为他是下界百姓的期许，是不会有五官的。”<br />
难怪。<br />
柳重月想，难怪先前那些仙使的石像上都没有面容，只用绸缎挡住了脸。<br />
原是这个原因。<br />
他们出了城，城外也已被魔气侵袭。<br />
魔气会腐蚀依赖灵气生长的花草，如今城外草木枯萎，刀剑灵力的划痕残留在地面和树干上。<br />
柳重月虽在仙人体内，却不会使用仙人的仙力，自己魂魄内的也不得使用，只能拔步向前走。<br />
没走多远他又觉得仙人的身体似乎也没什么好的，在下界待久了便像是被浊气污染了身体似的，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疲惫。<br />
柳重月走着神想，要是自己还用着自己的身体便好了。<br />
变成狐狸的话，就能让辛云抱着自己走了。<br />
柳重月腹诽了两句，见辛云抱着木剑在前方走着，他忽然站住了脚。<br />
这边刚停下，辛云像眼睛长在脑袋后头似的，竟也跟着停了下来，问：“怎么？”<br />
“走不动了，”柳重月本想假意笑笑，记起仙使没有五官，连演一演都懒得，“辛云道友，能不能麻烦你背我一会儿？”<br />
“你捅我两刀，还要我背你？”辛云幽幽道，“你莫不是当我是蠢货？”<br />
“……”<br />
半个时辰后。<br />
辛云背着柳重月到了山下村落。<br />
这座村落前些年总遭洪水，村中村民早已搬走，如今只余下一座空村。<br />
他们又在村外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再往里走些，柳重月看见董凡雁的尸身躺在草丛里，附着在其上的瓷妖已然消失不见。<br />
柳重月道：“可惜了董凡雁，若不遭此劫难，她会是一个很好的城主。”<br />
只可惜没有仙缘的凡人终究斗不过修士，也不怪后来那么多人挖破脑袋都要想办法进入宗门修行。<br />
他从辛云背上下来，走到董凡雁身前去，打算将她的尸身也收回芥子中。<br />
可刚散出灵力，他忽然看见董凡雁怀中露出一点点襁褓。<br />
柳重月怔了怔，轻轻将她翻了个身，露出她怀中紧紧抱着的那个孩子。<br />
那孩子面色青灰，却还有气。<br />
辛云当初说，太鼓城最后只剩下这一个孩子了，竟是真的。<br />
原是被董凡雁救下了。<br />
她手指抓得很紧，柳重月用了点力气才将她的手指掰开，将孩子抱起来。<br />
那只已经僵硬的手搭落在柳重月的手臂上，像是在做最后的挽留。<br />
柳重月下意识碰了碰她的手腕，忽然感到大片记忆忽然涌入自己脑中。<br />
从儿时修炼无果，再到学堂念书，又道最后以女子之身考上功名。<br />
烟花爆竹声中，柳重月意识到，这是董凡雁的记忆。<br />
前两日向安修炼邪术引发城中魔气肆意，董凡雁努力抗争过，想从瓷妖那里夺回自己的身体，她挣扎了一路，后来见到那个孩子被已死的妇人护在怀中，心中悲痛战胜了瓷妖，竟当真将她挤了出去。<br />
她护着这个孩子，自己遭了杀手。<br />
瓷妖便放弃了董凡雁的身体，觉得向安如今修为高深，转而又想去争夺向安的。<br />
但向安隐隐觉察不对，并未让她得手。<br />
再加上有仙道追杀而来，三方争斗过几次。<br />
董凡雁的记忆便至此断了。<br />
柳重月将她的手轻轻放下，把她收入芥子中，抱着孩子继续和辛云往前走。<br />
辛云道：“你既然用着仙使的身体，能否看到他的回忆？”<br />
“我连他的仙力都无法使用，怎么可能看到他的回忆。”<br />
柳重月还是觉得奇怪，又问：“仙使……是因为什么才陨落的？”<br />
“不知晓，”辛云道，“大概和天道有关。”<br />
天道？<br />
柳重月想起在上界时听仙使与他弟子对话，也提起过天道，说天道压制他，似乎还在削弱他的力量。<br />
天道不是维持上下界平衡的公正存在么？为何要压制仙使的力量？<br />
柳重月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这件事要不要和辛云提起。<br />
