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很久，我想了很久。”<br />
李铭书回忆着往事，浮现出独孤深全然不懂得的豁然。<br />
“对啊，父母对她都是好的，村里人对她都是爱的。”<br />
“哪怕她生来聪慧，也只知道挨了打会痛，遭了骂会伤心，受了折磨会寒心，可是那些藏在关心、保护、规矩里，看起来温馨幸福，以‘爱’的名义隐藏的危险，她又怎么意识得到呢？”<br />
独孤深仔细听着，立刻领悟了外公的意思。<br />
她只有见到了最后的结局，才会唇寒齿亡一般意识到那些关心、保护、教导打的什么主意。<br />
若是没有死、没有遭受折磨，她便会满心欢喜，如父母的期盼、如先生的教导、如算命的掐指一断，安安稳稳等着嫁给山神的好日子。<br />
没能明白的道理，他在梦里豁然开朗，甚至觉得后背发寒。<br />
他的身边，又有多少不被察觉的危险呢？<br />
“阿深，所以我们不该再见面了……”<br />
李铭书戴着眼镜的面容，忽然模糊了起来。<br />
“外公？”<br />
独孤深错愕的转头，见到混沌的黑暗淹没了外公的身影。<br />
只剩李铭书隐隐约约的声音：<br />
“你将我视作朋友，我甚欢喜，亦觉幸福，但是活人与死人本就不该相逢，这对你而言，太……”<br />
独孤深猛然醒来，盯着房间简陋天花板回不过神。<br />
他没能听清外公的话，依旧意识到外公说的是什么——<br />
太危险了。<br />
第49章<br />
独孤深常常会做噩梦。<br />
父亲去世的、参加葬礼的、同龄表姐堂弟推进火化炉的各种噩梦, 已经折磨了他许多年。<br />
有时候梦到家庭聚会，父母亲戚在一起闲聊谈笑的温馨场景, 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噩梦。<br />
他恐惧入睡，时常彻夜难眠。<br />
自从遇见外公，学会控梦之后，他竟然渐渐期待起做梦。<br />
只要能在梦里见到外公，他就像再度拥有了可以依靠的长辈，喋喋不休的去说现实里绝不应该说出口的事情。<br />
外公不会责备他。<br />
外公不会觉得他阴暗丑陋。<br />
外公的温柔视线，永远令他感觉自己还小。<br />
小到五六岁、七八岁时候，随心所欲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所愿，也不会招人怨恨厌恶的年龄, 能够获得长辈荫庇, 无忧无虑的度过一段美好的梦。<br />
但是现在, 他的梦里已经没有外公了。<br />
无论他入睡前怎么尝试念叨外公的名字, 入睡后怎么控制自己的梦，也没有办法见到外公的身影。<br />
他找不到外公了。<br />
《箱子》的寒潭还在布置场景, 难得山里天气晴朗，正适合结局的拨云见日。<br />
李司净一声安排, 就把驻扎在山腰的剧组，推去了山路, 准备趁着寒潭布置的时候, 试拍一遍《箱子》的结局。<br />
“阿深, 发什么呆？”<br />
迎渡跟纪怜珊对台词，还能分心过来，拿手肘撞他，“有新的想法了？还是哪里台词不对, 我帮你参谋参谋？”<br />
独孤深摇了摇头，疲惫又沮丧。<br />
《箱子》将要试拍结局，他根本没有做好功课，又一门心思想外公的事情，实在是情绪低落，任谁都能看出来。<br />
纪怜珊嫌弃的讽刺亲弟：“你连这段话都卡壳，怎么好意思当参谋？”<br />
迎渡又吵又闹：“我哪儿卡壳了，这不是在等你接话吗？你突然不接话还有理了。”<br />
“我觉得你情绪不对，李襄这在这儿不该这么说。”<br />
纪怜珊在他面前，永远是脾气火爆的姐，“少乱改台词，你征得李导同意了吗？”<br />
“这不是在对词？”迎渡硬要狡辩，“对词我改改怎么了？拍的时候原样不就行了。”<br />
两个人现场吵架，独孤深都习惯了。<br />
平时他作为林荫小弟，左右也要帮着说两句，缓和缓和气氛。<br />
然而，他现在眼神发愣，灵魂出窍，盯着纪怜珊数落迎渡，迎渡奋起反抗，实在是觉得姐弟矛盾与他太过遥远，仿佛和他处于截然不同的世界。<br />
“珊珊姐、迎渡，你们过来一下。”<br />
终于，两个人的争端被人终结。<br />
李司净站在不远处，手拿剧本，招呼着两位演员。<br />
再是愤愤不平的影帝，听了导演招呼，都得乖乖过去领旨。<br />
纪怜珊轻哼一声，也不和他一般见识。<br />
两位吵闹的姐弟走了，独孤深更感觉冷清。<br />
