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计算。<br />
提取记忆的设备调试完成了，他没有动它，仍然在计算。这个虚拟世界里的时间感是模糊的，没有什么特别剧情的时候，它会显示得特别快，鹿时南数不清过去了五天，六天，还是五个月，六个月，也或许是五年……总之，终于有一天，屏幕上滚动的公式和数字停了下来，跳出来几个结果。<br />
鹿时南一眼就看见置顶的那一个。<br />
新星历1037年3月6日，地球，37.1%。<br />
不到四成的概率，却已经是所有结果里最高的一个。<br />
然后“苏妄今”走了。<br />
他离开了这间研究室，没有再回来。鹿时南的意识跟了出去，这一回，他们在虚空中走了很久，再次回到研究所时，出现在了会议上。<br />
四周是没有人的，自然也无声，只是鹿时南从出现的ppt上看出来，这场会议的争论点是“是否保留鹿教授留下的宿舍和研究室”。<br />
没人能破解鹿时南的密码，谁也用不了，出于资源优化考虑，自然是要暴力进入的。<br />
“苏妄今”用一份份军功强行要求将其保留。<br />
在这些军功上，鹿时南看出了前线的变化，战事似乎在朝好的方向推进，不知道苏妄今是怎么做的，但看上去，人类阵营终于快赢了，这一回是彻底的赢。<br />
鹿时南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以及，他深知，根据墨菲定律，不祥的预感总会成真。<br />
某一天，“苏妄今”回到了那间研究室。<br />
他输入了提取自己的记忆并制作成数字生命的指令，然后，死在了那里。<br />
这台提取记忆的设备比鹿时南实验时做的那台更精密的地方在于，提取生命信息，是以生命为代价的。<br />
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源数据”的活性以及独一无二性。苏妄今不是什么研究员，但他记得住鹿时南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深知这一点，越来越快的战争脚步正是他在交代后事。<br />
鹿时南提前将自己的意识剥离了出来，看着自己的虚拟身体倒在了地上，看着数据被提取、打包……然后被输入到一种他没见过的材料上。<br />
那种材料被放置在一个溶液容器中，无数条柔软的触须随着液体的波动而轻轻摆动。<br />
这种珍贵的活性材料能够将数据存储更长的时间，也就是，方简行说的那个，早已灭绝的生物材料。<br />
——新星历1037年3月6日，地球。<br />
古地球时期的地球，也就是后来的，蓝星。<br />
而在新星历1037年3月6日那一天，鹿时南成年了，在民政局，接到了自己的ai恋人。<br />
他对他说，“主人您好，我叫苏妄今。”<br />
他赌了一个37.1%的可能性。<br />
他赌到了。<br />
第83章<br />
所以原来。<br />
鹿时南几次误入那个房间, 是因为这些材料里存储着的，恰好是苏妄今的记忆，而他, 和苏妄今最为有关。<br />
但是。<br />
一份冗余数据本身并不具有“攻击性”, 比如说曾经鹿时南乱入过的那个错误房间, 他只在里面迷失了一会儿就出来了。<br />
可是这里就不一样。<br />
生物数据有“思想”吗？<br />
有，即使不完全。<br />
可是属于“苏妄今”的生物数据会想要“攻击”本人吗？<br />
当然不会。<br />
更何况, 鹿时南现在有一种直觉。<br />
即使那些生物数据会攻击苏妄今，或许都不会攻击他。<br />
那么这个空间里, 具有“思想”，会“攻击”他们的，只剩下——<br />
“鹿时南？”通讯器里突然传出方简行的声音, “你那里发生了什么？设备监测你的精神力数值持续上升中，已经快到危险阈值了……鹿时南？”<br />
“我没事。”鹿时南说, “再帮个忙, 方简行，给我一份《群星深处》的数据架构资料……保密协议来不及签了, 等我出去再补。”<br />
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在胸口鼓动, 那好像不是这个“回忆循环”借着“苏妄今”的数据壳给他强行灌输的体验，而是他自己的……情绪。<br />
是的, 情绪。<br />
突然这一刻, 鹿时南认识到了, 这就是情绪，陌生而又真实的，情绪。<br />
他收到方简行传来的数据架构图后看了一眼，之后立即将它销毁。接着，鹿时南想办法将那层数据壳从自己的虚拟身体上“拆”了下来。<br />
那本就是一套被复制的完整数据包, 鹿时南尝试了一下，很快将它复现为一个“苏妄今”。<br />
“能说话吗？”<br />