想了想，他又觉得辛云因为被自己捅了两刀兴许还怀恨在心，有些事情还是不与他说好了。<br />
于是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柳重月远远看见前方天雷滚滚，打斗之声此起彼伏。<br />
他正要说话，身体忽然向前猛蹿出去，竟将他的本体从体内剥离。<br />
柳重月茫然地“诶”了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向前扑去，又被辛云眼疾手快捞在怀里。<br />
辛云单手揽着他的腰，脚下一蹬，转眼便跃上了山头。<br />
不远处的山崖下，几个修士正与向安和瓷妖缠斗。<br />
仙使踏云而来，掌下落下结界，将那二人罩在其中。<br />
柳重月“嘭”地又变回了狐狸，安安稳稳找着合适的位置窝在辛云怀中，用毛茸茸的尾巴将自己包裹起来。<br />
辛云淡笑道：“真是只懒狐狸。”<br />
***<br />
仙使下界出手，将瓷妖和向安羁押，此事便算告一段落了。<br />
但幻阵还是不曾结束，柳重月与辛云依然留在幻阵当中，没又任何能出去的迹象。<br />
太鼓城如今已是荒城，无人存活，空荡荡的一片。<br />
仙使后来返回城中，将百姓和董凡雁的遗体安葬，又将那个孩子送到宗门去教养。<br />
辛云在一旁打坐调息，柳重月无所事事坐在榻上晃着双脚，又想捅辛云一刀了。<br />
这人杀不死，实在是不解气。<br />
这两日又不知怎么回事，不见从前那般单纯了，话里话外总有些不怀好意似的，听得柳重月心里很奇怪。<br />
这也太像程玉鸣了。<br />
原本先前还不算那么明显的，现在当真是越来越像了。<br />
柳重月望着辛云出了会儿神，辛云虽为睁眼，却忽然开口道：“总盯着我瞧做什么？”<br />
柳重月顺口接上话：“从前不得见你容颜，一直好奇，现下见到了，觉得你像我从前一个故人。”<br />
辛云闻言便蓦地睁了眼，直直望向他。<br />
柳重月歪着脑袋晃着腿，小铃铛响个不停，在寂静一片的客栈里多少有些吵闹。<br />
他轻声道：“时间都隔了太久，我都已经不记得那人究竟是什么没模样了，只是瞧见你的时候觉得有些相似而已，他从前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也很好。”<br />
辛云微微皱了皱眉：“谁？”<br />
“说了你也不认识，”柳重月轻轻笑起来，笑容很轻柔，像转瞬即逝的月光，“反正就是，觉得你们很像，一下子想起来了。”<br />
他转而又道：“你可是好奇我的事情？之前就一直猜测，我又记性不好——”<br />
“你现在用着我的仙根，不可能再失忆。”<br />
“……”柳重月强忍住不耐，将攥紧的拳头松开，小声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尚且忍你一忍。”<br />
他又丢失了交流的欲望，但辛云却像是来了进劲儿，起身走到榻边，跟着一起坐下来。
柳重月想了想，装不认识道：“你是哪位？”<br />
“噗，”辛云转而又笑起来，“你若不是幻境外的人，怎么能看见我的。”<br />
柳重月：“……”<br />
忘了这茬。<br />
他不应声，继续向前走去，辛云跟在他身后说：“早与你说了，你如今魂魄内仙根是我的，我尚在幻阵当中，你也是出不去的。”<br />
“这又是怎么入到别人体内了。”<br />
柳重月还是不应声，打量着周遭。<br />
房屋有打斗的痕迹，他猜测或许仙道的修士察觉到魔气了，因此来过这里一趟，和向安他们动了手。<br />
不过竟然不曾瞧见修士的尸体，兴许向安和瓷妖的力量如今还不足以抵抗仙道的修士，因而逃窜出城了。<br />
辛云在他身后适时道：“确实如你想的那般，你捅了我一刀，我在地上死了两日，眼睁睁看着仙道的修士赶来太鼓城处理魔气，和向安他们大打出手，之后便前后离开了城池。<br />
柳重月皱皱眉，问：“你怎么知晓我要问什么？”<br />
“自然是因为你心思单纯，十分好懂。”<br />