山林的寒风，呼呼的吹，他穿着厚重羽绒服，都觉得耳朵脖子快冻没了。<br />
也不知道李司净为什么不找他，哪怕要改台词，他作为林荫，应该得知道才对。<br />
独孤深有些失落，正打算寻个避风的地方歇歇，有两个工作人员拿着工具，闲聊路过。<br />
“……我觉得还是周叔的办法有用点，他叫我别想那么多，晚上热敷一下脖子睡觉。睡得可好了，都没做梦。”<br />
周社在剧组里做顾问，独孤深听得最多的就是“不做噩梦”“不做梦了”。<br />
一个接一个的工作人员，去了他那里闲聊几句，得了指点，似乎都能豁然开朗般，忘却所有烦恼。<br />
连睡眠都变好了许多。<br />
独孤深听着那些感慨，不由自主的裹了羽绒服，去找周社。<br />
周社身为顾问，一般不会离拍摄现场太远。<br />
他时常能见到剧组的人，围着周社聊天谈心，气氛融洽得刺眼。<br />
不过一会儿，独孤深就找到了周社。<br />
他从风衣外套，拿出老式手机，笑着与人示意。<br />
手机的款式竟然比独孤深用了六年的老机子，还要简陋离奇，惹得对方一阵抱歉的笑意。<br />
看那样子，是又拒绝了一位想要加他微信的朋友。<br />
等那人走了，独孤深才敢作声。<br />
“周叔。”<br />
周社看了过来，嘴角仍是笑意温柔，却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br />
他依旧有些怕周社。<br />
在所有人眼里亲切和蔼、客气有礼的男人，对他而言，冷漠凶恶，根本不许他拿无关紧要的闲话耽误李司净的时间。<br />
然而，这是唯一能为他解惑的人。<br />
“我、我想问一问外公的事……就是李铭书的事。”<br />
独孤深跟周社说话，顿时紧张得后背发汗，掌心滚烫，连话都变得结结巴巴。<br />
“他去世之前，是不是做过什么研究，迎渡的爷爷说，他做的研究，能让死去的人复活，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br />
“你们见了这么多次面，他还没有认可你吗？”<br />
周社随意一句，说得独孤深头脑轰然，整张脸都红了。<br />
“小叔，你知道外公出现在我的梦里？”<br />
他口不择言，叫了小叔。<br />
霎时回想起自己听到外公名字的那一天。<br />
冰冷的感触，仿佛从脚底生根，他立刻肯定周社什么都知道。<br />
“那我怎么才能再见到他？”<br />
即使寒风凛冽，独孤深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追问。<br />
“是我哪里没有做对，才没有得到他的认可吗？如果他认可了我，是不是……是不是他就能——”<br />
就能复活，就能重新存在，就能取代他这样一无是处的家伙，好好活着。<br />
“周社？”<br />
李司净的声音，随风传来，打断了独孤深骤然翻腾的情绪。<br />
那一瞬间，独孤深竟然头脑空白，下意识的躲进了一旁的旧屋墙后。<br />
他浑身颤抖，冷汗不止，眼前一片昏黑，只听得拐角处的脚步声和说话声。<br />
李司净走近了问：“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br />
周社回道：“刚刚跟灯光师聊了聊，他压力大，你找我做什么——”<br />
和李司净对话的周社，语气显然温和许多，却戛然而止。<br />
独孤深的视线缓缓恢复了亮度，又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躲开李导的想法？<br />
外面没了声，独孤深正准备走出去，刚探了头，却僵在原地。<br />
李司净亲昵的抓住了周社的衣领，两个人的距离极近，周社的眼睛冷如寒冰的看过来，独孤深根本没办法发出声响，像被人扼住了咽喉。<br />
“嗯？”李司净被周社揽进怀里，推着往外走去，“有人吗？没人吧？”<br />
“没人。”周社声音带笑，“只是这里风大。”<br />
独孤深整个人都是恍惚的。<br />
他回了拍摄现场，纪怜珊和迎渡一改之前剑拔弩张的氛围，嘻嘻哈哈的聊天。<br />
纪怜珊骂他，“所以我说，你小子待会绷紧点，别没皮没脸的……”<br />
迎渡赶紧阻止了，“嘘、嘘！”<br />
独孤深沉默端详着姐弟俩的亲昵，是和李司净和周社的亲近，截然不同的气氛。<br />
所以……<br />
独孤深有点儿反应不过来。<br />
李导在跟自己的亲叔叔谈恋爱吗？<br />