“您好，主人。”管理局分发的ai在诞生之初就被写入了主人信息——这或许是为了防止再现“智械危机”——即使这只是一台复制体，也认得鹿时南。<br />
不过，“他”比鹿时南认识的苏妄今，语言上要多出几分机械感，以前鹿时南只以为自己抽到一台有点特别的ai，不过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原因。<br />
非“源数据”制作的ai总是不像真正的人类那样生动。<br />
换句话说，生动的ai，那必然是……<br />
“你叫什么名字？”鹿时南确认了一下。<br />
“苏妄今，主人。”复制体这样说道，“您也可以为我取新的名字。”<br />
“那你叫苏2吧。”平心而论，鹿时南并不想把每一台复制体都叫成“苏妄今”，他心里过不去那个坎，“更完名后，开始复制，并以‘苏+数字’的形式为之后的复制体命名。”<br />
“收到，主人，我是苏2。请定义命令循环次数。”<br />
循环次数？<br />
鹿时南眨了下眼：“那当然是——‘无限’。”<br />
“收到，主人。”<br />
无限复制是基于病毒的功能，但ai，或者说一款基础型的ai不会替主人作出判断，这样接收，“他”便也这样做了。<br />
苏3，苏4，苏5……鹿时南打开这间研究室的门，自己走了出去，不需要多久，复制体就会填满研究室，然后挤到走廊上来。<br />
他还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锁……怎么说呢，为什么会有人把锁连在室内设备上，只要有人强行闯入，就同步销毁所有数据的？<br />
“我这个人，”鹿时南忽然嘀咕了一句，“好像挺喜欢跟人鱼死网破的。”<br />
“嗯？”外面的方简行应了一句，“你能不能至少跟我说说，你在做什么？游戏舱已经警报过好几次了，你要是再不打算出来，我真得强行切断连接把你送到医务室去了。”<br />
“再等等吧，等一会儿应该就解决了。”鹿时南说，“我现在觉得状况还行，至少我意识清醒。”<br />
“所以我还没动手。”说实话，以方简行平日里的面瘫的程度，他这几句话已经堪称“没好气”了，“那么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找到问题在哪儿了？”<br />
鹿时南“嗯”了一声，看着已经挤到走廊上来的复制体，又往更远的地方走过去：“这就是个冗余数据包，应该是你说的那种已灭绝的生物材料里带的，你知道的，冗余数据即便存在，也不会让服务器宕机。”<br />
方简行叹了口气：“所以，果然是其他问题？”<br />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br />
“一个冗余数据包除非自带操作系统和指令，不然怎么会引发这么大的事故……这应该算是常识吧？所以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合常理。”方简行的声音听起来松快了一些，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要承担责任的。<br />
担责倒是还好，只是“得尽快解决”的压力还背在身上，多少有些神经紧绷，现在知道了问题所在，就好办多了，“你就放手做吧。”<br />
“事后维护可能会很麻烦。”<br />
“没事的。”方简行顿了顿，“东西坏了本来就得修。”<br />
“唔……你说得对。”<br />
鹿时南应了一声，随后关掉了通讯。他找了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静静等着复制体过来。<br />
这不需要太多时间，复制体的数量会呈几何级数增长，没多久，他就看到了向他涌过来的人群——<br />
复制人挤满了空间。<br />
复制人还在复制。<br />
鹿时南渐渐感觉到有一点喘不上气，他身边的复制人数量应该已经达到了该空间可承载的上限，而先前方简行就做过数据隔离了，那么挤不下的复制人就会往旁人找不到的缺口挤过去……<br />
鹿时南决定帮一下“他们”的忙。<br />
他尝试着用精神力去寻找这个数据包的边界。<br />
哗。<br />
哗哗。<br />
滋——<br />
一阵天翻地覆后。<br />
远远地，鹿时南仿佛“看”到了巨大的摇摆着的漆黑触手，就像那种已灭绝的生物材料一样，十几层楼那么高的大小，一下一下，愤怒地拍打着。<br />
但他已经看不到更多了。<br />
……<br />
“……”<br />
鹿时南猛地坐了起来，立刻就被还没来得及完全打开的舱室门撞到，弹了回去，嘴上发出痛呼，“嘶……”<br />
他一倒回游戏舱里，才感觉到四肢仿佛有千斤重，头昏昏沉沉的，熟悉的感觉，像是发烧了。