柳重月：“……”<br />
又在揶揄他。<br />
自己捅了他两刀了，哪称得上什么心思单纯。<br />
知道人不在城中，他便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走了。<br />
辛云又道：“你怎么附身在仙使身上了？”<br />
柳重月返身往城外走，淡淡道：“你怎么知晓这是仙使？”<br />
他忽然被辛云拉住了手臂，辛云将手中的小铜镜递出去。<br />
柳重月垂眸望去，只看见镜面里露出仙使的面容，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br />
柳重月吓了一跳：“他没有脸？”<br />
“仙使与寻常修炼飞升的仙人不同，”辛云收了镜子，解释道，“他是凡尘百姓悲苦请愿的愿念凝聚幻化而成，是天生的仙体，躯体是漫长岁月里慢慢形成的，却始终没有面容，因为他是下界百姓的期许，是不会有五官的。”<br />
难怪。<br />
柳重月想，难怪先前那些仙使的石像上都没有面容，只用绸缎挡住了脸。<br />
原是这个原因。<br />
他们出了城，城外也已被魔气侵袭。<br />
魔气会腐蚀依赖灵气生长的花草，如今城外草木枯萎，刀剑灵力的划痕残留在地面和树干上。<br />
柳重月虽在仙人体内，却不会使用仙人的仙力，自己魂魄内的也不得使用，只能拔步向前走。<br />
没走多远他又觉得仙人的身体似乎也没什么好的，在下界待久了便像是被浊气污染了身体似的，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疲惫。<br />
柳重月走着神想，要是自己还用着自己的身体便好了。<br />
变成狐狸的话，就能让辛云抱着自己走了。<br />
柳重月腹诽了两句，见辛云抱着木剑在前方走着，他忽然站住了脚。<br />
这边刚停下，辛云像眼睛长在脑袋后头似的，竟也跟着停了下来，问：“怎么？”<br />
“走不动了，”柳重月本想假意笑笑，记起仙使没有五官，连演一演都懒得，“辛云道友，能不能麻烦你背我一会儿？”<br />
“你捅我两刀，还要我背你？”辛云幽幽道，“你莫不是当我是蠢货？”<br />
“……”<br />
半个时辰后。<br />
辛云背着柳重月到了山下村落。<br />
这座村落前些年总遭洪水，村中村民早已搬走，如今只余下一座空村。<br />
他们又在村外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再往里走些，柳重月看见董凡雁的尸身躺在草丛里，附着在其上的瓷妖已然消失不见。<br />
柳重月道：“可惜了董凡雁，若不遭此劫难，她会是一个很好的城主。”<br />
只可惜没有仙缘的凡人终究斗不过修士，也不怪后来那么多人挖破脑袋都要想办法进入宗门修行。<br />
他从辛云背上下来，走到董凡雁身前去，打算将她的尸身也收回芥子中。<br />
可刚散出灵力，他忽然看见董凡雁怀中露出一点点襁褓。<br />
柳重月怔了怔，轻轻将她翻了个身，露出她怀中紧紧抱着的那个孩子。<br />
那孩子面色青灰，却还有气。<br />
辛云当初说，太鼓城最后只剩下这一个孩子了，竟是真的。<br />
原是被董凡雁救下了。<br />
她手指抓得很紧，柳重月用了点力气才将她的手指掰开，将孩子抱起来。<br />
那只已经僵硬的手搭落在柳重月的手臂上，像是在做最后的挽留。<br />
柳重月下意识碰了碰她的手腕，忽然感到大片记忆忽然涌入自己脑中。<br />
从儿时修炼无果，再到学堂念书，又道最后以女子之身考上功名。<br />
烟花爆竹声中，柳重月意识到，这是董凡雁的记忆。<br />
前两日向安修炼邪术引发城中魔气肆意，董凡雁努力抗争过，想从瓷妖那里夺回自己的身体，她挣扎了一路，后来见到那个孩子被已死的妇人护在怀中，心中悲痛战胜了瓷妖，竟当真将她挤了出去。<br />
她护着这个孩子，自己遭了杀手。<br />
瓷妖便放弃了董凡雁的身体，觉得向安如今修为高深，转而又想去争夺向安的。<br />