他脑子乱成一团，又在想李司净和亲叔叔谈恋爱，又在想外公知不知道这事儿。
李铭书回忆着往事，浮现出独孤深全然不懂得的豁然。<br />
“对啊，父母对她都是好的，村里人对她都是爱的。”<br />
“哪怕她生来聪慧，也只知道挨了打会痛，遭了骂会伤心，受了折磨会寒心，可是那些藏在关心、保护、规矩里，看起来温馨幸福，以‘爱’的名义隐藏的危险，她又怎么意识得到呢？”<br />
独孤深仔细听着，立刻领悟了外公的意思。<br />
她只有见到了最后的结局，才会唇寒齿亡一般意识到那些关心、保护、教导打的什么主意。<br />
若是没有死、没有遭受折磨，她便会满心欢喜，如父母的期盼、如先生的教导、如算命的掐指一断，安安稳稳等着嫁给山神的好日子。<br />
没能明白的道理，他在梦里豁然开朗，甚至觉得后背发寒。<br />
他的身边，又有多少不被察觉的危险呢？<br />
“阿深，所以我们不该再见面了……”<br />
李铭书戴着眼镜的面容，忽然模糊了起来。<br />
“外公？”<br />
独孤深错愕的转头，见到混沌的黑暗淹没了外公的身影。<br />
只剩李铭书隐隐约约的声音：<br />
“你将我视作朋友，我甚欢喜，亦觉幸福，但是活人与死人本就不该相逢，这对你而言，太……”<br />
独孤深猛然醒来，盯着房间简陋天花板回不过神。<br />
他没能听清外公的话，依旧意识到外公说的是什么——<br />
太危险了。<br />
第49章<br />
独孤深常常会做噩梦。<br />
父亲去世的、参加葬礼的、同龄表姐堂弟推进火化炉的各种噩梦, 已经折磨了他许多年。<br />
有时候梦到家庭聚会，父母亲戚在一起闲聊谈笑的温馨场景, 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噩梦。<br />
他恐惧入睡，时常彻夜难眠。<br />
自从遇见外公，学会控梦之后，他竟然渐渐期待起做梦。<br />
只要能在梦里见到外公，他就像再度拥有了可以依靠的长辈，喋喋不休的去说现实里绝不应该说出口的事情。<br />
外公不会责备他。<br />
外公不会觉得他阴暗丑陋。<br />
外公的温柔视线，永远令他感觉自己还小。<br />
小到五六岁、七八岁时候，随心所欲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所愿，也不会招人怨恨厌恶的年龄, 能够获得长辈荫庇, 无忧无虑的度过一段美好的梦。<br />
但是现在, 他的梦里已经没有外公了。<br />
无论他入睡前怎么尝试念叨外公的名字, 入睡后怎么控制自己的梦，也没有办法见到外公的身影。<br />
他找不到外公了。<br />
《箱子》的寒潭还在布置场景, 难得山里天气晴朗，正适合结局的拨云见日。<br />
李司净一声安排, 就把驻扎在山腰的剧组，推去了山路, 准备趁着寒潭布置的时候, 试拍一遍《箱子》的结局。<br />
“阿深, 发什么呆？”<br />
迎渡跟纪怜珊对台词，还能分心过来，拿手肘撞他，“有新的想法了？还是哪里台词不对, 我帮你参谋参谋？”<br />
独孤深摇了摇头，疲惫又沮丧。<br />
《箱子》将要试拍结局，他根本没有做好功课，又一门心思想外公的事情，实在是情绪低落，任谁都能看出来。<br />
纪怜珊嫌弃的讽刺亲弟：“你连这段话都卡壳，怎么好意思当参谋？”<br />
迎渡又吵又闹：“我哪儿卡壳了，这不是在等你接话吗？你突然不接话还有理了。”<br />
“我觉得你情绪不对，李襄这在这儿不该这么说。”<br />
纪怜珊在他面前，永远是脾气火爆的姐，“少乱改台词，你征得李导同意了吗？”<br />
“这不是在对词？”迎渡硬要狡辩，“对词我改改怎么了？拍的时候原样不就行了。”<br />
两个人现场吵架，独孤深都习惯了。<br />
平时他作为林荫小弟，左右也要帮着说两句，缓和缓和气氛。<br />
然而，他现在眼神发愣，灵魂出窍，盯着纪怜珊数落迎渡，迎渡奋起反抗，实在是觉得姐弟矛盾与他太过遥远，仿佛和他处于截然不同的世界。<br />
“珊珊姐、迎渡，你们过来一下。”<br />
终于，两个人的争端被人终结。<br />
李司净站在不远处，手拿剧本，招呼着两位演员。<br />
再是愤愤不平的影帝，听了导演招呼，都得乖乖过去领旨。<br />
纪怜珊轻哼一声，也不和他一般见识。<br />
两位吵闹的姐弟走了，独孤深更感觉冷清。<br />
山林的寒风，呼呼的吹，他穿着厚重羽绒服，都觉得耳朵脖子快冻没了。<br />