提取记忆的设备调试完成了，他没有动它，仍然在计算。这个虚拟世界里的时间感是模糊的，没有什么特别剧情的时候，它会显示得特别快，鹿时南数不清过去了五天，六天，还是五个月，六个月，也或许是五年……总之，终于有一天，屏幕上滚动的公式和数字停了下来，跳出来几个结果。<br />
鹿时南一眼就看见置顶的那一个。<br />
新星历1037年3月6日，地球，37.1%。<br />
不到四成的概率，却已经是所有结果里最高的一个。<br />
然后“苏妄今”走了。<br />
他离开了这间研究室，没有再回来。鹿时南的意识跟了出去，这一回，他们在虚空中走了很久，再次回到研究所时，出现在了会议上。<br />
四周是没有人的，自然也无声，只是鹿时南从出现的ppt上看出来，这场会议的争论点是“是否保留鹿教授留下的宿舍和研究室”。<br />
没人能破解鹿时南的密码，谁也用不了，出于资源优化考虑，自然是要暴力进入的。<br />
“苏妄今”用一份份军功强行要求将其保留。<br />
在这些军功上，鹿时南看出了前线的变化，战事似乎在朝好的方向推进，不知道苏妄今是怎么做的，但看上去，人类阵营终于快赢了，这一回是彻底的赢。<br />
鹿时南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以及，他深知，根据墨菲定律，不祥的预感总会成真。<br />
某一天，“苏妄今”回到了那间研究室。<br />
他输入了提取自己的记忆并制作成数字生命的指令，然后，死在了那里。<br />
这台提取记忆的设备比鹿时南实验时做的那台更精密的地方在于，提取生命信息，是以生命为代价的。<br />
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源数据”的活性以及独一无二性。苏妄今不是什么研究员，但他记得住鹿时南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深知这一点，越来越快的战争脚步正是他在交代后事。<br />
鹿时南提前将自己的意识剥离了出来，看着自己的虚拟身体倒在了地上，看着数据被提取、打包……然后被输入到一种他没见过的材料上。<br />
那种材料被放置在一个溶液容器中，无数条柔软的触须随着液体的波动而轻轻摆动。<br />
这种珍贵的活性材料能够将数据存储更长的时间，也就是，方简行说的那个，早已灭绝的生物材料。<br />
——新星历1037年3月6日，地球。<br />
古地球时期的地球，也就是后来的，蓝星。<br />
而在新星历1037年3月6日那一天，鹿时南成年了，在民政局，接到了自己的ai恋人。<br />
他对他说，“主人您好，我叫苏妄今。”<br />
他赌了一个37.1%的可能性。<br />
他赌到了。<br />
第83章<br />
所以原来。<br />
鹿时南几次误入那个房间, 是因为这些材料里存储着的，恰好是苏妄今的记忆，而他, 和苏妄今最为有关。<br />
但是。<br />
一份冗余数据本身并不具有“攻击性”, 比如说曾经鹿时南乱入过的那个错误房间, 他只在里面迷失了一会儿就出来了。<br />
可是这里就不一样。<br />
生物数据有“思想”吗？<br />
有，即使不完全。<br />
可是属于“苏妄今”的生物数据会想要“攻击”本人吗？<br />
当然不会。<br />
更何况, 鹿时南现在有一种直觉。<br />
即使那些生物数据会攻击苏妄今，或许都不会攻击他。<br />
那么这个空间里, 具有“思想”，会“攻击”他们的，只剩下——<br />
“鹿时南？”通讯器里突然传出方简行的声音, “你那里发生了什么？设备监测你的精神力数值持续上升中，已经快到危险阈值了……鹿时南？”<br />
“我没事。”鹿时南说, “再帮个忙, 方简行，给我一份《群星深处》的数据架构资料……保密协议来不及签了, 等我出去再补。”<br />
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在胸口鼓动, 那好像不是这个“回忆循环”借着“苏妄今”的数据壳给他强行灌输的体验，而是他自己的……情绪。<br />
是的, 情绪。<br />
突然这一刻, 鹿时南认识到了, 这就是情绪，陌生而又真实的，情绪。<br />
他收到方简行传来的数据架构图后看了一眼，之后立即将它销毁。接着，鹿时南想办法将那层数据壳从自己的虚拟身体上“拆”了下来。<br />
那本就是一套被复制的完整数据包, 鹿时南尝试了一下，很快将它复现为一个“苏妄今”。<br />
“能说话吗？”<br />
“您好，主人。”管理局分发的ai在诞生之初就被写入了主人信息——这或许是为了防止再现“智械危机”——即使这只是一台复制体，也认得鹿时南。<br />