但向安隐隐觉察不对，并未让她得手。<br />
再加上有仙道追杀而来，三方争斗过几次。<br />
董凡雁的记忆便至此断了。<br />
柳重月将她的手轻轻放下，把她收入芥子中，抱着孩子继续和辛云往前走。<br />
辛云道：“你既然用着仙使的身体，能否看到他的回忆？”<br />
“我连他的仙力都无法使用，怎么可能看到他的回忆。”<br />
柳重月还是觉得奇怪，又问：“仙使……是因为什么才陨落的？”<br />
“不知晓，”辛云道，“大概和天道有关。”<br />
天道？<br />
柳重月想起在上界时听仙使与他弟子对话，也提起过天道，说天道压制他，似乎还在削弱他的力量。<br />
天道不是维持上下界平衡的公正存在么？为何要压制仙使的力量？<br />
柳重月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这件事要不要和辛云提起。<br />
想了想，他又觉得辛云因为被自己捅了两刀兴许还怀恨在心，有些事情还是不与他说好了。<br />
于是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柳重月远远看见前方天雷滚滚，打斗之声此起彼伏。<br />
他正要说话，身体忽然向前猛蹿出去，竟将他的本体从体内剥离。<br />
柳重月茫然地“诶”了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向前扑去，又被辛云眼疾手快捞在怀里。<br />
辛云单手揽着他的腰，脚下一蹬，转眼便跃上了山头。<br />
不远处的山崖下，几个修士正与向安和瓷妖缠斗。<br />
仙使踏云而来，掌下落下结界，将那二人罩在其中。<br />
柳重月“嘭”地又变回了狐狸，安安稳稳找着合适的位置窝在辛云怀中，用毛茸茸的尾巴将自己包裹起来。<br />
辛云淡笑道：“真是只懒狐狸。”<br />
***<br />
仙使下界出手，将瓷妖和向安羁押，此事便算告一段落了。<br />
但幻阵还是不曾结束，柳重月与辛云依然留在幻阵当中，没又任何能出去的迹象。<br />
太鼓城如今已是荒城，无人存活，空荡荡的一片。<br />
仙使后来返回城中，将百姓和董凡雁的遗体安葬，又将那个孩子送到宗门去教养。<br />
辛云在一旁打坐调息，柳重月无所事事坐在榻上晃着双脚，又想捅辛云一刀了。<br />
这人杀不死，实在是不解气。<br />
这两日又不知怎么回事，不见从前那般单纯了，话里话外总有些不怀好意似的，听得柳重月心里很奇怪。<br />
这也太像程玉鸣了。<br />
原本先前还不算那么明显的，现在当真是越来越像了。<br />
柳重月望着辛云出了会儿神，辛云虽为睁眼，却忽然开口道：“总盯着我瞧做什么？”<br />
柳重月顺口接上话：“从前不得见你容颜，一直好奇，现下见到了，觉得你像我从前一个故人。”<br />
辛云闻言便蓦地睁了眼，直直望向他。<br />
柳重月歪着脑袋晃着腿，小铃铛响个不停，在寂静一片的客栈里多少有些吵闹。<br />
他轻声道：“时间都隔了太久，我都已经不记得那人究竟是什么没模样了，只是瞧见你的时候觉得有些相似而已，他从前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也很好。”<br />
辛云微微皱了皱眉：“谁？”<br />
“说了你也不认识，”柳重月轻轻笑起来，笑容很轻柔，像转瞬即逝的月光，“反正就是，觉得你们很像，一下子想起来了。”<br />
他转而又道：“你可是好奇我的事情？之前就一直猜测，我又记性不好——”<br />
“你现在用着我的仙根，不可能再失忆。”<br />
“……”柳重月强忍住不耐，将攥紧的拳头松开，小声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尚且忍你一忍。”<br />
他又丢失了交流的欲望，但辛云却像是来了进劲儿，起身走到榻边，跟着一起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