也不知道李司净为什么不找他，哪怕要改台词，他作为林荫，应该得知道才对。<br />
独孤深有些失落，正打算寻个避风的地方歇歇，有两个工作人员拿着工具，闲聊路过。<br />
“……我觉得还是周叔的办法有用点，他叫我别想那么多，晚上热敷一下脖子睡觉。睡得可好了，都没做梦。”<br />
周社在剧组里做顾问，独孤深听得最多的就是“不做噩梦”“不做梦了”。<br />
一个接一个的工作人员，去了他那里闲聊几句，得了指点，似乎都能豁然开朗般，忘却所有烦恼。<br />
连睡眠都变好了许多。<br />
独孤深听着那些感慨，不由自主的裹了羽绒服，去找周社。<br />
周社身为顾问，一般不会离拍摄现场太远。<br />
他时常能见到剧组的人，围着周社聊天谈心，气氛融洽得刺眼。<br />
不过一会儿，独孤深就找到了周社。<br />
他从风衣外套，拿出老式手机，笑着与人示意。<br />
手机的款式竟然比独孤深用了六年的老机子，还要简陋离奇，惹得对方一阵抱歉的笑意。<br />
看那样子，是又拒绝了一位想要加他微信的朋友。<br />
等那人走了，独孤深才敢作声。<br />
“周叔。”<br />
周社看了过来，嘴角仍是笑意温柔，却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br />
他依旧有些怕周社。<br />
在所有人眼里亲切和蔼、客气有礼的男人，对他而言，冷漠凶恶，根本不许他拿无关紧要的闲话耽误李司净的时间。<br />
然而，这是唯一能为他解惑的人。<br />
“我、我想问一问外公的事……就是李铭书的事。”<br />
独孤深跟周社说话，顿时紧张得后背发汗，掌心滚烫，连话都变得结结巴巴。<br />
“他去世之前，是不是做过什么研究，迎渡的爷爷说，他做的研究，能让死去的人复活，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br />
“你们见了这么多次面，他还没有认可你吗？”<br />
周社随意一句，说得独孤深头脑轰然，整张脸都红了。<br />
“小叔，你知道外公出现在我的梦里？”<br />
他口不择言，叫了小叔。<br />
霎时回想起自己听到外公名字的那一天。<br />
冰冷的感触，仿佛从脚底生根，他立刻肯定周社什么都知道。<br />
“那我怎么才能再见到他？”<br />
即使寒风凛冽，独孤深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追问。<br />
“是我哪里没有做对，才没有得到他的认可吗？如果他认可了我，是不是……是不是他就能——”<br />
就能复活，就能重新存在，就能取代他这样一无是处的家伙，好好活着。<br />
“周社？”<br />
李司净的声音，随风传来，打断了独孤深骤然翻腾的情绪。<br />
那一瞬间，独孤深竟然头脑空白，下意识的躲进了一旁的旧屋墙后。<br />
他浑身颤抖，冷汗不止，眼前一片昏黑，只听得拐角处的脚步声和说话声。<br />
李司净走近了问：“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br />
周社回道：“刚刚跟灯光师聊了聊，他压力大，你找我做什么——”<br />
和李司净对话的周社，语气显然温和许多，却戛然而止。<br />
独孤深的视线缓缓恢复了亮度，又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躲开李导的想法？<br />
外面没了声，独孤深正准备走出去，刚探了头，却僵在原地。<br />
李司净亲昵的抓住了周社的衣领，两个人的距离极近，周社的眼睛冷如寒冰的看过来，独孤深根本没办法发出声响，像被人扼住了咽喉。<br />
“嗯？”李司净被周社揽进怀里，推着往外走去，“有人吗？没人吧？”<br />
“没人。”周社声音带笑，“只是这里风大。”<br />
独孤深整个人都是恍惚的。<br />
他回了拍摄现场，纪怜珊和迎渡一改之前剑拔弩张的氛围，嘻嘻哈哈的聊天。<br />
纪怜珊骂他，“所以我说，你小子待会绷紧点，别没皮没脸的……”<br />
迎渡赶紧阻止了，“嘘、嘘！”<br />
独孤深沉默端详着姐弟俩的亲昵，是和李司净和周社的亲近，截然不同的气氛。<br />
所以……<br />
独孤深有点儿反应不过来。<br />
李导在跟自己的亲叔叔谈恋爱吗？<br />
他脑子乱成一团，又在想李司净和亲叔叔谈恋爱，又在想外公知不知道这事儿。