不过，“他”比鹿时南认识的苏妄今，语言上要多出几分机械感，以前鹿时南只以为自己抽到一台有点特别的ai，不过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原因。<br />
非“源数据”制作的ai总是不像真正的人类那样生动。<br />
换句话说，生动的ai，那必然是……<br />
“你叫什么名字？”鹿时南确认了一下。<br />
“苏妄今，主人。”复制体这样说道，“您也可以为我取新的名字。”<br />
“那你叫苏2吧。”平心而论，鹿时南并不想把每一台复制体都叫成“苏妄今”，他心里过不去那个坎，“更完名后，开始复制，并以‘苏+数字’的形式为之后的复制体命名。”<br />
“收到，主人，我是苏2。请定义命令循环次数。”<br />
循环次数？<br />
鹿时南眨了下眼：“那当然是——‘无限’。”<br />
“收到，主人。”<br />
无限复制是基于病毒的功能，但ai，或者说一款基础型的ai不会替主人作出判断，这样接收，“他”便也这样做了。<br />
苏3，苏4，苏5……鹿时南打开这间研究室的门，自己走了出去，不需要多久，复制体就会填满研究室，然后挤到走廊上来。<br />
他还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锁……怎么说呢，为什么会有人把锁连在室内设备上，只要有人强行闯入，就同步销毁所有数据的？<br />
“我这个人，”鹿时南忽然嘀咕了一句，“好像挺喜欢跟人鱼死网破的。”<br />
“嗯？”外面的方简行应了一句，“你能不能至少跟我说说，你在做什么？游戏舱已经警报过好几次了，你要是再不打算出来，我真得强行切断连接把你送到医务室去了。”<br />
“再等等吧，等一会儿应该就解决了。”鹿时南说，“我现在觉得状况还行，至少我意识清醒。”<br />
“所以我还没动手。”说实话，以方简行平日里的面瘫的程度，他这几句话已经堪称“没好气”了，“那么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找到问题在哪儿了？”<br />
鹿时南“嗯”了一声，看着已经挤到走廊上来的复制体，又往更远的地方走过去：“这就是个冗余数据包，应该是你说的那种已灭绝的生物材料里带的，你知道的，冗余数据即便存在，也不会让服务器宕机。”<br />
方简行叹了口气：“所以，果然是其他问题？”<br />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br />
“一个冗余数据包除非自带操作系统和指令，不然怎么会引发这么大的事故……这应该算是常识吧？所以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合常理。”方简行的声音听起来松快了一些，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要承担责任的。<br />
担责倒是还好，只是“得尽快解决”的压力还背在身上，多少有些神经紧绷，现在知道了问题所在，就好办多了，“你就放手做吧。”<br />
“事后维护可能会很麻烦。”<br />
“没事的。”方简行顿了顿，“东西坏了本来就得修。”<br />
“唔……你说得对。”<br />
鹿时南应了一声，随后关掉了通讯。他找了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静静等着复制体过来。<br />
这不需要太多时间，复制体的数量会呈几何级数增长，没多久，他就看到了向他涌过来的人群——<br />
复制人挤满了空间。<br />
复制人还在复制。<br />
鹿时南渐渐感觉到有一点喘不上气，他身边的复制人数量应该已经达到了该空间可承载的上限，而先前方简行就做过数据隔离了，那么挤不下的复制人就会往旁人找不到的缺口挤过去……<br />
鹿时南决定帮一下“他们”的忙。<br />
他尝试着用精神力去寻找这个数据包的边界。<br />
哗。<br />
哗哗。<br />
滋——<br />
一阵天翻地覆后。<br />
远远地，鹿时南仿佛“看”到了巨大的摇摆着的漆黑触手，就像那种已灭绝的生物材料一样，十几层楼那么高的大小，一下一下，愤怒地拍打着。<br />
但他已经看不到更多了。<br />
……<br />
“……”<br />
鹿时南猛地坐了起来，立刻就被还没来得及完全打开的舱室门撞到，弹了回去，嘴上发出痛呼，“嘶……”<br />
他一倒回游戏舱里，才感觉到四肢仿佛有千斤重，头昏昏沉沉的，熟悉的感觉，像是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